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妻擒拿:《历代尺牍》隽语 (依仁山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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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代尺牍》隽语

尺牍是古人的书信。现在都用电话、网络联系了,信几乎不写了。电话网络通话简捷,但脱口而出往往不加思索,且不成文。说过了也就结束了,稍纵即逝没有回味。书信是一字字写的,比较周密。私人间的交往,坦率说真话,尤其是家书。信可以保存,可以拿出来再看,有回味。毛笔书写在宣纸笺上,书法好就成了艺术品。

《历代尺牍小品》谭邦和主编,“湖北辞书出版社”一九九三年十二月版。全书八部分:坦荡人生、家书采玉、读书品艺、情海洗珠、官场醒语、人际春风、山水记趣、世情百味。十年前虽读过,也在书上划过写过,但感受不深。读后,书一直搁在书橱里。今重读,摘其感人文字,写我浅薄体悟。

杨贵《报祁侯缯(zeng)它书》

“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之为言,‘归’也。”说得有理,是归真之归,不是鬼。人死,伊斯兰教也说归真的。“圣王生易尚,死易葬也。”生能移奢侈之风,死能破费财厚葬之俗,确实算得是圣王。铺张靡费办丧葬,生者无所得,死者无所知,惑矣!

东方朔《上武帝书》

“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二,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又常扶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闻。”《与友人书》“不可使尘网名缰拘锁,怡然长笑,脱去十洲三岛,相期拾瑶草,吞日月之光华,共轻举耳。”

自荐求官,毫无乞怜之态而是大言不惭,一一陈说自己的学问、才华、美貌、品行。后虽为官,人只知他滑稽诙谐,其实未受重用,因而萌学仙之志。

司马迁《与挚峻书》“迁闻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其次立功。”为人处世道德品行第一,著书立说、建功立业在后。不当官不从政无从建功立业,但做人不离道德品行,能著述立说固然好;不能,则留点文字给后人,也不错,既可自慰也不负后人。

李固《遗黄琼书》“峣峣(yao)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高出世俗总要受到俗众非议;要么独立遗世遭孤立,要么求太平随俗流。

蔡邕《辞郡辟让申屠蟠书》“安贫乐(地位低下),味道守(自然本性)。不为燥湿轻重,不为穷达易饰。”做人能安贫乐潜,保持自然本性,不受环境变化的影响了不起。现今贫富分野,多少人眼红心热想一夜成名暴富,弄得心神不宁寝食不安。环境的影响太大了,味道守真可贵啊!

曹丕《与黄郎书》“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人总要死的,能常这样想不错,但老想着不朽也许过分了。做自己该做的事,做好了就是,何必在意身后之名?

陆云《与杨彦明书》“柯(树枝)生而多悦,乐春未厌(满足);秋风行戒,已悲落叶矣。”

人生多故,欢乐能多少?春是美好的,万物生长,去享受这造化的恩赐吧,不为叶落冬来悲伤。

王绩《答刺史杜之松书》是拒绝刺史相招讲礼的辞书。其中描述自己狂生之态的生活,很精彩。

“下走(自谦,趋走的仆役)意疏体放,性有由然。兼弃俗遗名,为日已久。渊明对酒,非复礼仪能拘。叔夜(嵇康)携琴,惟以烟霞自适。登山临水,邈矣忘归。谈虚语玄,忽焉终夜。僻居南渚,时来北山。兄弟以俗外相期,乡闾以狂生见待。歌去来之作,不觉情亲。咏招隐之诗,惟忧句尽。帷天席地,友月交风。新年则柏叶为樽,仲秋则菊花盈把。罗含(字君章,晋名士,退休还家,院中忽然兰菊丛生。)宅内,自有幽兰数丛。孙绰(字兴公,晋诗人,斋前种松一株,恒自守护。)庭前,空对长松一树。高吟朗啸,契榼(ke)携壶。直与同志者为群,不知老之将至。”

王安石《答司马谏议书》“盖儒者所争,尤在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争论是无谓的,只为名(概念)不统一,概念一样了,就不会争论了。

