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视电视能连接电脑吗:杨尚昆回忆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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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尚昆回忆录2 

第二章 初经风雨

    1926年5月下旬,我和邹进贤等到达上海。
    上海,高楼摩天,黄浦江上米字旗、星条旗和太阳旗在军舰上迎风乱舞,帝国
主义者称它是“冒险家的乐园”,内地人管它叫“十里洋场”。我们身着夏布长衫,
满口浓重的川调,在这里显得很“土”。
    和上海大学的党组织接上关系后,我们就住进闸北青云路师寿坊的学生宿舍,
和四川籍同学左书雅、刘希吾住在一起,左和刘是党员,后来都被选派去莫斯科中
山大学学习。上海大学是孙中山先生创办的一所“培养建国人材”的学校,校长是
国民党元老、老同盟会员于右任,实际管理学校的多是著名的共产党人。教务长兼
社会系主任是瞿秋白,总务长(又称校务长)是从事工人运动的邓中夏。中国文学
系主任是翻译《共产党宣言》的陈望道。教员中有许多共产党员、国民党左派和学
术界名流。它和广州的黄埔军官学校一起被称为“武有黄埔,文有上大”。在五卅
反帝爱国运动中,上大的师生和租界的武装巡捕英勇搏斗,更提高了学校的声誉。
    我到上海时,上大的人学考试期已经过了,只能作为试读生,但党的关系却就
编人上大特别支部的小组,参加一些社会活动,党小组长是康生(赵容)。这时,
正逢五卅运动一周年纪念,上大的学生酝酿着罢课和组织纪念活动。校内气氛紧张,
没法上课。我在社会的大课堂里,却接受了两堂“政治课”。
    第一堂是租界巡捕的警棍。
    5月30日那天,上海各界以罢工和召开群众大会纪念革命的节日,我到南市华界
去参加群众游行。这一天,租界当局戒备森严,特别是老西门一带,拦着一道铁丝
网,把租界和华界隔开,其间堆着沙包。参加游行的人分散穿过租界,准备到华界
的豫园去参加集体行动。谁知靠近老西门时,工部局的巡捕和军阀政府的警察,抡
起警棍,劈头盖脑地打来。我措手不及,脑门上挨了一棍,鼓起了一个大包。人群
被打散了。第二天,报上刊登,上海有7万工人罢工,并联合各界群众及学生举行五
卅纪念大会。
    第二堂课是军阀孙传芳的木笼。
    在师寿坊的宿舍里,我得知有许多从四川来的进步青年:重庆女二师的廖苏华
(竺君)、李伯钊,廖的哥哥廖划平是莫斯科东方大学的留学生,在全国总工会工
作;在全国学联的有中法中学的郑鼎勋,他是交大的学生,全国学联主席;余泽洪,
后来长征时四渡赤水,在川黔边的古蔺牺牲了;还有后来改名阳翰整的欧阳继修。
10月5日,我随邹进贤到国民通讯社看望他的老乡。国民通讯社在闸北上海火车站附
近,是广州政府办的。这时,北伐大军快打到武汉了,控制东南5省的军阀孙传芳加
紧镇压革命党人。我们刚走进国民通讯社的门,突然来了一群警察查封通讯社,在
场的人全被押上囚车,解到龙华附近的凇沪警察厅。一路上,邹进贤教我准备好口
供。后来才知道,这一天全国学联同时被查封。第二天,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也被查
封了。
    到警察厅后,搜过身,问了姓名,就被关进旧式拘留所的木笼里。它三面是墙,
一面是木栅栏,里面不见天日,泥土地上坐着一伙蓬头垢面的人,汗味、屎尿臭熏
得令人作呕。对面的木笼里关的是女犯,阴暗中,我辨认出六妹的同学李伯钊,她
才十五六岁,是重庆女二师学生运动的骨干,时常到我家来找六妹。因为有看守在,
我们没有打招呼,只是隔着木栅交换了一个眼色。一两天后,过堂了。狱警问我究
竟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原来,他们从国民通讯社的花名册上找不到我们的名字。
我们回答:我们刚从重庆来到上海,到通讯社来找老乡,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人,你
们搞啥子名堂嘛?这才花了30块大洋,让我们交保释放。出来后,我把李伯倒被捕
的消息告诉在上海大学的廖苏华。她说:李伯钊是在浦东的工人区担任平民夜校的
教员,共青团组织正在通过济难会营救她哩!

