nba2k17卡位:南香红:记者职业的“杀手”和“救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6 17:16:23
南香红:记者职业的“杀手”和“救星”

在新旧媒体的激荡中,多见平媒记者、编辑流向网络,鲜见网络人才流向纸媒。在事业、待遇、感情,这三项留人指标中,待遇无疑是基础。面对逼仄的现实,无数的记者向往着更高更远的职业发展空间。尤其是在新旧媒体百舸争流之际,记者的职业空间问题直接关系人才去留和整个报业发展的成败。

□南香红

让从事这一行业的人看到,只要坚守、努力,就会得到价值的肯定和尊重,不当主编不当官不改行同样可生活得体面而有尊严,同时还能收获事业的成果。当然,这是一种理想状态,但未尝不可期许。

我的电脑里保留着好多版本各种各样的前同事的辞职信,这是他们的

最后留言,给自己曾经寄住了青春、理想、希望的单位,给自己曾经一起悲欢的同事,信中的情绪,或曰将走而未走,纠结万分;或曰耿介直叙,点点建议;或曰一种牵挂,万般不舍;或曰牢骚满腹,不平而鸣。这种信最大的特点就是秉笔直书,种种樊篱和禁忌不再,不管表达的方式是理性还是感性,都将无牵无挂,一泻千里。

一位同事扬长而去,大有李白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气度,他在辞职

信的最后写道:我没有利用记者这个职业赚取一分钱私利,也未将它当作晋职升官的基石。“我为新闻而来,为新闻而去。”

另一同事在一个太阳晃眼中午,把自己东西收拾起来,好给明天来上班的人“一张没有记忆的办公桌”。她在那篇著名的《离开》文章里细数着:“那些金子一样的日子”,感叹那些日子“闪亮得让人不敢相信”。

然而金子一样的日子永远都属于过去,现实依然是要离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不算一句感慨,却是每一个离开的新闻人内心深处最沉重的叹息。

不知道究竟经历过多少人的离开、跳槽、辞职、改行、升迁,因为那实在是太多了,过去常常从北京城的西头打车到东头去吃一顿伤感的送行饭,那是为了有过很多交集的同事。后来慢慢送行饭少了,但离开的人并不少,只是很久之后得到一个消息,某某又走了……

最近似乎又到了一个集中离开的时段,一位年龄刚过30的女记者无奈感叹:年龄大了,跑不动了……多少不舍只能压在心底,一位离开的记者说,不断在梦中梦到自已在采访,在写稿,在不休地追问,醒来只能是久久不平的怅然。

在中国,谈记者的职业空间让人觉的是一件奢侈的事,尽管中国遍地都是新闻。

记者在中国很难作为一个终身的职业,这是中国的现实,也是传媒人的共识。每每在中外媒体共同采访的场合,我们会看到,中国媒体基本上都是30岁以上的人,而外国媒体多白发人。二十多年来,中国媒体和媒体人周而复始地动荡、流动,使记者成为一个吃青春饭职业,而年龄上限似乎不超过35岁。

这不能不说是中国媒体的集体尴尬。名牌记者、资深记者是一家媒体的核心竞争力,这一点毋庸置疑。一个资深记者的长成,是一种长期积累和个人不断追求的结果,这种记者是在一个领域或多个领域有长期研究、关注和有影响力的人。成熟的记者还不单纯是积累,而是他的判断力、洞察力、他的价值观及他对社会的整体把握而叠加起来的东西,他代表的应该是一种整体水准,因此,好记者不只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也不是几篇稿子引起轰动影响而能够对等、相抵的。就像是在青藏高原上,你看不到高峻的山,但它们都是世界上最高大的山,因为它的海拔高度放在那里,平原上的山不能和它相比,尽管它们也看起来雄奇险峻。

一个媒体,如果它想成为有公信力有影响的大媒体,就必然需要非常理性、沉静地去关注一些社会的大问题,真问题,一些带有根本性的问题,而天然地拒绝一些伪问题,一些喧哗的东西。新闻当然是爆炸性的更能吸引眼球,但更深层次的关注,更理性的解读才是根本。

要实现媒体最高理想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这样的名编名记。资深的记者编辑对媒体是应该有担当的。任何一个报道,不管是一般报道还是重大报道,随便那个人都能去做,但所做出来的东西,有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这种不同并不是新闻事实的偏差,而是事实背后的事实,事实背后的理念与价值判断,记者写出的稿子,能不能体现这些东西,才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有了一个资深记者,一家媒体有可能就占据了这个领域的制高点。因为这样的记者掌握这个领域的历史、现实和未来的全部信息,他的判断是准确的、可信的,他在他所关注的领域里有制高权、话语权,表现为他能够俯瞰式地把握全局,对这个领域所发生的事和将要发生的事了然于胸,对这个领域对于社会的影响,对于这种影响的新闻价值的判断准确而又敏锐。他对于这个领域的发言就是媒体的标准,他的存在控制着媒体发言的可能的高度。

