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搭配女装图片:范曾散文《丝路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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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炙背美芹子收藏 2011/4/12 
                                                         丝路瑰梦
     三十年前我曾与同学少年负笈西行,自长安而河西走廊,这一段蕴藏着伟大的中华文化的丝绸之路,构成了我永志难忘的瑰丽的梦境。而今,这个梦境又在昌东兄的一百二十多幅摹画中隐现。
    曾经是世界通都大邑的长安,到唐代已历十一个王朝的都城,奇才荟萃,文采风流,固极一时之盛。而彼时中亚、西南亚以至更遥远的罗马都与唐代有贸易关系,商贾云集,数以万计,堪与今之广州、深圳比美。此足见秦始皇之筑长城,其实是保卫了一个东方最伟大的农业国,“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相对的稳定,乃有桑梓的繁荣,才有了我们故土的代称——桑梓之地,也才有了丝绸之路。只有在“单于夜遁逃”的前提之下,胡汉方可化干戈为玉帛。今天在丝绸之路上的艺术遗存,固有宣扬大汉威仪与贵胄豪逸的作品,然而绝大多数则标示着中土文化与西域乃至印度、中亚、西亚文化之交汇融和,正所谓“云和之乐,偕法鼓兮齐宣;雅颂之声,随梵音兮共远”。长安一带的唐代墓室壁画,以至横亘于甘肃祁连山以北的河西走廊,直至新疆塔里木河流域的佛教洞窟,其中包括敦煌莫高窟、榆林窟、新疆克孜尔石窟、库木吐拉石窟、伯孜克里克石窟等,深深吸引着昌东兄。十八年中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十八年面壁呵冻、运笔赋彩,其中的虔诚恳挚、澹泊名利,可谓操守高洁、坚毅之尤。这种精神,在玄奘身上、在鉴真身上我们看到过。宗教的艺术,艺术的宗教,需要的都是人们一颗“无我之心”,一种“远离颠倒梦想”之境。在那儿,昌东所看到的是一片妙不可言的、令人陶醉的乐土。他愿将这些作品印㈩来,让我们分享悟性的欢愉。
    按佛教的本义,万有假合,色即是空,佛教本无偶像,亦无造物,一切皆是无始无终、无际无涯的因缘,而刹那万变,总归无常。那么满壁生辉的壁画,那种惟有“见性成佛”所感悟的、不可形诸语言文字的境界,竟能千古凝壁、万世不朽,不是有悖于“如风吹云散,妄息心空”的佛家哲理吗?我想,这正是艺术和哲学的分界线,或者说,艺术只是通向哲学的阶梯。在佛教哲学的源头,那儿没有壁画,没有雕塑,只有佛的脚印图和菩提树。    在唐墓壁画中的原墓主,无论是公主太子、达官显贵,对因缘都有他们非宗教的理解。他们恐怕是胸有挂碍,心存恐怖,惟恐失去自己的华贵奢侈。他们没有想到广结善缘,善有善报。他们的特猎图、礼宾图、游园图、击马球图、仕女图、客使图,在在都是昔日的怀恋和宣威造势的愿望。然而良工良能的艺人和艺术家们却假他人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同情深锁后宫的仕女,歌颂孔武矫健的身手,纵龙媒之腾骧,恣舞乐之美妙,而于生活习俗、礼仪服饰,不啻留F了唐代社会众生相生活的长卷。即以胡服少女为例,足见当时之摩登心态,而衣着绫罗的贵夫人则“春衣一对值千金”,使人想起白居易“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的慨叹。