我曾经阅读过《共产主义ABC》这本书,到上海后的这两堂政治课,是我通过亲
身经历了解了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统治的ABC。
    大约是8月间,吴玉章同志来到上海。他通知我到法租界一家医院里去见他。吴
老病了吗?我如约到了医院,只见他西装革履,打扮成一个富有绅士的模样。他见
了我,笑着说:我没有病,住在医院里是为了躲开孙传芳的密探。他要我替他买一
张到广州去的船票,指定要法国邮轮的头等舱。他在上海逗留的时间很短,除我以
外,没有接触别的人。这一切安排,都是出于安全的目的。因为他当时在国民党内
担任中央执行委员,国民党二中全会时任秘书长,是军阀的眼中钉。后来,我在延
安时,读了吴老的自传,才知道他此行是为了联络国民党的左派,和蒋介石的独裁
行为作斗争。不久,北伐军打下武汉后,国民党召开执监委联席会,提出了“党权
高于一切”和“党内民主”的口号,就是反对蒋介石搞独裁的。这时,我恍然大悟,
自己是在上海再一次为吴老完成了“秘密交通”的任务!
    上海大学,党的组织生活很严格。每逢星期六都要开一次党小组会,由组长讲
形势,每个党员都要汇报自己在这个星期读了什么书,有什么缺点,检查小资产阶
级习气、是不是无产阶级化了、在斗争中是否勇敢等。那个时候倒是受了点训练,
要保守秘密,要绝对服从党的组织。随着北伐军所向披靡的进军,我们散发传单的
任务日渐增加,内容是传送捷报,号召群众迎接北伐军等。原先的方法是每人每次
20张,到闹市区向行人散发,或者提着浆糊桶,一张张地贴。后来改进了,或是放
在商店的柜台上,敲两下就走开,或是先刷好浆糊,往墙上一粘,扭转身就走。
    北伐军向九江。南昌进军时,上海工人准备发动武装起义。党组织指派我去参
加训练工人自卫队的工作,地点在南市的一个仓库里,因为仓库里平时没有人。我
的任务是向工人自卫队讲武装起义的意义和目的。另一位从黄埔军校学习回来的同
志讲武器使用和战术动作。我们虽然互不相识,但都为着同一个目标奋斗。训练工
作从10月中开始。24日,指挥部下达动员令。这次起义没有成功,原因是时机早了
一点,组织准备不充分,国民党方面的负责人钮永建原定拉出1000多人,结果只到
了百把人,大家说他是“卖空买空”;资产阶级的负责人害怕工人起来,又临阵退
缩;工人自卫队的组织和训练也不够好,原计划有1000多人,结果到了300多人,而
且武器不到位,到手的还有一部分不能用。陈独秀因此说,这次是“军事投机”。
上海区委书记罗亦农说:这是暴动的第一幕,因为我们幼稚而没有成功;最大的教
训是过高估计了资产阶级的力量,他们终究不能做革命的主力军;下一次暴动,一
定要建立在工人阶级自己力量的基础上。
    在上海工人准备第二次武装起义的前夕,党组织通知我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去学
习。这时,广东政府也在有计划地选派学员。不久前,出狱后的李伯制到上海大学
来向廖苏华告别,我见了她,关切地问她是怎么出来的?她说,你们出狱后,中秋
节那天,看守人员通知我说我表兄来探监。她被押出去会见时,只见来人提着一盒
月饼,张口就说:表妹,你受苦了,“家里人”都很着急,正在设法救你出去。伯
倒在上海没有表兄,但她意识到这是组织上派来和她联络的同志。过了几天,她也
被开释了。团委书记贺昌告诉她:“组织上花了两百块大洋,才打通了警察厅的关
节,把你保出来的。”贺昌还通知她说,共青团组织已决定送她去莫斯科学习。一
天晚上,廖苏华和我们雇了一辆车,把李伯钊送到黄浦江畔的小舢板上,驳运到去
苏联的邮轮。她比我走得早,是上海的共青团组织提名选送的。我是中共重庆地委
提名,经广东政府同意选派的。和我同一批共十多人,由四川提名的还有左书雅、
刘锡吾等。
    我们坐的是苏联的货轮,但挂的已记不清是丹麦的还是荷兰的旗子。上船的人,
