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肛缩阴运动的视频:古人的休闲方式:玩在唐朝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1 15:46:45



  《古人的休闲方式:玩在唐朝》

  闲得无聊时,一个人坐在电视前发呆,盯着屏幕上晃动的画面,有时候心中会生出一点疑惑:老祖宗们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做什么?他们用什么来打发时光?或者说他们玩什么?

  我说的老祖宗,指的是生活在工业时代之前的人们。那时候声光电的东西还没有出现,他们没有电影可看,不能到网上聊天发帖子骂人,看不到意甲联赛的电视直播,不能到ktv包房里一秀歌喉……

  扳扳手指头数一数,他们没有的东西真多,但毫无疑问,他们自有他们消遣娱乐的方式,他们有他们的玩意儿,花样儿比起我们今天毫不逊色。

  于是坐下来翻看史书。凭着祖宗们留下的丰富的文字资料,加上我们从古墓里石窟里挖出来的文物,在此基础之上稍加一点想像,应该能大致揣测出前人娱乐消遣的概貌。

  但五千年的文明史太漫长,必须选择一个合适的时代作为样本。说选择其实有些多余,因为有一个朝代早已经自己跳进我的脑子里。

  是的,那就是唐朝。

  不必再解释什么原因了,这是一个无法避开的朝代,一切都那么周全,那么合适,可以为它展开任何一个话题。

  如此一来,这本书的名字也有了:唐朝的休闲文化、唐朝人的娱乐或者唐朝玩意儿等等。

  我选的是一个端庄而惬意的名字:《玩在唐朝》。

  《现代汉语词典》对玩意儿一词的解释是:①玩具。②指曲艺、杂技等,如大鼓、相声、双簧、魔术。③指东西,事物。

  用玩意儿一词来指代唐朝的马球、蹴鞠、散乐百戏,指代双陆、樗蒲、围棋,强调的是它们的随意性、娱乐性和大众性。也因此,行文中尽量避免使用像演出、项目等等正式的字眼儿。

  唐代人口众多,生活富庶,大部分的时间社会安定,存在着一个庞大的有闲阶层,各种娱乐方式,也就是各种玩意儿大行其道。

  这些玩意儿有的承自先辈,有的由外邦传来,四处流传。其间经过糅合改进,或者变成一种新的样式,或者有了新的玩法和规矩。

  复杂一点的玩意儿,像双陆、长行,像围棋和弹棋,玩起来需要用一些机巧,用具也相对高贵些,特别是弹棋,一个讲究的弹棋盘要用玉石琢磨而成,不是随便谁都能玩得起的。这也是弹棋逐渐消亡的重要原因。

  总体来说,投壶、双陆、围棋和弹棋,是当时有闲阶层喜欢的玩意儿。

  唐朝的皇上们大多与民同乐,在马球、蹴鞠、斗鸡上都堪称表率。像泼寒胡戏、拔河、百戏、角抵等带有广场表演性质的玩意儿都摆到宽敞的地方,百姓也可以上前观看。有时候围观的人太多,竟然会弄到场面失控的地步。

  不但给百姓看,也给外邦番胡们看,借此向他们展示大唐天朝的威仪和气派。

  和皇上相比,那些皇亲国戚们的闲暇时间更多,打发时间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比如惊险刺激的马球,比如饮酒。

  打马球首先要有精湛的骑术,要有一匹驯顺矫健的好马,要有应手的球杖,还要有一块像模像样的球场。虽然有摔死撞死的危险,权贵军将们依然乐此不疲,只因为这玩意儿实在太精彩太有趣。

  权贵们喜欢玩的还有斗鸡和蹴鞠。比起昂贵的马球,这两样玩意儿的花费少了许多,尤其是蹴鞠,只要弄到一只圆球,随便找一块空地就可以过过脚瘾。寻常百姓也都能玩得起,所以在长安街头能看到衣衫褴褛的少女混到一群小子中间玩蹴鞠,赤脚上套着一双木屐,一个大脚可以把球高高地踢到半空中去。

  有闲的人最怕无聊,而宫城里的宫女、官伎们偏偏把有闲和无聊都占全了。她们年纪轻轻,整日闷在高墙深院之中,呆看日出日落,一年到头都没有机会遇到那个男人。

  诗人的诗句中说,宫女们玩蹴鞠、荡秋千、玩步打,似乎过得很逍遥,至于心中是否快乐,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和宫女们一样有闲的还有那些贵妇人。相比之下,她们可要自在得多。闲来下一下双陆或长行,玩一玩彩选;想要热闹的,还可以聚集亲朋喝酒,顺便在席边藏钩、射覆、行酒令,十分快活。

  和贵妇人一样喜欢藏钩射覆的还有那些诗人们,也许他们正是那些贵妇人的座上佳宾。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李商隐的这首诗大概就是在这种情境下生出的慨叹。

  唐朝的诗人走到哪里,诗兴一发,就要把诗留在哪里,驿站、亭馆、客店、佛寺、道观,走到哪里写到哪里,随便找到一块粉墙,大笔一挥把诗题写上去,就算是发表了。

  寺主店主们不愿让诗人们一遍一遍涂抹墙壁,却惹不起他们,只能预备下一些诗板,看他们要写诗便赶快送上一块诗板。

  据说,这些诗板也是叶子戏的起源之一种。

  僧人道士们也有打发不尽的闲工夫,在敬佛炼丹之外,玩一玩投壶,下几盘围棋和弹棋,以此打发漫漫长日。那位很有名的辩才和尚就因为贪玩而大意,被唐太宗的使者偷走了珍贵的《兰亭序》。

  种田人冬季农闲,偏偏白日又短,漫长的暗夜里只能坐在黑地里说瞎话;点得起灯油的,就可以凑到一起玩樗蒲。樗蒲的用具简单,玩起来呼卢喝雉的,十分畅快。不像弹棋那样尊贵,也不像投壶那样端正斯文。

  喜欢樗蒲的还有市井中的闲汉,他们玩的时候大多要带一点儿彩头,赢了就去胡姬的酒肆里喝酒调笑,输了也无妨,站在街边伸长脖子看一看傀儡戏,看看跑江湖的人吞刀、吐火、缘竿,也就把输钱的郁闷和烦恼忘干净了。

  今天,唐朝人的快乐与唐朝人的烦恼离开我们同样遥远,而唐朝的玩意儿我们还可以依稀窥见其面目。

  相隔千年,时代变了,玩意儿也变了。新的玩意儿不断出现,旧的玩意儿慢慢消失,成为古董。

  有趣的驴鞠没有了。

  把人冻得瑟瑟发抖的泼寒胡戏没有了。

  天真烂漫的藏钩没有了。

  雅正的投壶也没有了。

  但生活的空隙处总有那么一些有趣的、让人们沉迷的东西来填充,缺之不可。

  于是樗蒲变成了麻将和角子机。

  双陆、长行变成了网络上的飞行棋。

  蹴鞠的高手变成足球场上的名星,在踢各种级别的足球联赛。

  跳绿腰和柘枝舞的舞伎们在忙着四处赶场,去为大牌歌星伴舞。

  北里的乐伎们如今徘徊在星级酒店的大堂上,表演大面和参军戏的优伶们也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影视明星……

  而少数几样延续至今的玩意儿,像马球、步打等,与唐朝时的面目已经大不相同,我们早把它们当成运动健身的竞技项目,交给专业的运动员去操持,我们自己则坐在远处做安静的看客。

  有一点疑惑是:今天我们从游艺当中得到的乐趣,与唐朝人相比哪个更多一些?

  世界的变化其实并不大,这让人欣慰,也让人悲伤。

  仔细思量,一千二三百年的时间,漫长却并不遥远……

  运木赌马戏双陆

  1

  唐文宗的时候,有一个姓张的秀才在洛阳陶化里借了一处空宅院,住在里面读书。

  看起来这是一处很平常的宅院,里里外外并无异样之处,不过,张秀才住进去之后心中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一天深夜,张秀才正独自靠在枕上出神,突然看见堂中走出来一群僧人和一群道士,高矮胖瘦都差不多,连模样也极相像。数一数不多不少,僧人和道士各有十五个。两下里在空地上排成六排,一个个神色端正。

  张秀才见这些人举止怪异,吓得不敢做声,眯着眼睛装作睡觉。一会儿有两个东西从后面跑出来,每个上面都生着许多眼睛,在地上滚来滚去,哗哗作响。张秀才壮起胆子,偷眼细看,那两个东西上一共有二十一只眼睛,而且里面还有四只眼睛,闪闪发光。

  与此同时,那三十个僧人道士在地上不停地走动,或东或西,或南或北,好不热闹。

  张秀才看呆了眼。只见一个道士独自站在那边,一个僧人上前来打他一下,那道士突然不见了。众僧人道士来来往往,互相撞击,一会儿聚在一起,一会儿又四散开来。

  正乱之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卓绝矣!话音刚落,僧人道士们突然安静下来,不再四处走动了。

  只听那两个多眼的东西说:这些僧人道士虽然有些道行,不过全靠着你我,他们才能如此进退有据。

  张秀才在一旁听见这两个多眼的东西也能开口说话,明白自己是遇到了妖物。到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害怕,挺身大喝一声,抓起身下的枕头拼命摔了过去。堂上的僧人道士和那两个怪物惊得四散奔走,一下子不见了。

  玩在唐朝运木赌马戏双陆天亮以后,张秀才在宅中四处搜寻,最后在壁角处找到一只旧口袋,打开一看,口袋里装着一对骰子和三十枚棋子,正好是一副完整的长行棋。

  这是收录在《宣室志补遗》中的一个奇异的故事,作者是晚唐的张读。

  那位张秀才在壁角里找到的长行棋,又有双陆、波罗塞戏、握槊等名称,是一种掷骰行棋的游戏。关于它的起源有种种说法,但有一点应该可以确定:它与天竺的博戏有一定的姻亲关系。

  双陆在汉魏之际已经开始流行,隋唐时期则是双陆最盛行的时代。从史料上看,长行、双陆、握槊等名目交互出现,似乎又以双陆最常见。

  《五杂俎》中对这一点说得全面而具体:

  双陆一名握槊,本胡戏也,云:胡王有弟一人得罪,将杀之,其弟于狱中为此戏以上,其意言孤则为人所击,以讽王也。曰握槊者,象形也。曰双陆者,子随骰行,若得双六,则无不胜也。又名长行,又名波罗塞戏。

  唐《国史补》中也说:今之博戏,有长行最盛……其法生于握槊,变于双六。可见,长行这个称呼的出现应当在握槊、双陆之后。

  从史料的用语上也能证明这一点。《大业拾遗记》中记载:唐太宗的妹妹丹阳公主下嫁给武卫大将军薛万彻。这个薛万彻勇武剽悍,可惜头脑太简单,太宗曾经评价说他一身的村气。

  丹阳公主也觉得这个驸马实在粗鄙,让她在人前很没有颜面,赌气不再理他。太宗听说此事后大笑,就在宫中安排酒宴,宴请众人。

  席间,太宗特意把薛万彻招到近前来,让他陪自己下握槊,以自己腰间的佩刀为赌注。下棋之时,太宗故意输棋,然后摘下佩刀送给薛万彻。

  如此一来,丹阳公主在众人面前挣足了面子,高高兴兴,也不让驸马爷骑马了,一把拉他进自己的车中,一起回府去了。

  不过,待到唐高宗继位之后,这位战功累累的老驸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永徽四年,薛万彻因谋反之罪被处死。

  临刑之时,薛万彻大呼大叫,刽子手被吓得手软,一刀砍下去竟然没有砍死他。薛万彻冲刽子手怒斥道:大点劲儿!刽子手拼命砍了三次才让他断了气。

  《新唐书·地理志》中记载:合州的巴川郡,也就是涪陵郡,在进奉宫廷的土贡当中就有双陆子。同为当地土贡的还有书筒、桃竹箸等物,说明此地特产竹子。据此来推断,其所贡献的双陆棋子极有可能是竹制的。

  由一地常年向宫中供奉双陆棋子,也可看出这种棋艺在宫廷当中极为盛行。

  在新旧《唐书》中,关于宫中玩双陆的记载有两处,两位玩主一位是武则天,另一位是中宗皇上的韦皇后。

  史载,武则天欲立武三思为太子,询问朝中重臣们的意见,却没有人敢进言,只有狄仁杰谏言,当立庐陵王李哲为太子。

  狄仁杰的话惹得武则天很不满意,就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下来。

  晚年的武则天因此心事重重,有一天她对狄仁杰说:奇怪,这些日子经常梦到下双陆,却总是不胜,不知是何道理?

  狄仁杰说:双陆不胜,是因为手中无子。这可是老天以双陆棋儆示陛下啊!于是狄仁杰趁机又提起册立太子的事,比较武则天升天之后,武三思为太子和庐陵王为太子会有什么不同:姑侄之间的亲情和母子之间亲情哪个更牢固?若立庐陵王为太子,那么陛下千秋之后会入宗庙,长享子孙后代的祭祀;而如果立武三思为太子,试想自古以来,哪有在宗祠中祭祀姑母的做法?

  狄仁杰的一番话说动了武则天,终于决定立李哲为太子,恢复李唐江山。

  哪知道,狄仁杰力谏武则天立的这位太子李哲,在登基之后却是荒唐懦弱,任由韦皇后恃宠妄为。有一次,中宗皇上竟然请自己的表兄弟武三思到皇宫里去,坐到御床上和韦皇后一起下双陆,中宗皇上自己则守在一旁,亲自为皇后点数筹算,以此为乐,贻笑天下。

  以上几则史料中,握槊出现的年代最早,与之相比,双陆要晚几十年,在此之后才有了长行的名目,如唐肃宗时的员外郎邢宇在他的《握槊赋序》中所说:握槊今人谓之长行。

  应当说,握槊、双陆和长行之间有着紧密的传承与演进的关系。大致的发展脉络是由握槊而双陆,最后演化成长行。

  2

  从一个更长远的视角来看,如果我们要从双陆、长行和握槊中挑选一个名称来指代这种棋,双陆还是最合适的一个。

  在这里,我们就以双陆为例来谈论此类棋的行棋规则。

  双陆的组成,有一副棋盘,黑黄棋子各十五枚,两只骰子,游戏者为二人,掷骰行棋,许多地方有些类似于今天网上流行的飞行棋。

  双陆的棋子也叫马,分两色,各有十五枚,尖顶平底,形状类似于捣衣杵状,高约四五厘米。骰子为六面体,刻有一到六的数值,对局中使用两枚或三枚骰子。

  棋盘为长方形的木制盘,盘面上刻线,从左到右分出十二道格。

  格分内外,有六道内格,六道外格,这也是双陆名称的一个源头。

  对局的时候,双方各自从自己的内格部分出发,一个人顺时针行棋,另一个人逆时针行棋,分别经过己方的外格,转入对方的外格,最后抵达对方的内格部分。

  先将己方十二枚棋子全部走入对方内格的,就算在这一局中得胜。当然,取胜的规则并不如此单一,像《五杂俎》中就说:

  其法以先归宫为胜,亦有任人打子,布满他宫,使之无所归者,谓之无梁,不成则反负矣。其胜负全在骰子,而行止之间,贵善用之。

  清代李汝珍的《镜花缘》中写到了双陆,虽然年代上有很大的差别,但对我们理解唐时双陆的玩法有很大的启发。

  ……话说紫芝惧怕玉蟾,连忙走开,来到双陆那桌。只见戴琼英同孟琼芝对局,掌红珠、邵红英、洛红蕖、尹红萸在旁观局。

  掌红珠道:当日双陆不知为何要用三骰。与其掷出除去一个,何不就用两个,岂不简便?妹子屡次问人,都不知道。其中一定有个缘故。

  孟琼芝一面掷骰,一面笑道:据我看来,大约因为杜弊而设。即如两个骰子下盆,手略轻些,不过微微一滚,旋即不动;至于三个骰子一齐下盆,内中多了一个,彼此旋转乱碰,就让善能掐骰也不灵了。况双陆起手几掷虽不要大点,到了后来要冤时,全仗大点方能出得来。假如他在我盘,五梁已成,我不掷个六点,只好看他一人行了。以此看来,他除大算小,最有讲究的。

  尹红萸点头道:姐姐议论极是。古人制作,定是这个意思。我还听见人说,双陆是为手足而设。不知是何寓意?

  戴琼英道:他是劝人手足和睦之意,所以到了两个、三个连在一处,就算一梁,别人就不能动;设若放单不能成梁,别人行时,如不遇见则已,倘或遇见,就被打下。即如手足同心合意,别人焉能前来欺侮;若各存意见,不能和睦,是自己先孤了,别人安得不乘虚而入?总要几个连在一处成了梁,就不怕人打了。这个就是外御其侮一个意思。

  洛红蕖道:可见古人一举一动,莫不令人归于正道,就是游戏之中,也都寓着劝世之意。无如世人只知贪图好玩,那晓其中却有这个道理。

  这里有几点值得注意:一是关于梁的概念。从戴琼英的话中可以知道,行棋时若遇见对方的孤子,就可以将其打下。但这个打下究竟是打回起点,还是打入某个特定的区域、暂时被冻结?不得而知。《宣室志补遗》中那个独自站立的道士就是被打下了,故事中只说道士被和尚打一下,立刻不见了,没有交待他的下落。

  于是,为了避免被打下,行棋时要尽量保持两个以上的棋子连在一起,也即结成为梁。

  二是掷骰子。双陆中只用两只骰子,可对局当中每次要掷三只骰子,然后将点数最高的那只骰子忽略不计,只算另外两只骰子的点数,以防备有人在骰子上做文章。这一点设置很巧妙,可见古人在玩时也极为认真讲究。

  还有一点,孟琼芝说况双陆起手几掷虽不要大点,到了后来要冤时,全仗大点方能出得来。这里所说的冤,是一种很有趣的局面,我们留到后面再来谈它。

  钱稻孙的《日本双陆考》一文,详细介绍了日本古时的双陆形制。而日本古代双陆是唐朝时从中国引入,文中内附的双陆棋局正好帮助我们理解唐时双陆的行棋规则。

  ……十二格分内六外六,皆谓之地;俱相对。内六地通常有文,盖《谱双》所谓门。或亦无之,俾随地定内外阵……二人对局,一人以右为内,一人则以左为内;行马俱由此内阵出,历外阵而入人之内阵。马谓之驹……视采行马,分行为本;例如得采为四与六,则一马行四地,又一马行六地。必无可分行,乃行一马四地,再行六地;或先六后四。

  髹漆木质双陆局辽

  行棋时,依所掷骰子的点数行棋,骰子为几点,可以向前行进几格,也就是几地。因为是两只骰子,所以可以分别将两枚棋向前行进,特殊情况下也可以只将一枚棋子前行。

  双方棋子相向而行,必然有相遇的时候,如果对方是单棋,就可以将其打下,若已经结成了梁,可保无虞。钱稻孙的文章中,称被打下为被切。

  盖孤驹有被切之虞,敌众有莫入之患。一地有敌二驹,则敌众而不敢入;孤驹独居一地,敌至辄被切。切之言犹打。

  为避免被打下,一要靠掷骰子时的手气,二要精于算计--掷出两个骰子数之后选择哪枚棋子前行、依哪只骰子的点数前行,才能使自己的棋子结成梁,或者避开对方的梁,必须仔细筹画。

  钱文中也谈到被切之后的处置:被切则置之沟中,得采还归己之内阵。还阵必得其间;已有二驹,无论敌我,辄不得还。

  被切被打之后,棋子要先放入沟中,等到下一次轮到自己掷骰子行棋时,才能从沟里脱身出来,重新回到自己的内格中去,回归的具体位置要依骰子的点数而定,必须落到一个空处才行,如果那个格里已经有两枚棋子,无论那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都不能落脚,只能继续留在沟中,等待下一次机会。

  如此行进下去,直到某一方将自己的棋子走入对方的内格部分,每一格上都有两枚棋子,就算胜了这盘棋。

  内格部分有六格,每格二子,只要十二枚棋子便可占满获胜。

  双方各有十五子,实际只需要十二子到达对方内格即可,给游戏者更大的发挥空间,取舍之间自然增加了偶然性和趣味性。

  梁和被打的存在,加大了进退的幅度,使胜负可以在瞬间转化,小小棋局引出大悲大喜,其中况味着实令人迷恋。

  现在再回头看一看孟琼芝所说的冤。

  行棋到最后阶段,双方的棋子大部分已经进入到对方的内格当中,两两成梁。这个时候,假如甲方还有棋子留在自己的内格当中,就非常危险。比如他掷出一个三点,将这个棋子前行三格,但那个格中很有可能已经有了乙方的一个梁,结果这个棋子重新被打回起点,或者落入沟中,白白丧失一次行棋的机会,这就是所谓的冤。

  到下一次行棋时,甲方的局面更不妙,那枚落在后面的棋子就像陷入泥淖中一样,一次一次地挣扎,一次一次地被冤。

  邢宇在《握槊赋》中所言之闭六关而不通,因一子而为质,说的就是这种被冤而苦苦挣扎的状况。

  避免被冤的惟一办法就是掷出大点。如果掷成一个六,就可能越过对方的几个梁,一路向前进。如果掷成两个六,那这一局棋也就结束了。

  3

  在唐朝的各种棋艺中,长行是最流行的一种。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幅绢本画(见本书p2),画中两个彩衣妇人相对而坐,正在下着双陆棋,旁边立着另外两个女子,出神地盯着棋盘。

  这幅画名为内人双陆图,是一幅唐代的画作。

  画中的双陆棋盘设计精巧而实用,制作十分精美。两层的底座将棋盘托到合适的高度,中间的横档既可使整个结构更牢靠,上面也可以搁置杯盏杂物,十分方便。

  画中的这一局似乎才开始不久,因为两个妇人的棋子还都在己方的内外格中。从姿态与神色看,正在对局的两个人应该是此中熟手。

  新疆阿斯塔那唐墓中曾经出土一块双陆棋盘,长方形的棋盘上,用螺钿镶成的花眼来标示棋格,每边的左右各有六个;棋盘长边的中央有月牙形的门,棋盘正中央则隔出一块区域,装饰有花枝飞鸟等图案。

  或许,棋盘中央这一块特别的区域就是所谓的沟,只是不明白长边中央那圆形的门有何作用。

  《朝野佥载》中有一个唐人痴迷双陆的故事。高宗咸亨年间,在贝州有一个名叫潘彦的人非常喜欢下双陆,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带着一副双陆棋。

  有一次潘彦乘船渡海,在海面上意外遇到一场风暴,把船打翻了。潘彦落入海中,拼命抓住海面漂浮的一块木板,才没有沉入海底。

  如此危急的时刻,潘彦还放心不下他的双陆棋--他的右手抱住救命的木板,左手死死地把双陆棋盘抱在怀里,双陆的骰子则含在口中。如此在海上漂浮了两天一夜,终于活着上了岸。

