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房年限2015新政策:《张爱玲私语录》内文及附图精彩选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13:52:43
2011年07月25日 17:25
来源:凤凰网读书
字号:T|T
0人参与0条评论打印转发
每次想起在茫茫人海中,
我们很可能错过认识的机会——太危险了。命运的安排多好。
——张爱玲
第一部分
我所认识的张爱玲
——邝文美

宋邝文美
最近张爱玲所编的一出电影《情场如战场》在香港上映,一连三周,盛况空前,突破了年来国语片的最高卖座纪录,使人不得不承认:“名家的作品,到底不同凡响!”这样一来,这位早已拥有大量读者的女作家,又引起了各方面浓厚的兴趣。“张爱玲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许多人好奇地问。
十五年来,我一直是她的忠实读者。她的作品我都细细读过,直到现在,还摆满案头,不时翻阅。但是老实说,在认识她以前,尽管我万分倾倒于她的才华,我也曾经同一般读者一样,从报纸和杂志上得到一个错误的印象,以为她是个性情怪僻的女子,所以不免存着“见面不如闻名”之心。直到几年前我们在一个偶然的场合中相识,一见如故,后来时常往来,终于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我才知道她是多么的风趣可爱,韵味无穷。照我猜想,外间传说她“孤芳自赏”,“行止隐秘”,“拒人于千里之外”……很可能是由于误解。例如,她患近视颇深,又不喜欢戴眼镜,有时在马路上与相识的人迎面而过,她没有看出是谁,别人却怪她故作矜持,不理睬人。再者,她有轻性敏感症,饮食要特别小心,所以不能随便出外赴宴。不明白这一点的人,往往以为她“架子很大”。再加上她常在夜间写作,日间睡觉,与一般人的生活习惯迥异,根本没法参加各种社交活动,这也是事实。我相信“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种感觉是任何人都有过的。在陌生人面前,她似乎沉默寡言,不擅辞令;可是遇到只有二三知己时,她就恍如变成另一个人,谈笑风生,妙语如珠,不时说出令人难忘的警句来。她认为“真正互相了解的朋友,就好像一面镜子,把对方天性中最优美的部份反映出来。”
张爱玲的人生经验不能算丰富,可是她有惊人的观察力和悟性,并且懂得怎样直接或间接地在日常生活中抓取写作的材料,因此她的作品永远多姿多彩,一寸一寸都是活的。举一个实例:我记得她离港赴美的前夕,曾叫我陪她到皇后大道去买些零星什物。当她拣好一只闹钟叫店员包装时,我无意中说了一句:“倘使等一会我们坐电车回去的时候,这闹钟忽然响起来,吵得满车的人都朝我们看,岂不滑稽?”她笑起来,说这倒是极好的戏剧资料。几个月后,我读到她从美国寄来的《人财两得》电影剧本,看见剧中男主角的闹钟竟在不应该响的时候响起来,闹出许多笑话,再想起这些噱头是怎样产生的,不禁拍案叫绝。
在题材方面,她喜欢写男女间的小事情,因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素朴,也更放恣”。她觉得人在恋爱中最能流露真性,“这就是为什么爱情故事永远受人欢迎——不论古今中外都如此。”她的写作态度非常谨严,在动笔以前,总要再三思考,把每个角色都想得清清楚楚,连面貌体型都有了明确的轮廓纹,才着手描写。否则她说,“自觉心虚,写出来就不会有真实感。”怪不得她笔下的人物,个个都活龙活现,有血有肉,呼之欲出。在行文运字上,她是极其用心的,写完后仍不惜一改再改,务必达到自己完全满意的地步。有时我看见她的原稿上涂改的地方比不涂改的地方还要多,一大行一大行蓝墨水,构成很有趣的图案。
像所有伟大的艺术家一样,她总在作新的尝试,从来不走旧路,也不摹仿别人。她的作品细腻而精炼,具有一种特殊的风格,有些人称之为“张爱玲笔触”。近年来摹仿她这种风格的人倒也不少。有一次我问她对此有何感想。她很幽默地回答:“就好像看见一只猴子穿了我自己精心设计的一袭衣服,看上去有点像又有点不像,叫人啼笑皆非。”
