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12名字输入不对:王得后:鲁迅与愤青(南方都市报 2009-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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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愤青

类别:人文历史 作者:王得后 原创 浏览量:48  发布时间:2009-11-27 手机看新闻
版次:RB22 版名:大家 稿源:南方都市报  

    ●王得后

    鲁迅是个问题人物,几乎每一年都有关于他热烈的议论。恨之者痛责他被尊为“神”,奉为“圣”,其实连正常人都不是。爱之者恨我汉族太卑劣,既无诚信,又无特操,有鲁迅而不知珍爱,随风转舵,捧杀于前,骂杀于今。有几句话出自内心?

    愤青是群“问题”青年,鄙视者辱骂为“粪青”,直以为误国误民的祸种。爱之者誉为“奋青”,褒奖有加,几至于没有愤青就没有中国,世界将听不到中国说“不”,看不到“中国不高兴”。然而这一群体人各有己,观点复杂,色彩迥异,难以“一言以蔽之”。

    而鲁迅的思想是“一以贯之”的。用鲁迅一人囊括愤青一群;用“一以贯之”的鲁迅囊括一群难以“一言以蔽之”的愤青,在常识,在逻辑,都是不能成立的。

    我本来以为鲁迅与愤青毫不相干。愤青其名虽然如雷贯耳,却从来没有留心过。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听到讥刺“愤青”,是前年在李零的《丧家狗———我读〈论语〉》的学术研讨会上。有学者放言:《丧家狗》不过是漂亮的文字加愤青的思想。我不禁惊讶:李零是愤青?愤青即如李零,我中国的青年就大有希望了。李零学有专攻,治学严谨而坚实,成就斐然,思想通达而犀利,敢于直言,言多有中,这样的愤青多好啊。青年有希望,我中国即大有希望,何幸如之!

    不料,一个严肃的问题,终于在今年出现在大报小报的版面上了。这就是人民教育出版社新版中学语文课本减少鲁迅文章,引发的又一场对于鲁迅及其文章的争议。辩护的说“是正常调整”!中立的问“鲁迅该轻该重?”或许切中要害的,是这样的评论:“而当下语文教材之视鲁迅为鸡肋,更根本的原因或许在于,这个社会革命激情的消退与宽容精神的增长。语文教材内容的变革,亦成为社会转型的副产品。”

    原来如此!“宽容”?“宽容”!谁宽容过鲁迅?谁宽容过失地的农民,进城的“农民工”,“被拆迁”的弱势群体?作者又说:“鲁迅先生留给我们的思想遗产,是崇高的理念下所保持的战斗姿态。这无疑也是当代网络愤青的一个标准剪影。”(见《中国青年报》2009年8月13日“青年话题”版于德清《鲁迅作品与民族脊梁无关》)———“思想遗产”只是一种“姿态”而已矣。“标准”吗?虽然有愤青视鲁迅为知己,鲁迅“被”评为“A级伟人型”愤青,然而,鲁迅的思想是有案可稽,他是哪一类型的愤青呢?

    什么是愤青呢?我于是向朋友请教,勉力寻找资料,默默思索。我想:既然愤青品类繁多,而又归为一类,总有彼此共同的根本特质吧?是什么呢?或许是对现实社会的不满,无所顾忌地敢于愤怒,敢于发表意见吧?至于思想,观点,实在是多到难以梳理与描述。不是有“民愤”、“毛愤”、“综愤”、“左愤”、“右愤”各种各样的愤青吗?

    如果我所认为的愤青的根本特质在“不满”;在“敢怒,敢说”,是近似真实的话,那么,我以为,这确实是鲁迅所主张,所赞同,所希望于中国青年的。他倡导“立人”,那道路就是“尊个性而张精神”;使人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人人精神奋发,凡有言说,都出自内心。他认为:“盖惟声发自心,朕归于我,而人始自有己;人各有己,而群之大觉近矣。”愤青我不甚了然,鲁迅则一直在学习。这里想单就鲁迅说几句话。

