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桑骐达说明书:不以成败论英雄——彭雪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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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皖苏地区,日伪顽我四股力量交汇,矛盾错综复杂,尤其是皖南事变刚刚发生,这就要求一个军事指挥员必须具备很强的政策掌控能力,按中央确定的“政治上采取攻势,军事上采取守势”的方针,逐步化被动为主动。我曾就仁和集会议的内容专门问过父亲,但所谈不多,只是说了句:“是个批判会。”5个月后,1942年1月华中局第一次扩大会议作出《关于四师及豫皖苏边区党委在反摩擦自卫斗争中错误的决定》。《决定》肯定了彭雪枫在初期的成绩,指出由于潜伏着不正确的倾向,导致了这次严重的损失与失败。《决定》还分析了造成失败的四条原因,指出这次错误首先由该师主要领导人彭雪枫同志负责。

    父亲说:“失败并不可怕,在战争年代是常有的,我自己就经历过。彭雪枫的态度是诚恳的,我赞成这种态度,并不推诿,勇于承担责任。”

    “我说,虽然确实受到了损失,但还不能说是失败。主力干部大部分都保存了,肖东、宿东地方武装还在,恢复是有基础的。”

    “我不赞成因为有了问题,就新账老账一起算的做法,尤其不能以个人恩怨代党的原则。会前就有几个家伙找我和邓子恢,叽叽咕咕,我说,要说就会上说去。我是看不惯这种作风,平时吹吹拍拍,到时候又落井下石。”

    父亲继续回忆:“42年华中局第一次扩大会议,从春节前开到春节后。会议后期,毛打电报要刘到延安,调中央工作。快结束时,又讨论了4师路西反顽失败的事。主要是邓子恢讲。我不造成把责任统统归于一个人。敌人那样强大,我们是那样弱小,哪里能百战百胜?因为一次失利,就把所有的罪名加上来,什么好大喜功啦,不执行上级指示啦,算总账,这是不公平的。饶(注:饶漱石,继刘少奇后任华中局书记)最后作的结论,还是维持原来的调子。”

    父亲这个人,在共产党里算得上是个异数,他对党内政治生活的问题一直持有自己的见解。他说:“在苏区的时候,批邓子恢同志也是,多印了些票子,就扣帽子,是什么右倾机会主义。党内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必要的,但不能搞无情打击。好像只有上纲上线,才能显出是最劳动革命的,更可恶的是有些人就热衷于这些,得势的时候就吹捧,失势的时候就打击,这种作风,党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两个人真正的相知相交还是在这之后。

    父亲继续说:“44年夏天整风,华中局扩大会议,召集四个师的领导。1师刘炎,2师张云逸,3师黄老和我,4师彭、邓。这时陈毅调去延安,张云逸接替。会上,揭发陈老总闹独立性,哪天哪月,在什么地方,如何如何。下午,各师同志发言,我说,对军长有意见,当时就应该在党的会议上批评嘛,集中起来算总账,算什么?不符合党内正常的同志式关系。他脸一下子红了,别人都不好说话了。散了会,黄找我,说在会上怎么这样讲啊,谭也说,太不应该了。我说,什么应不应该?整风嘛,不是叫有什么说什么吗?”

    我问父亲,你这么让人家下不了台,不怕整你?父亲哼了一声说:“笑话!”“直到文革前,我都信奉党内是讲真理的,把整风变成整人,我是看不惯的。我后来给中央写信,署名是一个共产党。周恩来说,他一看就知道是我写的。”

    嘴上痛快了,就要付出代价。从后来查阅的档案中我知道,彭雪枫牺牲后,任命我父亲接替4师师长,华中局就是反对的,但中央坚持不变。

    也许是父亲在会议上表现出的鲜明立场吧,父亲回忆说:“晚饭后彭和我一起散步,他说过去对我有误解,他对少奇的话没有重视,路西反顽我没有看他的笑话。他知道了我不肯接替他的事,他说我是个正直的人。我说,我们在红军时期就在一起了,相互间还不了解吗?他也知道了华中局会上邓和我的发言。他说他们的做法是有意逼人。”

    “我们相识和共事已经多年了,但这次,是最为推心置腹的一次谈话。。”父亲感慨且动容地说:“他终于了解我这个人了。”

    会议结束时,彭专程来告别,他握着我的手说,此次分手,又不知何时再见面了?我说,各自为党珍重吧!

    “为党珍重!”这在战争年代,是一句分量很重的话。既是对胜利的期盼和祝福,也是牺牲的准备和决心。彭雪枫向西要回到淮北战场,我父亲向东要返回苏北战场,两个生死与共的战友都做好了在这场民族战争中牺牲的准备,但他们仍然期待着重逢的那一天。

    不想这次分手,竟成永诀。

    这么多年了,一谈起彭雪枫的牺牲,父亲总是很感慨,他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彭雪枫就是这样的人。我们分手时他说,路西根据地,失之我手,还要复之我手!他真厉害!”

    英雄也会失败,但他们决不回避失败,决不回避责任。父亲欣赏的正是他的这种气慨。

    2004年9月,彭雪枫殉国60周年纪念。我正在美国中部的草原上,妈妈来电要我一定赶回来。妈妈说:“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你赶回来吗?你爸爸生前,在众多的高级干部中,唯独和彭雪枫关系不一般。”

    是的,父亲和彭雪枫关系的确不一般。9月,当我又一次来到洪泽湖畔,又一次走进雪枫墓园时,我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我是为他们而活的。”

    彭雪枫的儿子彭小枫,中国战略火箭部队的政治委员,曾对我说:“我有今天,多亏了张叔叔。”当年,在那个一切都讲阶级成分的年代,因他的母亲林颖被错划成右倾,小枫不能报考哈军工。他找到我父亲,父亲对政审部门的同志说:“难道彭雪枫的儿子也不能信任吗?”小枫上了哈军工后,分到一系,常规武器系。当时最时髦是学导弹专业,年轻的娃娃们谁不想去?正巧父亲到哈军工检查工作,把我哥哥和彭小枫找去,说今天找你们两个来,就是吃红烧肉。因为赶上60年代初大饥荒的年代。席间,两个娃娃都争着要去学导弹专业,父亲指着我哥哥说:“小枫我可以给说说话,但你,不行!”在后来政治斗争的风云中,小枫曾受到组织上的审查。父亲路过沈阳听说后,对军区负责同志说:“审查可以,但不能在身体上、人格上折磨人家。”在当时的政治氛围中,上面能有这么一句话,其作用可想而知。

    前两件事我多少知道些,但后面这件事令我惊讶。按党内政治生活的准则,父亲的做法的确有悖常理,甚至违背了原则,也不是他自己一贯倡导的风格。但他都做了,为什么?因为那是彭雪枫,彭雪枫死了,而他,还活着!

    “我是为他们活着的。”父亲的话在雪枫墓园中回荡,令我热泪盈眶。在以后的战争和政治生涯中,每当父亲遇到危险、困难,面对政治风浪,需要他铤而走险时,他总会用这句话激励自己。我理解父亲,他要让那些先他而去的战友死而瞑目。

                                                 

                                            ——摘自张胜著《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