男的住在货舱里,女的住在驾驶舱旁的一个舱里,不许在甲板上走动。到了公海,
他们说没有关系了,挂上苏联国旗,大家也可以交谈了。船在日本长崎加了煤和水,
但大家没有上岸。以后到海参威,国际交通局派人接我们到五一俱乐部,住了几天,
又改乘西伯利亚铁路的列车,冒着严寒,奔赴遥远的莫斯科。那列火车没有餐车。
每人发一个木箱,里面有黄油、罐头、面包等。说是够吃到莫斯科的。一路都在下
雪,雪一大火车就停下不走。那一箱东西,在路上冻硬了,只能用开水泡了吃。

                        政治风波激荡下的中山大学

    从海参感到莫斯科,行程7400多公里,列车走了半个月,到达目的地时已是19
26年底。学校派人来接,我们坐着有轨电车来到学校。
    当时,莫斯科培训中国革命干部的学校主要有两所:一所是东方大学,全称是
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是1921年4月列宁为东方各国发展民族和殖民地革命培养
干部而创办的,实际是党校。刘少奇、任弼时、罗亦农、王一飞等是该校第一批学
员,瞿秋白曾在那里当翻译,他们回国后是推动大革命运动的重要骨干力量。另一
所是中山大学,是国共两党合作的“蜜月”时期创立的。1925年10月,为了纪念国
民党已故领袖孙中山(字逸仙)、培养国民革命干部,由俄国顾问鲍罗廷和国民党
中央商议创办的,定名为中国劳动者孙中山大学,通常称为中山大学或孙逸仙大学。
它名义上由中苏双方共管,实际上由苏方管理,校长是拉狄克。国民党派了邵力子
为中山大学理事,常驻在莫斯科。同年秋,国内开始选派学员。学员来自三方面:
一部分从广州政府活动区域选派,包括国民党中央要人的子弟,黄埔军校和湘。滇
军校的学生,如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汪精卫的内侄陈春圃,叶楚伦之子叶南,李
宗仁的弟弟李宗义和他的妻弟韦永成等,还有后来蒋介石“十三太保”中的康泽、
贺衷寒、郑介民,黄埔一期毕业生邓文仪等,他们是“标准”的国民党员,也有少
数共产党员,如黄埔军校毕业生左权。一部分是通过旅欧的中国共产党和共青团支
部选送的,如邓希贤(小平)、傅钟、任卓宣等,这两部分学员是公开成行的,19
25年底或1926年初就到达学校。我们是从军阀统治区的上海、北京、天津等地选送
的,大多数是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是秘密成行的,最早的如王明(陈绍禹)、张
闻天、沈泽民等,先后在1925年11月到达。另还有伍修权、乌兰夫、俞秀松、孙冶
方(原名薛暮果)和于右任的女儿于芝秀等。博古(秦邦宪)、李伯测和我在1926
年末先后到校。这从学生证的编号上也反映出来,小平同志是233号,李伯制是394
号,我是453号;我到校时,小平同志已奉命回国了。在这批学长中,张闻天是我和
李伯钊在重庆时就认识的。他 1924年从美国留学回国后,曾在川东师范和女二师任
教,李伯钊就是他的学生。在女二师,张闻天教她们英文课,还组织她们参加“平
民学社”。他还和我四哥杨闇公常有来往,所以,我一到莫斯科,他便来看我。到
1927年为止,全校500多个学员中国民党员约占一半,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合占一半,
但共产党员都加人国民党,具有双重身分。
    中山大学坐落在莫斯科河西的沃尔洪卡大街16号,是一幢四层的楼房,里面有
教室、办公室、图书馆和餐厅,据说革命前是俄国一位贵族的府邪,屋宇宽敞豪华,
大厅里浮雕精致,吊灯堂皇。楼前一片树林,间有排球场地。楼后的篮球场上,我
们到达时,泼水成为冰场,许多学员在溜冰。早期的学生就住在这座楼里。后来学
生增加了,楼里已容纳不下。到我们去的时候,学生上课是一个地方,住的是另一
个地方,那里像大礼堂一样,一排排床,房子还整洁,但没有单间房,厕所是公用