    鲁迅出生在晚清,生活在民国,终老于民国。那时候我中国备受列强侵略瓜分之苦,国土一天天沦丧,主权一块块被侵夺;而民众被治理得精神孱弱,麻木不仁。鲁迅“绝望于孔夫子和他的之徒”,愤而留学日本。在日本又受到歧视,侮辱,愤而退学,发愤从事文艺,着意改变国民的愚弱的精神,“要改良这人生”。

    要改良,首先就要正视现实,尤其是正视现实中的缺陷,也就是要“不满于现状”。如果认为现状十全十美,还有什么可改良的呢!所以,鲁迅认为:“不满是向上的车轮,能够载着不自满的人类,向人道前进。多有不自满的人的种族,永远前进,永远有希望。多有只知责人不知反省的人的种族,祸哉祸哉!”准此,他怒斥:“中国的文人也一样,万事闭眼睛,聊以自欺,而且欺人,那方法是:瞒和骗。”

    鲁迅满怀激情地呼吁:“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提倡“睁了眼看”,批评“这闭着的眼睛便看见一切圆满,当前的苦痛不过是‘天之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于是无问题,无缺陷,无不平,也就无解决,无改革,无反抗”。

    这是需要勇气的。要有反抗传统中的正统思想的勇气,反抗社会主流舆论的勇气,反抗压制、辱骂、恐吓的勇气。鲁迅说:“世上如果还有真要活下去的人们,就先该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

    如果愤青就是“不满”现状,就是敢怒、敢说的一群,就是张扬个性的一群,不是和鲁迅同调么?是的,鲁迅极其不满的是中国是一个“无声的中国”,他寄希望于青年:“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

    然而,不满只是第一步;发出自己的心声来只是第一步,进一步就是思考不满于什么?不满以后怎么办?“心声”固然珍贵,“心声”的内涵是什么?尤其值得深思。深思之后更要有切实的行动。

    鲁迅的不满,是有理想的不满。不满可以引起改革,也可以引起复古。鲁迅的是革新,而不是复古。站在不满的十字路口是必须冷静思考自己的方向的。

    不满引起变革,变革必有破坏。鲁迅分析中国历史上的和现实社会上的破坏,概括为三种:一种是强盗式的破坏,“凡这一种寇盗式的破坏,结果只能留下一片瓦砾,与建设无关。”一种是奴才式的破坏,如“龙门的石佛,大半肢体不全,图书馆中的书籍,插图须谨防撕去,凡公物或无主的东西,倘难于移动,能够完全的即很不多。但其毁坏的原因,则非如革除者的志在扫除,也非如寇盗的志在掠夺或单是破坏,仅因目前极小的自利,也肯对于完整的大物暗暗地加一个创伤。”“这一种奴才式的破坏,结果也只能留下一片瓦砾,与建设无关。”

    鲁迅大声疾呼:“瓦砾场上还不足悲,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是可悲的。我们要革新的破坏者,因为他内心有理想的光。我们应该知道他和寇盗奴才的分别;应该留心自己堕入后两种。这区别并不烦难,只要观人,省己,凡言动中,思想中,含有借此据为己有的朕兆者是寇盗,含有借此占些目前的小便宜的朕兆者是奴才,无论在前面打着的是怎样鲜明好看的旗子。”

    第二,鲁迅的不满,是勇敢者的不满,强者的不满,是向强权挑战,绝对不是卑怯者的以强凌弱。这是关乎深层的民族性和人性的问题了。我们听听鲁迅的心声吧:

    孔老先生说过:“毋友不如己者。”其实这样的势利眼睛,现在的世界上还多得很。我们自己看看本国的模样,就可知道不会有什么友人的了,岂但没有友人,简直大半都曾经做过仇敌。不过仇甲的时候,向乙等候公论,后来仇乙的时候,又向甲期待同情,所以片段的看起来,倒也似乎并不是全世界都是怨敌。但怨敌总常有一个,因此每一两年,爱国者总要鼓舞一番对于敌人的怨恨与愤怒。