  这时才发现,经过海水长时间的冲涮浸泡,潘彦的一双手已经露出森森白骨,但双陆棋盘始终抱在手中,嘴里的骰子也一只没少。

  《太平御览》中记载:唐文宗时,新任衢州刺史张贾在赴任之前,去向文宗皇上辞别。谈话当中,文宗冷不防问了张贾一句:听说你很会下长行棋。

  张贾吓了一跳,因为他知道文宗很讨厌赌博之事,连忙解释说:臣只在公事之余,偶尔与门下的宾客亲朋们玩一玩,不会妨碍正事。

  文宗一听,很不高兴地说:喜欢这种玩意儿,怎么能不误事呢?弄得张贾汗流浃背,很没有颜面。

  文宗的话不无道理。唐代诗人赵抟有一首《废长行》,直白地写出官吏们如何贪玩长行,把公事抛到一边:

  紫牙镂合方如斗,二十四星衔月口。

  贵人迷此华筵中,运木手交如阵斗。

  不算劳神运枯木,且废为官恤茕独。

  门前有吏吓孤穷,欲诉门深抱冤哭。

  耳厌人催坐衙早,才闻此戏身先到。

  理人似爱长行心,天下安平多草草。

  何当化局为明镜,挂在高堂辨邪正。

  何当化子作笔锋,常在手中行法令。

  莫令终日迷如此,不治生民负天子。

  诗中直斥官吏们沉湎于长行棋、无暇恤民理事,诗品不算入流,却形象地记录了当时的一种社会现实。

  《国史补》中如此描述当时人们争玩长行的景况:

  ……王公大人,颇或耽玩,至有废庆吊、忘寝休、辍饮食者。乃博徒是强名争胜,谓之撩零。假借分画,谓之囊家。囊家什一而取,谓之乞头。有通宵而战者,有破产而输者。

  可见当时沉溺于此技的大有人在,长行自然也成了一种赌博的工具,当时称为撩零。同时还有专门开设赌场并从中抽红的赌头,也就是所谓的囊家,囊家抽红的比例高达十分之一。

  这种玩意儿,这种营生,这样的迷恋,这样的取巧之心,放在今天也并不陌生,只不过在形式上稍稍有一些改变:长行变成了麻将和轮盘赌,囊家变成了赌场老板或者博彩业的巨头。

  从这一点上看,一千二三百年的时间其实并不太长。

  神传鬼助下围棋

  1

  说起唐代曾经流行的玩意儿,就不能不提围棋,而提起唐朝的围棋,自然不能错过那个王积薪深山学棋的故事。

  有一年冬天,唐玄宗出去打猎,扈从如云,棋待诏王积薪也在其列。

  大队人马奔波一天,终于停下来歇息的时候,扎营的地方却地势狭窄,附近不多的几间驿馆、民屋也早被显贵们占去。

  身为棋待诏的王积薪位阶卑微,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只好独自一个人走入荒山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要赶在天黑之前给自己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仔细想一想,这样的记述实在有趣--皇上出去打猎,带一些勇武之士、带一群狗一群鹰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棋待诏随驾出行?大概是预备皇上在狩猎之后突然棋兴大发,要在行营中与人杀上几盘吧。

  而王积薪离开众人独自进山,万一路上失脚落入溪水中淹死,或者被狼被熊吃掉,不但无人救助,连一个通风报信的人也没有。人死了事小,若是玄宗皇上在驻地闲得无事,突然想下一盘棋而找不到他,也是一桩不轻的罪过。

  且说王积薪一路走入深山里,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那家里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姑娘和一个媳妇。

  几个女人胡乱给王积薪一些水米,让他在家里歇息,却不肯让他住进屋里。

  天黑以后,王积薪躲在屋檐下,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听见那边屋子里传来说话声,侧耳细听,原来是姑娘和媳妇二人在黑地里下起棋来。

  两个人一个住在东间里,另一个住在西间里,下棋的方式古怪有趣,先是媳妇在她的屋子里说:起东五南九置子。

  神传鬼助下围棋然后睡在另一间屋子里的姑娘应道:东五南十二置子。

  媳妇沉思良久,又说:起西八南十置子。

  姑娘随即应道:西九南十置子。

  如此慢慢走下来,两个人一直下到了四更天,才只下了三十六着棋,这时候就听姑娘说:你已经输了,我赢你九枰。

  媳妇在另一间屋里也没表示什么异议,坦然认输。

  姑嫂二人下的就是所谓的盲棋。王积薪知道自己遇到了神人,抖擞精神,躲在黑暗中,将二人对弈的步骤一一记录下来。

  从前面的记述中看,似乎媳妇的两手棋下得不太靠谱,不是占角,也不像守边;姑娘的两手应棋,一手是拆二,一手是碰,跟随媳妇的步调。想必唐人下棋的考虑与今天差别很大。

  天亮之后王积薪整理衣冠,上前去向三个人说明自己的身份,恭恭敬敬地请教。

  老太太让他摆几步棋看一看,王积薪不敢含糊,把平生最得意的布局摆给她们看。老太太只看了十几步,就对媳妇说:嗯,下得还凑合,可以教他一些平常的下法。

  那位媳妇就大略指点王积薪一些攻守杀夺、救应防拒的棋法。王积薪牢记在心,还想学得更多一些。老太太说:就凭这些,你已经可以无敌于人间啦。

  像这类神仙故事应有的套路一样,王积薪辞别这一家人,走出一段路之后又返身回去,却找不到夜里那几间屋子了。

  据说,王积薪事后将姑嫂二人对弈的过程在棋盘上复原,费尽心思却弄不明白,为什么在三十六着之后姑娘会胜,而且是胜出九枰。

  从今天的角度来看,三十六着基本上算是完成了布局,通常情况下正式的厮杀还没有开始。这时就能精确地计算出胜负,只有神人做得到。

  经过了这一次奇遇,王积薪的棋艺果然更上层楼,天下无敌。《新唐书·艺文志》中提到王积薪的一卷《金谷园九局图》,看书名,那应该是一本实战的棋谱。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记录那姑嫂二人的一局盲棋。

  在王积薪的围棋著述中,最有名的还是他的《围棋十诀》,具体如下:

  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

  逢危须弃,慎勿轻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势孤取和。

  今天我们对弈时,这些要诀仍旧是必须遵循的取胜之道。可见《围棋十诀》总结了围棋基本的规律,结合了前人的围棋理论和王积薪自己的实战经验,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能够写出如此精辟入里的围棋理论,需要有高超的棋艺,并且能把自己对围棋的理解用简炼的语言总结出来,能做到这一点的围棋高手极其罕见。

  2

  围棋发展到唐朝时,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

  唐代围棋的形制与现代围棋的差别已经不大,比如说十九道的棋盘已经成为主流,所用棋子也由先前的方形演化为圆形等。

  当时行棋的规则与现今却有一些不同,比如实行座子制,即在四个星位各先放黑、白二子,下棋的顺序是白先黑后,计算胜负的原则是多子为胜等等。

  和前代相比,唐朝的围棋有了长足的发展,围棋水平也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这得益于皇上的喜欢和提倡。

  唐时设立棋待诏,据《新唐书·百官志》载:

  唐制,乘舆所在,必有文词、经学之士,下至卜、医、伎术之流,皆直于别院,以备宴见。

  五代也就是专门有一些饱学专能之士随时侍奉在皇上周围,以备顾问。这些人到了唐玄宗时才有了自己的名分,叫做翰林待诏或者翰林供奉。

  被选为待诏的人,可以是尚书宰相,也可以是普通的校书郎,惟一的标准就是要有自己的特长。其中的一些人要负责为皇上起草文书,拟写应和文章。因为地位特殊而重要,被称为内相。

  在官阶上,这些待诏供奉们都还保有原有的品阶,但在具体的待遇上,他们却有一些特殊的地方,比如在皇宫内宴的时候,他们的位次通常在宰相之下,一品之上。

  棋待诏便是其中之一种。

  这里所说的棋,专指围棋。能成为棋待诏的必然是一些棋艺极其高超的人,他们食朝廷俸禄,许多方面类似于现在国家队的围棋高手。

  棋待诏的职责主要是陪同皇上和皇子们下棋,遇到外邦来宾要求对弈的,棋待诏就去陪他们下几盘。比如《旧唐书·宣宗本纪》中记载:日本国王子入朝贡方物。王子善棋,帝令待诏顾师言与之对手。

  顾师言与日本王子对弈的故事在《册府元龟》中也有记载,不过,对弈的时间与《旧唐书》有些不同,一个说是宣宗大中二年三月,一个说是大中八年。

  对局的双方,顾师言是大唐皇家棋手,另一个是自诩为日本国第一的王子,棋具是王子自备的玉制棋盘和冷暖玉棋子。

  因为是顶级高手之间的对决,双方自然十分紧张。顾师言奉旨下棋,不敢有半点疏忽,以至于汗手死心始敢落子,对面的王子则是凝目缩臂,倾尽全力。

  两个人的棋力存在着很大的差距,下到第三十三手时胜负已定,无奈之下,王子投子认输,心有不甘地问身旁的礼宾官员:请问,这位顾师言算是大唐的第几名?

  礼宾官虚张声势道:他只能算是第三名吧。

  王子说:希望能会一会第一名高手。

  礼宾官摇摇头说:您只有胜了第三名,才能会第二名;胜了第二名,才能会第一名。

  王子叹息:没想到,小国的第一名竟然下不过大国的第三名!

  除了棋待诏之外,百官志中还提到另一种与围棋有关的官职内教博士。

  在内侍省下的掖庭局中,设立内文学馆,其中的内教博士负责掌教宫人。教习的门类也是多种多样,有经学、老庄、书法、吟咏等,棋艺也是其中之一种。

  内教博士的官阶低下,只有从九品下,在高官如云的帝都,实在是上不了台面的芝麻官。但因为从属内庭,整日与皇上妃嫔们在一起厮混,他们的地位也有特殊和怪异之处。

  正因为棋待诏和内教博士的地位特殊,有心人便善加利用,投机钻营,王叔文便是一个。

  王叔文是越州山阴人,下得一手好棋,被召入宫,做了德宗朝的棋待诏。

  除了围棋下得好,王叔文还颇懂得些谋略。当时,德宗皇帝命他到东宫去,在皇太子李诵的身边侍读。

  李诵身体孱弱,宽仁敬师,喜好书法棋艺。王叔文侍奉在李诵身边,平日里除了陪他下棋,也免不了替他做些谋划,日久天长,深得李诵的赏识。他的官职也由苏州司功参军一步步升到起居郎、翰林学士等职。

  德宗驾崩之后,李诵继位,就是唐顺宗。

  晚唐时代,宦官专权,大唐气数已尽,加上顺宗素来体弱,患有风疾,后来又得了喑哑之症,也就是嗓子说不出话来。

  这些自然给了王叔文更大的施展空间,王叔文利用棋待诏的特殊身份,自由出入宫禁,与宦官李忠言等人结党,朝中的许多大事都是王叔文代为裁决,成了权倾一朝的重臣。

  作为一位棋待诏,关于王叔文的棋艺,史书上没有留下片言只语,他得以留名,靠的却是在一个病弱的唐顺宗身边弄权。

  可惜王叔文时运不济,顺宗只做了几个月的皇上,就把皇位传给了皇太子,也就是唐宪宗李纯,自己很快也命归西天。

  王叔文的下场可想而知。据说,当听说册立李纯为皇太子之后,王叔文预感到自己大势已去,竟然嘘唏泪下,随口诵出杜甫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引起时人的窃笑。

  皇太子李纯监国之后,王叔文便被贬到渝州,也就是现在的重庆一带。想必此时的王叔文一定很后悔,后悔自己当初贪权恋势,没有老实本分地做棋待诏,安心下自己的围棋。

  权臣落魄,许多时候是要被赶尽杀绝的。做了渝州司户的王叔文也难逃这样的下场,不久他就被诛杀,下围棋的机会彻底没有了。

  3

  围棋是一种耗费心智、令人沉迷的玩意儿,因为围棋而耽误大事、甚至丢掉脑袋的事,在唐史中也有记载。

  王是唐玄宗时代的一位权臣,依附右相李林甫,怙权用事,一路迁升到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又兼京兆尹等职,前后兼任二十余使,深得玄宗宠信,威权显赫一时。他的弟弟王焊为户部郎中,也是一个五品之职。

  王氏兄弟二人官运亨通,想法也就渐渐多了起来,据说还曾请来一位术士为他们卜测将来有没有王侯之命。大概他们自己也感觉玩得有些过分,万一术士将此事传扬出去,可是一件掉脑袋的大事。两个人害怕起来,旋即派人出去四处搜寻那位术士,找到后将他乱棍打死了事。

  这位王平时最喜欢下围棋,当时有一个名叫邢的官家子弟棋艺高超,因为围棋和王做成了好朋友。天宝十一年,邢与王之弟王焊密谋起兵,想诛杀杨国忠等人,但起兵之前事情败露,杨国忠与高力士等率兵杀至,邢兵败,死于乱军之中,

  王兄弟也受这位棋友的牵累,王焊杖死于朝堂,王被赐自尽,李林甫的势力因此大受打击。

  《全唐文》中录有两段涉及围棋的判词,说的都是一个名叫连帅的安北副都护,非常迷恋下围棋,听到外寇来袭的消息也不肯从棋盘旁边离开,贻误军情,结果被御史大人纠以逗挠之罪。

  逗挠自古便是一项军中重罪,有畏缩不进、曲折败退的意思。一个军将获逗挠之罪,被砍掉脑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知道这位连帅最终有没有保住项上人头。

  《太平广记》中则有一个因为下围棋而引出的笑话。

  唐昭宗身边有一个名叫胡趱的优人,平日里喜欢揶揄别人,经常拿别人开心。他很喜欢下棋,常常骑着一头毛驴到朋友家里去下围棋。

  每次胡趱骑驴到朋友家,朋友都会吩咐府中的童子说:快把胡大人的毛驴牵到后院去,好好喂一喂。

  然后两个人坐下来开始下围棋,从早到晚,一下就是一整天。天黑之后童子再把毛驴牵到前面来,胡趱骑上驴回去。

  有一天,两个人正下着棋,突然宫里传召胡趱。胡趱一听慌忙起身,招呼快快牵驴。一会儿童子匆匆把他的驴从后院牵过来,只见驴子气喘吁吁,身上全是汗水。

  胡趱这才知道,一直以来,自己每天坐在前面下棋的时候,这头可怜的驴子都在后面为人家拉磨。

  第二天胡趱又去朋友家下棋,不过这一次他是徒步走去的,朋友看见他来,满脸欢喜,和往常一样吩咐童子替他照应好驴子。

  胡趱摆摆手说:不用忙啦,毛驴今天没来。

  朋友有些吃惊,问道:你今天没骑毛驴吗?怎么啦?

  胡趱皱着眉头说:昨天从你这里回去,毛驴就觉得头晕恶心,很不舒服,今天只好向你请假了。

  朋友一听就明白了,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像这位朋友一样借围棋而谋利的大有其人,用的方法也很别致。

  四川简州的安刺史是一个贪婪的官吏,总是绞尽脑汁搜刮别人的财物。

  当地有一个姓邓的商人,身强力壮,下得一手好围棋。于是安刺史盯上了这位邓生,招他到府中来陪自己下棋。

  邓生不敢不答应,急忙赶到刺史大人的府第。下棋之前,安刺史先提出一个怪诞的要求:只许邓生站着陪他下棋,每下过一步,邓生必须退到后边的窗子下,站在那里等着,轮到他走棋的时候才准回到棋盘旁边来。

  面对刺史大人的无理要求,邓生不敢分辩,只好硬着头皮与刺史下起棋来,下出一手棋就退到窗边去,等着刺史走棋。

  哪想到这位刺史大人最爱长考,面对棋盘苦苦思量,许久许久之后才慢慢地下一步棋。一天的工夫,他才走了十几步棋。而邓生在一旁早都站得又累又饿,敢怒却不敢言。

  第二天刺史大人又派人来招呼邓生,继续下昨天那一盘棋。邓生愁眉苦脸,却没胆量违逆刺史大人的命令,进退两难。

  有知情者劝邓生说,刺史大人其实并不爱下棋,他找你去也并不是为下棋,你送点金子给他,他才会放过你。

  邓生不想再受那份折磨,便乖乖地把金子送过去,这才得以脱身。

  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中出土过一幅《围棋仕女图》(见本书p15),一位唐代仕女坐在茵席上,面前摆着一副围棋盘,仕女的右手伸出,正将一枚棋子放到棋盘上去。

  坐在棋盘旁边的这位仕女姿态雍荣端正,衣衫华丽,发髻丰隆,头上插戴簪花,面庞丰腴饱满,双颊红润,两道桂叶晕眉中间描画着精致的钿花。

  有趣的是,日本浮世绘的早期代表人物、擅长描绘美人图的铃木春信也曾画过一幅女子弈棋图,画中女子的发式和装束全是日式的,但女子的坐姿、摆放棋子的手势以及人与棋盘的位置关系都与阿斯塔那仕女图极为相似。

  不过,如果仔细对照一下,两个女子拈棋的手法上却有一点细微的差别。

  唐代仕女是用食指与中指拈棋,无名指与小指收回;日本女子则是用拇指和食指捏棋,其余三指翅起兰花指。单就这一点来看,日本女子下棋的动作显得十分稚拙,不如阿斯塔那仕女的动作专业。

  仔细数一数,阿斯塔那棋盘是一个十七道的棋盘,而唐朝时已经广泛使用十九道的棋盘。这大概有两种原因:一是此地地处西域,在围棋形制的演进上可能要落后于中原地区;二是十七道的围棋行棋的难度自然比十九道要小,可能更适合女子。

  而且,有了棋盘和棋子也不一定就是在下围棋,兴许坐在棋盘前的仕女们正在下的并不是什么围棋,只是简单的五子棋,这样一来,棋盘是十七道还是十九道也就关系不大了。

  由此也可以看出,在当时围棋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形制。

  据《新唐书》所载,唐朝时高丽、新罗等国已经流行围棋,唐玄宗知道新罗人喜好围棋,还特别诏令棋艺高超的参军杨季鹰加入到遣往新罗的使团中,后来,杨季鹰为新罗培养出不少行棋的高手。

  大概就是在这一时期,围棋也传入了日本。

  在日本奈良的正仓院,收藏着一副木画紫檀棋盘,是公元八世纪大唐送给日本圣武天皇的。

  棋盘有一个漂亮的挖空箱形底座,四壁上有精美的纹饰和鸟兽图,棋盘两端各有一个暗屉,用来存放棋盒。

  棋盘的盘面上,从星位开始,每隔两个棋道就标出一个花点,加上天元,整个棋盘上一共标有十七个花点。

  笔者未看到棋盘的实物,从手头的资料上也看不出盘面上的棋道是画的还是刀刻的,看不出底座上的纹饰是镙钿镶嵌的还是用笔描绘的。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制作精美的唐代棋盘,十分珍贵。

  最早将围棋介绍到日本的是吉备真备,他是八世纪时随遣唐使来到中国的日本留学生。

  日本的《江谈抄·吉备入唐轶事》中有一则吉备真备与唐人下围棋的故事,讲的是绝顶聪明的吉备入唐之后,唐人要为难他一下,派出围棋高手与他下围棋。

  最妙的是,故事里的吉备身边还有一个鬼魂相助,下棋之前鬼魂还莫名其妙地拿出一副止泻药,先让吉备喝下去。

  因为吉备棋艺稍逊,便执白先行。行棋中间,那个鬼魂在一旁不停地指点吉备,人鬼协力,无奈吉备真备实力不济,棋到尾盘时粗略点算一下,局面上只能算是下了个平手。

  吉备求胜心切,情急之下偷偷抓起棋盘上的一粒黑棋子,塞进嘴里咽了下去。最后点算起来,吉备竟然终局战胜。

  一个围棋高手把一盘棋下完时,对盘面早已经了然在胸。输棋的唐人自然发现了蹊跷之处,觉得少了一枚黑子。故事里的这位唐人居然还是一个《易经》高手,暗中卜算一下,发现吉备的肚子里有一粒黑棋子。

  唐人认为吉备赢得不地道,不依不饶,非逼着吉备喝下泻药,让他把吞进肚子里的棋子排泄出来。

  吉备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把泻药喝了下去,他清楚地知道,要不了多久那粒棋子就会泻出来,自己免不了要受一番羞辱。

  紧要时刻,鬼魂先前让吉备服下的止泻药派上了用场。泻药喝下去之后,吉备全无反应,藏在肚子里的那粒黑棋子硬是没有出来。

  当然这是一个荒诞的故事。

  聪明的吉备靠着鬼魂的帮助,又使出作弊的手段方才赢下一盘棋,可见二者之间的棋艺有着很大的差距。

  围棋是一种比赛算计的玩意儿,与它相关的故事与传说,自然也充满了算计,古来便是如此。

  呼卢喝雉话樗蒲

  1

  说起唐朝时的樗蒲,就不能不提到张易之。

  张易之性情风流洒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也长得挺拔白皙,和弟弟张昌宗先后成为武则天的男宠。

  平日里张氏兄弟敷粉穿锦,精心打扮,以讨武则天的欢心。每当宫廷里举行宴乐的时候,兄弟二人就和武承嗣、武三思等人侍奉在武则天左右,陪她游戏开心。每每这种场合上,最少不了的一种玩意儿就是樗蒲。

  不必细推也能知道,这几个人玩樗蒲时所下的赌注一定小不了,而且玩这种赌博之戏,张易之兄弟必定常是输家。

  输了也无关紧要,无论他们输多少,照例可以坦然自若地玩下去,因为他们有一个好东家武则天。史书上载,由于二人很能讨武则天的欢心,则天女皇对他们赐与无算,格外地慷慨。所以张氏兄弟大可不必计较游戏当中的输赢,只要哄得这个女人高兴就是。

  可惜富贵风流并不长久。神龙元年正月,武则天病重,羽林军冲开玄武门,在迎仙院中将张易之、张昌宗二人杀死。

  张易之死后,川中又出现一个玩樗蒲的名家杨国忠。

  史书上说,杨国忠为张易之之出也。看起来,这位白皙美姿容的男宠在侍奉则天女皇之外并不安分。

  这其中的故事,史上也有一种说法:张易之兄弟为武则天所宠,平常多在宫禁之中,每次出宫回自己的私第,武则天都下令将他们所居之楼用刺棘围裹起来,进出都要通过高高的梯子,夜里外面的守卫要把梯子撤掉,而在楼里也不许安排女奴服侍。

