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6115:你是我的药(勃朗宁夫人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4 06:29:32

你是我的药

     颇有一些女孩子,在未嫁人之前总是病病歪歪的!说她有毛病吧,查不出来;说她没毛病吧,整天哼哼唧唧。这就是老古话说的:“女大不中留,留着结冤仇”。赶紧把她嫁了,生儿育女,就一切都ok了。

     问题是象伊丽莎白?巴莱特小姐这样打15岁上骑马跌损了脊椎、已经在床上瘫到38岁的女子,谁会要她呢?

虽然她是种植园主的女儿、虽然她9岁写出第一首叙事诗;10岁创作了一部法国悲剧;13岁发表了一部咏叹希腊马拉松战役的四卷史诗;25岁翻译了《被缚的普罗米修斯》;26岁推出个人诗集《天使们》……有什么用呢?对一个瘫子来说,坚持活下去,已经就是不容易,幸福、快乐之类的就不要去妄想了吧。

    起初,她家里的光景是很不错的。她有11个弟妹,有极其宠爱她这个长女的父母双亲,一大家子人住在英国西部风景如画的乡村里,美丽聪颖的她简直就是茜茜公主!可惜,命运只给了她短短一截阳光。15岁摔残,23岁母亲去世,接着最可爱的一个弟弟因为陪伴她去异地养病,却意外地溺死了!魔咒之下,父亲的事业开始凋零,他变成了一个易怒暴躁行为乖僻的老人……

    谁能坦然接受这一连串的打击?她不是钢铁女战士,她其实是诗意盎然的林妹妹啊,为何要让她“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绝望、羞愧、内疚、痛苦交织下,她委顿了,自闭了,连话都很少再有。整个夏天,强打精神让人抱下楼晒一两次太阳;漫长的冬天,只能蛰居在床上。她在这里看似活着,也在这里即将死去。若不是有诗,这个女子这辈子也就这么完了,可是看到她这样的诗:“我一环又一环计数着我周身沉沉的铁链”,让人怎能不为她心酸……

    难道她真的就这么完了吗?!诗神不答应了。她写的诗,可不是任何阿猫阿狗都能哼两句的打油诗;“这是自莎士比亚以来最出色的十四行诗!”

    是谁给了她如此之高的好评?

    是上帝派来拯救她的天使。化名罗伯特?白朗宁,时年32岁。

    她比他大6岁。不久前38岁的“老女人”偶然看到这个年轻人的近作《石榴树》后,感觉不错就给了个较高的评价。她是已经成名的诗坛“大姐大”,他则是个――罗伯特是一个诗人,也是一个戏剧家。他喜欢用心理分析手法来描述故事。但这种尝试却遭到了很多人的非议。有人说他有“精神病”,有人说他心理变态。更糟糕的是他的感情生活很不顺利,同居的女友不能理解他、不断地折磨他。这种状况让他孤单而又绝望。尽管他有着健全的躯体,他也常常让自己象伊丽莎白?巴莱特小姐一样,幽闭在无人之处,一任桃花影落,碧海潮生。就在这当,他看到了伊丽莎白对他的评论,“举世难逢一知己,谁人解我曲中意?”――写作的人,得遇前辈的好评,哪个能不热血奔流呢?强烈的喜悦混合成澎湃的激情,他抓起笔来就给她写了这样一封信:“亲爱的巴莱特小姐,你那些诗篇真叫我喜爱极了……我已经说过,我爱极了你的诗篇――而我也同时爱着你!……”

    接到信,她笑了,心想,真是个爱激动的傻娃娃!爱我?爱我什么?我这个样子,还会有人爱?

    对一个比自己大了那么多的瘫子示爱――他是她表兄的朋友,对她的情形,早已是一清二楚。――他必定是一个任意妄为、无所顾忌之人,不然如何敢来撩拨这身有残疾、严谨孤寂的大小姐?

   “轻浮少年!”哼,她只看得一眼,就把信撂开了。心里甚至有瞬间的反感:对残疾人都这么不庄重,可见这个人的轻薄!

    是说,她把它撂开了,可是,过一会,还是从心里探出一只小手,恋恋地又把它捡了起来。“我爱极了你的诗篇――而我也同时爱着你!”这话,或许只是他的一时情热,但对一个孤独了太久太久的女子来说,它如一道光,艳艳地照进她幽暗的心房。

    哪个女子不怀春?诗人对爱的渴望,只会比常人更需要百倍、千倍、万倍!

    如果,没有爱,我们的诗,写给谁?

    何况,这是38年来,第一次有男人对她示爱!

    就像春风第一次吹开百合、就像月光第一次照耀山林,那天,她第一次沉醉在“被爱”的幸福里,心潮起伏、热泪盈眶。她是已经被上帝遗弃了23年、被黑暗囚禁了整个青春的弃儿啊,怎敢想爱神会来轻敲她的门?