的。已经结婚的夫妻,就用铁丝拉起白布,划出一块来。学员的生活待遇很好,衣
食住行都由学校供给,每周还有两次晚餐改善伙食,星期六有蛋炒饭、火腿肠、鸡
蛋,每月津贴25卢布,一般用于买烟酒和吃中餐。来莫斯科的途中,我发现车站上
很少能买到白面包,红军战士有的用皮条缠在脚上代替靴子,而对我们如此优待,
使我们很为苏联当局的国际主义精神感动。
    人学的第一年,我集中精力学俄语,没有选其它课程。幽静的中山大学校园并
不是世外桃源,它同中国的革命进程和联共内部的斗争密切地联系着。这一年内震
撼人心的事件接连不断,激荡着每个学员的心:
    第一,是3月21日上海工人起义成功,中大的同学欣喜若狂,《真理报》发表题
为《上海胜利的世界历史性意义》的社论,预言“光复上海是使中国向左转的推动
因素”,“增强”了中国无产阶级“执政的希望”。4个多月前,我参加上海工人起
义“第一幕”的情景记忆犹新,如今,胜利的旗帜插上了远东第一大城市的上空,
真是使我喜出望外。这天下午,我走在以中大学员为先导的游行队伍中,和莫斯科
市民共享胜利的喜悦。但是,欢呼胜利的余音未落,消息传来,四川军阀刘湘在重
庆制造“三三一”惨案,屠杀革命群众,杀害中共重庆地委书记、我的四哥杨闇公,
使我陷入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半个月后,蒋介石公开背叛国民革命,发动了四一
二反共政变,在上海大规模屠杀革命群众。中大的学员仿佛遭遇了一场大地震。当
晚,全体师生集会,以“中山大学全体国民党员和共产党员”的名义,致电武汉政
府,要求惩办革命的叛徒。蒋经国也当场声明要同反革命的父亲“划清政治界限”。
整个3月,《真理报》一直在说“蒋介石不得不服从群众的革命意志”,为什么会发
生如此突然的事变?校园里,学员们提出了许多问题。当时,莫斯科还没有中共代
表团,大家要求联共中央给予解答。
    5月13日,斯大林来到中山大学,向学员们讲了10个问题。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
位伟人。斯大林强调:“国民党是反帝国主义的政党,正像中国革命是反帝国主义
的革命一样。”他称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的宁汉分裂“事实上使国民党洗去了污点,
把国民党的核心向左推移。”他要学员们相信武汉的国民党“没有右派’,“是中
国劳动群众反帝国主义斗争的中心。”斯大林的谈话没有驱散中大学员的疑团,因
为在蒋介石发动政变前一周,4月5日,斯大林还在说“没有必要去驱除国民党右派,
蒋介石是服从纪律的”。显然,他低估了蒋介石的反动性。
    第二件事是汪精卫“分共”。7月15日,被斯大林称为已经“洗去了污点”、
“向左推移”的武汉政府在汪精卫的主持下公开“分共”,从此宁汉合流,轰轰烈
烈的大革命运动失败了。在这个事件发生后,7月28日,斯大林在《真理报》发表的
《时事问题简评》中说:武汉政府时期,“无产阶级的领导权开始由愿望变成事实”,
“共产国际的领导是完全正确”;导致大革命失败的原因是“中国共产党不善于利
用这一时期的一切可能”,“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在这一时期犯了一系列的极大
的错误。”在这里,斯大林没有作一点自我批评。
    列宁去世后,斯大林和托洛茨基之间的意见分歧由来已久。这时,托洛茨基利
用这一重大事件,和季诺维也夫联名上书联共(布)中央,批评斯大林在指导中国
革命上推行了一条错误路线。他相当厉害,不但出版刊物,还在工会大厦公开演讲,
卖票让人去听。我还听过他一次演讲,那时我的俄文程度很低,还听不懂他的讲演
内容,只是慕名而去,想看看托洛茨基是怎么一个人。见到他披头散发,很有点“
浪漫派”的色彩。他的讲演很有煽动性。中大许多同学本来情绪就很浮躁,听了讲