《答李资深书》“虽然,天下之变故多矣!而古之君子辞受取舍之方不一,彼皆内得于己,有以待物(心内先有办法,再应付客观事物),而非有待乎物者也(有事了再想办法)。”

价值观不同行为取向自然不同,未雨绸缪自然胜于临渴掘井。

陈亮《复吕子阳》“吾人之用心,若果坦然明白,虽时下不洁净,终当有洁净时;虽不为人所知,终当有知时。”用心真,就不怕人不理解甚至误解。

王守仁《寄张世文》“学不立志,如植木无根,生意将无从发端矣。自古及今,有志而无成者则有之;未有无志而能有成者也。”

有志则有努力的方向,有行动的动力,不会盲目而虚度时光。

海瑞《复王七峰琼山知县》“今人居官,且莫说大有手段,为百姓兴其利、除其弊,止是不染一分一文,禁左右人不得为害,便出时套(官场俗套)中高高者矣。”海瑞是官场中人,是清官,深知其中路数,这是个中人大实话。

李贽《与杨定见》“世事是非纷然,人在是非场中,安能免也。”

置身是非场中自然难免是非,避不开,只有远离方能不沾。

高攀龙《答刘念台》“吾辈一室之中,自有千秋大业,填假良缘,安得当面错过?大抵现前道理极平常,不可著一分怕死意思,以害世教;不可著一分不怕死意思,以害世事。”

写文章讲真话坚持正道,要有不怕死的精神;但绝不可仗着不怕死而贻害世事。“文章天下事”的道理很辨证。动笔写作不可不知,不可不以为戒!

归庄《与翁季霖》“弟尝谓洞庭橙橘,虞山枫叶,海滨菊花,皆属盛观。而并在一时,地非同路,势难兼得。至秋冬之交,当舣一小舟于河干,任风吹之,至东则东,西则西。连日西风紧,将吹到东海之滨菊花丛中矣。山中丹苞、朱实,知已烂然。惜哉!今岁无缘,惟当梦游耳。”这是归庄经历了易代巨变后的旷达生活观,是乘风归于山野花丛的理想。不能马上兑现,作一番梦游也好。

张煌言《答赵廷臣书》“功名富贵,早等之浮云;成败利钝,且听之天命。”人一旦抛弃功利之心,那么一切都无可无不可了。

萧士玮《与钱众驭》“弟事事认真,骨体不媚,真势力,假声气,全不为动。一肚子不合时宜,必不为世所容。独兄爱此古董,摩挲之不置。所谓一人知己,死不恨矣。”难得同样不合时宜不为世容的人,才能引为同道。前人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死不恨矣!

顾咸正《与李小有》“老而好学,惟孟德与柏业。炳烛继日,犹不患迟,况未至炳烛者乎?曾答友人诗有云:燕台骏骨犹生日,汉殿娥眉未老时。自悲自慰意自厉也。”学不嫌晚,学不嫌老。年轻时再好已经过去,老来正是无牵挂的好时光。没任何功利的读书学习,远胜以往。

戴震《答郑文用牧书》“立身,守二字曰:不苟;待人守二字曰:无撼。事事欲不苟,犹未能寡耻辱;念念求无撼,犹未能免怨尤——此数十年得于行事者。其得于学:不以人蔽己;不以己自蔽;不以一时之名,亦不期后世之名。”

认认真真为人处事,对得起自己不亏待他人。这样也就无所谓耻辱遗憾,至于他人怨尤也只好由之了。学问要不断精进,不为名人所蔽,不为自己所蔽,没有功利心,不期生前身后名,为人一世坦坦荡荡!

“今之博雅能文章、善考核者,皆未志乎闻道。”读书、拿学位,围着考试转,未必真有学问,更无所谓闻道。(以上“坦荡人生”)

刘向《戒子歆书》“告歆无忽:若未有异德,蒙恩甚厚,将何以报?董生(仲舒)有云‘吊者在门,贺者在闾。’言有忧则恐惧敬事,敬事则必有善功,而福至也。又曰‘贺者在门,吊者在闾。’言受福则骄奢,骄奢则祸至,故吊随而来。”

事物总有两个方面,祸福就是相依的两个方面,不可不慎!