一般人总想,写小说的人,编出来的剧本多半是能读不能演的。以前我没有看过张爱玲编的戏,因为当日她的《不了情》和《太太万岁》在上海公映时,我还没有养成看国语片的习惯。所以前一阵我听到《情场如战场》即将上映的消息时,多少有点担心。但是这部片子优先献映那一夜,我亲眼看到她笔下的角色一个个以生动的姿态在银幕上出现,亲耳听到那些流利俏皮的对白所引起的良好反应(满院不绝的笑声,简直像美妙的音乐),我非常高兴她的心血没有白费。当初她希望演员们一个个“渡口生气”给她的剧本,使它活过来。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张爱玲赴美后的近况,是许多读者所关心的,我可以在这里简单地说几句。她到了美国之后,最初住在纽约,后来有一段时期住在纽哈姆夏州的一个“作家乐园”(MacDowell Colony),当地环境绝佳,湖山环抱,松林在望,风光如画。《情场如战场》和《人财两得》两剧就是在那边一所古雅的房子里完成的。几月前她写完第三本英文小说Pink Tears[《粉泪》]后,接着就替电影懋业公司编写第三出电影,暂名《拜倒石榴裙》。目前又在筹划另一新剧。
她嗜书如命,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红楼梦迷”,甚至为了不能与曹雪芹生在同一时代——因此不能一睹他的丰采或一听他的高论——而出过“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的感慨。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比张爱玲幸运,因为“在千千万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我能够不迟不早的遇见了她。虽然现在我们远隔重洋,再也不能促膝谈心,但是每过一阵我能够收到她的长信,读到她的新著,看到她编的电影……无论如何,这总是值得感谢的事。
*初载《国际电影》第二十一期,一九五七年七月。
第二部分
私语张爱玲(节选)
——宋淇

最近大家对张爱玲的作品和研究又掀起了一片热潮,似乎是我打破沉默说几句话的时候了。夏志清在《张爱玲的小说艺术》序中,说爱玲同我们夫妇最熟,而且说她是文美的同事,这些话也有加以澄清和解释一下的必要。
当年我们在上海时和爱玲并不相识,只不过是她的忠实读者。那时,像许多知识分子一样,我们都迷上了她的《金锁记》《倾城之恋》《沉香屑——第一炉香》。听说她脾气很怪,不喜欢与人往来,根本无缘识荆。想不到后来在香港邂逅相遇,晤谈之下一见如故,终于成为莫逆之交,二十余年如一日。
很多人以为她在《传奇》和《十八春》之间没有作品。这并非事实。抗战胜利后,她编过好几个电影剧本,包括《不了情》和《太太万岁》。前者由刘琼和陈燕燕主演,我们还特地去看了一次。事后,爱玲告诉我们,拍那戏时陈燕燕刚生过孩子,导演嫌她身材不够苗条,只好老让她穿黑大衣。可气的是拍完后,她因为产后太累,人却瘦了下来。环肥燕瘦的变化完全不受导演控制,令人啼笑皆非。《太太万岁》由蒋天流等主演,据说是一出非常成功的喜剧,但我们没有机会看到。《金锁记》由爱玲自己改编成电影剧本,女主角和导演已内定,可惜始终没有开拍。

《十八春》就是《半生缘》的前身。她告诉我们,故事的结构采自J. P. Marquand[ 马昆德]的H. M. Pulham, Esq.[《普汉先生》]。我后来细读了一遍,觉得除了二者都以两对夫妇的婚姻不如意为题材之外,几乎没有雷同的地方。原作小说在美国曾改编拍成电影,成绩平平。爱玲却相当尊重这位不上不下的小说家(他的侦探小说倒反而很有销路)。五十年代中他来过香港,我们一起吃过一次饭,席间爱玲破例和他讲了许多话。他很喜欢爱玲用英文写的《秧歌》。后来爱玲移居美国后,还承他写信帮了一次忙。