演,又不了解联共内部的斗争情况,以为托洛茨基有道理,中大的第一任校长拉狄
克,是仅次于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的德国工人运动领袖,他是中国问题专家,在校
内讲授《中国革命运动史》,口才很好,上课时座无虚席,但是,他支持托洛茨基。
斯大林在向中大学生谈话时,10个问题中有两个是指名批评拉狄克的,所以斯大林
谈话后不久,拉狄克被撤销了校长职务。
    第三件事是十月革命节的游行事件。斯大林和托洛茨基的斗争加剧后,中大的
学员思想很混乱,暗中分成几蛇,有的人拥护斯大林和共产国际,有的人赞成托洛
茨基。赞成托洛茨基的人,有些是因为对共产国际不满。这就卷入了联共党内的斗
争。10月3日,联共中央将托洛茨基开除出中央委员会。11月7日,是十月革命10周
年纪念日,红场照例要举行大游行。中山大学的游行队伍经过主席台时,有的人公
然打出拥护托洛茨基的横幅,这是苏俄籍教员中一部分托派分子干的。而中国留学
生经过检阅台时,竟然也有少数人喊出拥护托洛茨基的口号。这件事使斯大林非常
吃惊。节日过后,托洛茨基被开除出党。12月,联共(布)第15次党代大会以后,
宣布托派为反苏维埃集团,中山大学也奉命彻查托派分子。从此,中山大学面临着
一场大动荡。
    初到学校的头一年,接二连三的政治风波使我感情上经历了大起大落,由上海
起义胜利的热烈兴奋,到痛失兄长的悲愤,进而到大革命失败后的痛苦。我人党以
后,没有做过多少实际工作,理论根底又很浅,对复杂的政治斗争感到有些困惑,
但我记着四哥临别时的叮嘱:听党的话。我相信斯大林不会错,共产国际不会错。
那时,有不少同学也是这样想的。

                                分化和改组

    拉狄克被撤销校长职务后,联共中央任命教务长阿古尔为代理校长。阿古尔同
学校支部局书记谢德尼可夫之间本来就有矛盾,他代理校长后,重用留学生中资格
比较老的周达文、董亦湘和俞秀松等,被称为“教务派”。俞秀松是上海共产主义
小组成员,社会主义青年团的创始人。董亦湘是上海大学的教员。同阿古尔对立的
谢德尼可夫则拉拢张闻天和沈泽民等,被称为“支部局派’,彼此矛盾激化。6月,
在学校总结工作的会上,两派互相攻击各不相让,争吵了7天。但多数同学包括我在
内,对这些不感兴趣,因此被称为“第三势力”。
    8月,副校长米夫和王明从中国回到莫斯科。米夫这时才27岁,资历很浅,十月
革命后在红军的一个团里做过政治工作,1921年毕业于斯维尔德洛夫共产主义大学,
中山大学一成立,他就担任副校长,并且同共产国际东方部一起研究中国问题,被
看作是中国问题专家。1926年,他参加共产国际代表团到上海考察。第二年春,他
又率联共(布)宣传团再次来华,先后到上海、广州、武汉等地访问。四一二事变
后,他还参加了在武汉召开的党的五大,向中国的党团积极分子说:要拥护武汉政
府,走非资本主义道路。米夫两度来华,都选王明做翻译。王明人学比我们早,俄
语好,又能说会道,是学生公社的主席,深得米夫器重。在武汉期间,王明在《向
导》上发表了两篇文章,唱的是米夫的调子。米夫便向陈独秀推荐王明主持中共中
央的宣传工作,陈独秀没有接受,只安排他做党刊编辑。王明随米夫回校后,在

群众面前夸夸其谈。周达文、俞秀松等瞧不起他,认为王明没有什么实际工作经验,
就是乱吹。王明向米夫献策:掌握“第三势力”,联合支部局派,打击教务派。结
果,支部局派取得胜利,米夫升为中山大学校长,不久,又任共产国际东方部副部
长。从此,王明成为米夫的心腹,他拉住张闻天、沈泽民等一起,受到共产国际的
赏识。博古和我是同班同学,当时还没有机会和他们接近,算不上核心人物。
    中国大革命失败和联共党内反托派斗争的展开,引起了中大学生政治上的很大
分化。
    1927年底,已经公开反苏反共的国民党中央声明,“取缔”中山大学,同它断