  张氏兄弟的母亲却害怕了--兄弟二人眼前虽然无限风光,可照此下去只怕要绝了后。于是老太太想出一个好办法,预先在楼中做出一处复壁,挑选一个女奴藏在复壁当中,下一次张易之回来,就使女奴有了身孕,生下一个男孩。

  呼卢喝雉话樗蒲以后女奴嫁给一个姓杨的,她的孩子也跟随姓杨,就是杨国忠。

  杨国忠生得相貌英俊,身姿风流,口齿灵俐,平素最喜欢喝酒和樗蒲赌博,却是赌场上的一位常输将军。从这些方面看,他的身上倒有许多乃父张易之的遗风。

  玩樗蒲输钱之后,囊中羞涩的杨国忠只好四处告贷,但每次借的钱都是有去无回,弄得亲朋故旧都不敢再与他来往。如此混到三十多岁,还没望见出头之日。

  这时候,杨国忠的堂叔、蜀州司户杨玄琰在蜀州故去,杨国忠匆忙赶去帮助料理后事。殊不知,这一去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

  死去的杨玄琰有一群姿色出众的女儿,其中之一就是杨玉环。杨玉环的三姐,就是后来被玄宗皇上封为虢国夫人的那个女子,生得风流雅丽,和杨国忠非常投缘。身为兄长的杨国忠与杨氏姐妹整日厮混在一起,慢慢地就和这位同族的妹妹弄得不太清白。

  不过,既然杨国忠实为张易之之子,他与杨氏姐妹也就没有了真正的血缘关系。

  那时候,虢国夫人的手里存有一些积蓄。两下里混熟之后,这位堂兄兼情郎也就不再客气,一番甜言蜜语把妹子的钱全都哄到手里,收拾收拾一把揣了起来,赶到成都去玩樗蒲掷骰子,幻想着在赌场上大捞一把。结果手气还是不顺,一天的工夫就把情人的钱输了个精光。

  输钱之后,杨国忠不好意思再去见堂妹们,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后来杨贵妃为玄宗所宠幸,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想巴结杨氏姐妹,打听清楚杨国忠与她们关系亲密,就委派杨国忠带着丰厚的礼物进京去为他活动。

  此时虢国夫人已经跟着杨贵妃飞上了云端,再见到这位风流俊逸的情哥哥,欣慰之余,哪里还会再和他计较那些旧事?杨氏姐妹满心欢喜,收下章仇兼琼的礼物,在玄宗面前替这位节度使美言,自然也没有忘记她们的兄长。

  不久章仇兼琼升迁为户部尚书,杨国忠也一路高升,到户部做起供奉,掌管天下租赋物产。这时候,当初玩樗蒲时练就的心机和手段终于派上了用场,杨国忠梳理起帐目来算度精准,分毫不差。

  如此出众的才干自然有人替他到玄宗面前去显摆,此后,杨国忠的仕途一帆风顺。

  2

  樗蒲是古代博戏的一种,《博物志》上说它由老子所造,似乎不大确切。比较可信的说法认为,樗蒲是从先代的博塞之戏逐渐演化而来。

  博塞中的博,是指六博;塞,指格五。而六博与格五都是古代的棋种,其中或多或少都带有一点儿赌的成分。

  博与塞的区别,《庄子集释》中说得最明确:投琼曰博,不投琼曰塞。这里的琼指的应该是骰子一类的东西。

  也就是说,博与塞都是棋艺类的游戏,二者的差别在于塞戏不使用骰子,如此则大大减少了侥幸取胜的机会,可以让参与者发挥各自的才智。

  具体到樗蒲中,不但用到了骰子,而且骰子还是其中决定胜负的关键,所以樗蒲也应该归为博戏的一种。

  唐朝李翱所著《五木经》中说:樗蒲五木,元白判。其中提到的五木便是五枚骰子,这些骰子与我们今天所用的骰子完全不同,标记更复杂。

  为方便叙述,我们不妨沿用旧说,依然称其为骰子。

  樗蒲中每枚骰子的形状是两头尖,中间宽平。宋代葛立方的《韵语阳秋》中说得更详细一些:樗蒲用博齿五枚,如银杏状。

  五颗银杏状的骰子,一面涂成黑色,相对的另一面涂成白色。再在其中的两枚骰子的黑色那面上雕刻出牛形,称之为犊;同时在这两枚骰子的白色一面,雕刻出山鸡的形状,称为雉。其余三枚骰子上只有黑白两色,不雕刻任何形状,我们姑且称之为普通骰子。

  如此一来,五枚骰子中三枚没有刻图形,另外两枚刻有牛和山鸡,把它们一齐投下去,便会产生如下的组合:

  五枚骰子全部呈现黑色的一面,这种情况被称为卢,彩十六。

  五枚骰子全部呈现白色的一面,这种情况被称为白,彩八。

  五枚骰子中,三只普通骰子同时呈现黑色的一面,另两只刻花的骰子同时呈现山鸡的一面,从颜色上,也就是白色的一面,这种情况被称为雉,彩十四。

  五枚骰子中,三只普通骰子同时呈现白色的一面,另外两只刻花的骰子同时呈现黑色的一面,也就是刻有牛的那一面,这种情况称为犊,彩十。

  卢、白、雉、犊因为整齐完全,出现的概率相对较小,被称为王采,算是贵采,分值比较高。

  在王采之外的其他组合形式,出现的概率比较高,因为驳杂不齐,统称为甿采,分值较王采为低。具体的名称与分值如下:

  一牛加上四枚骰子的白色一面,称为开,彩十二。

  一鸡加上四枚骰子的黑色一面,称为塞,彩十一。

  二鸡加上两枚普通骰子的白色面和一枚骰子的黑色面,称为塔,彩五。

  二牛加上两枚普通骰子的黑色面和一枚骰子的白色面,称为秃,彩四。

  三个白面加上两枚普通骰子的黑面,不是犊,称为撅,彩三。

  两个普通骰子的白面加上三个骰子的黑面,不是雉,称为枭,彩二。

  弄清楚骰子彩值的设定,再参照唐人李肇的《国史补》,大致就可以揣测出樗蒲的玩法。

  在一块木制的棋盘上画有棋道,棋道上设有一些关、坑等名目。棋子称为马,一共设有二十马,分为五种颜色,每色四马。

  推测起来,参与对局者每人据有一种颜色的马,也就是一局樗蒲中可以有五人同时参与。

  马和骰子之外,又有一百二十矢,相当于箸筹,用以计算彩筹。

  对局时,玩者要先投掷骰子,也就是五木,根据所得骰子的彩数来行棋。掷得王采时可以打马,可以出关,可以越过坑。若不幸落入棋道上所设的坑中,就要受罚;要想从坑中爬出来,还需要下一次掷得一个王采才行。

  当然,这其中还有许多细节无法推知。比如一百二十矢到底怎么样使用?如何打马?怎么样计算输赢?

  撇开这些细节不说,樗蒲中最重要的部分便是投掷骰子,而且最好能投出王采,特别是能掷出彩值最高的卢和雉,这是取胜的关键,许多时候输赢就全在一掷之间。

  那些完全投入到棋戏当中的人,情急之下自然会将心中的愿望大声呼叫出来,他们喊的最多的当然是卢--卢--或者雉--雉--,渐渐地,人们便用呼卢喝雉一词来形容赌博者的痴狂之态。

  投出骰子之后,打马、行马只要按规矩去做便是。可以发挥玩者智慧的,仅仅在于选取自己四马当中的哪一马,或者去打对手的哪一马。

  棋局上面关与坑的设立,增加了游戏中的偶然性,在人与人的较量之外添加一些外在的变量,游戏的趣味性因此更强。

  而唐末唐人郑谷的诗句能消永日是樗蒲,坑堑由来似宦途。两掷未终枭撅内,座中何惜为呼卢。把樗蒲与仕途遭遇相比拟,在几分无奈之外,倒也有看透人生的一份豁达。

  3

  天宝五年,也就是公元746年,诗人杜甫东游齐鲁归来,路过咸阳时写下一首《今夕行》。

  这一年,杜甫三十五岁,正是人生最快意的时期。

  今夕何夕岁云徂,更长烛明不可孤。

  咸阳客舍一事无,相与博塞为欢娱。

  冯陵大叫呼五白,袒跣不肯成枭卢。

  英雄有时亦如此,邂逅岂即非良图?

  君莫笑,刘毅从来布衣愿,家无儋石输百万。

  这首《今夕行》写的是旅途之中,一群人在客舍里玩樗蒲的场景,诗句豪放热烈,显示出沉郁顿挫的诗人杜甫身上也有张狂浪漫的一面。

  诗中提到的刘毅,是晋代名将,少有大志,性情刚猛武断。

  身为武将的刘毅并不富裕,却很喜欢赌博,而且出手极为阔绰。有一次他和刘裕等人在东府玩樗蒲,赌注下得非常大,一掷之间输赢达到百万钱。

  在关键的一局中,众人都已经掷过,掷出的最好的结果是犊,即三只普通骰子同时呈现白色的一面,另外两只刻花的骰子同时呈现黑色的一面,也就是刻有牛的那一面,彩为十。

  刘毅拿过骰子先掷,结果掷出的是雉,即三只普通骰子都呈现黑色的一面,另两只刻花的骰子同时为山鸡的一面,从颜色上看也就是白色的一面,为十四彩。

  刘毅一见,高兴得忘乎所以,撩起衣服绕着大床一阵猛跑,一边对众人大声喊道:哈哈!不是我掷不出卢,是我不想掷出卢来,掷出这个雉就赢定了!

  刘裕在一旁面色难看,心里很不痛快,揉搓着手里的五枚骰子说:那老兄就替你掷出一个卢看看。嘴里说着,撒手把骰子掷出去。

  骰子落入盘中,其中四枚骰子翻转几下之后都现出黑的一面,只有最后一枚骰子还在不停地翻转。众人屏息静气,死死盯着那骰子。

  只听刘裕冲着那枚骰子大喝一声,骰子终于停了下来,显出来的恰恰就是黑的一面。五枚全黑,也就是卢,彩值则为最高的十六,高出刘毅的雉。

  刘裕赢下了这一局,刘毅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后来二人反目成仇,刘毅也战败而亡。

  唐朝的另一位文学家韩愈也喜好博塞之戏,他对樗蒲也十分痴迷。

  《唐摭言》中记载,水部员外郎张籍对韩愈的这种爱好颇不以为然,虽然自己曾经得到过韩愈的提携,生性耿直的张籍还是写信给韩愈,批评他治学驳杂,而且不该废弃时日,为赢得别人的钱财去玩什么博塞之戏,实在不像是君子的行为。

  韩愈也不含糊,与张籍一番辩论,坚持己见,同时也很慷慨地承认,自己沉溺于樗蒲实在不太妥当。不过,妥当不妥当是一回事,玩不玩则是另外一回事。

  4

  唐朝时,以樗蒲赌博的风气很盛,也有许多相关的故事留传下来。

  御史中丞来俊臣的父亲名叫来操,雍州人。来操与本乡一个名叫蔡本的人是好朋友,两人交往的时间久了,来操竟然不顾朋友之情,和蔡本的女人私通。

  蔡本的手中小有积蓄,来操心生贪念,经常和蔡本玩樗蒲,而来操可是此中高手。一来二去,这位蔡本竟然输给来操几十万。

  蔡本那点家底根本不够偿还赌债,无奈就把自己的女人送给来操去抵债。这个女人进到来家时已经有了身孕,孩子生下来,就是来俊臣。

  来操实在够狠辣的,赢了蔡本的家产,占了他的女人,连人家的儿子也一块儿据为己有。

  来俊臣长大以后,倒也和这位父亲心性相通,成为有唐以来最酷烈惨毒的一位御史。

  《太平广记》中辑录了一个因为樗蒲而败家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名叫屈突仲任的人,力大无比。因为是家中的独生子,从小娇生惯养,任性而为,平日里不务正业,喜好玩樗蒲,玩斗鸡走狗。

  到父亲去世时,给屈突仲任留下一份丰厚的家产,他从此更加放纵自己,整日里樗蒲赌博,好不痛快,几年下来就把家中的积蓄悉数荡尽。

  到了这种地步,屈突仲任还是旧习难改,照旧去玩樗蒲。手中无钱,就开始变卖家中的田地,拆卖屋宇,最后只给自己剩下了一间大屋子,家中的仆役婢女们也是跑的跑,卖的卖,身边只剩下一个小童。

  主仆两个都有一身好力气,索性干起了偷窃的营生,每天夜里跑到几十里外,专盗牛马驴骡之类的大牲畜。如果遇到的是牛,他们上前去用力扳住牛角,回身把牛背到背上;如果遇到的是驴马,就用绳索套住脖子,照样回身背到背上。一路跑回家去,背上的牛马早已经断了气。

  主仆二人靠着这种营生过了十几年,后来,年老的屈突仲任大病一场,死而复生,从此良心发现,金盆洗手。

  屈突仲任在路边搭起一个茅草屋,整天坐在里面以针刺臂,用自己的血书写经文。路人经过那里,看他年迈枯瘦,脸上一派诚敬,都忍不住会施舍些钱粮给他。

  玩樗蒲有胜有负,也有许多人从樗蒲上得到好处,甚至因为樗蒲而拣了一条性命。

  《旧唐书·五行志》载:开元八年,即公元720年夏天,契丹人进犯营州,朝廷发关中军队驰援,大军路过渑池县境内时,在一条河谷中宿营。

  哪知道半夜里山洪暴发,河水爆涨,两万多士卒在睡梦中全部葬身洪水之中,只有几个随军的役夫逃了出来。原来当天夜里,这些人趁着别人熟睡之际,偷偷地躲到一边玩樗蒲赌钱,当洪水下来的时候,他们比别人察觉得早,才侥幸逃过这场大劫。

  赌博的风气越来越重,带来种种隐患,危害了社会的稳定,自然要用法律来对此加以约束。《唐律疏议》中就有这样的条文:

  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举博为例,余戏皆是。赃重者各依己分,准盗论。输者,亦依己分为从坐。

  而具体量刑的标准,要看赌博输赢的数量。比如输赢不满五匹布帛的,各杖一百。如果超过五匹则以盗窃论罪,以五匹折算为一年的徒刑。

  对于聚众赌博者也有规定:如果取利(也就是抽红),与赌博同论;若不取利,杖一百。如果所得全部用于招待赌客的饮食所费,不论罪。

  《卫公兵法》对此也有十分严格的规定,以防止军人沉溺于赌博:

  诸军中有樗蒲博戏,赌一钱以上同坐,所赌之物没官。

  赌博的风气也影响了青年学生。《全唐文》中收录一篇给事中冯伉的奏文,指出如果学生犯有艺业不勤,游处非类,樗蒲六博,酗酒喧争,凌慢有司,不修法度等过错,马上就会被解退。

  走索冲狭呈百戏

  1

  唐朝开元年间,因为玄宗皇上喜好百戏,地方上便互相攀比,都想弄出一种新奇出众的巧技,既可以取悦上司甚至皇上,还能靠它赚到大钱。

  嘉兴县为了搞出一出好戏,上下官吏四处寻访民间高人,最后甚至寻到了监狱里,结果还真有一个囚犯站出来说,他有一技,如果不是被关在监狱中,他早就献出来了。

  狱卒就问他到底会什么,囚犯回答说他会绳技。

  狱卒赶快跑去报告狱监,狱监不以为然,因为绳技太常见,是别人玩过的东西,没有什么新意。

  囚犯解释说:我的绳技与众不同。别人的绳技都是先竖起两根木杖,再把一根绳子系在两杖中间,表演者在绳上行走盘旋。我的绳技不需要竖立起木杖,只要指头粗细的一根绳子,五十尺长,把它简单地抛向空中,我就可以在绳子上做各种表演。

  玩在唐朝狱监一听,果然是闻所未闻的新奇玩意儿,又惊又喜,第二天就把囚犯带到戏场上去演示。

  戏场上的表演者依次表演完毕,最后轮到了囚犯。狱监拿出事先为他准备好的绳子,差不多有一百尺长。囚犯握住绳子的一端,用力把绳子的另一端抛向空中,绳子飞上去几丈高,竟然笔直地竖立在空中。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囚犯又把绳子收回来,重新再抛,这一次抛得更高,仍然笔直地竖立在空中。如此抛过几次,绳子的那一端渐渐高入云中,遥不可见。

  囚犯便抓住绳子向上攀去,越攀越高,突然在空中丢开绳子,像鸟一样飞走了。

  这是《太平广记》里的一则故事,原本是演练绳技,最后突然变成了越狱的神话,读来实在有趣。

  唐朝时百戏兴盛,君臣百姓无论尊卑贵贱都喜欢观看百戏。

  这里所说的百戏,也称杂戏,形式和内容与现代所谓的杂技大致相当,一部分源自古代,一部分从西域异邦传来。

  百戏的历史悠久,据《文献通考》所记,百戏起于秦汉,最早载于史籍的节目数量很多,像戏车、跟挂腹旋、鱼龙蔓延、天刀、履索、吐火、嗽雾扛鼎、象人等。后世不断演化,花样越来越多。

  这类的表演通常诡怪百出,惊俗骇观,历代通常将其归入淫荡一流。

  隋朝建立之初,有一段时间曾将北齐北周朝廷所备的百戏杂伎全部遣散。隋炀帝大业二年,为了向来朝的突厥使者显示天朝的昌盛繁华,重新向民间征召杂伎百戏,汇聚到东都洛阳。

  于是许多久已消亡的伎乐又得到恢复。突厥使者来到洛阳,看见有人手里举着车轮、石臼,把这些沉重而庞大的物件在手掌之上轻松舞弄;又有二人肩上扛着长长的竿子,竿上竟然有人轻盈而舞,腾越翻覆。

  那些生长在大漠草原中的突厥人哪曾看到过如此新奇的玩意儿,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恍然以为自己一步闯入了仙界,见到了传说中的神人。

  隋炀帝对这样的效果非常满意,开始在宫中设立专门的教习之所。每年正月里,在长安和洛阳分别开辟戏场,吸引四方伎乐荟萃于此。朝廷不惜血本,花费亿万,堆砌珠翠金银,华服锦绣。而夷胡之人纷纷慕名而来,大开眼界。

  看来,向天下四方炫示大国的富足繁华,这种风气古已有之。到这时,百戏与杂伎也达到了一个旷古未有的繁盛阶段。只可惜,豪奢无度的隋王朝的寿命并未因此而延长。

  初唐时期汲取亡隋的教训,认为散乐百戏非功成之乐,是奢侈淫风,不再提倡。

  而来自域外的伎乐幻术却在不停地渗透进来。比如唐高宗时,有许多天竺人来到大唐,在市井中表演幻术。表演者当众自断手足,或者剖切开胸腹,取出肠胃,血淋淋的场面令观者胆寒。唐高宗于是诏令西域关隘禁止这类天竺人入境,以禁绝这些骇人的幻术。

  到睿宗时代,同样来自天竺的伎乐又渐渐多起来,依然有令人恐怖的表演,比如把一把锋利的尖刀倒立在地上,表演者凑近刀尖,让刀从眼睛刺入脸中;或者一个人仰卧在刀锋之上,另一个人站到他的腹上吹奏乐曲,一曲终了,下面的人依然安稳如初。

  当然也有一些颇有美感的节目,比如表演者倒立过来,双手支撑在地,双脚在空中舞动。

  这类杂戏屡禁不绝,惟一的解释是这些新奇而刺激的表演有市场,人们爱看,表演者因此可以获得丰厚报酬。

  到中唐时期,社会安定,百姓生活比较富足,来自朝廷的约束渐宽,百戏的花样也渐渐多了起来。

  开元二年,玄宗置内教坊于蓬莱宫侧,又在京都设置左右教坊,专门掌管俳优杂技之事。对百戏的喜好从宫廷中蔓延出去,奇巧之伎纷纷涌现,唐朝百戏也逐渐进入全盛时期。

  2

  唐朝比较常见的百戏多种多样,文献中具体记述的主要有:

  面戏--大概相当于现在的柔术。表演者蜷曲身体,可以把自己的双脚伸上去夹到脖子上,练的是身体的柔韧功夫。

  与其类似的还有一种拗腰伎,表演者反身后弯,双手双脚支撑在地,用嘴去把地面上的东西叼起来。

  冲狭戏--也叫透剑门戏。类似于现代杂技中的钻圈,但要惊险得多。这种杂技汉代时已经出现,表演时将席子卷成桶状,四周插入尖矛,表演者赤身从席卷中钻过去。

  以后省去了席卷,场面变得更大更刺激,用枪或刀剑围成长廊或者门状,表演者赤裸身躯,飞身从枪尖剑刃中间穿过去,往来自如,不伤毫发。玩的是三分灵活和七分胆量。

  《因话录》里对冲狭戏有一段具体的描述:

  军中有透剑门伎。大宴日,庭中设幄数十步,若廊宇者,而编剑刃为榱栋之状。其人乘小马,至门审度,马调道端,下鞭而进,铮焉闻剑动之声。既过,而人马无伤。

  看来,唐朝时的透剑门戏更加惊险,在一个几十步长的布幔长廊中,用锋利的长剑密密地编织。这样的阵式不可能飞身而过,要比现代的钻火圈难得多。

  当时的宣武军中,就有一员小将命丧在这剑阵之中。这位小将常在军中宴乐时表演冲狭戏,他的表演还有一个特别之处:他是骑着一匹小马穿越剑阵的,这自然添加了许多风险。作为奖赏,小将表演一次可以得到三匹帛。

  有一次军中大宴,其间有许多百戏表演。主持者忙乱中漏掉了小将的名字,让他十分生气,去找军中大将争论,勉强把自己的名字补上了。

  轮到他表演时,小将显得格外小心,在剑阵之外调整好小马的步调,然后冲入剑阵。不曾想才走出几步,忽然起了一阵风,身下的小马受惊,一下子碰到剑刃上,惊痛之下马的步调大乱,结果人与马双双惨死于利刃之下。

  戏绳--又名绳技、绳伎、踏索,也是一种很古老的杂技。相距几丈远树立起两根木柱,柱头上连接一根大丝绳子。两个艳服女子站在绳上舞蹈,又相对而行,可以在绳上错身而过,惊险异常。

  《封氏闻见记》中就有绳伎一条,记录开元二十四年八月五日的一次绳伎表演。表演时,在一根高高的绳索上面,伎女自绳端蹑足而上,往来倏忽之间,望之如仙。有中路相遇,侧身而过者;有著屐而行,从容俯仰者……

  可见表演者技艺之高。还有更绝妙的,表演者在小腿上绑上五六尺长的画竿,伴着鼓乐的节奏,在长绳之上做出各种动作,相当于在长绳上面踩高跷。或者几个人在绳上互相叠加,十分惊险。

  高宗朝刑部侍郎张楚金写过一首《楼下观绳伎赋》,描写他所见到的绳伎表演:

  ……掖庭美女,和欢丽人,身轻体弱,绝代殊伦。被罗縠与珠翠,铺琼筵与锦茵。其彩练也,横亘百尺,高悬数丈,下曲如钩,中平似掌。初绰约而斜进,竟盘姗而直上,或徐或疾,乍俯乍仰……

  那时候的表演者不系安全绳,手中也没有帮助平衡身体的长木竿,这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

  竿木--也叫上竿、缘竿伎、猕猴幢伎、撞透童儿等。表演者身轻如燕,擅于攀援,爬到一根竖立的高竿之上,用手或用脚将自己挂在竿头,身体外展,上下翩翩,做出各种惊险骇人的动作。

  张楚金有一首《撞透童儿赋》,描述这种技艺:

  ……此儿于是跂双足,戟两臂,踊身而直上,若有其翅,尽竿而平立,若余其地。人以为难,我以为易;人以为恐,我以为戏。

  《杜阳杂编》中有一段令人不可思议的描述,讲的是唐敬宗过生日时,在殿前表演百戏,其中就有缘竿伎,表演者是五个小女孩,她们只有八九岁,来自幽州,都是伎女石火胡的养女。

  殿前的一根木杆高达百尺,高杆上张列着五条弓弦,每条弓弦上各站着一个石火胡的养女,身穿五色衣,手持长戟,舞《破阵乐》曲,俯仰来去,赴节如飞。是时观者目眩心怯。

  另一个节目更惊险刺激,石火胡摆出一些朱画的小床子,也就是小板凳,最大的只有一尺见方,将它们一个一个叠加起来,一共叠起十层。石火胡站在板凳的最上面,再让几个养女依次攀上她的肩头,每人手中握着五彩小旗,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的肩膀,依次叠加到一起,然后手足齐举,歌唱呼叫,动作十分惊险。

  敬宗看过之后非常高兴,重重犒赏她们。不过,敬宗死后继位的唐文宗却不喜欢这个节目,嫌它太惊险伤神,不许这个节目再在宫廷中表演。

  弄枪伎--由两个人共同表演。一个人赤身,手中、头上带着几个圆环;另一个人站在十几步之外,把手中的长枪抛掷过来,从那些圆圈之中穿过去。很像现代杂伎中的飞刀,而投掷出来的长枪似乎更难控制。

  猿骑戏--是一种马术表演。骑手扮成猕猴之状,在飞驰的马背上做各种表演,一会儿伏在马头上,一会儿悬在马腹之下,一会儿又跑到马尾处,也是现代马戏中常见的一种。

  宋杂旋伎--表演者手持细竿,竿顶挑着杂器,表演者始终让杂器在竿头旋转而不落地。

  擎戴伎--两个表演者,手与手相对,一人在下面伸直手臂,把同伴高高托在空中,向前行走,然后颠倒过来,同伴落到地上,再将他托到空中,如此往复。需要二人都有超人的臂力。

  踏球戏--道具是一只直径一尺多的木球,表演者站在球上,滚动脚下的木球前行,玩的是一种平衡的功夫。

  与之类似的还有一种蹑球。《封氏闻见记》中描述:

  彩画木球高一二尺,伎女登蹋,球转而行,萦回去来,无不如意。

  戴竿伎--将一根长竿竖立在肩头,竿梢上有小儿表演各式惊险的动作。实际上是竿木和缘竿伎的变种,原本竖立在地上的长竿移到人的肩头,自然更惊险更刺激。

  玄宗在勤政楼上看百戏,内教坊中一个擅长戴竿的王大娘出场,身上顶的竿有百尺高,竿顶用木头搭成山状,模仿神仙境界,木山上面有一个小儿转侧盘旋,亦歌亦舞。

  崔令钦的《教坊记序》中还有一段戴竿的有趣记载:当时各位藩王府中都有自己的优伎,玄宗皇上为了让宫中百戏的表演更精彩,就让自己的哥哥宁王李宪出头,统领藩邸伎乐,以宫中的太常乐为竞争对手,两相较量。

  有一次,两下里各出一个戴竿伎,在皇上面前比赛谁的更高更刺激。太常乐的艺人们为自己的戴竿伎奏乐鼓噪,张牙舞爪,惹得玄宗很不高兴,暗中命令几十个内卫带着铁马鞭、骨,混到人群里去,悄悄站在那些太常乐的艺人身后。

  等艺人们再一次胡喊乱叫时,内卫们立刻抽出家伙来,对着他们就是一通猛打。太常乐一方的阵脚顿时大乱,连他们的长竿也拦腰折断,玄宗看得哈哈大笑。

  在此之后,玄宗将俳优杂伎从太常乐中剥离,另设左右教坊掌管。

  《独异志》中也记有一个戴竿的女人,也叫王大娘,不过这位王大娘却是唐德宗时代的,和玄宗朝的那个王大娘差了几十年,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这位王大娘的绝活是能首戴十八人而行,力量与技巧十分了得,在高竿上面托起十八个人和托起一座木山,不知哪一个更费力气。

  还有一个戴竿的故事发生在蜀中。那时候,章仇兼琼任剑南节度使,当地的佛寺里经常有大会,在大会的那一天,寺院中都会有百戏表演。

  有一次优伎们正在表演戴竿,一个十岁的男童在竿顶表演时,突然飞来一只罕见的大鸟,抓住竿顶的小儿疾飞而去,转眼间便无影无踪,寺中的观众吓得四散奔逃。

  过了好几天,人们才在一座高塔的顶上找到小儿,小儿已经吓得有些呆傻,只说是一个夜叉模样的怪物把他掠到这里,每天给他食吃,却是来去匆匆。

  舞轮伎--即手中抛接车轮、石臼、大缸等沉重的大物。

  藏挟伎--属于幻术。让某物在转瞬之间消失或者重现,观者却无从知道机巧何在,类似于现代的魔术。

  水嬉--见于《因话录》中,是一种水上表演的杂技。洪州有个名叫曹赞的人最擅此戏。表演时,他先爬到百尺高的船桅杆上,脱掉衣服纵身跃下,正好落到水面上,盘腿坐在那里,像坐在茵席之上。

  曹赞还有一个节目更惊险刺激:他让人把他装入一只大囊中,从外面把囊口系紧,投入江水之中,他会在沉没之前从囊中脱身,其手段不可思议。

  还有一些大型的表演,要由多人一起完成,也包括在百戏之中。

  唐玄宗在洛阳大酺时,各地官员为取悦皇上,绞尽脑汁想出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呈现给皇上和妃嫔们观赏。

  为了在皇上面前出风头,渐渐就有了一些极端的做法。有一位河内令设计了一辆很大的牛车,用木头做成巨兽的形状,然后通体全部用兽皮蒙裹起来,连拉车的牛们也一起罩在里面。巨兽的身上则驮着几百个乐工,衣衫华丽,一齐奏乐歌唱。

  皇上等人看见那么大的一个猛兽伴着震天的乐声缓缓走过来,一时间想不明白机关何在,果然大喜若狂。

  这大概是今天彩车、花车巡游的最早样本,然而制做那样一个大家伙,其花费也实在是惊人。此时的奢靡之风已经很接近于一百多年前的隋炀帝时代了。

  比较正规的表演场合中,百戏的压轴戏通常是角力戏,也即角抵。那时候所有的表演者悉数退场,尘埃落定,左右两边的军士们一起擂动大鼓。

  鼓声震天动地,一众袒身的壮士走出来,两两相对开始比赛摔跤角力,到这时,整个百戏的表演也就到了尾声。

  3

  关于唐朝的百戏,有许多故事留下来。

  唐玄宗大酺,驾临勤政楼观看百戏。这种开眼界的机会十分难得,城中士民百姓蜂拥而来,挤得水泄不通。护驾的金吾卫士们挥舞大棒驱赶众人,却是无济于事。

  玄宗看了很不高兴:这些废物!我到这里看百戏,要与民同乐。结果下面一片嘈杂混乱,真是没有用!说着回头去问高力士有没有好办法。

  高力士便向玄宗建议,请河南丞严安之来处置,他必然会有好办法。

  严安之是唐代有名的酷吏,性情惨毒,折磨犯人的手段极其阴狠。据说,他会先将犯人痛打一阵板子,停歇一段时间,等犯人的身上肿胀起来,再在伤处重重地打下,杖落处皮肤迸裂,热血飞溅,令人痛不欲生。

  这位严安之来到勤政楼下,也不言语,沿着楼下的广场一路走过去,用手里的一根棍子在地面上画出一道线,然后冷冷地告诉众人说:越过这道线的人,立刻处死。

  众人吓得纷纷后退,五天的酺宴,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越雷池一步。

  楼上是痴迷百戏、贪图享乐的皇上,楼下是好奇的百姓聚集如山,在皇上与百姓中间则是千奇万巧的散乐百戏,花团锦簇,三者中间还有一道无形而森严的红线,无人敢去触碰。这便是唐时百戏的真实情态。

  民间的百戏,大多在寺院当中进行表演,场面更是喧哗热闹。

  唐德宗贞元年间,南海那地方有一个官宦子弟名叫崔炜,生性浮荡,不务正业。父亲亡故之后,他游荡几年就把祖产挥霍一空,落到无处栖身的地步,只好到佛寺中住下来。

  七月十五盂兰盆节,人们都把香烛、美器、精食送到佛庙中去,又在开元寺中表演百戏。崔炜闲得无事,也在寺中看热闹。

  寺里寺外挤满了围观的百姓,都想挤到前面去看百戏,到处都是叫卖的小商贩。人群中,一个老太太被挤得站不住脚,歪倒到一边,把人家的一个酒瓮撞翻,酒洒了一地。卖酒的人大怒,拳脚交加,痛打老太太。

  崔炜看不下去,赶快上前拦住,说自己可以替老太太赔偿酒钱。可是他身无分文,情急之下只好脱下身上的衣服,拿去抵偿酒钱。

  后来才知道,这位老太太并非凡俗之辈,专会用井冈艾治疗疣赘。老太太于是送给崔炜一点井冈艾,把治病的方法传授给他,作为答谢。哪曾想,就因为崔炜替人治疗疣赘,竟然引出一大段离奇的神鬼故事,险些害了他的性命。

  还有一则故事,讲的是在营丘有一个姓陈的富豪,家财万贯。不幸的是富豪得了麻风病,长了满脸的癞斑,被人暗称为陈癞子。

  平日里这位陈癞子最忌讳一个癞字,家里的亲人奴仆若是不留神说出一个癞字,肯定会招来一通打骂。如果谁说他脸上的癞消褪了,他便十分高兴,总会有慷慨的赠予。

  这一年五月,陈癞子过生日,自然要在府中大肆操办一下,设立僧道斋筵,请来艺人唱戏,表演好看的百戏。完事之后,陈癞子很满意,给那些艺人们丰厚的犒赏。

  耍百戏的艺人中有一个秃头之人,身材高大,眼神却不太好,散戏之后他本来已经离开了陈府,半路又返身折回来,对陈癞子说:今天承蒙您慷慨,给我这么多的赏钱,心中感激不尽,突然想起一句诗来,诗中最后的两句正好可以拿来感谢您。

  陈癞子此时正端坐在中堂之上,周围张挂着碧纱,左右婢女侍立,一听这个人有诗献给自己,自然十分高兴:那就请你读来我听听。

  那位秃子站在碧纱外面,朗声诵道:三十年来陈癞子,如今始得碧纱幪。

  坐在纱中的陈癞子大怒,一通臭骂,把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轰了出去。

  秃头吟诵的诗,却是淮南节度使王播所作,原诗的最后两句是:三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不知这位老兄怎么读成了那样。

  《太平广记》中,还记录了一个类似恶搞的故事:有一个轻薄之人新被任命为某郡的刺史,当地人为了迎接他上任,特意组织了百戏,有吞刀吐火、吹竹按丝、走圆跳索、歌喉舞腰等。

  到了上任的那一天,新任刺史来到众人面前,对眼前热闹的百戏却视而不见,一点兴致也没有。众人不免扫兴,私下里议论这位刺史大人清峻孤傲,不易亲近。

  没想到,几天之后一个大热天,新任刺史登上高楼,让人替他去找些乐人优伶来。下属们暗暗高兴,飞快地找来一群乐人,吹拉弹唱者,吞刀走圆者,歌喉舞腰者全都到齐了。

  刺史让乐人们进去,逐个给他表演,可他随便听一听就把乐人一个一个赶了出去,最后上来一个吹笙的。

  刺史问:你拿的乐器叫什么?

  回大人,这个叫笙,可以吹奏。乐人说着,就捧起笙来给刺史吹了几声。

  刺史摆手止住他:你吹的时候不要动手指,只管一味地吹就是。

  于是乐人就站在门槛边,鼓起双腮替刺史吹了起来,从午时一直吹到申时,刺史才让他停下来,赏给他一杯酒,说:你可以退下去啦。这么热的天,我哪里是要听什么笙啊,不过是让你为我吹风引风罢了。

  蹀躞翩跹舞马行

  1

  陕西何家村窖藏文物中,有一只鎏金银质的仿皮囊壶,壶体为白银质地,仿照皮囊的造型。壶体的腹部两侧各有一匹凸起的鎏金马,形体高大而健壮,长鬃修尾。

  两匹马的姿态十分奇特,后腿屈曲,前腿斜蹬,整个身体呈后蹲姿态。最妙的是马颈上系了一条彩带,马口中衔着一只酒杯。

  这两匹优雅壮健的骏马便是曾经风光一时的舞马。

  舞马,也称蹀马。《旧唐书·音乐志》中对其有相关的描述:

  玄宗时代,宫中举行的大型宴乐多在勤政楼进行。宴乐这一天,天色未明时,身穿金甲绣袍的四军甲士便开始展开队仗,张列旗帜。

  天亮之后,百官进朝,中官张列素扇,皇上开帘接受朝拜。

  众臣行礼过后,皇上面前的帘幕重又垂下。众官参见皇后、贵戚和诸蕃酋长,礼毕之后方才坐下来进食。

  此时太常署的乐工们开始奏乐,声震城阙。乐声中,太常卿引领众多彩衣乐人上场,在勤政楼下布列开来。

  鼓乐齐奏。立部伎、坐部伎依次上场表演,中间穿插一些来自胡夷四方的伎乐。如此持续表演一天,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整个演出的压轴大戏方才正式出场--三十匹舞马被引出来,《倾杯乐曲》奏响起来,舞马排列整齐,奋首鼓尾,纵横应节,气势动人。

  同时空地处摆设起三层高床,驱马而上,让舞马在床上旋转如飞,又有众多壮士举起木榻,榻上的舞马伴乐而舞蹈,精彩异常。

  蹀躞翩跹舞马行最后五坊使引导大象、犀牛等高大威猛的动物进入场内,向勤政楼上的皇上百官拜舞,周围宫人如云,锦衣绣衫,鼓乐大作,而舞马中的佼佼者此时被引到前面来,口衔金杯,曲膝向皇上做拜祝之态,整个宴乐也因此达到了最高潮。

  《明皇杂录》中对舞马的描述也十分详尽。大体上,玄宗时代舞马最多的时候曾达到四百匹,分为左右两部,各有其名,如某家宠、某家娇等。

  这些舞马大多是来自塞外的贡马,挑选其中精良者加以驯导而成。每次表演之前,要为其披上锦绣,系上金铃,在其鬃毛间缀上明珠。

  每有盛宴,这些经过精心调教的舞马就成为众人嘱目的焦点。伴着美妙的乐声,一匹匹健俊的舞马口衔酒杯,踢踏舞动,彩带飘扬,实在是佐酒助兴的妙品。

  这样的场面气势恢弘阔大,看上去既有趣又气派,但仅仅是这些似乎又缺少了什么。于是有御用文人站出来,从中提炼出一些崇高神圣的主题,认为百兽来舞,是共贺天子圣明,万代升平。

  舞马词写得最多的诗人是张说。张说三次担任宰相之职,是玄宗身边的大红人,与玄宗多有诗词应和。

  张说写有舞马词六首,舞马进行时多以《倾杯曲》伴奏,而张说的六首诗便是为《倾杯曲》填写的歌词。

  彩旄八佾成行,时龙五色因方。

  屈膝衔杯赴节,倾心献寿无疆。

  这样的诗句,大声读出来便会感到音韵铿锵,有一种内在的节拍,自然是很好的歌词。而屈膝衔杯赴节,活脱脱就是那只鎏金银壶上舞马的姿态。

  张说的舞马诗不单单只有这六首,综观他所有的舞马诗,其中多的是圣君、神马、天庭、献寿无疆一类的辞句,极尽颂扬歌拜之能事。虽然有些夸张,却有许多精到的描写,我们从中倒可以窥见一些舞马的绝技。

  连骞势出鱼龙变,躞蹀骄生鸟兽行。舞马鱼贯入场,小步频迈,步态轻巧;腕足齐行拜两膝,繁骄不进踏千蹄……更有衔杯终宴曲,垂头掉尾醉如泥。腕足齐行,两膝作跪拜状,和着乐曲踏蹄行进,当曲终之时口衔酒杯,垂头掉尾仿佛酣醉一般。

  这些生动的诗句表明,当时的舞马调训得法,舞技十分高超。

  唐人有一篇《舞马赋》,不知作者何人,对舞马的风姿描写得极为精到:

  ……或进寸而退尺,时左之而右之……知执辔之有节,乃蹀足而争先。随曲变而貌无停趣,因矜顾而态有遗妍。既习之于规矩,或奉之以周旋。迫而观焉,若桃花动而顺吹;远而察之,类电影倏而横天……

  舞马的妙态,其实只好意会,而唐人留下的这一段文字让我们的想像无限接近了那幅美景。

  相比之下,天宝十年进士、秘书省校书郎钱起的舞马赋则要逊色得多。在那篇《千秋节勤政楼下观舞马赋》中,钱起辞藻华丽,通篇多是谄媚颂扬之辞,也许在当时这篇赋文曾得到许多嘉许,或者被广泛传诵,但今天读来却令人厌倦。

  两相比较,还是那一篇无名氏所作的舞马赋耐读得多。这其中的差别,实在值得作文者深思。

  2

  关于这些舞姿优雅、驯顺温良的舞马的下落,在《明皇杂录》中有些交待。

  安史之乱中,唐玄宗仓皇逃离长安,避入蜀中,养在宫苑里的那些舞马大多散落到民间。安禄山早年曾在皇宫里见识过这些舞马的舞姿,便派人将剩下的几十匹舞马聚拢起来,送回范阳。

  安禄山死后,这部分舞马又辗转落入田承嗣的手中,结局十分悲惨。

  田承嗣为安禄山的部将,性情凶诡,不习礼义。先后追随安禄山、安庆绪父子和史思明、史朝义父子,归附朝廷之后又再次反叛,为人残暴奸诈。

  田承嗣得到这些舞马之后,不知道它们的来历,只把它们当成普通的战马来使用。

  北宋有一天军中演奏乐曲,那些舞马一听见熟悉的乐音,立刻像从前一样踏乐而舞。养马的兵士们大惊,以为它们中了邪魔,挥舞棍棒上前去一阵乱打。

  可怜的舞马以为主人嫌它们跳得不好,棍棒之下反而跳得更卖力气。兵士们害怕了,赶快跑去报告田承嗣。

  田承嗣自己也没见过舞马,以为这是妖异之象,就下令狠狠地打它们。舞马被打得愈痛,便舞得愈加整齐规矩,愈招来狠辣的毒打。可叹这些优雅乖巧的舞马无法揣测暴徒们的心思,不敢停歇下来,最后都被活活打死了。

  与皇家舞马相对应的,还有一种朴素而欢快的民间马舞。

  马舞通常由三人表演,一人在前扮马头,双足为马的两条前腿;另一人在后扮马身,双足为马的两条后腿。还有一人骑在马背上,持缰舞鞭,扮演骑马者。

  这种流行于西域的马舞在今天的秧歌中还能看到一些踪影,只是现代秧歌将其简化,仅由一人来扮演,骑的是纸糊的黑驴子,而且只有两条驴腿。

  与马舞相近的还有大型的狮子舞,《旧唐书·音乐志》中载:

  《太平乐》,亦谓之五方师子舞。师子鸷兽,出于西南夷天竺、师子等国。缀毛为之,人居其中,像其俯仰驯狎之容。二人持绳秉拂,为习弄之状。五师子各立其方色。百四十人歌《太平乐》,舞以足,持绳者服饰作昆仑象。

  五师子各立其方色,是指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各立一只狮子,依照五行所对应的颜色,五只狮子的毛色也不相同,东方为青色,西方为白色,南方为红色,北方为黑色,中央为黄色。

  在当时,五行的颜色马虎不得,特别是皇帝专用的黄色。诗人王维在做太乐丞时,就因为舞黄狮子出了事,被贬出京城。

  《乐府杂录·龟兹部》中提到另一种狮子舞,……高丈余,各衣五色。每狮子有十二人,戴红抹额,衣画衣,执红拂子,谓之狮子郎。

  一只狮子一丈多高,由十二人来舞,真不知道这种狮子是怎么舞的。

  吐鲁番阿斯塔那墓中就有唐代狮子舞泥俑出土。从泥俑来看,当时的狮子舞与现代狮子舞基本相同,由人模拟威猛的雄狮,前面一人举狮头,后面一人为狮身狮尾,二人身上披覆着狮皮状的斗篷。

  西凉伎,假面胡人假狮子。

  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

  奋迅毛衣摆双耳,如从流沙来万里。

  紫髯深目两胡儿,鼓舞跳梁前致辞。

  ……

  这是白居易的《西凉伎》中的一段描写,生动形象,人与狮子共舞的场面,读来如在眼前。

  3

  唐朝前期,还有一种更通俗的玩意儿同样起源于西域,那就是泼寒胡戏。

  泼寒胡戏最初是古代西域的一种乐舞。每年寒冬腊月,戏者头戴面具,赤身裸体,击鼓歌唱,互相追逐泼水,为乞寒之戏,据说可以消灾祛病。

  泼寒胡戏的另一个名称是苏莫遮。苏莫遮是西域妇人戴的一种帽子,羊皮制成,外面涂油。

  《文献通考》中对泼寒胡戏讲得最为详尽,还列举出戏乐时所用的乐器:

  ……本西国外蕃唐国之乐,其乐器有大鼓、小鼓、琵琶、五弦、箜篌、笛。其乐大抵以十一月裸露形体,浇灌衢路,鼓舞跳跃而索寒也。

  泼寒胡戏传入中原已久,最早为宫廷之戏,到初唐时在民间广泛流行,参与者不仅自娱,并且以之悦人。

  到武周末年,这种表演性很强的娱乐再一次被宫廷重视起来。武则天之后的中宗、睿宗两位皇上都喜欢看这种极有异域风采的狂欢活动,每到有泼寒胡戏表演的时候,皇子们微服出行,都跑到长安街头去观看。

  史书上对此也多有记载,如《新唐书》载:神龙元年十一月,唐中宗幸洛城南门,观泼寒胡戏;景云二年十二月丁未,睿宗作泼寒胡戏。

  原本是自娱自乐的群体活动,类似于今日狂欢节上的表演。经过几十年的演化,尤其因为有了圣上的喜爱,泼寒胡戏也渐渐变了味道,越来越像大型的团体操表演。

  泼寒胡戏的日渐风行,各地纷纷组建自己的乞寒队伍,互相攀比,看哪一队的服饰更华美气派。如此既失去了原有的那种驳杂活泼的趣味,又花费奢靡,引来众多的非议,一些大臣开始发出反对的声音。

  史载,中宗在东都洛阳南楼上观看泼寒胡戏,殿中侍御史吕元泰上疏劝谏:

  臣比见都邑坊市,相率为浑脱队,骏马胡服,名为苏莫遮。旗鼓相当,军阵之势也;腾逐喧噪,战争之象也。锦绣夸竞,害女工也;征敛贫弱,伤政体也;胡服相观,非雅乐也;浑脱为号,非美名也。安可以礼义之朝,法胡虏之俗?以军阵之势,列庭阙之下?