《半生缘》这书名是爱玲考虑了许久才决定采用的。一九六六年十二月她来信说:《十八春》本想改名“浮世绘”,似不切题;“悲欢离合”又太直;“相见欢”又偏重了“欢”;“急管哀弦”又调子太快。次年五月旧事重提,说正在考虑用“惘然记”,拿不定主意。我站在读者的立场表示反对,因为“惘然记”固然别致,但不像小说名字,至少电影版权是很难卖掉的。“半生缘”俗气得多,可是容易为读者所接受。爱玲终于采纳了这客观的意见。《半生缘》的电影版权到现在虽然还没有人问讯,香港的电视版权却给丽的电视抢先买去了。

目前为大家所注意的迅雨那篇登在一九四四年《万象》杂志上《论张爱玲的小说》一文,引起了不少猜测。唐文标说不知作者是谁,怀疑会不会是李健吾。按李健吾写文学批评的文章一向用刘西渭为笔名,他的《咀华二集》出版于一九四二年。抗战期间他曾遭日本宪兵队拘捕,释放出来后就不再活跃于上海的文坛。仿佛记得他和法租界的话剧团体有联系,并编过几出舞台剧。那时剧运蓬勃,芦焚也在上海,化名师陀,轰动一时的《大马戏团》即他所改编。至于怎么会怀疑是李健吾呢? 大抵因为迅雨的文章中引用法国作家较多。其实这篇文章,写得非常谨严,不像李健吾的文笔那样散漫噜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么迅雨究竟是谁?原来是战前即从事翻译《约翰·克里斯朵夫》和巴尔札克小说的傅雷。那时的文化工作者多数不愿写文章,即使发表,也用笔名,而且不愿别人知道。单看名字,迅雨和雷二者之间倒不能说没有蛛丝马迹可寻。爱玲当初也不知道作者是谁,还是南来后我告诉她的。她听后的反应是惊讶,但也并没有当做一回大事,因为爱玲向来对自己的作品最有自知之明,别人的褒贬很难摇动她对自己的估价。最近我写信告知夏志清,现在更公诸于世,好让对张爱玲作品有兴趣的读者知道这件事的底细。傅雷终年埋首译作,极少写批评文章,那次破例写这样一篇评论,可见他对张爱玲作品的爱之深和责之切。

一九五二年爱玲由沪来港,初期寄居于女青年会,靠翻译工作维持生活。据我所知,她前后替美国新闻处译过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玛乔丽·劳林斯的《小鹿》、马克·范·道伦编辑的《爱默森选集》、华盛顿·欧文的《无头骑士》等。正巧那时文美在治家之余也用笔名替同一机构译过几册书。二人曾任同事之说大概就是由此而来。爱玲对翻译的兴趣不大。她说过:“我逼着自己译爱默森,实在是没办法。即使是关于牙医的书,我也照样会硬着头皮去做的。”另一次她向我们诉苦:“译华盛顿·欧文的小说,好像同自己不喜欢的人说话,无可奈何地,逃又逃不掉。”唯一的例外,可能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因她下过这样的批评:“曼斯菲尔德(Katherine Mansfield)已过时,令人想起她小说中的衣服,尤其是游泳衣。海明威就不同,虽然他也形容过第一次世界大战。”
她一方面从事翻译,一方面还在撰写和润饰第一次用英文写作的小说《秧歌》。起先她很少在我们面前提起这本书,可能初次用英文创作,成败并无把握,不愿多说,而且那时我们方认识不久,友谊还没有发展到日后无话不谈的地步。等到有一天她让我们看时,已是完整的初稿了。在寄到美国经理人和为出版商接受中间,有一段令人焦急的等待时期。那情形犹如产妇难产进入产房,在外面的亲友焦急万状而爱莫能助。我们大家都不敢多提这事,好像一公开谈论就会破坏了成功的机会似的。我们找出从上海带来的一本牙牌签书,为她求卦,说来叫人难以置信,求来求去,竟然总是这样一幅:

中下 中下 中平 先否后泰。由难而易。
枉用推移力。沙深舟自胶。
西风潮渐长。浅濑可容篙。
解曰:
君家若怨运迍遭。一带尤昭百快先。
失之东隅虽可惜。公平获利倍如前。
断曰:
双丸跳转乾坤里。差错惟争一度先。
但得铜仪逢朔望。东西相对两团圆。
两得中下双丸之象。中下与中平相去不多。故特是占。