这样的记者、编辑对新闻会有自己独立的判断,他不会去跟风追热点,但他并不会没有新闻可做,他总是会“发现新闻”,这种发现并不是指硬造出一条新闻。

当今社会,一份只告诉读者发生了什么的媒体,可以在短时间生产制造出来,它需要的是组织架构、技术、协调、资金;一份有思想、有底蕴的媒体,则需要高度职业化的队伍,需要资深的编辑和记者,需要媒体人长期、不懈的努力和积淀。

然而成就一名好记者(编辑)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记者这个职业是需要热情、理想、社会责任感作为背景条件的,一个人一生中会面临种种选择,而每一次的选择都意味着放弃旧有而转上新的方向,热情的消减,理想的改变等等都会让人中途而废。好记者的长成如熔炉炼钢一样,只不过是以智慧、才华、时间、坚守和韧性为煅造材料的。这还不是全部,更主要的是还需要长成好记者的社会环境。中国还没有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国媒体还没有达到普遍的成长,媒体自身生长的政治空间狭窄,媒体自身的理想、理念、管理还没有达到相应的水平,几方力量咬啮纠缠,最直接受到影响和承受重力者,必然是新闻生产一线的记者和编辑。

记者(编辑)职业的第一杀手是新闻理想与现实的冲撞。这是让所有编辑记者最刻骨铭心痛彻心腑的事。多少人在一次次的冲撞中选择了放弃,这是一种无奈而又不甘的放弃,很多人处于离开还是留下的反复纠结中,并为此耗费心力。

记者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职业,但这个职业和其它职业不同的是,它是个极富理想色彩的职业,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必得是一个以理想为依托的职业。这个职业目前在中国神圣的光环已然褪尽,“无冕之王”给人的心理满足基本上难以实现;记者在中国也不是一个能发财升官的职业,辛苦所得,温饱而已。尽管如此还是有人不断地加入,理想自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为了理想的冲动,很多记者不怕吃苦,他们行走在中国广阔的大地,深入常人难以到达的角落,想办法对付各种阻挠,威胁和嘲弄,与发稿时间和同行竞争比赛跑,吃不上饭,睡不好觉几乎是常态,但往往他们还没有回到家,稿子已经“死在半路上”。一个记者用“心如刀割、心力交瘁”来形容这种自己历经千辛万苦调查来的稿子被“和谐”掉的感觉。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有的时候,稿子虽然在报纸上出现了,但“被修改”的内容,常常让这个记者羞于把自己的名字署在上面,那种愤怒和耻辱感让人无法接受。我所认识的一个记者,在三个月内写了几万字若干篇稿件,但发出来的不足百字,这种伤害对一个事业感很强的记者是致命的。

“我一度比较集中地做了一些灾难、揭黑、调查的报道,那主要是因为我当时沉浸在道德激情之中,而激情这东西注定不能持久。”一位记者写道。

理想、激情如黑暗中的火炬一样,总有燃尽的时候,这也是无法再坚持的时候,该离开的时候。

当然,也有遇百挫而弥坚的记者,那必然是记者中的佼佼者,然而这些都是非常状态,常常因为其特殊而不可复制。

记者(编辑)职业的第二大杀手,是很难找到事业成就感,不断重复自己的厌倦让人心灰意冷,很多人为此而苦恼、抑郁、迷茫。

新闻行业看起来是一个不断追逐新鲜的行业,但其本质却是批量和重复,每天需要有众多的报道填充版面,固定的生产形式不可能时时更改,而每天面对的生活都是前一天的重复,在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记者就要面对重复,而自我重复令人厌烦,新来的人总是有工作热情有冲劲,媒体里不断地来新人,那些干过几年的人马上感觉自己老了。

30岁的记者真的就跑不动了吗?不是,他们是没有激情跑了。用“跑”来找述记者的工作状态,实际上是不完整的。记者是需要跑新闻,但更需要思考,需要分析问题的能力,面对新闻现场的经验和卓越的表达能力。新闻行业是高度依赖经验的行业,而经验来自于积累。30岁以上,才是记者的成熟年龄,他的经验和判断日渐成熟,他对新闻的见识日渐精准,在各种信息芜杂纷呈的今天,这种成熟和见识犹为重要。但可惜的是,他可能还是被钉在某个口子上,他所进行的日常报道,往往用不着这么深刻,那种报道他早已驾轻就熟,闭着眼睛也能写!

这时候,没有一个管道让这样的记者进行长线的重大的报道,让他更好地参加选题的选定、长线操作的新闻的策划、执行组织等等。经验丰富却陷于日常报道,只能是重复,重复,当然看不到事业前途。

现实的媒体考核制度和激励体系,基本是都是以量为标准的。在这种标准下,“快跑”、“多发”是赢家,对于很多记者来说,完成这样的考核甚至超过考核都不成问题,关键是在这种考核下,他不再有时间思考、积累、再学习。青春职业、打工仔、一月复一月算计、争吵自己能拿多少“分”,挣多少钱,还能有什么业务上升通道和职业发展空间可言?