  吕元泰认为,时寒则顺之,何必裸露形体,浇灌衢路,鼓舞跳跃,而索寒焉?这种风俗有百害而无一利,请求皇上禁绝这种野蛮之戏。

  但中宗并未采纳这份谏议,照看不误。

  到了玄宗时代,宠臣张说也上疏批评泼寒胡戏,认为这种外来之戏没有典故,有悖先礼,……裸体跳足,盛德何观?挥水投泥,失容斯甚,再次请求禁绝泼寒胡戏。

  这一次玄宗采纳了张说的建议,开元元年冬天,敕令腊月乞寒,外蕃所出,渐浸成俗,因循已久。自今已后,无问蕃汉,即宜禁断。

  那样一个生机勃勃的戏乐从此消失,想来实在可惜。如果泼寒胡戏能够一直传承下来,今天的隆冬腊月我们也会有一个热闹而刺激的好去处了。

  花冠芥羽斗鸡狂

  1

  公元876年的一天,一大队唐军浩浩荡荡向着云州城进发,在城外不远处驻扎下来。

  军中一员大将提马向前,走上一个土台,向城中眺望。

  远处的云州城里一片寂静,似乎还没有察觉他们的到来。大将吩咐部下:去告诉城里的程怀信他们,就说我来了。

  话音才落,几骑快马箭一般飞出去,驰下土坡直奔云州城而去。

  这位大将名叫李克用,是大唐沙陀副兵马使,负责守卫蔚州。现在他带领大军来到云州,是要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杀死大同防御使兼水陆发运使段文楚,自己取而代之。

  李克用脚下的土台上寸草未生,马蹄踏上去尘土微扬。土台从平地上隆起,顶部宽阔平坦,是云州官民用来斗鸡的地方,被称为斗鸡台。

  李克用的大军在城外等到第三天,云州城里奔出一队人马,径直来到斗鸡台下。人群当中围着五个囚犯,为首的囚犯身形瘦弱,衣衫凌乱,面色灰败,正是大同防御使段文楚。

  李克用吩咐一声,手下众将士立刻蜂拥上前,将段文楚拖上斗鸡台,割肉而食,然后纵马往来驱驰,把段文楚的尸体踩踏得一片稀烂。

  李克用的父亲是振武节度使李国昌。李国昌原名朱邪赤心,是沙陀悍将朱邪执宜的儿子,因为英武善战、屡立战功,被唐懿宗赐姓李,取名国昌。他的部下也大多是沙陀人。

  花冠芥羽斗鸡狂沙陀是西突厥的一支,向来雄劲善斗,曾为大唐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这一次,因为段文楚生活挥霍奢靡,又赶上连年灾荒,军中供给匮乏,激起众将士的不满,在李国昌父子的默许之下杀死段文楚。

  此后,李氏父子顺势起兵反叛大唐,史称沙陀之乱。本已是风雨飘摇的晚唐政权,从此又新添了一件大麻烦。

  巧合的是,段文楚的祖父段文秀也是死在另一场反叛之中,即德宗时代的朱泚之乱。

  沙陀之乱从斗鸡台边开始,看似偶然,细思起来其实意味深长。

  2

  初唐四杰之一的诗人王勃少年聪慧,不到二十岁已经官授散朝郎。唐高宗之子、章怀太子李贤很赏识他的才华,将他招入王府,任命他为王府修撰。

  这位章怀太子饱读诗书,敏慧端重,一直为高宗所欣赏,但母后武则天并不喜欢这个儿子。

  当时几位皇子之间常常斗鸡取乐,彼此均有胜负输赢,互相之间难免就有不服气的时候。王勃整日伴在沛王李贤身边,深得这位皇太子的器重,得意之下一时兴起,卖弄自己的文字,替太子戏拟了一篇关于斗鸡的檄文,发给各位皇子。

  不巧这件事被高宗知道。高宗大怒,认为王勃的做法会引起诸位皇子之间的嫌隙,十分可恶。惹下大祸的王勃因此被逐出沛王府,离开长安,最后托了人情才补上一个虢州参军的职位,渐渐走上一条灰败之路。

  和太子李贤一起玩斗鸡的兄弟当中,以后有两人相继做了大唐的皇帝,一个是唐中宗李显,另一个是唐睿宗李旦。毋庸置疑,这一对喜欢斗鸡的兄弟登上大位之后,玩起斗鸡来一定更加肆无忌惮。不过,和他们的子侄,也就是后来的唐玄宗李隆基相比,他们对斗鸡的沉迷实在不值一提。

  和父辈一样,李隆基年青时常常和兄弟们一起玩斗鸡。登上皇位之后,他把自己曾经住过的隆庆坊改为兴庆宫,把自己的四个兄弟宪王、薛王、申王和岐王分别安排在左近的胜业坊和安兴坊,让四个亲王的宅邸环绕着兴庆宫,并把宫中的两座楼分别命名为花萼相辉之楼和勤政务本之楼。

  平日里,李隆基只要站在这两座楼上就能听到王府里宴饮作乐之声,兴致一来,便把兄弟们招进宫里,或者自己御驾幸临王府,去和亲王们一起奏乐、赋诗、饮酒,厚加赏赐。诸王玩得高兴,回到府里接着喝酒纵乐,击球斗鸡或者跑到野外去驱驰鹰犬,玩得好不快活。

  李隆基显然是在鼓励亲王们享乐。这一方面是出于他友悌的天性,另一方面和他的皇位有关。并非长子的李隆基,靠着自己的权谋登上大位,内中多少有一点兄长相让的成分,他自然要格外笼络一下兄弟们才对。

  皇兄皇弟们在一起斗鸡饮酒,说是花萼相辉倒也贴切,若说勤政务本可就是莫大的讽刺了。

  李隆基身边还有一个名叫姜皎的人,颇有见识。当年李隆基身为王子时,姜皎便看出他的气度不同凡俗,有帝王之像,于是尽心全力与李隆基交往,忠心耿耿,不惜财力。

  李隆基即位之后自然对姜皎异常宠信,特许他在后宫中随便出入,舍去君臣间的繁缛礼节,从容宴乐,不避妃嫔,经常和他在一起斗鸡击球,并且有丰厚的赏赐。

  姜皎最后位居殿中监,被封为楚国公,李隆基后来又命他监修国史,禄位崇高。可以说,这位姜皎完全是一个陪着玄宗皇上玩乐的主儿。

  但经常出入宫禁也不是什么好事,时间一久难免有些闪失。开元十年,有臣子弹劾姜皎泄露禁中私语,一直对他心怀不满的大臣们借此机会群起而攻之。

  大概姜皎真是说了他不该说的话,弄得玄宗也不好再庇护他,打了一通棍子然后流放钦州,这位对玄宗忠心耿耿的玩伴最后死在流放的路途之上。

  事情过后,玄宗回忆起这个旧日一起逍遥的朋友,龙心悲悯,下令把一位公主嫁给姜皎的儿子,还拨出专款为姜皎设立祠堂,可谓情意深重。

  据《明皇杂录》中记载,卫尉少卿王准,是御史大夫、京兆尹王的儿子,因为擅长斗鸡而在宫城里供职,深得玄宗皇上的宠信。

  王准恃宠而骄,谁也不放在眼里,连宰相李林甫的儿子也常常要受他的欺负。

  有一次王准到驸马王繇的府上去做客。王繇是玄宗的长女永穆公主的夫婿,听说王准光临,亲自跑出来,恭恭敬敬地迎接客人。哪知道这个纨绔子弟竟然拿主人开起心来,用弹子打落王繇的头巾,夺下他的玉巾取乐。

  眼见自己的夫婿受此大辱,永穆公主却敢怒不敢言,依然强作欢笑,亲自出来安排酒筵款待他。

  事后,那位饱受羞辱的驸马无奈地说:得罪了皇上不可怕,可怕的是得罪了这位王七郎!咱的性命可是攥在他的手心里的。

  3

  唐玄宗喜好斗鸡,一个重要原因可能是他的属相为鸡。《新唐书·五行志》中记载:

  鸡,酉属,帝生之岁也;斗者,兵象。近鸡祸也。

  照这种说法,李隆基沉迷于斗鸡,这本身便是后来安史之乱的一个祸端和预兆。此说有趣,想来倒也贴切。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玄宗时代,满朝皇亲权贵们争相玩起斗鸡,这种风气迅速漫延到民间,到天宝年间达到高潮。

  其时斗鸡已经成为整个社会的一种时尚,举国上下都像发了疯一样,无论尊卑贵贱都要给自己弄一只斗鸡玩玩。稍稍像点样的雄鸡都被人收去养起来,斗鸡的价钱自然不断高涨。普通百姓买不起斗鸡,就有人用木头雕成一只斗鸡,抱在怀里四处走,聊以自慰。

  斗鸡成风,各地便开辟了许多斗鸡场,一般多选高敞空阔之地,为的是能容纳更多的观众。

  关于玄宗时代斗鸡的盛行,一篇唐代传奇小说中描述得最为详尽。

  由陈鸿所写的这一篇《东城老父传》中记载:喜好斗鸡的唐玄宗专门设立一处鸡坊,里面有各地挑选出来的一千余只雄健的公鸡,又从军中选出五百名小儿派到鸡坊里去,负责喂养和训练这些斗鸡。

  玄宗皇上时时惦记着自己的那些斗鸡,有一次出行,看到路边一个小男孩子在摆弄一只木鸡,那小儿相貌不凡,很有灵气,玄宗就把他召入鸡坊中去驯鸡。

  这个小男孩名叫贾昌,年纪不大,天生就熟知鸡的习性,什么时候鸡要吃米,什么时候鸡要喝水,哪只鸡英武,哪只鸡怯懦,他都清清楚楚,了然在心。而鸡坊里的斗鸡也似乎都与他心性相通,在他面前格外驯服。

  玄宗很赏识贾昌的才干,让他做了五百小儿的头领。开元十三年,玄宗到东岳泰山封禅时,破例让只有十三岁的贾昌带着三百只斗鸡随驾。

  当时,每到节庆之日必有斗鸡。到了这种场合,年少的贾昌便头戴华冠,身穿锦绣衣裤,手持拂尘铃铛,指挥斗鸡表演。手下的那些斗鸡们在他的号令之下英勇向前,斗得煞是好看,着实让贾昌在皇上和臣子们面前出尽了风头。

  贾昌深得玄宗的赞许,玄宗对他的赏赐也非常丰厚,他被人们称为神鸡童,名扬天下。

  看见贾昌如此风光,当时的人们感叹: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

  安史之乱中,叛军攻占洛阳和长安之后,安禄山曾经悬赏千金,四处寻找贾昌,原来这位胖大的节度使也是一个斗鸡迷。而此时的贾昌已经改名换姓,遁入空门,远离了俗世。

  社会上参与斗鸡的人多了,斗鸡和与它相关的环节也就变成谋利的营生。比如用斗鸡赌博,比如饲养斗鸡、训练斗鸡、倒卖斗鸡等等。斗鸡已经不单单是一种消遣的玩意儿了,有人因此倾家荡产、身败名裂,有人因此发迹,而贾昌只是其中的一个特例。

  斗鸡的饲养与训练是一种专门的技艺,其中有不少有趣的门道。

  要成就一只优秀的斗鸡,首先要选择好的鸡种。

  从形体上看,上品的斗鸡要骨骼坚实,身形利落,通身比例匀称。具体到各个部位,鸡头鸡冠要小一些,可以减少受伤的机率;鸡胸要宽,鸡腿要粗,腿的弯度也要大,这样的鸡会有惊人的爆发力;另外双腿的间距要大一些,鸡爪要枯干细瘦,鸡趾间的角度也要大,如此脚底才站得稳。

  斗鸡的毛色则以青、红、紫皂色为上品,毛色要纯正,富有光泽。

  同时,一只优秀的斗鸡还要有好战的性格,进攻时凶狠坚决、没有半点迟疑。

  唐朝有一个画家名叫程修己,画技高超,出神入化。程修己的朋友家里养着几只斗鸡,有一次斗鸡之后,一只雄鸡胜出,程修己就提笔为它画了一幅画。谁知道画刚作完,对面笼子里被打败的一只斗鸡猛地撞破鸡笼,冲过来对准画中的雄鸡又啄又抓,好端端的一张画被弄了个稀巴烂。

  这个故事有些玄,为的是夸赞程修己的画技,从另一方面也能看出斗鸡身上那种好斗的习性。

  精心挑选出来的斗鸡还要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能成为斗鸡场上的英雄。

  每个以斗鸡为事者,在培育斗鸡时都有一些秘不示人的要诀,比如为了增强斗鸡的体力,每日要定时撵鸡;平时喂食的时候将米放在比鸡头高一些的地方,斗鸡要伸长脖子、耸起胸、竖起头才能啄食,天长日久养成竖头高啄的好习惯;在适当的时候,要割去斗鸡的部分鸡冠、剪去部分鸡尾,减少搏斗中鸡冠受伤的机会,增加盘旋跳转的灵活性。

  一只训练有素的斗鸡在斗到筋疲力尽之时,应该卧伏在地而不是仓皇败逃。因为斗鸡主要用双爪和尖嘴攻击对方,而且一斗就是好几个小时,碰上势力相当的,斗上十几个小时也是可能的,所以在力尽的时候选择趴在原地坚持,非常重要--趴在那里就不算失败,主人也不会因此输掉金银。要做到这一点,也必须有严格的训练才行。

  关于斗鸡的训练,古人其实早有心得。这方面最有名的便是《庄子·达生篇》中纪渻子养斗鸡的故事。纪渻子通过耐心的训练,一步一步去掉斗鸡身上的骄气,钝化斗鸡对外界的敏感,让它徐步慢视,最后的结果是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

  且不论这故事当中究竟蕴含着什么哲学意义,单就斗鸡而言,故事中所记的喂养训练过程便对后人极有启发--一只训练上乘的斗鸡应该像木头制成的一样,面对敌手时沉着镇定,不动声色。

  望之若木鸡,不是唱空城记,而是大巧若拙,是大勇若畏。要想达到这样的境地,必须经过许多细致而有针对性的训练。

  经过严格的挑选和训练的斗鸡,若想在斗鸡场上取胜,还要作一些必要的武装和准备,即所谓的金距取胜于其始,芥肩取胜于其终。

  金距是一种特制的利刃,斗战之前将其套到斗鸡的爪上。

  芥肩和芥羽的作用类似,一种说法认为芥通介,也就是为斗鸡穿上甲胄。这种解释值得怀疑,身上披了铠甲固然能保护斗鸡,但同时也影响了斗鸡的灵活性,有点儿得不偿失。

  另一种看法认为,芥肩、芥羽是将芥末撒到斗鸡的肩翅之间,当两鸡缠斗的时候,只要对方的鸡头碰到身上,那些辛辣的芥粉便会刺激它的眼睛,让它无法再战。

  类似的方法还有不少,比如在斗鸡的头上涂一些狸猫的脂膏,利用鸡对狸猫的恐惧心理,在未战之前先把对方震慑住。

  可以说,为了在斗鸡中取胜,各种各样的明枪暗器全都派上了用场。

  4

  和斗鸡一样,斗鸭、斗鹅也是古已有之的玩意儿,虽然不及斗鸡一样激烈刺激,但唐代时爱玩的也大有人在。

  唐朝最有名的斗鸭者当数陆龟蒙。陆龟蒙为晚唐文学家,人称江湖散人、天随子,胸有大志却怀才不遇,后来索性在苏州附近的甪直建起一处宅园,过起洒脱的闲居生活。

  在陆龟蒙的园子里修有亭阁花畦,桥轩小景,最特别的还是一处斗鸭池和一处斗鸭栏,足见他很喜欢斗鸭之戏。

  明代蒋一葵在他的《尧山堂外纪》中提到,陆龟蒙在他的园中建有斗鸭栏,栏中养了许多斗鸭。有一天,一位从长安来的宦官来到陆龟蒙的园中,看见陆龟蒙的那些斗鸭,禁不住手痒起来,拿起弹弓将其中一只绿头鸭射死。

  陆龟蒙一见,大惊失色,叫道:坏了!这只鸭子会说人话,正要把它进贡给皇上,现在让你打死了,怎么办?

  那位宦官一听,立刻吓得面色惨白,慌忙把身上带的钱统统掏出来送给陆龟蒙,请他千万不要声张出去。过后,宦官小心地问陆龟蒙:那么,那只绿头鸭到底会说什么话?

  唔,它会叫自己的名字。陆龟蒙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斗鸡通常为两只鸡捉对单挑,斗鸭则不同,主要玩的是群殴。一般是把鸭子蓄于斗鸭池中,观其相斗。鸭群相斗的时候忽聚忽散,往来奔突,音声响亮,自有许多斗鸡无法比拟的乐趣。

  天宝年间曾任北海太守的李邕写有一篇《斗鸭赋》,对斗鸭的场面有非常生动的描写:

  ……其聚则同而不和,其斗则仁而有勇……其浮蔽水,其旋如云,共沿波而弄吭,各求匹而为群……会合纷泊,崩奔鼓作……始戮力兮决胜,终追飞兮袭弱……耸谓惊鸿,回疑返鹊,逼仄兮掣曳,联翩兮踊跃,忽惊迸以差池,倏浮沉而闪烁。号噪兮沸乱,倾耳为之无闻……

  这样的场面是不是非常热闹,非常好看?

  晚唐时期的傻皇帝唐僖宗也有类似的爱好,不过他喜欢的是斗鹅,经常到兴庆池去与诸位王爷一起斗鹅,下的赌注是一只鹅五十钱。

  如果斗鹅也和斗鸡一样单挑,这个赌注并不大,如果是像斗鸭一样的群殴,百十只鹅算作一队,计算下来赌注也就很惊人了。

  说起唐朝的斗鸭斗鹅,不能不提唐太宗李世民的第五子李祐。

  李祐封齐王,兼领齐州都督。但这位李世民的爱子一直不太争气,整日逐犬擎鹰,不务正业,尤其喜好斗鸭斗鹅,为自己养了不少鸭子。

  李世民一直对这个儿子放心不下,不断撤换那些辅助他的长史和司马,还多次训戒李祐,防止他误入歧途。

  这一番苦心却是枉费,齐王李祐在身边人的撮弄之下,在邪路上愈行愈远,最后杀死长史权万纪,在齐州举兵反叛。

  就在李祐谋反前夕,他养的斗鸭一夜之间被野狸咬死了四十多只,最离奇的是野狸没有将那些鸭子吃掉或者拖走,只是把它们的头逐个咬掉。

  李祐反叛,往日的爱子变成国之仇人,太宗李世民感觉上惭皇天,下愧后土。不久李祐战败,被送到长安,太宗忍痛将其赐死在内侍省。

  因参与这次逆乱而同时被斩首的有四十多人,这个数字正与此前被咬掉脑袋的斗鸭数量相同,实在是一个令人慨叹的巧合。

  画舸竞渡争彩标

  1

  《全唐文》中收有一篇名为《对竞渡赌钱判》的判词,其中写道:

  扬州申江都县人,以五月五日于江津竞渡,并设管弦。时有县人王文,身居父服,来预管弦,并将钱物赌竞渡,因争先后,遂折舟人臂。

  判词的大意是:端午节时江边竞渡,管乐齐鸣人声喧嚷。这个名叫王文的人刚刚死了父亲,听见江边热闹,忍不住跑出来看风景。

  如果悄悄站在一边看一会儿也就罢了,偏偏这个王文懂一些吹拉弹奏,到了这里哪还顾得上深浅?上前去钻进乐队中帮着人家忙活起来,又没事找事,为了竞渡的舟船与人打起赌来。

  一身晦气的王文哪里会赢钱?一来二去,不知怎的就和划船的人争执起来,王文给晦气催促着,抢上前去没几下就把那人的胳膊打断了。

  官府在判词当中给王文定了两条罪,一是居丧听乐,一是在服伤人,于情于法都不可恕。

  江南各地在端午节时进行河舟竞渡,这样的习俗由来已久。《荆楚岁时记》中记:

  五月五日竞渡,俗为屈原投汨罗日,伤其死所,故并命舟楫以拯之。舟舸取其轻利,谓之飞凫,一自以为水军,一自以为水马。州将及土人,悉临水而观之。

  为拯救投江的屈原而兴起的竞渡习俗,最早始于沅湘之间;而在吴越之间,则一般认为龙舟竞渡始于越王勾践。

  玩在唐朝这种风俗延续到唐朝,影响的范围更加广大,几乎遍于江南各地。

  一个名叫范慥的唐人写过一篇《竞渡赋》,其中写道:

  ……尔其月维仲夏,节次端午,则大魁分曹,决胜河浒。饰画舸以争丽,建彩标而竞取。

  看来,唐时竞渡的河舟装饰描绘得非常漂亮,竞渡时两船齐发,在终点处设有彩标,最先拿到彩标的一船获胜。

  《独异志》中记载:宝历二年的五月三日,十艘竞渡船在江中试渡时出了事,三艘船平白无故地沉入水底,船上一百五十人无一生还。

  从这条记录上我们可以看出两点,一是当时对竞渡的重视,在五月五日正式竞渡之前要进行多次训练和演练。

  二是当时的龙舟形制已经很大,每条船上有五十人,就算放到今天来看,也称得上是一条大龙舟了。

  徐州刺史张建封写有一首《竞渡歌》,内容直白可观,其中写道:

  ……

  两岸罗衣破晕香,银钗照日如霜刃。

  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

  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

  鼓声渐急标将近,两龙望标目如瞬。

  坡上人呼霹雳惊,竿头彩挂虹霓晕。

  前船抢水已得标,后船失势空挥桡。

  疮眉血首争不定,输岸一朋心似烧。

  ……

  读起来实在算不上一首好诗。这位刺史大人也曾写诗为自己打马球辩白,认为玩马球形同习练骑射。这一次他写竞渡,就要大方多了,玩就是玩,没有把竞渡当成水军操演。

  2

  唐朝时从宫廷到民间都风行竞渡。早期皇上观看竞渡多在兴庆池,兴庆池位于隆庆坊,中宗时水面阔达数顷,玄宗时代这里更是风光无限,留有许多诗人在此观竞渡应制的诗篇。

  安史之乱,长安城中繁盛之地多遭毁败,此后,皇上们玩乐的地点也有了一些变化。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但凡有个性的皇上,玩乐起来也会另辟蹊径,比如德宗皇帝看上的是禁苑中的鱼藻池。

  禁苑在宫城之北,苑中有一个鱼藻宫,鱼藻池就在鱼藻宫后面。

  德宗诏令淘浚水池,原来只有一丈深的水池被向下加挖了四尺,又引来灞河水到池中。以后德宗皇上就在鱼藻宫里观看竞渡和水戏。

  元和十五年穆宗即位,大概是嫌鱼藻池淤塞得不像话,这年八月穆宗专门调来两千神策军浚淘水池,一个多月后工程结束,穆宗特意在池边举行宴乐,顺便观看竞渡。

  穆宗的儿子敬宗也多次到鱼藻宫观看竞渡,这父子俩同样喜欢马球,又一样喜欢到鱼藻宫观看水戏竞渡,想来真是父子天性。

  王建的百首《宫词》中有专门描写宫中竞渡的一首:

  竞渡船头掉采旗,两边溅水湿罗衣。

  池东争向池西岸,先到先书上字归。

  竞渡之戏通常在端午节进行,但贪玩的敬宗皇上可等不到端午。《册府元龟》中记,敬宗曾经为了上巳节的竞渡,诏令淮南节度使王播造三十只彩船。

  上巳节距离传统的竞渡时节足足早了两个月,不过,因为花费过于巨大,敬宗的这道诏令遭到大臣的反对,最后改成只造十艘。

  那么,造一条龙舟究竟需要花多少钱呢?《全唐文》中收有一篇《五月五日洛水竞渡船十只请差使于扬州修造须钱五千贯请速分付》,从中可以找到答案。

  这是曾经做过长安尉、鸿胪丞的张拟就一份批文,单从题目上看就能明白事情的原委,是水衡监申请拨款造龙舟。

  在洛水中使用的龙舟,要跑到遥远的扬州去修造,花费自然不会是一个小数目。张在文中写道:

  竞渡所用,轻利为工。创修十只之舟,费直五千余贯。

  十只龙舟,请求拨款的数量是五千贯,造一条龙舟需要五百贯钱。按当时的物价来看,一斗米约值五文钱,五百贯就是五十万文钱,可以买到十万斗米。若一斗米按十斤来算的话,造一条船的费用可以买一百万斤米。

  这样的花费实在太过分,难怪张在文中说:金舟不可以泛水,玉楫不可以乘湍,造数计则无多,用钱如何太广?最后张驳回了水衡监拨款的请求。

  在宫廷之外,各地民间的竞渡活动也大多由官方组织,款项自然由官方承担。

  《册府元龟》中记:淮南节度使杜亚一向行事奢侈。为了让竞渡的河舟行得快一些,他想出一些奇妙的点子:比如让人在船底涂抹上油,以使其行驶得更快一些;又为划桨者特制一种衣服,上面也涂上一层油脂,穿在身上不沾水,落入水里也不湿,以提高龙舟行进的速度。

  如此精心打造出来的一条龙舟快则快矣,只是花费高昂,恐怕五百贯钱也不够用。

  除去昂贵的龙舟,竞渡时,河岸边还要搭设一些彩棚,以供贵宾宴坐。

  《逸史》中载:宰相王播早年处境困窘,住在扬州时生活凄惨。

  扬州那里,每当端午节时盛行水中竞渡,各地伎乐全都汇聚江边,非常热闹。时任淮南节度使的杜亚在水边搭设起高大的彩楼和看棚,广邀名流贤士前来观看竞渡,单单遗漏了王播。

  受了冷落的王播独自郁闷,同族人有在水边设立看棚的,把他拉到自家的棚中去喝酒解闷。王播坐在那里以酒浇愁,对着江面飞驶的水舟独自喝下一大坛酒,不知不觉间喝得大醉。

  之后王播倒头便睡,恍然梦见自己来到一处堂宇下,盛宴当前,自己所坐的位置正是杜亚平日坐的位置,而下面听命的官吏却比杜亚的部下多出一半。

  王播从梦中惊醒过来,以为这个梦是吉兆,却不敢言说。后来王播果然一路做上高官,官阶超过了杜亚。

  像王播一样咸鱼翻身的还有卢肇。

  《唐摭言》记有一则趣事:卢肇幼年家贫,当年进京赶考时与同乡黄颇同行。那位黄颇的家中非常富有,上路那一天,刺史大人亲自到离亭设宴,为黄颇饯行,前来捧场的人很多,声乐喧天。

  同行的卢肇很知趣,骑着自己的小毛驴,紧抽几鞭子从亭外跑过去,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地才停下来,独自坐在路边,静静地等着黄颇。

  第二年卢肇中了状元,衣锦还乡。刺史见了他窘迫异常,请他到江边去观看竞渡。卢肇在河边即席作诗,最末两句就是向道是龙刚不信,果然衔得锦标归,总算让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俳优傀儡弄参军

  1

  《唐阙史》中有一个《李可及戏三教》的故事。

  咸通年间有一个著名的优人李可及,滑稽风趣机智敏捷。有一次李可及在宫中为唐懿宗表演,他身穿儒服博带,坐得高高的,说是要三教论衡,也就是评判一下儒、释、道三教。

  一个配角坐在李可及旁边,专门替他搭词。

  配角问:你说要评判三教,自然十分精通三教。我想请教一下:释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释迦是一个妇人。李可及想都没想,十分干脆地说。

  配角大惊失色,啊?妇人!为什么?

  李可及侃侃道来:《金刚经》里有一句说世尊敷座而坐,如果释迦不是妇人,何必先让夫(敷)坐然后儿(而)坐?

  懿宗听了这话句,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配角又问:那你再说说,太上老君是什么人?

  也是妇人。李可及轻松答道。

  什么?太上老君也是妇人?

  是啊。《道德经》上说:吾所以有大患者,是吾有身。及吾无身,吾复何患?你知道,有身就是有身孕,如果太上老君不是妇人,他又怎么会有身孕呢?

  懿宗听得哈哈大笑。配角再问:那请你再说一说,文宣王是什么样人?

  你问孔老夫子吗?他当然也是妇人。

  又是妇人!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李可及说,《论语》里面说得清清楚楚: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如果孔子不是妇人,为什么要待嫁(价)呢?

  玩在唐朝这一回更把懿宗笑翻了,开心之余自然少不了丰厚的犒赏。

  在这里,李可及巧妙引用典籍,利用同音、谐音制造出幽默效果,让人想起现代的相声《歪批三国》。从表演的形式上看,李可及与配角一问一答,也和相声一样,依靠语言形成喜剧效果。

  李唐历代皇上,要么尊崇道教,要么信奉佛教,更把老子李聃奉为先祖,而孔子的儒家学说也是被极力推崇的思想。身为优人的李可及竟敢在皇上面前拿三位尊崇无比的圣人开涮,一则可以看出懿宗沉迷享乐、昏聩麻木,同时也可显现出当时自由宽松、少有禁忌的气氛。

  李可及是懿宗身边的伶官,因为喜欢他的表演,懿宗还送给李可及一个威卫将军的头衔。《旧唐书》中对他的表演有一段记载:

  ……可及善音律,尤能转喉为新声,音辞曲折,听者忘倦。京师屠沽效之,呼为拍弹。

  由此看来,李可及的表演,既可以算做传统的俳优戏,也可以归入歌舞戏的大类中,具体而言,可以算做参军戏的一种。

  2

  俳优之戏古已有之,到唐代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产生了许多像拍弹一样初具戏剧形态的歌舞戏,戏中糅合了道白、动作和歌唱,演绎人生故事。

  从现代出土的一些唐代戏弄俑上,我们仍然能清晰领略到当时歌舞戏的风韵--戏弄俑们身姿灵妙,表情生动诙谐,而服饰与妆扮也与角色相应。

  因为这些歌舞戏算不上什么正统的乐舞,却又活泼可观,玄宗时代特意在蓬莱宫边设立内教坊,又在京都设置左右教坊,掌管俳优杂技,收纳散乐百戏。

  唐代比较著名的歌舞戏有大面、拨头、踏摇娘、窟磊子等戏。

  大面--又称代面,起源于北齐。说的是兰陵王高长恭面目秀美,颇有才干,两军对阵之时,他喜欢戴上假面对敌。

  北齐与北周战于芒山,齐军溃败。兰陵王率领五百勇士深入敌阵,一直杀到被周军围困的金墉城下。城中齐军不知道来者是谁,兰陵王摘下头上的假面,城内齐军认出下面来的是兰陵王,急忙迎入城中。

  齐军由此士气大振,最终反败为胜。军士们歌舞庆贺,后来逐渐演绎出《兰陵王入阵曲》。舞曲中,表演者头戴假面,挥舞长剑劈刺进退,摹仿兰陵王在战阵中的英姿。

  《乐府杂录》中将大面称为代面,并交待了戏者的服饰:

  戏有代面,始自北齐。神武弟有胆勇,善斗战,以其颜貌无威,每入阵即著面具,后乃百战百胜。戏者衣紫,腰金执鞭也。

  拨头--也称钵头,起源于西域。一个胡人被猛兽吃掉,他的儿子决心为父报仇,入山寻找猛兽。拨头舞便是表现这个寻找的复杂过程。

  在《乐府杂录》中,拨头又被称为钵头:

  昔有人父为虎所伤,遂上山寻其父尸。山有八折,故曲八叠。戏者被发素衣,面作啼,盖遭丧之状也。

  踏摇娘--起源于隋末。有一个相貌极丑的男人,是一个酒鬼,自称郎中。这个男人娶了一个美艳的女人为妻,每次醉酒之后都要把妻子痛打一顿。那位美丽的妻子善于歌唱,经常把自己的苦楚和不幸唱出来,音声凄怨。

  后来有人将这个女人的歌调记录下来,以管弦奏出,由表演者扮演妻子,伴着乐曲悲诉不幸的遭遇,一边诉说,一边摇动身躯,于是被称做踏摇娘,逐渐演化为一种戏曲。

  苏中郎--《乐府杂录》记载:

  苏中郎,后周士人苏葩嗜酒,落魄自号中郎。每有歌场,辄入独舞。今为戏者著绯戴帽,面正赤,盖状其醉也。

  《乐府杂录》中把踏摇娘和代面、钵头、苏中郎等归入鼓架部,其伴奏的乐器有笛子、拍板、腰鼓和两杖鼓。不同于雅乐,属于俗乐。

  参军戏--和大面、踏摇娘一样,参军戏也是以科白为主、伴以歌唱的一种歌舞戏。

  关于参军戏的起源,说法多样,一种说法是:东汉馆陶令石聘因赃犯罪,因为石聘素有才干,汉和帝刘肇赦免其罪,但没有饶恕他,每逢宴乐的场合都要石聘穿上一件白衣衫站在席前,由宫中的优伶们上前去责问戏弄他。如此持续了近一年的时间,以为所有贪赃者之戒。

  以后这种表演逐渐变化,到唐代时参军戏已经成为一种比较成熟的诙谐剧,以滑稽调笑为主要特点。通常剧中有两个角色,一个即为参军,一个为苍鹘。参军通常都是被戏弄的人,而戏弄人则为苍鹘。二人言语往来,愚鲁与机巧并呈,妙趣横生。

  唐朝参军戏里的角色已经不再局限于参军和苍鹘,调侃的对象也发生了变化。比如前面所说的《李可及戏三教》等。

  《近事会元》中提到:唐文宗太和六年寒食节,在宫里的盛宴上优伶们作参军戏,戏弄孔子,要逗皇上开心,却惹得文宗很不高兴,认为孔子为古今之师,不可任人亵渎,下令把那些伶人轰了出去。

  《唐语林》中记,唐宪宗为平息川中反叛的刘,任命高崇文为行营节度使。高崇文不辱圣命,率军一路杀进成都,刘战败被俘。

  在高崇文举行的庆功宴上,俳优们拥上前来,要以刘为戏,拿他好好开涮一次。不曾想高崇文厉声喝止众俳优,说这是大臣谋反,非鼠窃狗盗,国家自有刑法,安得下人辄为戏弄?

  训斥一番后,高崇文还不解气,下令把一群优人打了一通棍子,统统发配戍边。看来,在高崇文眼中,一个战败的叛将也要比那些俳伶尊贵,容不得他们随意讥讽。

  除去高高在上的圣人,俳优们也在参军戏中拿普通人物开心。《乐府杂录》中称即有范传康、上官唐卿、吕敬迁等三人,弄假妇人,说的大概是这三个人擅长男扮女装,反串表演。

  在弄孔子、弄假妇人之外,还有一种弄假官的。

  据《因话录》所记:唐天宝末年,突厥部落阿布思反叛,阿布思被程千里俘获,他的妻子也被配入掖庭,充为优伎。

  当时有一种女优弄假官的参军戏,戏者身穿绿色服饰,手持简笏,并且这种装束还有一个名称叫参军妆。

  有一次,阿布思的妻子在宫中为唐肃宗表演弄假官,肃宗看得无限欢喜,他的女儿政和公主却在一旁紧皱眉头,不忍观瞧。肃宗就问她怎么回事。

  政和公主说:宫中侍女众多,陛下为何要用此人表演?如果阿布思果然犯了叛逆之罪,那他的妻子也与他同罪,就不应该让这种人靠近圣尊之座;如果阿布思是冤枉的,陛下又怎么忍心让他的女人混在群优中,为众人取乐?

  肃宗听公主说的有道理,也对阿布思的女人生出恻隐之心,赦免了她。

  唐朝时有许多人因演参军戏而享有盛名。声名较高的有唐玄宗时的李仙鹤,唐武宗时的曹叔度、刘泉水;咸通之后则有范传康、上官唐卿、吕敬迁;再以后则有孙乾、刘璃瓶、郭外春、孙有熊等人。

  其中李仙鹤还因为戏演得好,被玄宗皇上任命为韶州的同正参军,以享受一个参军的俸禄。因为演参军戏而成为一个真正的参军,这也算得上是一件旷古未闻的奇事。

  3

  窟磊子,也称魁磊子,还有傀儡子、魁子、窟子等名称,也就是现代的木偶戏。

  傀儡戏原来为出殡时所备的一种丧乐,到了汉代才开始用在喜庆的场合上。唐朝时已经成为一种流行广泛的表演娱乐形式,属于百戏之一种。《文献通考》就将它和踏摇娘、大面等一起归入歌舞戏中。

  唐代的傀儡戏已经相对成熟,形式上分为两大类:一是由精巧的机关传动,称为机关傀儡,也称水戏或水饰。另一类以人操作,如提线木偶、杖头木偶、布袋木偶等。

  关于机关傀儡,《大业拾遗记》中有一段详细的记载。

  隋炀帝命学士杜宝撰写出十五卷《水饰图经》,描绘传说中发生在江河湖海中的传奇故事,比如周处斩蛟、屈原遇渔父、孔子值河浴女子、庄惠观鱼、巨灵开山、长鲸吞舟等等,一共七十二势。

  《水饰图经》完成后,隋炀帝又命黄衰率领良工巧匠,画图刻木,将其中的故事制成机关傀儡。到三月初的上巳日,水饰全部完成,炀帝便率领群臣来到曲水之滨,观看水饰。

  只见一片开阔的水面上漂浮着精巧的木刻舟船洲山,华美夺目:

  ……木人长二尺许,衣以绮罗,装以金碧。及作,杂禽兽鱼鸟,皆能运动如生,随曲水而行……木人奏音声,击磬撞钟,弹筝鼓瑟,皆得成曲。及为百戏,跳剑舞轮,升竿掷绳,皆如生无异。

  ……又作小舸子长八尺,七艘。木人长二尺许,乘此船以行酒。每一船,一人擎酒杯立于船头,一人捧酒钵次立,一人撑船在船后,二人荡桨在中央,绕曲水池。回曲之处,各坐侍宴宾客。其行酒船,随岸而行……酒船每到坐客之处即停住,擎酒木人于船头伸手。遇酒,客取酒饮讫,还杯,木人受杯,回身向酒钵之人取杓斟酒满杯。船依式自行,每到坐客处,例皆如前法。

  这样的描写必定有许多夸张之处,但据此可以揣测,当时是有一些机关控制的人偶可以自动完成某些动作。

  宋比较之下,《封氏见闻记》中的一段记载就可信得多:

  ……大历中,太原节度辛云京葬日,诸道节度使使人修祭,范阳祭盘最为高大,刻木为尉迟鄂公与突厥斗将之戏,机关动作,不异于生。祭讫,灵车欲过,使者请曰:对数未尽。又停车设项羽与汉高祖会鸿门之像,良久乃毕。缞绖者皆手擘布幕,收哭观戏。事毕,孝子陈语与使人:祭盘大好,赏马两匹。

  从中可见,所制祭盘便是一种设计精巧的机关傀儡,刻木为人,事先预设程式,模拟的应当是时人熟悉的戏剧故事,一个是尉迟鄂公突厥斗将,随后的一出是项羽与汉高祖刘邦的鸿门宴。

  两出戏都由同一个机关完成,推测起来,这个装置中应该有若干个木刻的傀儡,触动机关之后,众傀儡便会有一些机械的动作。而到第二出戏时,同样还是这几个傀儡,做出来的却是另一套不同的动作,演绎不同的故事。

  在当时,这些自然是非常新奇的玩意儿,不但观者如潮,连逝者的亲朋们也有些忍耐不住,凑近前来收哭观戏。事毕之后,孝子们觉得很露脸,大大方方地拿出两匹马来做犒赏。

  这种机关傀儡费时费力,需要一定的财力与精巧的匠人才能制作,自然比不上以人操作的木偶戏那样简易流行。

  4

  由人操弄的傀儡戏在当时有提线木偶、杖头木偶、布袋木偶等几种。

  杖头木偶由三根木棒操纵,一根木棒支撑木偶的头部,其余两根支撑木偶的双手。一些制作精巧的杖头木偶可以转动头颈、活动五官,进行表演时完全靠艺人手上的功夫操纵木棒,让木偶做出各种动作。

  有文章称,敦煌莫高窟的一幅壁画中,画有一个手持人形木偶的少女,做逗引状,另一少女伸手欲夺。文章据此认为,这是唐时已有杖头木偶的实证,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四川某一位藏家收藏有两件唐代的傀儡头,均为陶制。一个是武士傀儡头,一个是猪形傀儡头,据说出自唐代四川的邛窑。

  两个傀儡头的高和宽均约四厘米,后部虚空,武士头两边留有穿绳的小孔。识者认为两件傀儡头都是用于被单戏表演的。

  被单戏是布袋木偶中单人表演的一种形式,也称手掌木偶。表演者隐身在一块布帷后面,傀儡头露在布帷之上,表演者用手指灵巧地操控着木偶的头与双臂,同时还要不停地变换嗓音,为角色伴奏、配音,需要的时候还要演唱,难度颇大。

  出现在文献中最多的木偶形式为提线木偶。有一段劝人了却尘缘、看空世事的《敦煌变文》中写道:

  ……也似机关傀儡,皆因绳索抽牵,或舞或歌,或行或走,曲罢事毕……所以玄宗皇帝从蜀地回,肃宗代位,册玄宗为上皇,在于西内。是政已归于太子,凡事皆不自专,四十八年为君,一旦何曾自在。齿衰发白,面皱身羸,乃裁诗自喻: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曲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世中。玄宗尚且如此,我等宁不伤身?

