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3xr发动机故障:林昭的最后一刻/李乾

  林昭的最后一刻                               

  那是什么声音？是子弹上膛么？应该就是子弹上膛的声音，这声音她听过。在土改工作队时一个年轻的队员在几个伙伴面前把子弹推上膛时就是这个声音。大家都以为他只不过是想摆弄一下刚刚发下来的枪支，没料到他竟朝天放了一枪。如果不是这一枪，那上膛的声音早就从记忆中消失了。那枪声好大，大得让我们几个从未这么近距离听过枪声的年轻队员不由得身子一颤，尽管明知道枪口是朝天的。那枪声对她就像突于其来的炸雷，好久后耳朵里还嗡嗡作响，让她一时听不到这世界上存在的其它任何声音。原来枪声会禁固人的思维、中断人们之间的沟通，这世界上没有枪声该有多好。这想法曾让她自己也觉得幼稚：革命者怎能希望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枪声？！

  又要听到枪声了。

  这次枪口不是朝天，不是那个年轻人好奇的摆弄，而是被人以法律的名义正对着她的某一个要害，要中断她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要把她推入永远的黑暗。当年这位年轻的女性只是想到枪声会中断对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没有进一步思考子弹会中断人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因为她满眼是希望，不可能想到死亡这个字眼。更不会去思考当面临这个中断时，这个对着枪口的人会怎么想。现在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她在想什么？她会想什么？也许她此刻没有太多的思考，该想的几年来都想过了，那几十万字的血书把该写的都写下来了。可能她只想大声问这个世界几个为什么，无奈嘴巴被塞住了，只能用眼睛询问那苍于：上帝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是拥有自己的思想，不愿意放弃思想的权利。那个曾被我们看作是慈父一样的人怎么竟对我们民族中的一批最有思想的青年下毒手呢？我们只不过是希望曾被视为亲人一样的党更伟大更光荣而把认为需要改进的地方说出来。在帮助共产党整风的号召告示天下时，我们从心里赞叹共产党的伟大和英明。可为什么会风云突变，为什么共和国最忠贞的儿女被宣布为共和国最危险的敌人？在有人已经得意地宣布这是一个“阳谋”、是要把我们当作毒蛇引出洞好围而歼之时，我还是无法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无法言说内心的伤痛。在最初的疑惑和彷徨里，是良知让我选择了坚守，在组织和良心发生冲突时我只能选择良心。上帝啊，这难道这不对么？！

  沿着良知给我指引的道路，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一步步走到了这里。也许我只能走到这里，我的归宿只能在这里。或者说我应该来到这里，就像先贤说的，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冥冥之中的上帝一定在看着这一切，你们容不了我，上帝会用他那宽厚仁爱的胸怀接纳我。这是我的末日审判？有人以为是的。可该审判的是我么？！不是！肯定不是！！不然为什么在死亡将至时我内心竟这样平静和坦然？而身后那几位的呼吸竟然那样急促？那急促的呼吸表明那只拿枪的手在这最后时刻一定在颤抖。是内疚、是恐惧、是无奈、还是良心在受煎熬？不论是什么心境，在上帝面前他们的灵魂将永无宁日。开枪吧，那些拿着朱笔在我的名字上打上一个又一个红勾的各级大人们！你们终于如愿以偿：一颗思想着的头脑就要被你们洞穿了，一个多年来用种种惨无人道的折磨都无法制服的小黄毛丫头终于要被你们“制服”了。不过若因此以为暴力的疯狂就是独裁者的福音，那你们肯定会失望的，谁见过用油熄灭了的火？！独裁产生于暴力并且维系于暴力，但这对孪生怪物只不过是人类社会发展路上迷住太多人眼睛的两朵毒罂粟，终将被彻底清除。独裁不是暴力能够消灭的，就像暴力不能消灭暴力而只能使它升级一样，推翻旧独裁的暴力只能导致新的更甚的独裁，它唯一的克星是理性与法制。在决定中华民族发展方向的天平上，一边是专制与暴力，一边是理性与法制。我的流血一定会在理性和法制这一端添上一粒那怕最微不足道的尘埃，随着这尘埃的不断增加，理性和法制一定会成为主导。迷信枪杆子让我们这个民族走了太多太长的弯路，但再长的弯路也会的尽头。暴力和独裁这一对人类历史上怪胎在我们这块神圣的土地上终将成为历史的木乃伊。1600年的罗马的百花广场，当宗教裁判庭的大火在布鲁诺脚下燃烧的那一刻，敲响的是谁的丧钟？！

  枪响了，时间定格在1968年5月31日下午3时许。这枪声太沉闷，这沉闷的枪声刚传到耳际，子弹已从背后射进她的胸膛，还没来得及感觉这子弹就穿膛而过，并被它拽着朝前一栽。就在和大地融为一体的那一瞬，她眼前出现了一个长长的隧道，在这极度静谧的隧道尽头，有璀灿的阳光在那里闪耀。蓦地，不知来自何处的、从未有过的轻松充盈了她的全身，一股神奇的力量将她慢慢地托起，她觉得自己有如一道青烟，飘向那隧道的尽头。阳光越来越耀眼，终于，这青烟飘出了这隧道，飘上了高高的云天，羽化成那追求自由和捍卫良知的不死的精灵。那洞穿身躯的子弹不仅没能让她的声音消失，反而让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那宛如在空谷的足音。

  在高高的云天，她一定在俯瞰着这希望总被扼杀但希望却从未灭绝的土地，回眸着这不堪回首却必须面对的历史；一定仍然用那悦耳的吴侬软语，抗衡着专制愚昧的幽灵。

                                 2008．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