记者(编辑)的职业的第三大杀手,是这个职业所承担的职业风险和收入及社会认同相比严重不等值。

林楚方最近发文《新闻业工资为什么这么低》讲,新闻业刚入行时看起来薪水还不低,但十几年下来也不见涨多少,和搞销售的人相比,人家是越做收入越翻番,找找原因,是“做内容的,越做水平越差,低到一定程度,就只能当主编”,这话可是说到点子上去了,如果在新闻行里,没有去当主编,想涨薪水,难!当了主编,收入上去了,但也不再采访写稿了。

记者职业的薪水不涨,但职业风险却在成倍地增长,对突发新闻、灾难新闻的采访,跨地区跨国界的冲突的采访,甚至是对局部地区战争的采访的专业要求的提高和媒体竞争白热化都是使记者职业风险陡增的因素,而调查报道所带来的记者被暗地里拍黑砖、被千里追捕缉拿、被诬陷入狱、被围攻威胁、被买凶追杀等等更是防不胜防。这种收入与风险的倒挂,长期下来必将造成对优秀从业者荣誉与尊严的伤害。也形成一种反向的推力——失望、放弃、离开。

中国新闻专业化的道路,是一条尚需要继续探索的道路,我们所看到的现实是,一批批的新记者涌现出来,但却没有更多的老记者、编辑继续下去。在他们面前,似乎只有两条路,当官或者改行。

记者的职业化,是一个转型中的中国媒体的世纪难题,不是媒体做得不好,不是媒体没有新闻理想,而正因为有了理想并坚守理想,媒体才在极为艰难的境况下努力、挣扎、坚持,说悲壮,一点都不为过。

大的环境一时改变不了,但媒体内部或许可以尽力营造一种氛围,尽量让人尽其才,才尽其用,让大家对这个集体有一种信任和依赖感。许多媒体已经注意到这一问题,有的对资深的记者改挣工分为年薪制,以保障其基本的收入,有的媒体还给出了记者的创作假以支持记者从事深度长线选题的采访和写作。媒体实际是可以建立一套制度来保证记者的职业化道路的。比如一套以业务为主的评价体系的建立。如果一家媒体建立的是一套以级别和行政职务为核心的评价体系,在这样的单位里,人人都努力去争取一个级别,这个级别不仅体面,而且收入高,还有权决定别人的命运,甚至是向更高级别升迁的一种可能。它的致命后果是让最有前途做业务的人离开了业务,一个好的记者不再写稿,一个好编辑不再编稿。好记者、编辑、评论员或专栏作家的价值要远远大于一个行政职务,这一点应该得到充分的认识。这样的人应该在媒体受到特别的尊重。对他的尊重具体的体现之一就是收入高于一般人,他应该属于这个媒体最高收入的那一部分人。不仅是收入,还应该在业务上给他更宽的参与度。对于品牌记者来说,更应该有一条通道,让他的想法能够迅速实现。

以业务为核心的价值不可有须臾的偏离,它是一家媒体的风气、方向、旗帜,如果出现了偏离,它带来的后果必将是价值观的混乱,带来记者编辑队伍的迷茫。

对于记者的考核,也应该有一套更人性化的制度。一般说来,一个记者从一般记者成长为品牌记者大致要经过三个阶段。这三个不同的阶段设立的考评应该是不同的。记者的第一阶段是初级阶段,能够完成一般的采访任务,这样的记者按工作量和质量打分的考核没有问题。第二个阶段的记者已经建立了自己初步的知识结构、专业领域,他能够对一些问题做出深入的分析,逐渐开始有发言权,这种阶段的记者就应该给予相应的采写自由度的保障、收入的保证。如果他有重大的选题,应该给他充分展现的空间和智力、精神上的支持,让他觉得他的业务是向上走的,让他体会到成长感。第三阶段的记者是品牌性的记者,他在读者当中具有广泛的影响力,他在某些领域里有权威性的见解和判断力,对这样的记者就应该给予完全自由的空间,他的收入应该是媒体里最高的那部分,他的作用是每年拿出为报社带来信誉的作品,或者担纲做有重大影响的选题。媒体应该为这样的人创造最好的工作条件:充分的自由度和充分的收入保障。

在这个考评体系中,留出足够的成长空间和上升空间是非常必要的,它可能是除了收入外最吸引人的所在,不管对哪一个阶段的记者,这种考评不应该是严苛的、死板的,而应该是灵活的,是可以因人而随时做出调整的,是以鼓励工作热情和创造性为主的。考评是一把尺子,但这把尺子是能够充分体现引导作用、比量作用,同时又是兼具人性和人情味的。它应该具体体现在媒体的管理当中,体现在一些细节和操作层面。否则任何一个可能的选择都可以让一个优秀的记者编辑终止他的新闻生涯。

记者的职业化不是针对哪个个人,而是应该面向所有记者编辑的。实际上就是为新闻业务人员开掘出一条有制度保障的上升的孔道。让从事这一行业的人看到,只要坚守、努力,就会得到价值的肯定和尊重,不当主编不当官不改行同样可生活得体面而有尊严,同时还能收获事业的成果。当然,这是一种理想状态,但未尝不可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