    然而她究竟是一个有教养的庄重女子、究竟年近不惑,按捺下心头的种种潮涌,她只是给他回了一封谦逊、亲切的长信,意味深长地说:“心灵的共鸣是值得珍惜的――对我来说,尤其值得珍惜……”

    好了,有这么一句就可以了。给她写了那么冒失的信,原也没指望人家著名诗人会搭理,现在,不但在第二天就收到了回信,而且有了这么耐人寻味的话,那还等什么?

    他的信源源不断地涌到了她面前。带着年轻诗人特有的兴奋、激动、带着年轻男人特有的热情、莽撞,他来了!他把自己缠杂在文学、艺术、生命、爱情、死亡等等无人能解却也是无人不思的命题之中,不由分说地来了!都说知音难觅,相知难得,其实在层次相当的人与人之间不见得就真有多么难。因为我们大家都有相似的寂寞,都有相似的情怀。她所想的他在想;他在想的也是她的思考。生命中有多少无言沉默的时刻,内心却如万马奔腾,我们多么希望说给人听,却轻易张不开口。书信,就是最好的传情达意的使者。四个半月,他们互通了几百封书信。几乎每天都在写!信发出以后的每一刻钟都在盼望着回信。对于懂得的人,好句如好音,好音衬好句,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已如桃花灼灼。红笺小字,层层心事可生书。书信是打开心灵之门的钥匙。也是你我互相投下的诱饵。一来一往中,想不被征服,都不能够,因为,我们需要这引诱,我们喜欢被彼此引诱。

    书信互通到一定程度,彼此的性情、处境、想法都已经是熟悉的如对镜中的自己。很自然的,他提出来要见面。一种渴望已久的情感在蔓延生长。他们俩眼睁睁地看着这感情在日夜滋长,即使想要薅锄,也早已无从下手,漫山遍野都是春天!

    可是,她说不。她坚定又软弱地拒绝他见面。

    不是不想见,是因为情怯、因为自卑、因为害怕,不敢见。

    男女相见是朝思暮想的事,却也是一道坎。“见光死”比比皆是,就是因为我们有太多人迈不过去“真实”这道坎。书信传情,是略过日常的凡庸,劈面相逢,却是要我们卸掉所有的伪饰,胆小的人怎能不选择退避?

所以她拒绝了。感情是至纯至美的东西,她真的怕他吃不住这赤裸裸的相对,从她的生命里消失――如果,他真的离开,让她如何来度这没有他陪伴的岁月?

    一次,两次,她都拒绝了,但到第三次,她挡不住了。他缠,他磨,他坚持,他说再不让他见,他会“死掉”!――哪个女子能受得了这扭股糖似地缠磨?更何况她想见他之心,哪里就比他少一点点了?

    于是在1844年的春天,他走进了她的城堡。

    缩在沙发深处的她,因为情怯,紧张得瑟瑟发抖。象一朵在风中轻摇的栀子花。常年不见人不见阳光,使她有着深闺弱质特有的干净与娴雅。不仅不像是一个四十上下的老女人,相反,她那种羞答答怯生生的情态使他感觉她象一个睡在篮子里的、需要人时时照拂的婴儿。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生起。他俯身下来,抬起她的手,深深地行了个吻手礼……

    如果先前他说爱她,那么肯定是因为她的旷世才华使他爱慕她的灵魂,现在,当他亲眼见到她,他才知道因为她的柔弱无助使他命中注定要成为她的保护者!上帝派他来到世间,原来不为别的,只为让他成为她的守护神!

    于是三天后,白朗宁的求婚信到达她手中。

    独自对着那封信,她哭了个肝肠寸断,但最终她还是理智地拒绝,并请求白朗宁“不要再说这些不知轻重的话”,否则友谊也将无法维持。

    早已恢复单身的白朗宁体恤地答应了。他知道她不是对他没有爱,而是自卑深重的她,感到无法减缩他们之间的那些悬殊。她不敢去拥抱幸福。

    不谈婚嫁,不意味着爱情不再生长。他只是不逼着她立刻直面这个问题罢了。依然是信件不断,连同一朵又一朵饱满娇艳的玫瑰花,他把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地摊在了她的面前,她感动地含泪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我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黑影在移动,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发,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我只是在挣扎):‘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死,’我答话。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不是死,是爱!’”