绝一切关系。这样,很大一批标准的国民党员被遣送回国,如康泽、贺衷寒、陈春
圃等,这批人后来大部分成为蒋介石手下坚决反共的分子,陈春圃抗战时还当了汪
伪政府的行政院秘书长;许多国民党要人的子弟也回国了,但是蒋经国没有走,他
已当众宣布同蒋介石“划清界线”,被送到列宁格勒的红军政治学院深造;也有一
些人被送到西伯利亚劳动改造。
    中山大学的性质和体制也起了变化:名称改为中国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培训
对象是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从领导关系来说,联共中央、共产国际东方部都可以
管,党组织归学校所在的莫斯科区委领导。按道理讲,为中国共产党培训干部的学
校,中共中央应该有代表参与领导。事实上并不如此,学校领导机构中没有中共的
代表,只有一名学生代表当副校长,先是苏州的工人王保礼,后来是王明推荐的李
竹声,实际上是有职无权的“摆设”。学校的课程设置、教学内容、学员的鉴定、
分配等权限都集中在米夫手中,米夫又通过王明在学生中串联活动。他的打算是培
养一批服从他、能够贯彻共产国际东方部路线的干部。党的六大以后,成立了以溜
秋白为首的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但它却无权过问中大的事。
    这时,学校又接纳了一大批从国内撤退出来的同志。他们有的是省委领导干部
和工农暴动中的军事领袖,有的是做上层工作的头面人物,还有大批基层骨干,特
别是上海、武汉等城市的工人。这些同志经历不同,文化理论水平差别很大,学校
因此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一是成立特别班。学员有:曾任国民党中央常委兼秘书长和南昌起义时革命委
员会秘书长的吴玉章,曾任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党代表的林祖涵(伯渠),中共一大
代表董必武和何叔衡,广州起义重要领导人叶剑英,中共湖南省委书记夏曦,曾任
湖南省教育厅长的方维夏,老教育家徐特立,以及王观澜、江浩、钱亦石、钱家潭、
李文宜等。他们主要是学习俄语和马克思列宁主义,总结中国大革命失败的经验教
训。
    二是工人预备班。他们主要是补习文化,学俄语和政治常识。其中的李剑如是
上海的工人领袖,余笃三是武汉的工人领袖。这个班由张闻天和博古任指导员。
    军事干部分散在好几个学校。在莫斯科的列弗多沃区,就有几摊子:高级军事
学院,即伏龙芝军事学院,是苏联的最高军事学府,刘伯承同志在那里,还有于右
任的女婿屈武、左权、李必庭和另外两个记不起名字的同志,共6人,所以,刘伯承
开玩笑说是马牛羊鸡犬系。其中有两人回国后在暴动时牺牲了。最大的一摊是高级
步兵学校,有100多人,伍修权在那里当翻译。炮兵学校,有朱瑞、郭化若、王长礼
等。每个学校都有留学生支部,高级步校的支部书记是唐成印,长征时牺牲了;炮
校的支部书记是朱瑞。在外地的还有少量的学员,常乾坤等在基辅的飞行学

校,常是冯玉祥派去的,后来是新中国最早的空军副司令员。列宁格勒的军政学院,
是专门培养营团以上军官的,待遇很高,除蒋经国外,萧劲光、李卓然、曾涌泉等
也转到那里学习。学军事的人,有些是大革命失败前就选派去的。
    东方大学还有十来个人,我认识四川的罗世文,通过他认识了乌兰夫和赵毅敏
等。那时我年轻,有空就这里转转,那里转转,认识很多人。
    当大革命失败时,中国共产党还没有立刻建立起巩固的农村根据地,在蒋介石
和汪精卫的屠杀政策下,苏联办的这些学校,帮助我们党保存了一大批在国内难以
立足的干部,并且帮助他们比较系统地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理论,这是我们永
远铭记在心的!