    初唐之世逾百年,社会承平,日趋繁荣。盛唐、中、晚唐均约六十年,渐渐盛极而衰。二百八十年的江山,皇国一统,杰出之士应运而生。苏东坡曾赞闩:“诗至杜子美,文至韩退之,书至颜真卿,画至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这里所谈的古今之变,我们应从昌东兄所摹的壁画中看到清晰的嬗变轨迹。中国画史称晋唐人物画之代表为“顾、陆、张、吴”。张彦远论顾恺之、陆探微云“顾、陆之神,不可见其盼际,所谓笔迹周密也”,这是一种延绵不断、柔中藏刚的线条风格,而其人物的精思巧密,又直承卫协之传统。此种“密体”延至唐之周叻、张萱,“周家样”则成密体之典范。这种密体的影响当然会在唐墓室壁画和佛教洞窟壁画中看到,且为今日工笔重彩画传统之渊源。其影响甚至及于唐代从于阗而来中原的大画家尉迟乙僧,他的造诣真可与“顾陆为友”(张彦远语),与阎立本、吴道子比肩。所谓“疏体”,则其肇端可追溯至南朝梁武帝时之大画家张僧繇,而其风格之演化,则诚如姚最所评,是由于“殊方夷夏,实参其妙”(殊方:不同的旨趣);夷和夏,即西域文明与中原文明,虽旨趣有异而妙用可参。张僧繇的绘画是汉代跌宕豪放的用笔、意趣高远的匠心加上凹凸渲染的“天竺遗法”即印度传来的方法,蔚为“张家样”之风范,这是一种豪逸雄阔的画风,与二百年后的吴道子声气相求。张彦远评曰:“张、吴之妙,笔才一二,象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此虽笔不周而意周也。”吴道子固一世之雄,他是用奔突的热情,凭借着稍纵即逝的灵感和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成作画的圣手,苏东坡惊叹“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说他“如灯取影,逆来顺往,傍见侧出,横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数,不差毫末”。吴道子在自由的王国里纵横驰聘。我想,这是由于他在盛唐看到过一时豪俊的风神,看到“挥毫落纸如云烟”的张旭,看到过“眼花落井水底眠”的贺知章,“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吴道子生活在一个充满豪情、色彩斑斓的时代,他的“吴家样”带着盛唐之风韵,“落笔雄劲而赋彩简淡”,其影响所及,对唐代宋元文人画之兴起似已著先鞭。
    可浩叹者“周家样”在传世卷轴画中尚有遗存,而“张家样”、“吴家样”由于两家以佛教壁画为主则已在一千多年的兵燹、灭佛、倾圯、风蚀中灰飞烟灭。   所幸者代有传人,五代至宋,名手辈出,若北宋的武宗元可称吴道子私淑。然而最可贵的则是唐昌东兄这次的临摹,对中国美术史上疏密二体之演化渗透,深有所悟,而以为吴道子这位划时代巨匠的出现绝非偶然,他认为永泰公主、懿德太子、章怀太子和韦浩墓壁画用笔的豪放精练、赋彩的高雅简淡,已是明显的吴道子疏体画风。其中尤以章怀太子墓墓道东壁之礼宾图最称代表性杰构,其用笔之起伏顿挫、回环风动,对未来的吴带当风、“挥霍如莼叶描”,确是“来吾导夫先路”的开山主。群峦起而有主峰,五岳立而尊岱宗,吴道子之所以为千古画圣,亦美术史渐进积层的辉煌硕果。    昌东兄对唐代壁画孜孜吃屹,朝斯夕斯,多年来于技法的研讨、画史的探索上,可谓竭智尽虑,而其所摹壁画,造型线条之精审、意态韵味之神似,与古画师异代相知,庶几乱真。那飒飒笔落之声,正是他们心灵的喁喁传情。精诚所致,金石为开,面对他浩繁而美仑美奂的作品,我们的感动,岂是可述诸言辞者。
    遥想十翼当年,青春年少,夜住三危山下一座破败道观,环堵萧然。每于皓月当空之际,则披衣登鸣沙山,结跏趺坐。东望长安,那儿是熙熙攘攘喧嚣的人生;西望阳关玉门,春风不度,故人已杏。孤月普照,万有沉寂。六祖云“月如智”,在月色中确是淘尽了贪嗔痴爱的烦恼,我略能体味到“能净即释迦’’的禅义。三十年弹指过去,其间我艺事每有进境,大体和我在敦煌那段短暂的生涯有着内在的联系。岁月秋霜染鬓发,丹青不知老将至,今为昌东兄作序,曷胜今昔之叹。我更期待他年有日,与昌东再听塞外的鸣沙,回味那少年的梦境。
    1994年于南开大学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