  这段关于傀儡的描述让我们得以了解当时木偶表演的一些细节--由绳索牵拉的木偶,舞蹈行走,同时有歌声和乐曲相伴,演绎人间故事。

  从后面那一首《傀儡吟》中可以看出,当时木偶的制作非常逼真,鸡皮鹤发与真同,加上表演者娴熟地操弄,配以人声与乐曲,惟妙惟肖。

  诗中所吟的傀儡就是提线木偶,即艺人藏身幕后,通过提线,双手的手指用拨、勾、提、挑、抡、闪、摇等动作操纵提线,控制线下的木偶在台前表演。一个技艺纯熟的艺人可以将线偶操弄得活灵活现,模拟人间情态,生动而有趣。

  只是歌舞喧哗之后,一切总要归于沉寂,先前的悲喜离合全部消散,只留下一具无魂无魄的躯壳委顿在那里,让人生出无限的空虚与悲凉感。

  文中引用的《傀儡吟》一诗,其作者有一种说法为梁锽,有的则说为唐玄宗。《开天传信记》中则称:明皇还蜀,尝以为诵,而非明皇作也。比较可信。

  傀儡戏中有一个久演不衰的节目《郭秃子》。《颜氏家训》对此的解释是:前代有一个姓郭的人,有秃头之症,而生性滑稽,喜欢开玩笑,后人以傀儡子做成那位郭秃子的形象,表演幽默风趣的节目,于是人们将这种傀儡戏称为郭秃子。

  《乐府杂录》中也说:

  ……其引歌舞有郭郎者,发正秃,善优笑,闾时呼为郭郎,凡戏场必在俳儿之首也。

  活泼有趣的傀儡戏在唐朝民间广受欢迎,凡有戏乐之地,都能见到傀儡戏的影子。

  西川节度使崔安潜就常常请傀儡艺人到府上来,在堂前表演傀儡戏,城中军民蜂拥而至,争相观看。

  这位崔安潜的行为颇有些古怪,信佛吃素却又好斗牛,每每遇到给刑犯用刑的时候,他又喜欢亲自动手。如此矛盾的一个人,在府中大演傀儡戏,随便庶民百姓出入观看,说起来总让生出一种怪诞的感觉。少年轻球戏争筹

  少年轻球戏争筹

  1

  一场春雨之后,天色新晴,长安街头上一群少年军人正聚在一起玩蹴鞠。

  少年们往来奔突,争抢着那一只皮制的圆鞠,圆鞠在他们脚下翻滚跳跃,被踢得咚咚响。

  突然,圆鞠从人群里飞出来,径直飞向路边,滚到一棵槐树下。

  槐树下面正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子,头梳三鬟髻,衣裙破烂,脚踏木屐。圆鞠一路滚过来,恰恰停在她的脚旁。

  这小女子毫不迟疑,伸脚将圆鞠挑起来,在脚上颠几颠,猛力一个大脚,嗵地一声将圆鞠踢到几丈高的空中,圆鞠再落下来时,不偏不倚正落回到蹴鞠少年们中间,激起路上行人的一片喝彩之声……

  这是《剧谈录·潘将军失珠》中记述的一个场面,少年们正在玩的便是唐朝时盛行的一种游戏--蹴鞠。

  蹴鞠也做蹴踘、蹴球、蹋鞠、筑球等。按《说文解字》的解释,蹴是一种放轻脚步、类似于舞蹈的动作。鞠从革,是一种内有填充物的皮制圆球。

  蹴鞠的起源说法不一,不过,可以确认的是到了汉代时已经有了明确的蹴鞠形制。那时的蹴鞠主要流行在军队当中,对抗也比较激烈,有人推测它不单单是娱乐的游戏,也是当时操练军队的一种手段。

  既然蹴鞠是一种群体的活动,就需要有一套游戏的规则才行,比如说怎么样论输赢,哪样的动作可以做,哪样的行为是被禁止的,都要有明确的规定。不然的话,一大群老爷们儿拼尽全力,挤在一个土场当中拼抢一只圆球,既没有什么意思,也容易产生纠纷。

  好的游戏规则的订立可以增加游戏的趣味性,但早期的蹴鞠规则我们已经无从知晓。

  汉代以后,再经过几百年的演化,到唐代时蹴鞠自然更趋成熟,其标志有二:一是球变了,由实心的球变成充气空心的球;二是场上出现了球门。

  最早的鞠是用毛发纠结成一团,填塞在皮囊之中,踢起来不太轻便,弹性也很有限,不容易踢远。

  唐朝时出现了内中充气的鞠。内中充气,一则可以使球体变轻,再则也增加了球的弹性,使球变得更轻灵,玩起来更有趣。

  充气圆鞠的关键之处是内中的气胆,估计当时是用动物的尿脬来充当。

  小的时候看见邻家的孩子玩过猪尿脬。杀猪之后,刚取出的猪尿脬湿湿的软软的,吹足了气,把口系紧,圆鼓鼓的样子有点儿像气球,不过比气球厚重一些。

  鼓胀的尿脬风干以后,整体为灰黄颜色,好像还有一些暗红的血丝布列在上面,曲曲折折,样子极难看。摸上去外皮粗而硬,很不舒服。它的弹性也不如气球好,但要比气球皮实得多,轻易不会破碎。总体来说,只能是聊胜于无的土玩意儿。

  唐代用尿脬作为气胆的皮鞠,弹性自然比不上现今的足球,不过,比起毛发填塞的实心圆鞠,也算是进了一大步。

  气胆之外就是皮制的外壳,先将皮子分割成瓣状,再将它们缝在一起,形成一个平滑过渡的圆球。

  《唐摭言》中记载,唐文宗时有一位翰林承旨学士,名叫王源中,平日里闲暇的时候常常和弟兄们在家里玩蹴鞠。

  有一次正玩得热闹,圆鞠突然弹起来打到王源中的额头上,打出一块伤痕。正巧皇上传旨要召见他,王源中匆忙赶往宫中去见皇上。皇上看见王源中头上的伤,问他怎么弄的,王源中就把蹴鞠的事告诉皇上。文宗感慨道:你们兄弟们能经常在一起玩蹴鞠,实在是和睦啊。

  圆鞠能把王源中的额头打破,说明它还比较坚硬,外面的一层皮子熟得不好,或者接缝处缝制得比较粗糙,这样硬邦邦的东西猛然打到头上,也是够受的。

  2

  球的变化自然引发游戏规则的变化,唐代蹴鞠的玩法也趋于多样化。

  一种玩法是传统的双球门踢法。

  蹴鞠中球门的出现应该是一种革命性的变化,具体的年代不可考。有了球门,也就有了相应的记分规则,使输赢量化,自然也增加了蹴鞠的趣味性和吸引力。可以说,球门使蹴鞠从简单的游戏变成一种激烈的竞技运动。

  唐代仲无颜在《气球赋》中描述当时人们玩蹴鞠的场面:交争竞逐,驰突喧阗。或略地以丸走,乍陵空以月圆。

  这里描绘的情形颇类似于现代的足球。其中有带球长途奔袭,有拼抢断球,有盘带过人,也有大脚远射,场面相当火爆。从这一点上看,说蹴鞠是现代足球的起源,非常恰当。

  可惜,唐代以后的蹴鞠并没有沿着双球门的方向继续演化,到了宋代,双门逐渐消失。

  唐朝蹴鞠的第二种踢法是单门制。

  《文献通考》中说:

  蹴球盖始于唐。植两修竹,高数丈,络网于上为门,以度球,球工分左右朋,以角胜负否,岂非蹴鞠之变欤?

  这里说的便是单球门的蹴鞠踢法--两根高杆立在场中,高杆中间结着绳网,在距离地面六七米的高处,网中央开着一个圆洞,也就是所谓的球门。

  这种单球门的踢法一直延续下去,到宋代时已经十分完备,宋时的许多文献中都有具体的描述。根据那些描述向前推测,大体也能明白唐朝时的玩法。

  游戏的双方人数相当,各由一个球头率领,隔网而站。比赛时,双方要通过网上的那个球门把球踢到对方那边去。

  当然在踢起之前,同伴之间必须有配合和转换,这中间也有一定的规则,不能乱踢一气,而最后踢向球门的那个动作要由球头来完成。

  这也是最重要的一脚,就好比今天在足球场上的临门一脚。这一脚既要踢得高,更要踢得准,让球从高处的球门中通过。所以,比起现代一些隔网竞技的运动,像排球、藤球等等,单球门的蹴鞠难度要大许多。

  因为职责重要,球头自然成了队中的灵魂人物,就像今天运动场上的球星一样。

  球门放置在球场中央,双方隔网相对,没有了直接的身体对抗,比拼的是各自的技巧和同伴之间的协同能力。和前面的双球门玩法相比,趣味性增加了,激烈性、对抗性却大大降低。

  循此演化下去,到了宋代,在具体踢法中又添加了许多技巧,看着令人眼花缭乱,激烈的蹴鞠竞赛越来越像是一种讨巧的杂耍儿。

  第三种踢法没有球门,只是三两个人凑到一起互相比赛各自的脚法,类似于现在的踢毽子,花样繁多。长安街头那个三鬟少女玩的大概就是这一路的蹴鞠。

  王建的一首《宫词》也因此常常被人提到,并把它与宫廷里的蹴鞠游戏联系到了一起。

  宿妆残粉未明天,总立昭阳花树边。

  寒食内人长白打,库中先散与金钱。

  这里的白打一词,通常的看法认为是一种蹴球的形式,指的是两个人相对踢球,但白打一词恐怕不能仅作蹴鞠来理解。

  清代周亮工《闽小记》中说:

  白打,即今之手搏,名短打者是也。昔日白手不持寸铁为白战,武艺十八,终以白打。以白打为终,明乎其不持寸铁也。

  可见白打也是武术中的一个术语,意指不用器械、空手打斗,是诸般武艺的基础。寒食内人长白打会不会是指宫人们赤手空拳的格斗?就算与蹴球有些瓜葛,那二人中间的球只怕也是一个点缀而已。

  3

  天宝年间进士王邕有一篇《内人蹋球赋》,其中写道:

  出红楼而色妙,对白日而颜新。旷古未作,于今始陈。俾众伎而皆掩,擅奇能而绝伦。于是扬袂叠足,徘徊踯躅;虽进退而有据,常兢兢而自勖。球体兮似珠,人颜兮似玉;下则雷风之宛转,上则神仙之结束。无习斜流,恒为正游;球不离足,足不离球。弄金盘而神仙欲下,舞宝剑则夷狄来投……疑履地兮不履其地,疑腾虚兮还践其实。当是时,华庭纵赏,万人瞻仰;洛神遇而耻乘流,飞燕逢而惭在掌……

  赋文的内容自然有些夸张,但宫中美人弄球,那种球不离足,足不离球的技艺实在令人痴迷。她们身姿轻盈,往来迅疾,疑履地兮不履其地,疑腾虚兮还践其实,球技高超。

  从那位在长安街头蹴鞠的三鬟女子的衣着看,她必是穷苦人家出身。再结合史书的记载,我们可以看出,唐朝时称得上全民踢球。上自皇上、王公贵族,下到庶民百姓、走卒脚夫都爱玩蹴鞠。

  众人在场上飞奔争抢,踢踏腾转,尘土飞扬,挥汗如雨。一场激烈的蹴鞠比赛踢下来,心中固然是酣畅淋漓、快意无比,可是低头看一看脚下的那一双鞋,只怕早已经呲牙咧嘴,露出脚趾头了。

  唐朝时可没有什么足球鞋胶底鞋,大家穿的鞋子全是布鞋或者木屐,权贵富裕之家的弟子可能穿得高级一些,不过,就算是皮制的鞋靴,比布鞋也结实不了多少。

  在大唐最繁盛的时期,普通百姓的生活应该衣食无忧,然而不缺吃穿并不能决定一切。那时的手工业并不发达,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穿的鞋子全要靠鞋匠和女人们一针一线地做出来。在一般的百姓那里,要做成一双布鞋,不但要花费铜钱拼凑好做鞋的材料,做鞋的过程本身也费力耗时,十分不容易。

  由此看来,除去达官贵人和军中的将士,那些在长安街头和里坊的屋巷中间蹴鞠的少年,只怕多有赤足的,或者像那位三鬟女子一样,脚上穿着一双简陋的木屐。

  在电视上看过非洲孩子赤脚玩足球的样子,唐朝的少年们玩蹴鞠时大概也是那种情形吧,只是当时的鞠球可要比现在的足球硬得多。

  这种全民皆习的玩意儿自然也在唐诗中有所反映。比如韦应物的《寒食后北楼作》一诗中写道:

  园林过新节,

  风花乱高阁。

  遥闻击鼓声,

  蹴鞠军中乐。

  写的是寒食节时,军兵们伴着鼓乐之声,在兵营中玩蹴鞠,阵阵欢声被春风远远吹送过来。

  而贯休的一首《少年行》中自拳五色球,迸入他人宅。却捉苍头奴,玉鞭打一百,描写街头上踢野球的贵家子弟的豪横无理,读起来就很让人扫兴了。

  鞠杖如刀马球场

  1

  公元824年四月的一天傍晚,十几辆马车驶过长安城的街道,一路驶进大明宫。

  马车上装满了紫草,堆得高高的,沿着宽敞的大路驶向紫宸殿。静穆庄严的宫城内,这些重载的马车看上去特别刺眼。

  几名卫士迎上前来,拦住马车查问。坐在第一辆马车上的一个男子跳下来,自称名叫张韶,是宫内染坊里的匠人。

  这些车上装的是什么?卫士们问。

  是送往染坊的紫草,用作染料。张韶说。

  卫士们满脸狐疑,真的是紫草吗?怎么这些马这样吃力?卫士们嘴里说着,就要上前去掀开车上的紫草查看。

  张韶一见脸色大变,突然大喝一声,只见十几辆马车上的紫草一下子掀开来,草堆下面猛地冒出百十个刀手,扑上前挥刀砍向卫士。

  鞠杖如刀马球场眨眼之间几个卫士便被杀死,刀手们毫不迟疑,跟随着张韶直奔银台门杀去。

  这是一次谋划周全的叛乱。

  张韶供职于皇宫中的染坊,他有一个朋友苏玄明,是一位占卜大师。有一次,苏玄明为张韶卜测未来,结果大吃一惊。

  唔,你可不是个凡夫俗子,将来有机会坐到大明宫里的殿堂上去。

  真的吗?张韶听说此言,心中一阵狂喜,因为他并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

  当然。不过要在我的辅助之下才能成功。苏玄明说,当今皇上每天只知道打猎玩马球,很少留在宫中,这可是我们成就大业的好机会。

  两个人暗中开始准备,张韶在宫内的染坊中串通好一些染工,又在长安城里招集一些市井无赖之徒,打着运送紫草的旗号,将兵器和刀手藏在草车中偷偷运进宫里,打算深夜里动手。

  现在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众人索性放开手脚,一路杀向宫中。

  此时,年青的敬宗皇帝正在清思殿那边打马球,听到消息时刀手们已经杀了进来。慌乱之中,敬宗带领臣下直向右神策军的驻地奔去。

  侍从们以为皇上吓糊涂了,左神策军近在眼前,而右神策军离这里很远,只怕人还没有跑到,就被刀手们追上来了。急切之中大家顾不得上下尊卑,拉住皇上,直向左神策军奔去。

  敬宗舍近求远要投奔右神策军,自有他的道理。原来,平日里敬宗爱看马球、角抵、拔河这类玩意儿,也常让左右神策军分队对抗。比赛中总难免出现一些争执,每一次敬宗都是偏袒右神策军。所以危急关头,他实在不好意思往左神策军那里跑。

  再说张韶等人一路杀进清思殿,发现敬宗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张韶顾不上别的,小跑着奔上前去,一屁股坐到皇帝的御榻上,让人赶快去搜罗来宫中的珍馐美食,与苏玄明坐在榻上大吃一顿。

  张韶一边吃还一边对苏玄明说:你卜算得真准,你我今天果然进到宫殿里,而且还坐到御榻上来啦!

  苏玄明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说道:可是……坐在这里,如果做不成皇上,可就要把脑袋丢掉啦。

  苏玄明又一次说中了。很快,左右神策军陆续杀到,苏、张二人和手下的刀手们全部被杀死在皇宫中。

  这是发生在唐敬宗长庆四年的一次未遂叛乱,当时在位的就是那位短命皇上唐敬宗。这一次敬宗侥幸逃过一劫,但两年之后,贪玩的敬宗皇上被一位击球的军将杀死在宫中,当时他们夜猎狐狸归来,正在宫中一起喝酒。

  2

  马球古称击鞠、打球或者击球,玩者骑在马背上,以球杖击球入球门。

  关于马球的起源有不同的说法:一种观点认为它来自波斯,古时称为波罗球;另一种说法则认为马球起源于吐蕃。

  还有人考证前两种说法之后认为,从年代上讲,中原地区出现马球的时间要比波斯和吐蕃都早一些。

  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唐朝时马球已经是一种流行广泛的运动,称得上唐朝第一运动。

  马球中所用的球为木质,有拳头大小,内中挖空,外描彩色。所用球杖称鞠杖,木质或藤质,有一个数尺长的长柄,长柄一端的杖头为弯月形,外裹一层兽皮。

  唐时的马球有单球门和双球门两种玩法。单球门的玩法是球门位于球场中央,玩者各立马于球场两端,比赛开始后众人催马向前,最先得到球并将它打入球门的人得到头筹。

  要打好马球,必须有健壮的体格,要勇敢机智,骑术精湛,同时必须有一匹好马。

  即使在今天,马球运动也是所有运动当中最昂贵的一项。所以唐朝的马球首先是一种皇家玩意儿。

  曾经有一段时间,唐太宗很喜欢站在宫城的城门上看别人打马球,居住在长安的胡人知道后,为讨太宗的欢心,故意聚集起来跑到宫城外打球,玩得十分卖力气。

  太宗对此颇为警醒,担心此风蔓延,便拿来自己的马球烧掉,以此自戒。

  1971年发掘的陕西乾陵陪葬的章怀太子墓中出土过一幅壁画(见本页),画高一米六,长约七米。画面上二十多个人骑在各色骏马上,个个头戴巾幞,身穿各色袍衫,脚蹬黑靴,一手抓马缰,一手挥着长杖,纵马奔驰。画中的马全部骨骼清俊,窄鬃短尾,奋蹄向前。

  这就是那幅著名的《马球竞技图》。

  墓主章怀太子生前大概很喜欢打马球,他的兄弟唐中宗也是一样。

  唐中宗当政时,吐蕃特使到长安来迎娶金城公主,中宗款待使者,请他们到梨园去看打球。哪知道吐蕃使者自己就热衷此道,球技也不错,在场边看得心里直痒,最后亲自下场一试身手,结果大获全胜。

  中宗感觉很没有面子,就派上侄子李隆基带着驸马杨慎交等三人上场,大败吐蕃使者,总算挽回了些颜面。其中李隆基的球技尤其出色,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

  等到李隆基自己做了皇上,打马球的事反而少见,转而做了马球的看客。可见他心中一直还迷恋着马球,只是为江山社稷而爱惜龙体,轻易不肯挥杖进场了。

  开元十二年,河南府告成县一个名叫王利民的人献给玄宗李隆基一篇表文,文中说:

  陛下往在藩邸,扈从三阳,在臣宅上休憩。臣宅北坂之下,陛下以为球场,自夏徂秋,往来游赏。其地因感圣气,今有瑞麦生苗。或六穗分荣,或一茎数秀,方圆纵横,不离场边。自非至德潜通,岂有瑞应若此?

  按照王利民的说法,当初玄宗为藩王的时候曾经在他家的田地里打过几次马球,结果那块田地沾了圣气,种下的麦子不同寻常,一根麦茎上生出多个麦穗,实在是祥瑞之兆。

  这种话哪个皇上都爱听,玄宗也不问真假,下令赏赐给王利民三十匹绢,打发走了他。

  一篇表文能换回三十匹绢,实在划算。不过,如果王利民换一个思路,先把那块地辟成专门的球场,对外宣扬这里是圣上早年玩马球的场地,吸引别人来此打球,那样获得的收益一定远远多于三十匹绢。

  《新唐书》记载了另一位皇上唐穆宗多次玩马球的情况:

  元和十二月,壬午,击鞠于右神策军,遂猎于城西。

  长庆元年二月,辛卯,击鞠于麟德殿。

  这位据说是近亲结婚生出的皇上,在位时没有做出什么值得史家书写的功绩,所以留在史书上的篇幅很小,大多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像:

  幸丹凤门观俳优。丁亥,幸左神策军观角抵、倡戏。

  观竞渡、角抵于鱼藻宫,用乐。

  观乐于麟德殿。观神策诸军杂伎。

  玩乐之后,还是玩乐。没想到乐极生悲,长庆二年冬天,穆宗与一群宦官在宫禁内打马球,正玩得热闹时,突然一个宦官大叫一声,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一下子从马上摔了下去。

  大概当时那个宦官摔得非常离奇,摔的样子也很惨,穆宗被吓得不轻,不敢再玩下去。当他从马背上爬下来,想回到殿上去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无法走路。

  穆宗大病了几天,心生悔意,下令五坊鹰隼并解放,猎具皆毁之。

  为防备不测,在大臣们的劝说之下,穆宗又立长子李湛为太子。

  在那以后,穆宗一直没有完全康复,好好坏坏,拖到长庆四年正月驾崩西去。太子李湛继位,是为唐敬宗。

  日薄西山的大唐王朝,皇上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唐敬宗子承父志,极喜欢打马球,比起父皇来有过之无不及。

  按《新唐书》所载,敬宗在长庆四年二月开始听政,先把母后封为皇太后,来不及处理政务,这位年少气盛的皇上就急忙忙打起马球来:

  丁未,击鞠于中和殿。戊申,击鞠于飞龙院。己酉,击鞠,用乐。

  从此段文字看,敬宗接连玩了三天的马球,每次还选择到不同的场地上去玩。

  在当皇上的三年时间里,敬宗除了打马球,还多次观竞渡于鱼藻宫、观竞渡于新池、观渔于临碧池、观百战于宣和殿,三日而罢,最终丧命于玩乐之际。

  有鉴于此,随后即位的唐文宗在即位诏中提出克己复礼,修政安人,在他颁布的一系列去奢从俭的政策中,就有一条针对马球的:

  东头御马坊球场,并却还左龙武军。其殿及亭子,令所司拆毁,余舍并赐龙武军收管。

  再往后,唐僖宗也很喜欢击球,不过,在他身上最著名的还是那个击球赌三川的故事。

  西川节度使的位置空出来之后,宦官田令孜一下子向唐僖宗推荐了四个人,分别是陈敬瑄、杨师立、牛勖、罗元杲,而此四人全部是田令孜的心腹。

  僖宗本来就有些呆傻,一时犯起难来,不知道在四人中间选哪一个好,最后想出一个好办法:让他们到球场上去打球,谁赢谁做节度使。

  结果陈敬瑄获得头筹,得到了西川节度使一职。

  这位陈敬瑄是田令孜之弟,出身低贱,酒量惊人,早年曾经在集市中做过饼师。他到川中之后不理正事,每天只顾喝酒,一日之内要喝掉一大壶酒,吃掉一整只狗。

  3

  除去皇上和朝中显贵,唐代马球的另一部分玩家来自军队--军将们每天有的是闲暇工夫,也有骑马的便利,具备玩马球的条件。

  在飞驰的马背上挥舞球杖,其实与骑兵在马背上砍杀的动作有些类似,因此爱打马球的唐玄宗登基之后,就把马球引入军队中,规定从军者须要练习马球,《封氏闻见记》就有打球乃军州常戏的说法。

  打马球首先要有一匹像样的马。当时,马匹在军事和社会生活中的地位非常重要,是观察一国之力的重要指标。初唐时,全国马匹的数量一度多达七十多万匹,随后因为朝廷不够重视,马匹的数量逐渐减少。

  开元、天宝年间开始鼓励民间养马,又在边地设立互市,用黄金、丝绸与番人交换马匹,朝廷还规定,用三十匹马可以换得一个游击将军的职位。这样一来缺马的状况才得以改观,最多的时候所蓄马匹达到三四十万匹。又因为与外来的马种杂交,马匹的质量也有很大的提高。

  马匹数量的增加,为马球的兴盛提供了雄厚的基础,唐朝因此成为我国马球运动最兴盛的时期。

  大唐军队中有许多精于马球的人物。《酉阳杂俎》中记有一个姓夏的河北将军,马球技艺高超。

  夏将军的一个绝技表演是:在球场上叠放十几枚铜钱,夏将军从远处打马飞驰过来,挥动手中的鞠杖,探身打下去,不多不少,恰好把最上面的一枚铜板打飞出去,一直飞到六七丈高的地方。

  然后他折马再飞奔回来,又一杖打下去,依然只把最上面的一枚铜板打飞出去。可见这位夏将军手中的鞠杖用得异常娴熟,十分精准。

  徐州刺史、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写有《酬韩校书愈打球歌》,论及军中习玩马球的益处:

  仆本修文持笔者,今来帅领红旌下。

  不能无事习蛇矛,闲就平场学使马。

  军中伎痒骁智材,竞驰骏逸随我来。

  护军对引相向去,风呼月旋朋先开。

  俯身仰击复傍击,难于古人左右射。

  齐观百步透短门,谁羡养由遥破的。

  儒生疑我新发狂,武夫爱我生雄光。

  杖移鬃底拂尾后,星从月下流中场。

  人不约,心自一。马不鞭,蹄自疾。

  凡情莫辨捷中能,拙目翻惊巧时失。

  韩生讶我为斯艺,劝我徐驱作安计。

  不知戎事竟何成,且愧吾人一言惠。

  从诗中内容来看,张建封认为打马球的好处有以下几点:

  一、可以让军中兵将们习练骑术,所谓不能无事习蛇矛,闲就平场学使马。

  二、可以让兵将们习练射术,理由是:俯身仰击复傍击,难于古人左右射。齐观百步透短门,谁羡养由遥破的。

  三、可以习练大家协同作战的能力,使战友之间、人马之间形成默契,即人不约,心自一。马不鞭,蹄自疾。

  分析一下,只有第一条勉强说得过去,另外两条很像是扯淡--球打得准不一定就能把箭射准,打球时心有默契,对阵杀敌时怎么样很难说。

  这首名为《酬韩校书愈打球歌》的诗,是为应答韩愈的那首《汴泗交流赠张仆射》而作。韩愈在他的诗中生动描写了马球场上的热烈气氛。击鼓腾腾树赤旗,百马攒蹄近相映,欢声四合壮士呼,这样的场面非常好看。

  诗中也写到了精湛的球技: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超遥散漫两闲暇,挥霍纷纭争变化。马球的高手们各展绝技,玩得倒也轻松自在。

  不过,韩诗的用意却落在最后的两句上:

  此诚习战非为剧,岂若安坐行良图?