    1928年夏,我到苏联已经一年半了,俄文程度有了提高,可以选读一些马克思
列宁主义、西方革命史、社会发展史等课程,像这样比较系统的理论学习,从我来
说,以前还没有过,对帮助我确立共产主义信念、提高理论水平是起了作用的。这
时,学校把我编人翻译班,准备当翻译。不久,我就担任特别班的译员。特别班的
同志,都已年近半百,在大革命中担任过一定的领导工作,我是晚辈。在重庆时,
我是吴老的“交通员”,这时在莫斯科相遇,感到特别亲切,所以常去看他,帮他
们买点东西。徐老的牙齿缺了,学俄语时“噗- 噗- 噗”地读不准,但他学习很认
真。吴老还利用这个机会研究土地问题和文字改革。刘伯承同志的宿舍在7层楼上,
他眼睛不好,腿又不好,星期天电梯停开,他下楼不方便,我便给他买一些罐头食
品送去。中山大学的食堂改善生活时,我常打电话给他,请他来打“牙祭”,他就
来了,吃鸡蛋炒饭,还有一点香肠,这在当时的莫斯科是稀有食品。因为伯承同志
的关系,我和屈武、左权等也认识了。
    在和吴老、刘伯承同志的接触中,我进一步得知重庆“三三一”惨案和四哥英
勇就义的经过:
    1926年12月(正是我抵达莫斯科的时候),由四哥、朱德。刘伯承同志组成的
中共重庆地委军委,为了响应国民革命北伐,策动地方军阀部队起义,在四川的顺
庆、沪州的驻军中发动兵变,初步得手后,四哥就派人到汉口,请国民政府给起义
部队以国民革命军的正式番号。代理国民政府主席的谭延阎借故推托,说须经在南
昌的“总司令”蒋介石“划行”。这时,蒋介石正在同国内外反动势力勾结,阴谋
背叛革命,他怎能容忍共产党人以兵变的形式建立武装呢!1927年3月下旬,周恩来
等领导的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胜利,由林伯渠主持政治工作的第二、第六军攻
占南京。在这种形势下,蒋介石派人入川,一面调动反共军阀包围沪州的起义部队,
一面指示刘湘在重庆布置大屠杀。3月31日,重庆地委决定在打枪坝召开群众大会,
反击反动派的进攻。刘湘和我大哥杨剑秋是相识的,见我父亲时总是口称“老伯、
老伯”。大概是这个缘故,30日那天,他派一名姓罗的师长来见四哥,名为“通风”,
实际上是恫吓,说“外面部队的大炮已脱去了炮衣”,要他停止召开群众大会,四
哥严词拒绝。当晚,刘湘又派人送信来,说“你若不去赴会,军座(指刘湘)定有
好音”,四哥仍冷笑不理。第二天,他照常登上大会的主席台。会议刚开始,会场
内外就枪声大作,当场遭惨杀者137人,酿成惨案。四哥在混乱中逃出,翻越城墙,
在4月3日化装登上亚东轮,准备去武汉向中共中央报告,不幸被敌人逮捕。在审讯
中,他坚定地说:“我头可断,志不可夺!”4月6日,敌人竟用极端残忍的手段杀
害了他。四哥生前曾说:革命者“人生如马掌铁,磨灭方休。”他的革命精神长存
在人民心中,将永不磨灭。
    四哥遇难时,59岁的父亲受到沉重的打击。后来,我读到老人家亲笔写的“淮
率家人痛书”。这是四哥牺牲后的第5天,1927年4月11日,他在“家人痛心匪言可
及”的情况下,郑重地告慰四哥的“英灵”:“尔生前富贵不能淫,临难威武不能
屈。知尔为国宣劳,为党牺牲,日来含笑著大礼服印在我脑筋,尔之精神不死,九
泉故无遗恨矣!我垂死老朽,尔无我念……尔最后之光荣,释我愿耳。今须与尔永
别,不久我亦当与尔见面于地下也。”
    吴老和伯承同志一直把父亲看作是革命的同情者,在严峻的时刻,老人家能那
样大义凛然,清醒理智,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王明教条宗派的形成

    经过分化和改组,中大的学员基本上有两部分人:一部分是大革命失败以前进
校的知识分子,有的是留校的毕业生。他们俄语比较好,不但在学校里占有重要的
地位,有的任副校长,有的是支部局委员,有的还是共产国际东方部和校内中国问
题研究所的实习生或研究生。王明是米夫的翻译,党的六大期间又担任大会的翻译,
斯大林和中国领导人谈话时也由他口译。张闻天和博古先后担任过向忠发的翻译。
我是翻译班的,又担任特别班的口译。人们称我们为“翻译派”,对领导比较靠近。
另一部分人是大革命失败后从国内来到莫斯科人校的。他们中不少是老干部,是大
革命斗争中的骨干,被称为“实际派”。
    这两部分人经历不同,心态也不同。
    “翻译派”自称“新知识分子”,许多人自命不凡,看不起国内的领导人,认