这种似通非通、模棱两可的话叫人摸不着边际,但其中的“西风”指英文版,“东西相对”指中、英本先后出版可谓巧合。至于一个无名作家(尤其是异国人)在美国出版界要出第一册小说,内中的甘苦自非外人所能知。爱玲居然很欣赏这本牙牌签书,以后出书、出门、求吉凶都要借重它。可惜我们后来搬了几次家,这本书已不知去向了。从这些小地方,可以看出爱玲是多么的天真和单纯。
第四部分
书信选录


P156
张爱玲致邝文美1957.9.5
《文学杂志》上那篇关于我的文章,太夸奖了,看了觉得无话可说,把内容讲了点给Ferd 听,同时向他发了一通牢骚。你在电影杂志上写的那一篇 ,却使我看了通体舒泰,忍不住又要说你是任何大人物也请不到的official spokesman[官方发言人]。当然里面并不是全部外交辞令,根本是真挚的好文章,“看如容易却艰辛。”我想必不知不觉间积了什么德,才有你这样的朋友。
你记得我说的过了生日后转运的话,这种小地方也使我觉得一阵温暖。
P159
张爱玲致邝文美1958.3.30
好久没收到你的信,你们一定是跟我生气了。我想,都是怪写信的坏处——说来也许使人觉得奇怪,我这靠文字吃饭而又口才拙劣的人,倒是写信比说话更加言不达意。写给你的信因为不打草稿,所以更糟。我相信如果面谈,你一定会记得我是说话从不加考虑,尤其是在朋友面前,有时候本是好意,也使人听不入耳。
但是当时在融洽的空气中说了也就忘了,不像白纸上写黑字,总像是含蓄着深意。我在长久没收到你们的信后才想起,难道Stephen以为我“拿乔”不写《温柔乡》是希望多拿剧本费?还是觉得我脾气太坏,一点也不能接受建议?其实电影的制造过程本来非如此不可的,而且公司方面提出的都是内行话。我只是认为我们有一个默契,Stephen 介绍这工作给我本来是帮我的忙,如果觉得容易轻松我就做,觉得难就不做,报酬我一直非常满意。但是我始终对于金钱来往影响友谊这一点怀着一种恐惧,使我每次收到剧本费,一则一喜,一则一忧。这封信一个月前就打算写的。我常常牵记你们近来怎样,家里是不是一切照常。
[ …… ]
最近老毛病又发了一次,躺了一个礼拜,今天刚起来。我自己知道我是最坏的通讯者,所以也不能要求你经常的给我写信。如果提起笔来感到意兴索然,那就不通信也好,我仍旧相信将来见了面一切都还是和从前一样。
P162
张爱玲致邝文美1958.9.22
时刻惦记着,尤其是收到你九月九日的短信后,觉得天灾人祸一并发作,使人透不过气来。这一向台湾时局紧张,我着急香港不知可会受影响,也想到你二姊,却没想到你们会有别的不幸。
皮下发炎不知道是什么症候,听上去来势汹汹,希望Stephen 暂时多多保养,我听你说一天到晚来客商量大计,想像这情势一定不容许他多休息。我正预备今天写信,(昨天晚上刚改写小说完工)恰巧今天又收到你百忙中写的长信,真觉得罪过。
[ …… ]
我们十月底离开这里,在纽约住一星期料理点琐事,乘飞机到洛杉矶去,趁这机会卖掉Ferd 存在堆栈里的几千本书(大部份是Americana[有关美国的书]),至少够来回旅费。我这样反对藏书的人,这也真是人生的讽刺,弄上这么许多书。你想,以你们的家境,Stephen 买书我尚且摇头。《南北和》不但噱天噱地,格局的简单有一种图案美,我可以想像演出的效果。
[ …… ]
谋杀案我极感兴趣,这和新房子都希望你多告诉我点。
张爱玲致邝文美1969.6.24
还没收到你的信已经听夏志清说在《纽约时报》上看见琳琳的照片,漂亮到极点①。我告诉他她还不算上照,等他看见本人还要漂亮。看了信觉得实在美满。你讲的他们姊弟俩的情形,也是你们这些年的政策的一个考验,证明你们对。到底谁也都还是需要证据的。你有一次讲“他们将来”的时候声音非常凄楚,我还记得很清楚,所以现在更替你们高兴,真是fulfilment[如愿以偿]。尽管一方面也许若有所失,“哀乐中年”四个字用在这里才贴切。我常常用你们衡量别人的事,也像无论什么都在脑子里向你们絮絮诉说不休一样,就连见面也没这么大的劲讲。你有次信上说《半生缘》像写你们,我说我没觉得像,那是因为书中人力求平凡,照张恨水的规矩,女主角是要描写的,我也减成一两句,男主角完全不提,使别人不论高矮胖瘦都可以identify with[视作]自己。翠芝反正没人跟她 identify[身份挂钩],所以大加描写。