    这也是现在极普通的事情,此国将与彼国为敌的时候,总得先用了手段,煽起国民的敌忾心来,使他们一同去扞御或攻击。但有一个必要的条件,就是:国民是勇敢的。因为勇敢,这才能勇往直前,肉搏强敌,以报仇雪恨。假使是怯弱的人民,则即使如何鼓舞,也不会有面临强敌的决心……

    总之,我以为国民倘没有智,没有勇,而单靠一种所谓‘气’,实在是非常危险的。现在,应该更进而着手于较为坚实的工作了。

    第三,鲁迅的不满,是韧性的抗争与奋斗。他深切地感到“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他认为“要治这麻木状态的国度,只有一法,就是‘韧’,也就是‘锲而不舍’。逐渐的做一点,总不肯休,不至于比‘踔厉风发’无效的。但其间自然免不了‘苦闷,苦闷(此下还有四个并……)’,可是只好便与这‘苦闷……’反抗。这虽然近于劝人耐心做奴隶,而其实很不同,甘心乐意的奴隶是无望的,但若怀着不平,总可以逐渐做些有效的事。”而我们总是运动,运动,运动。运动,无论怎样热烈,宏大,永远是短暂的。老子说得好:“希言自然,故瓢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熟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人乎!”

    最后,鲁迅所说的,“当鼓舞他们的感情的时候,还须竭力启发明白的理性;而且还得偏重于勇气和理性,从此继续地训练许多年。这声音,自然断乎不及大叫宣战杀贼的大而閎,但我以为却是更紧要而更艰难伟大的工作。”

    是什么意思呢?他自己有着怎样的“理性”呢?鲁迅少年时候就注意到列强瓜分中国的罪行。青年时候已经树立了坚定的爱国、爱民族的思想与志向。曾经大声呼吁:“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可容外族之研究,不容外族之探捡;可容外族之赞叹,不容外族之觊觎者也。”鲁迅没有停留在感情层面,他从人性与国力的深层思考着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的关系。他认为:“崇侵略者类有机,兽性其上也,最有奴子性,中国志士何隶乎?”“是故嗜杀戮攻夺,思廓其国威于天下者,兽性之爱国也,人欲超禽虫,则不当慕其思。”

    鲁迅提醒同胞:我们饱受侵略之苦,不应当一旦振兴,强盛起来,反过来抱有侵略的思想。他在《破恶省论》中,反对“崇侵略”的思想是理性与勇敢的结晶。鲁迅的原则是:“我们自己想活,也希望别人都活;不忍说他人的灭绝。”

    鲁迅从诞生到逝世,始终生活在各个帝国主义国家侵略中国的困苦境遇之中。晚年更遭遇日本侵占东北三省,步步入侵华北,1932年1月28日并亲身陷入日军侵略上海的战火之中,住宅被炮弹击中。国仇家恨,莫此为甚。但,第二年,对中国友好的日本人士请鲁迅为中国鸽子的坟墓题词,鲁迅写了一首诗,全文如下:

    题三义塔(三义塔者,中国上海闸北三义里遗鸠埋骨之塔也,在日本,农人共建之。)

    奔霆飞熛歼人子,

    败井颓垣剩饿鸠。

    偶值大心离火宅,

    终遗高塔念瀛洲。

    精禽梦觉仍衔石,

    斗士诚坚共抗流。

    度尽劫波兄弟在,

    相逢一笑泯恩仇。

    诗里歌颂了中日两国“斗士”共同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事实,表达了当侵略过去,一切战争和劫难终结以后,中国和日本将是兄弟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愿景。纵看历史,古今中外,民族之间,国家之间的你争我夺,你死我活,恩怨情仇,难以计数;横看今天,这种劫难,依旧没完没了。但是,展望未来,总有一天这种历史将会终结,那时候,怎么样呢?惟一的“合理地做人,幸福地度日”的相处境界,只能是“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吧?毫无疑义,劫波的度尽,是一个长期的甚至漫长的历史过程,但是,总有一天会度尽吧?

    可惜,我看到有大人物对鲁迅这一思想的批判,挖苦。我们的“愤怒的青年”,怎么看待鲁迅的这一思想呢?(题签:吴瑾)

    ◎王得后,学者,著有《两地书研究》《鲁迅心解》等,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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