  当今忠臣不可得,公马莫走须杀贼。

  正是这两句诗搞得张建封张仆射不太自在,才用上面的一首诗为自己辩白。

  唐代像韩愈和张建封一样用诗描写马球的人不少,从他们的诗句中可见当时玩者的高超球技和比赛的盛况。像杖移鬃底拂尾后,星从月下流中场、金锤玉蓥千金地,宝杖雕文七宝球等,而沈佺期的《幸梨园亭观打球应制》则是另一种韵味:

  今春芳苑游,接武上琼楼。

  宛转萦香骑,飘飖拂画球。

  俯身迎未落,回辔逐傍流。

  只为看花鸟,时时误失筹。

  球技高超者,打起球来从容自在,带着一种别样的优雅美感。

  4

  一大群人骑着骏马在球场上奔驰追逐,手中同时挥舞着球杖,拼抢争夺,冲撞纠缠,人喊马叫,场面十分热闹好看。

  马球的有趣与精彩之处也在于此。

  不过,正由于这是一项惊险剧烈的运动,由打马球引出的祸端也不少见。不久前上演的一部奢华的电影中,曾有一个唐人打马球的场面,章子怡骑在马背上挥舞球杖,头上戴着一个护具,看着很像冰球守门员的头盔。

  从章怀太子墓的《马球竞技图》上看,当时玩马球者的身上没有任何护卫用具,所以唐朝时才会有那么多人命丧球场。

  《新唐书·周宝传》中称周宝善击球,雄心勃勃却不得高升:

  宝强毅,未尝诎意于人。官不进,自请以球见,武宗称其能,擢金吾将军。以球丧一目。进检校工部尚书、泾原节度使。

  靠着球打得好,周宝被唐武宗提拔为金吾将军,虽然打球打瞎了一只眼,毕竟了却了自己的心愿,也还值得。

  唐朝名将薛仁贵的孙子薛蒿性情豪迈,膂力过人,骑术精湛。最初参加过安禄山的叛军,后来弃暗投明,被封为高平郡王。

  薛蒿最好打马球,一位名叫刘钢的山人因此向他进言说,打马球是一件非常危险的游戏,弄不好就会伤了人,伤了马,打球时的片刻欢愉其实是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

  薛蒿以为刘钢说得很对,便把刘钢的话写下来,贴在自己的座旁,时刻提醒自己。

  《三水小牍》里有一个名叫裴光远的人,唐昭宗时被任命为卫南县尉。此君性情贪婪,执法严厉,喜好施用苛酷的刑罚,庶民对他又恨又怕。

  裴光远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就是打马球。不论春夏秋冬,只要能凑起人手来,就要跑到球场上去打上一场。

  裴光远养有一匹白马,骏健而善驰骋,打马球时是一匹非常难得的坐骑。有一年夏天,裴光远球瘾大发,不顾酷暑炎热,每天都要到球场上纵马挥杖,没有一日间歇。可怜坐下那一匹白马又累又热,终于有一天倒毙在球场上。

  李宝臣和田承嗣原来都是安禄山手下的悍将,安史之乱后率军归附朝廷,分别被委任为成德军节度使和魏博节度使,两下里还结为姻亲,李宝臣的弟弟李宝正娶了田承嗣的女儿为妻。

  有一次,李宝正在魏州打马球,一起玩的还有田承嗣的儿子田维。往来当中,李宝正的马突然受惊,在球场上一路狂奔,不偏不斜正好撞到田维身上,把他活活撞死了。

  田承嗣听说后大怒,把李宝正捆起来,派人去问李宝臣应该怎么处置。李宝臣只好替自己的弟弟赔不是,请田承嗣随便处罚他。田承嗣倒也一点都不客气,把自己的这个倒霉女婿用鞭子活活抽死。

  自此两边结下仇怨。不久李宝臣联合李正己等人讨伐田承嗣,几路大军好一场厮杀。

  唐昭宗时的宰相崔胤为巩固自己的权势,与大将朱温相通,内外勾结,玩弄权术。

  凤翔之围结束后,崔胤意识到自己虽然大权在握,却处处受制于握有重兵的朱温,就想组建一支自己控制的军队,开始四处招募军卒。

  朱温明白崔胤的用意,暗中命令自己属下的几百人前去应募,又把爱子朱友伦派往长安,作为自己在朝中的耳目。而这一边,崔胤整天忙着招兵买马,还把长安城外的许多寺庙拆毁,用其中的铜佛铁炉等制作兵器,好不热闹。

  朱友伦呆在长安,整日里闲得无事,就要找些玩意儿来消遣,于是和人打起马球来。哪知道祸从天降,有一天他在球场上意外坠马,一下子摔死了。

  朱温听说自己最喜爱的儿子死了,心中大怒,把一起打马球的十几个军校悉数捉来,全部杀死。进而怀疑这件事是崔胤暗中做了手脚,两下里于是翻脸。朱温先请昭宗降了崔胤的官职,随即让另一个儿子朱友谅将崔胤杀死在开化坊的崔府中。

  到此时朱温已经全无顾忌,逼令昭宗迁都洛阳。可怜这位堂堂的大唐天子,踏上东行路途时,身边只剩下小宦官和平时陪他打马球的供奉,加起来只有十几个人,此外还有几百个宫城里的小儿。

  即便这样,朱温也还是不太放心,半路上将这些人全部杀死,换上自己的心腹人马,昭宗也就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天祐元年八月被杀死在洛阳。

  驴鞠步打总相宜

  1

  理解了马球,我们也就理解了唐朝另外两种相关的玩意儿--步打球和驴鞠。

  以骑术为基础的马球固然激烈精彩,快马往来奔突之间却是隐含着巨大的危险,因为玩马球而丧命或者肢残的事时有发生。

  人们自然要寻求一条折中之道,发明一种新玩意儿,要它既有马球那种拼抢争胜的趣味,又不像马球那般凶险剧烈。

  办法有两个,一个是用体格比马小一号、速度与力量比马相差一大截儿的驴来取代马,另一个办法是干脆舍去坐骑,徒步行走来打球。

  这样,由马球当中逐渐衍生出来两种新的玩意儿:骑驴的叫驴鞠,步行的叫步打球。

  驴鞠与步打球,除去不骑马之外,其他的用具与规则都与马球类似,球杖还是那种带着弯月状杖头的球杖,所击之球也还是木制而中空的圆球。

  唐时原本就有一些雄健的女子不甘寂寞,像男子一样喜欢打马球。驴鞠的出现,更让女子们多了一个挥杖横击的机会,当时喜好驴鞠的女子很多,故此驴鞠应该称为女子马球。

  驴鞠步打总相宜不过,骑驴打球并没有想像的那样轻松,驴子的速度慢,身量小,但脾气可一点也不小,实际操控起来并不轻松。

  每每众人正玩得热闹的时候,坐下的驴子突然发起倔脾气。你让它向东它偏向西,你越急它越犟。逼急了,它干脆站在那里不动,随便你打随便你骂,它就是不肯挪动一步,好端端的一个球硬生生被它给耽误了,不把主人气死才怪。

  童戏纹鎏金银大带辽《太平广记》中载,唐代权臣李林甫年轻时悠闲自在,逐狗放鹰、游猎打球无所不好。这其中他最喜欢的还是在槐树林边的土台上玩驴鞠,喜欢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有一天李林甫刚玩过一场驴鞠,翻身从驴背上跳下来,坐在地上休息。从远处走过来一个很丑的道士,走到近前停住脚,低头看着李林甫说:这玩意儿有什么意思?郎君竟然如此喜欢?

  李林甫一脸不快地说:我喜欢不喜欢和你有什么关系?管得着吗?

  道士没再说什么,慢慢走开了。第二天李林甫照例跑到土台上玩驴鞠,当他坐在地上休息时,又遇见昨天那个丑道士。

  李林甫感觉这个道士有些不同寻常,不敢太张狂,赶快起身向道士施礼。

  道士说:郎君的球打得不错,不过万一从驴背上跌下来,有个什么闪失,那时候后悔就晚了。

  李林甫点头称是,说从此以后,再不玩驴鞠了。

  下面的情节就有些似曾相识:丑道士约李林甫三日后的五更时见面,到了约定的时间他自己却没有去赴约,如此反复折腾几次,看出李林甫果真有些诚意,这才告诉李林甫他已经名列仙籍等等等等,引出一个令人厌倦的神仙故事。

  我们感兴趣的是:这则故事说明当时爱玩驴鞠的不单单是女子,一些骑术不精、或者胆小柔弱的男人也会选择骑驴打球。

  驴鞠成为一种风行的游艺,玩的人多了,就会出现一些精于此道的人。

  唐敬宗喜欢马球,也爱看驴鞠,为投皇上的所好,郓州(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山东郓城)地方向朝廷进贡了石定宽等四个驴鞠高手。从名字上看,石定宽应该是一个男子。他能被进贡给皇上,说明他玩驴鞠的技艺相当了得。

  宫里有了驴鞠的高手,年青的敬宗皇上自然要抽空去看一看。《旧唐书》中载:

  ……上御三殿,观两军、教坊、内园分朋驴鞠、角抵。戏酣,有碎首折臂者,至一更二更方罢。

  众人分成两队进行驴鞠比赛,一直玩到二更天才罢。虽然当时是六月天,但一更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众人举灯玩驴鞠,玩到兴浓处,迟迟不肯收场。

  大概是因为皇上在场的缘故,参赛者都玩得十分投入,一个个全把生死置于度外,比赛也因此变得很惨烈,竟然有碎首折臂者。

  骑着矮小而不善奔驰的毛驴打球,竟然也会碰碎脑袋摔断胳膊,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马球的危险。

  《旧唐书》中载,唐代宗时的剑南节度使、成都尹郭英乂骄恣狂荡,经常聚集起一群女子玩驴鞠。为了使打球的场面更好看些,他特意让人制作出精美的鞍垫,又给众位女选手准备了华丽的服饰和精致的球杖,一切奢华之至,然后让她们到球场上击鞠比赛。

  这位节度使大人实在是一个娱乐的高手。想一想那些丰满娇柔的女子们一身盛装,骑坐在一头头灰驴或黑驴的背上,在球场之上往来奔突,尖声叫嚷,一边要催驴向前,一边还要挥杖击球,必定是姿态各异、风韵万千。

  若是稍有一个不小心,几头驴子撞到一起,或者哪个女子翻身从驴背上歪倒下来,那样纠缠混乱的场面很像风卷丛花,寻常日子里根本无法看到。

  而坐在一边观看的郭英乂可是要笑翻了。据说,为了这种特殊的眼福,节度使大人一天要花费数万钱。不过,这等奢靡的玩法慢慢引来众人的怨怒,节度使最终也丢掉了性命。

  2

  如果省去马球中的马,省去驴鞠中的驴,玩者全部步行打球,就被称为步打球。

  步打球又称步打、步击,和驴鞠一样从马球演化而来,除去玩者不骑马之外,其他均与马球类似。

  游戏者分成两队,手持球杖在球场中往来奔跑,追逐拼抢,努力要将那一只木球击入球门之中,看上去很像现在的曲棍球。

  比较起来,步打球没有马球和驴鞠那样奔腾热烈的场面,但自有它的优点和乐趣。

  首先,不用驴马代步,游戏者奔跑起来更灵活更有针对性,击起球来也就更准确,进球得筹的概率更大,胜利的成就感并不减于马球。

  其次,省去了驴马,大大减少了游戏的风险,极少有人会因为玩步打球而跌断腿脚或者丢掉性命。

  第三,只要有一块空旷平展之地,只要大家手里都有一根球杖,步打随时就可以进行,几乎不用什么花费,比起奢华的马球自然更易大众化。同时,由于游戏的风险大大减小,对抗也温和了许多,更多的女子也开始参与到步打之中来。

  王建的百首《宫词》中,专门有一首写到了步打球:

  殿前铺设两边楼,寒食宫人步打球。

  一半走来争跪拜,上棚先谢得头筹。

  诗中描写的就是宫女们玩步打球的场面。

  敦煌变文中有两句残诗:打球汗透罗裳,令舞酒沾半臂。打球之后,又痛快淋漓地饮酒,微醺之际起身而舞,酒沾舞袖,如此豪迈放达的女子实在令人钦佩。

  只是不知道这些女子们玩的是驴鞠还是步打,或者玩的干脆就是惊险刺激的马球也未可知。

  女诗人鱼玄机写有一首《打球作》:

  坚圆净滑一星流,月杖争敲未拟休。

  无滞碍时从拨弄,有遮拦处任钩留。

  不辞宛转长随手,却恐相将不到头。

  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

  这里写的恐怕就是步打球。从诗句上看句句不离球与球杖,读来却有许多弦外之音,怎么看怎么像一首意蕴婉转的情诗。再结合鱼玄机的身世际遇,让人愈发觉得这首打球诗做得实在巧妙。

  无滞碍时从拨弄,有遮拦处任钩留。不辞宛转长随手,却恐相将不到头。看似在写球场上的木球与球杖,其实却是在描摹相恋之人沉溺爱河的缠绵放纵,爱得越深,怕得也越深,时时忧虑着爱弛情逝,两相分离。

  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最后一句更是婉转道出自己对爱人的热切期盼和鼓励,这种期盼与鼓励是球场上的,更是情场上的。

  据说,这位身世奇特的女诗人容貌妖娆,颇有诗才。早年她曾与一位李姓官人相爱,一段爱恋并未持续多久,失意之下,鱼玄机穿上道袍,到长安城里的咸宜观中做了女道士。只可惜她尘心不死,不甘寂寞,加之人长得月貌花容,性情风骚,又写得一手好诗,自然招蜂引蝶,身边总有许多风流子弟。

  有一天鱼玄机因事外出,临行前又担心情郎来会时找不到自己,特意嘱咐身边的女僮好好守在道观中,如果有客人来找,务必告诉他们她在哪里。

  那个女僮名叫绿翘,相貌娟美,按照主人的吩咐小心守在观中。鱼玄机离开后不久,果然有人在外面敲门。绿翘从院子里望出去,认出来人是主人的一位相好,就大声说主人不在。

  不等绿翘说出鱼玄机的去处,外面的客人早已不耐烦,也不下马,拨转马头便扬长而去。

  鱼玄机回来,听绿翘如此一说,心中大怒,进而怀疑绿翘与自己的那位相好有些瓜葛,也许还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不堪的事。

  想到这些,鱼玄机恨妒交加,兜头一阵暴打,竟然将绿翘活活打死,自己也因此命丧法场。

  就像唐时有女子打马球一样,当时也有许多男人玩步打球。

  《北梦琐言》中记载,唐僖宗好玩斗鸡、蹴鞠,步打球玩得尤其好。他曾经对身边一个俳优夸口说:如果有步打球的考试,朕一定能得到状元。

  那位俳优名叫野猪,名字怪,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他说:那可不一定。如果遇到像尧、舜、禹那样圣明的人做礼部侍郎,陛下可就要名落孙山了。

  唐僖宗的心胸肚量倒也开阔,听了这一番暗含讽谏的话并不恼,只呵呵一笑而已。

  3

  驴鞠与步打球的用球,与马球的用球一样,是用坚韧的木料制成,中间挖空,外面涂彩。

  比赛的球场两端各有一个球门,参加者分成两队进行比赛,将球打入球门的一方,得一筹,累计得筹多者胜出。

  球杖的杖头上应该包裹着牛皮一类的东西,打到坚韧的木球之上,声音干脆,力道实足,木球运行的速度也就非常快,若不幸被它打到脸上也够受的。像酷爱打球的金吾将军周宝以球丧一目,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讲究的玩家不论是玩马球还是驴鞠、步打,对球场都十分挑剔,一点儿也不含糊,因为一块平坦如砥的好球场对于球技的发挥非常重要。

  从史料上看,唐朝的长安宫城中有多处球场,如球场亭、西苑的梨园、大明宫的东内苑、麟德殿、中和殿以及飞龙院、清思殿等。此外在军队的驻地也有许多球场。

  有人进一步考证说,当时已经有了灯光球场,其实这不值得大惊小怪--兴许某一个春天的夜晚,皇上的球瘾突然犯了,死活要找人打一场球。这可是天子的意愿,大小官吏只好点起灯笼火把,把球场照得一片通明,大伙儿小心陪着皇上玩上一场。从这个意义上说,唐朝时确实有了灯光球场。

  除了正规的球场,有些人还会在街道上打马球,反正那时候长安的街道也很宽,十几个人打马球也跑得开,更不用说驴鞠和步打球。

  只是骏马和倔驴往来冲突,鞠杖挥舞,而这一切竟然是在大街上进行,而长安的街道两旁常有又深又宽的水沟,这样的场面实在令行人胆战心惊,也让人为那些玩球者捏一把汗。

  当时,一些私人修建的球场极为讲究。为了玩得尽兴,豪奢的玩家们在球场的建造上不惜血本,下足了功夫。

  《册府元龟》中载:唐中宗之女长宁公主下嫁给杨慎交,就是那位与李隆基等人一起在球场上击败吐蕃球手的驸马爷,这位杨慎交有自己的私人球场,他在修建球场时将油洒地以筑球场,用工数百万,妨害家务,敛怨于人。

  和他一样做的,还有武崇训。武崇训是武三思之子,中宗的爱女安乐公主的夫婿。

  用食油洒在球场上,经过反复辗压,可以使场地更平展更坚实,晴天不会暴起尘土,雨天不会泥泞。

  考古发现,大明宫的马球场在修建时,场地中的泥土里也掺有油质,大概与两位驸马爷的球场一样的道理。

  在长安之外,打球之风也十分盛行,带动各地大兴土木,各郡县和军队的驻地修建起来许多球场。

  一个好的球场不仅要有平坦开阔的场地,周围还要修建一些附属建筑,比如给看客预备的亭台长廊,给球手休息的房舍,工程完成之后往往还会竖碑纪念。

  《唐摭言》中记,唐僖宗乾符年间,鄱阳郡建起来一处球场,竣工时郡守请一位文人姚岩杰为新球场撰写一篇碑文,以资纪念。

  姚岩杰文思如涌,一篇千字长文一挥而就。郡守看过,感觉某处不太妥当,要他删去文中的两个字。偏偏这位姚岩杰的脾气像岩石一样硬,不肯对自己的美文删改一个字。

  那时候长文的大半已经刻到石碑上去了,郡守大人也不含糊,下令将石碑砸了个稀巴烂。两个立场坚定的人发生争执的时候,不会有人退让,结局只能是这样。这也算是关于球场的一则笑话。

  球场多了,一些重大的变故也就在球场之上发生。

  唐宪宗时,为消除边患,朝廷向各地征兵。南梁州顺利征集了五千甲兵,可即将起兵时,兵士们却把首领赶走,聚集在一起抗拒朝命。

  两下里僵持不下,如此拖了一年,朝廷还是没有找到应对的办法,而五千甲兵既不听朝命,也不肯解散。

  当时的京兆尹温造请求宪宗派他到南梁去处置这件事。宪宗问他要带多少兵马,温造说不要一兵一卒。

  温造到南梁后,没有追究任何人的罪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大家心中有鬼,日夜防备着他,刀箭始终不离左右。

  有一天温造下令在城中的大球场上设乐,众甲兵都去观看,身上自然带着刀箭以防不测。

  观看过戏乐之后,正是吃饭的时间,温造就让众人到球场边的长廊下去吃饭。长廊前扯着两根很长的绳索,低低地垂挂下来。众兵士放松了戒备,顺手把自己的兵器挂到绳索上,然后开始喝酒吃饭。

  正吃得酣畅之时,猛听一阵鼓响,长廊前的两根长绳子一下子被拉紧了,挂在上面的刀箭顿时升到几丈高的地方。温造的亲随同时冲出来,把守住各处出口,开始挥刀杀戮。

  众军士被堵在球场中,一片混乱,待要反抗时,他们的刀箭却高高在上,根本拿不到手,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利刃加颈。

  这一天,当初抗拒朝廷的五千甲兵统统被杀死在球场之上。

  发生在球场上的另一件奇事,说来也颇有戏剧性。

  御史大夫、幽州节度使李载义因为抗御契丹有功,朝廷特派使臣,赐他德政碑文。李载义心中欢喜,盛情款待使臣,还请使臣一道打马球。

  当时一起打马球的还有李载义的部下、幽州副兵马使杨志诚。杨志诚一直暗中觊觎李载义的位置,筹划已久。这一次趁着打球的机会,又有使臣在场,杨志诚突然在球场上大呼李载义谋反,他的许多同谋也在一旁一齐鼓噪。

  李载义吓得魂飞天外,有口难辩,只好仓皇逃走。

  杨志诚用计赶走李载义。唐文宗听说之后,拿不出更好的应对之法,索性诏命杨志诚为幽州司马、幽州节度使,承认了这个事实。

  李载义窝窝囊囊跑回长安,文宗也没有难为他,给他换了个地方做官,到太原去做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

  更巧的事随后也发生了--当初设计赶跑李载义的杨志诚遭了报应,被自己的部下从大位上赶下来。

  杨志诚带着妻小和一些随从部将,从幽州仓皇逃出来,路过太原时正好落入老冤家李载义的手中。李载义当然不会饶过他,亲自动手将他痛打一顿,虽然杨志诚自己侥幸逃了出去,随行的妻小和部卒却被李载义杀戮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