    当她写下这样的诗句,就意味着她终于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真的是由于灵魂的恋慕为起始,跨域世俗的种种羁绊,两个人可以一起飞。他对她的爱,比爱还要多一些。是一种掺杂了仰慕、怜惜、同情、欢愉、征服的感情。这感情犹如围绕着桃花的轻雾,让他们欲罢不能。

    在爱的激励下,世界上最震撼人心的故事发生了!――每当我想到这里,总要忍不住心潮起伏――这个已经在床上瘫了23年的女子,依靠着这个男人给予的那份爱,居然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要经历多少次跌跌撞撞、要忍着怎样的钻心疼痛、要多少恒心、要多少热望,才能让一副衰残之躯从病榻上爬起来?!

    当她无数次地跌倒又爬起、爬起再跌倒,当她一步一步探出脚步迈向幸福,任谁看见都会惊惧地瞪大眼睛,原来那早已经被太多人嘲笑、甚至鄙视的爱情,真的具有如此这般强大的魔力!

    有一天,大家都在。她慢慢地顺着楼梯走了下来。忽地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她!伊丽莎白!会走了?!

伊丽莎白满意地看着大家,调皮地笑道:“看你们这副样子!就仿佛我不是从楼梯上走下来,而是从窗户里走下来似的!“

    白朗宁禁不住热泪盈眶!他冲过去,生怕她跌倒,象抱着瓷器一样抱住她。作为男人、作为这场恋爱的主人公,他焉能不知这个女人背后花了多大的功夫,才终于“走到”了他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子,在爱情面前是多么地刚强!

    心痛,心疼,心酸,心跳,使他无语凝咽。

    爱情是什么?是光!是力量!是活下去的勇气!是幸福的召唤!是――医我的药!

    你是医我的药,没有你,我永远不会好……

    这珍贵的药以一种迅猛的力道进入伊丽莎白的肌体,创造了医学史上的奇迹,在短短的、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一个卧床23年的女子爬了起来不说,很快就可以独自走下楼、踏上鲜花盛开的小径、沐浴在了灿烂的阳光里……

    这是神迹?是传奇?是齐东野语?不不不,这是真实的爱情往事。

    你是医我的药,今生,我必须天天服用你。

    当白朗宁第三次求婚时,伊丽莎白答应了。除了年龄,现在,他们俩之间已经没有太多阻隔。而年龄,如果当事人不在意,它算个什么东西?

    可是障碍还是出现了。伊丽莎白的父亲,那乖戾的老人,坚决不答应他们的婚事!――他不答应他任何一个子女的婚事,以取消财产继承权相逼。他大发脾气、大吼大叫得把女儿伊丽莎白吓昏了过去。

    苏醒后,伊丽莎白叹一口气,爸爸,我不是孩子了,我已经40岁了。我在床上瘫了23年,我好容易遇到了生命中的爱――除了死亡能够使我们分离,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拆散我们。

    1846年9月12日,40岁的伊丽莎白和34岁的白朗宁悄悄地举行了婚礼。没有亲人的祝福?没关系,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我们自己祝福自己!“如今,我再不追寻我生命中前半的样本,让那些反复吟叹、卷了角的书页放过在一边,我给我重写出新的一章生命!”

    一周后,伊丽莎白带着忠心的女仆和爱犬,以及一年又八个月的情书,随夫婿渡过英吉利海峡,畅游欧洲,最终定居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她给妹妹写信风趣地说:“我一再告诉他,不要到处向人炫耀我们到过什么地方了等等,好像有个两条腿的老婆是件多么了不起的大喜事一样……”

    婚后第三年,43岁的白朗宁夫人,生下了儿子贝尼尼。在孩子两岁的时候,他们回到了英国。但她的父亲却不允许她回家。他拒绝见他们,连孩子都不见。甚至把她写给他的信件全部退了回来。伊丽莎白苦笑着摇摇头,父亲可以不认她这个女儿,而她却永远不会怨恨父亲,拥有爱的人也拥有宽容。

    白朗宁夫妇在一起生活了15年。15年柔情蜜意琴瑟和谐,15年后流光容易把人抛。1861年6月29日晚上,他们在院子里坐着聊天,她和他谈心说笑,用最温存的话表示她的爱情,后来她感到倦,就偎依在白朗宁的胸前睡去了。睡了几分钟,她的头忽然垂了下来。他以为她是一时的昏晕,但是她去了。白朗宁夫人躺在她最爱的人的怀里,离开了人间……

    你是我的药,有效期15年。

    从最温存的幸福里跌落到最惨痛的哀伤中,不到五十岁的白朗宁没有料到他的爱与自己只有15年的缘法。用任何言辞都无法形容这个男人的痛楚。他独自带大了他们的孩子贝尼尼。在以后的20多年里,有很多的女人喜欢他,他都拒绝了,他说:“我可以娶你,但你得不到我的爱,因为我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把我全部的爱埋葬在了佛罗伦萨……”

    伊丽莎白,其实,你也是我的药。没有了你,纵采来世上所有的仙草,也治不好我对你刻在骨头里的相思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