但是这是这一种恋爱故事,这一点的确像你们,也只有这本书还有点像,因为我们中国人至今不大恋爱,连爱情小说也往往不是讲恋爱。(仿佛志清书上引他哥哥评台湾小说也有这话,说都是讲 petty hurts to the ego[自我的小创伤])不过这本书中国气味特浓,你们一家四口的聚散完全是西方的态度,又开阔又另有种悲哀。你说只要Stephen 不生病就是了,我想起那次听见Stephen 病得很危险,我在一条特别宽阔的马路上走,满地小方格式的斜阳树影,想着香港不知道是几点钟,你们那里怎样,中间相隔一天半天,恍如隔世,从来没有那样尖锐的感到时间空间的关系,寒凛凛的,连我都永远不能忘记②。
①是指在报纸的社交版(society page)上看到宋元琳的结婚启事:她嫁了给美籍华裔水彩画家曾景文的儿子。此事又可参考一九七○年八月十一日宋淇致张爱玲书。
②这情景张爱玲在十六年后又再提及,的确没有忘记,详见一九八五年十月廿九日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信。
P206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1976.5.8
收到Mae 非常累的靠在邮局柜子上写的明信片,真过意不去。后来又收到四月廿一的信。《三详红楼梦》写完了当然又改个不停,这几天更忙着改,因为等我到邮局挂号寄还平鑫涛的支票的时候,希望能同时把这篇东西寄到你们这里,免得跑两趟。——我总是极力省时间,因为脑子里有个钟滴答滴答,主要是台局。能搁下的事统统搁了下来,妈虎到极点,但是我每天的啰唆事不免还是很多,所以信也是非写不可的时候才写。我自己这样,怎么会因为Mae没接连来信就多心起来? 我知道Mae 有多少obligations[责任],即使现在不上班。一累就喉咙痛,也记得太清楚了。这样疲倦不知道是不是还是与贫血有关? 我非常喜欢你们俩的合影,Mae 穿着粉红边外衣的那张——从前我说Mae 像有些广告,就是指这样的角度与神情——但是另一张两人的面部表情都非常moving[动人]。Auntie[伯母]好? 我一直想问都没来得及提。朗朗还是像teenager[少年],给人看着更觉得他的成就impressive[令人叹眼]。几张相片如果印得不多,我下次寄回来也是一样,看得很熟悉了。
P208
张爱玲致邝文美1976.7.3
收到六月廿六的信,我前几天的信想必也到了,刚巧交叉错过了。Auntie又病了! 可以想像你分身乏术的情形。有个治扭了筋与风湿的偏方,不知道对止痛可稍微有点效用——用棉花蘸了witch-hazel[金缕梅酊剂]揉擦,贴在上面,睡觉的时候把蘸湿的棉花缚在患处,普通扭了筋三四天就好了,我试过。
P214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1976.11.2
我本来觉得很难相信“钗黛一人论”。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一想就头昏起来。后来忽然悟出Stephen 相信是因为Mae 个性上兼有宝钗黛玉的有些特点。也许你们觉得是奇谈,但是我确是这样一想才相信了,因为亲眼看见是可能的。仿佛太personal[私人],所以没写进去。也说不定可以收入《语录》,反正那都是私信,不能算是捧朋友,互相标榜。你们斟酌一下,在我都是一样,也不是一定要发表这意见。
[ …… ]
我很高兴除了《诗话》等又有Stephen 新的集子可看。
P222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1979.9.4
亦舒骂《相见欢》,其实水晶已经屡次来信批评《浮花浪蕊》《相见欢》《表姨细姨及其他》,虽然措辞较客气,也是恨不得我快点死掉,免得破坏image。这些人是我的一点老本,也是个包袱,只好背着,不过这次带累Stephen。中国人对老的观念太落后,尤其是想取而代之的后辈文人。颜元叔称徐复观老先生,我都觉得刺目——徐答辩文内对这一点显然也生气——何况说Stephen?