王修《诫子书》“人之居世,忽去便过。日月可爱也!故禹不爱尺璧而爱寸阴。时不可还,若年大不可少。”时光流逝,青春不再。人生苦短,光阴可爱。

“行止与人,务在饶之。言思乃出,行详乃动,皆(因为)情实道理,违斯败矣。”与人交往务必宽容,说话要思考,行动要周详,一切要出于情理。

诸葛亮《诫子书》“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学无以广才,非静无以成学。”

为人处世要修身养德,要静心寡欲。学以广才,不为世用,也可娱悦自身。

《诫外甥》“若志不强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滞于俗,默默束于情,永窜伏于凡庸不免于下流矣。”

刚强坚毅诸事方能成就。囿于世风、甘于俗情,难免凡庸下流。

虞翻《与弟书》“天其福人,不在旧族。扬雄之才,非出孔氏;芝草无根,醴泉无源,家圣(虞家祖先虞舜)受禅,父嚣母顽,虞家世法出痴子。”

门第不是唯一的,成大事业者寒门子弟知多少!

陶渊明《与子俨等疏》“天地赋命,生必有死。自古圣贤谁能免。子夏有言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对生命的理解就该是这样,从生到死,是个完整的过程。

“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伏羲氏)。意浅识罕,谓斯言可保;日月遂往,机巧(机缘巧遇)好(失去)。缅求在昔,眇然如何!疾患以来,渐就衰损。亲旧不遗,每以药石见救,自恐大分将有限也。”陶渊明年轻时自在洒脱,老了对生死参得透。面对死亡,陶渊明是面带微笑的。《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尔,至心尚之!

任环《示儿书》“儿辈莫愁,人生自有定数,恶滋味尝些也有受用,苦海中未必不是极乐国也。读书孝亲,无遗父母之忧,便是常常聚首矣,何必一堂亲人?”

人生历程中的苦乐要从宏观的生命来看,不必拘泥于一时一事。常聚一堂自然好,但若不使父母忧,也是孝也是聚首。

“此后时事不知如何,幸而承平,父子享太平之乐,期做好人。不幸而有意外之变,只有臣死忠,妻死节,子死孝,咬紧牙关,大家成就一个‘是’而已。”

古人言,宁做太平犬,不做离乱人。谁都希望日子太平,做个好人;不得已时也要忠孝节义,不枉做人一场!

史桂芳《训家人》“劳则善心生,养德、养身咸在焉;逸则妄念生,丧德、丧生咸在焉。”

豫逸亡身是经验之谈。人太闲了又没有定力,势必百恶丛生;忙碌能使邪念无隙可乘。衣食不愁又有闲暇,就得找点事做。至于做何等事,那就看品位了。

朱吾弼《示弟》“第谓做官,当如将军对敌;做人,当如处子防身。”

妙喻,理全在其中矣,真可谓入木九分了!

袁宏道《毛太初》“大凡教子弟,一要择地,二要出学钱,银中不可夹铜,货中不可夹布,此尤第一紧要事。”束修礼仪务要道地,这是对师长的诚心。

 “要得富贵,须真正下老实种地,莫儿戏。人生三十岁,何可使囊无余钱,囤无余米,居住无高堂广厦,到口无肥酒大肉也,可羞。”也许是刚当县令,得志便口无遮拦了。种田何能富贵?年三十能聚多少钱财?要不是当过县令得过钱财,何来放达嬉乐!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老实种田何能如此!

郑淑云《示子朔》“阅儿信,谓一身备有三穷:用世颇殷,乃穷于遇(机遇);待人颇恕,乃穷于交(真知);反身颇严,乃穷于行(志行)。昔司马子长(迁)云:虞卿(战国时人,曾任赵孝成王上卿,后弃官投信陵君,困居大梁著书以自娱)非穷愁不能著书,以自见于后世。是穷亦未尝无益于人,吾儿当以是自励也!”