为他们不懂理论,认为“实际派”没有执行共产国际的路线,把中国革命搞垮了。
王明更是如此,他瞧不起原来的领导人,讥讽他们不知道怎么革命,甚至骂他们是
“罪人”。参加六大的翻译工作后,他到处散布说:斯大林讲革命形势的高潮和低
潮问题,中国党的领导人都听不懂,斯大林只好在纸上画。他就吹这些牛,好像只
有他懂,中国革命要靠他这样的知识分子。回想中国党内占主导地位的“左”的思
想,它的根源很大程度上来自共产国际的东方部。
    所谓“实际派”,他们对大革命的失败既不甘心,又有埋怨情绪。有的责备领
导无能;有的认为共产国际代表罗易和鲍罗廷有严重责任,甚至责怪共产国际和斯
大林。王明和米夫盛气凌人地指责这些同志是“右派”、“工人反对派”、“共青
团先锋派”和“教务派的残余”等等,帽子满天飞。后来,凡是对支部局有不满的,
一律被列为搞“第二条路线”,将反托派和反“第二条路线”的斗争结合在一起,
捕风捉影地闹出一个“江浙同乡会”事件,把联共党内同反对派的斗争搬到中大来。
    “江浙同乡会”是王明为了排除异己而捏造出来的。中大的江浙籍同学,出于
同乡情谊,常在一起吃中国餐。一次,在东方大学当翻译的孙冶方,约请董亦湘、
俞秀松等老乡在家里聚餐,有人开玩笑说:他们是开江浙同乡会。无独有偶,蒋经
国转到列宁格勒的军政学院后,月津贴增加了,俞秀松、董亦湘等老乡写信要他做
点“贡献”,戏称“缴会费”。事情传到中大的支部局,王明便诬陷这是一个秘密
的政治派别组织,不但莫斯科有,列宁格勒也有,头头是原教务派的俞秀松、董亦
湘、周达文,重要成员有蒋经国、左权、朱务善等,而“工人反对派”被认为是受
“江浙同乡会”指使的群众。他企图一石三鸟,这样来打击所谓的“第二条路线”
联盟。米夫请格别乌派人参加调查。结果,“只发现一些微不足道的证据”。王明
不肯罢休。这时,中共中央派向忠发、李震瀛到莫斯科出席赤色职工国际第四届代
表大会。米夫和王明就请向忠发到中大来作报告。向忠发偏听偏信,9月14日在大会
上放炮,说“江浙同乡会”是“反党小组织”,要消灭小组织,领袖和中心人物要
“予以严厉的制裁”,积极分子“应开除党籍或留党察看”。这一来,中大的江浙
籍学员人人自危,他们向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代表团提出申诉,要求重新调查。代
表团指定瞿秋白等处理这件事。这样,王明控制的支部局同程秋白为首的中共代表
团展开了一场调查和抵制调查的斗争,这就是后来延安整风时博古所说的王明宗派
“反对中国党的第一战”。
    瞿秋白派中共代表团成员邓中夏、余飞来中大查对事实,支部局拒绝合作。代
表团经共产国际同意到“格别乌”机关查阅“江浙同乡会”的调查材料,他们又以
种种借口予以拒绝。出于无奈,代表团只好通过在中大学习的亲属,像瞿秋白的爱
人杨之华、弟弟瞿景白,陆定一的爱人唐义贞和张国焘的爱人杨子烈等找人个别交
谈。支部局又说他们是拉帮结伙,想夺学校的领导权;他们和谁来往,讲了什么,
都有单子记着,甚至用窃听等极不正派的手段。最后,瞿秋白向中共中央写了报告,
依据事实指出:被指控为同乡会负责人的周达文是贵州人,“重要成员”的左权、
朱务善是湖南人;而张闻天、沈泽民和博古等虽然是江浙人,却和“同乡会”的人
观点不同,可见不存在“江浙同乡会”的组织;至于这些学员在一些问题上,确实
对支部局有意见,但并不是派别活动。代表团要求王明等提供新的证据,王明等置
之不理。国际监察委员会,联共中央和中共代表团为此组成审查委员会。这时党的
六大已经闭幕,留在莫斯科处理未了事情的周恩来同志参加审查委员会,召集中大
支部局负责人和被指控的董亦湘、孙冶方等进行对质,结论是:指控不实,不存在
“江浙同乡会”。周恩来在中大全体师生大会上宣布了这个正确结论。米夫和王明
反××代表团的“第一战”输了。为了报这“一箭之仇”,1929年暑假前,在10天
的总结工作大会上,又发生了一场斗争。
    这时,我已是共产国际东方部的业余实习生,主要工作是看中国报刊,编写成
俄文的简报,每周一次。在我之前去的是张闻天、沈泽民和博古等。这样,我和他
们的交往比较多了。我和博古是同班同学,关系最好,与王明间接一点。六大以后,
张闻天和沈泽民到红色教授学院深造去了,有时还来中大吃饭。我们没有开过会,
但都是支持支部局的,代表团的同志说我们骄傲自满,是自封的布尔什维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