志清信上提起过Stephen 说要退休,我想除了可以多写点东西,不然实在太早了。中国人的小说观,我觉得都坏在百廿回《红楼梦》太普及,以致于经过五四迄今,中国人最理想的小说是传奇化(续书的)的情节加上有真实感(原著的)的细节,大陆内外一致(官方的干扰不算)。
[ …… ]
我上次航简上本来想加一句“夏天是你们送往迎来的忙季”,不知道怎么没写上。琳琳带孩子们回来,再忙也值得的。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1983.3.11
我的这些业务信写给你们俩,因为Mae 是个silent partner[隐名合伙人],并不是耐心等着你们俩都回信。想起Mae 的处境总觉得是《曾文正公家书》里说的:就是个“挺”字(对太平天国作战)——撑着。看了信也真是震动,人生到头来这样——!这还是福寿到顶巅了! 浅水湾饭店的下场就很适宜。
P240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1985.2.1
Stephen 的病情看了实在着急。
[ …… ]
一次夜间因为不想回来得太晚,疾走几条街,心口又有点疼,想起可能heart attack[心脏病发]倒在街上,刚巧几天后有两万多存款到期,换了一家开了个新户头,就填你们俩作beneficiaries[受益人],可以帮我料理。应当立遗嘱,也许别的accounts[户头]就不必改了。
[ …… ]
我在TV 上听到全部La Traviata[歌剧《茶花女》],虽然只是轻性古典乐,也想起Mae 来,希望Stephen 已经好些了。
P285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1992.3.12
前两天大概因为在写过去的事勾起回忆,又在脑子里向Mae解释些事,(隔了这些年,还是只要是脑子里的大段独白,永远是对Mae 说的。以前也从来没第二个人可告诉。我姑姑说我事无大小都不必要地secretive[遮遮掩掩]。)倒就收到Mae 的信。你们这张照片真自然,两人都是历险后重聚的喜悦中带点惊喜的神情,非常感动人,又都还是从前那样,连Mae 那件衬衫都潇洒宜人。
知道Stephen 咯血的原因就又放心了。不过实在麻烦,时刻要防打喷嚏真磨人。收到信就不要回信了,有事顶多写个便条。
[ …… ]
中国人内大概是我最不思乡。要能旅行也要到没去过的地方,这话也跟你们说过不止一次。
P313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1995.7.25①
以前信上说过《对照记》另签合同,像是卖断,连港版都没有,那是错怪了皇冠。那次刚巧港版版税单上独缺《秧歌》、《对照记》二书。我以为《对》没出港版,但是两个月后又补寄这两本书的版税来。《对》销路并不好。看来皇冠要另签合同不过是为了影视版权,随时TV 上要用照片不必问我。有个香港导演王家卫要拍《半生缘》片,寄了他的作品的录像带来。我不会操作放映器,没买一个,
无从评鉴,告诉皇冠“ 《半生缘》我不急于拍片,全看对方过去从影的绩效,” 想请他们代作个决定。不知道你们可听见过这名字?②
①这是张爱玲写给邝文美、宋淇的最后一封信。
②二○○九年三月,王家卫在北大接受媒体访问,说一九九四年拍成的《东邪西毒》是受张爱玲《半生缘》的启发。他说:“武侠电影到最后都是讲谁的武功最高,我认为这不是最重要的。他们也会有感情生活,于是我就想用《半生缘》的角度去拍武侠电影。金庸跟张爱玲在一起会怎么样?”
相关专题: 《读药》第49期:张爱玲私语录
相关新闻:
·宋以朗:张爱玲都不怕,我为什么要怕?
·宋以朗称张爱玲传记需重写 止庵:目前传记无价值
·嘉铭:窥探张爱玲 情理难两全
·闺蜜·张爱玲
二十世纪中国文化名人75张爱玲
视频:才女汉奸恋 张爱玲爱情不输色戒
[责任编辑:张哲]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