人生需要历练,从长远看,一时的穷愁并非坏事。一帆风顺惯了,一旦挫折就一蹶不振的例子不少。

彭士望《世儿婿》“少年须常有一片春暖之意,如植物从地茁出。天气浑含只滋根土。美闷春融,绝无雕节,自会发生盛大。今之少年,往往情不足而智有余,发泄多歧,本地单薄。专力为己,饰意待人,展转效摹,人各自为,过失莫知,患难莫救,殖落岁逝(机会随岁月流失),竟成孤立。千年之木,华尽一朝,良可惜也。”少年时对人生的理解太浮浅,什么也不懂,没有主见,浪耗时光,若有人提醒指点,福莫大焉!

李定昂《戒弟》“凡人矜气饰名,日纷逐于是非场中,无了期,亦无益处。惟平心以待,扫除人我之见,自然荆棘不生。”

心态平和,没有偏见不固执,自然少是非,无烦恼。

孙枝蔚《示儿燕》“初读古书,切莫惜书;惜书之甚,必束之高阁。便须动圈点为是,看坏一本,不妨更买一本。盖惜书是有力之家藏书者所为,无贫人未遑效此也。譬如茶杯饭碗,明知是旧窑,当珍惜;然贫家止有此器,将忍渴忍饥作珍藏计乎?儿当知之。”非常辨证,书就是用来学的,束之高阁有何意义?藏书是敛财的一种,非普通百姓可及。

毛先舒《与子侄》“年富力强,却涣散精神,肆应于外,多事无益妨有益,将岁月虚过,才情浪掷,及至晓得收拾精神,近里着己时,而年力向衰,途长日暮,已不堪发愤有为矣。回而思之,真可痛哭!汝等虽在少年,日月易逝,斯言常当猛省。”肺腑之言,人生不知虚浪了多少时光?等到一切明白了,已是老眼昏花,再努力吃力了。既然明白,还不算迟,还能作秉烛夜读!

郑日奎《与弟侄》“为蚕养桑,非为桑也;以桑饭蚕,非为蚕也。逮蚕吐茧而丝成,不特无桑,蚕亦亡矣。取其精,弃其粗;取其神,去其形。所谓罗万卷于胸中而不留一字者乎。”妙喻!读书不是作书橱,不是作别人之奴;而是取其精华,化为我所有,为我所用!

郑燮《雍正十年杭州韬光庵中寄舍弟墨》“一旦发愤有为,精勤不倦,有及身而富贵者矣,有及其子孙而富贵者矣,王侯将相岂有种乎!……天道循环倚伏,彼祖宗贫贱,今当富贵;尔祖宗富贵,今当贫贱,理也,又何伤?天道如此,人事即在其中矣。”天道好还,世事循环,真理也。为人一世,一切在于自身。

“是为人处,即是为己处。……试看世间会打算的,何曾打算得别人一点,真是算尽自家耳!可哀可叹,吾弟识之。”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善待人即善待己。宽宏大度善良之人必有福。

《淮安舟中寄舍弟墨》“以人为可爱,而我亦可爱矣;以人为可恶,而我亦可恶矣。东坡一生觉得世上没有不好的人,最是他好处。……年老身孤,当慎口过。爱人是好处,骂人是不好处。东坡以此受病,况板桥乎!”善心待人即善心待己,勿从恶处视人,况骂人乎!吾辈慎之,毋造口业。

陈宏谋《给四侄钟杰书》“京中浮华,须立定主意,不为所染。盖天下惟诚朴为可久耳!吾家世守寒素。岂可忘本?读书见客,事事检点即学问也。”“骄傲奢侈,一点不能沾染。即会客说话,固须周旋,然不可套语太多,多则涉于油滑而失真矣。”事事检点说容易,做不易!油滑失真是不会给人好感的,慎之!

纪晓岚《训大儿》“误交真小人,其害犹浅;误交伪君子,其祸为烈矣。”

知其坏,那坏还不足为患;不知其坏,受害还不知所以,这才是真祸害!

曾国藩《与诸弟书》“余自十月初一日(道光二十二年)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二则,此三者,未尝一日间断。”蒋介石先生爱读曾国藩、王阳明之书,楷书日记五十年,恐即源于此。读史可以为鉴,记茶余偶谈可查检是否旷费时日是否言行不当。这就是所谓“做人如处子防身”!

“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敢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从学生时代开始,能如此几十年,学问必定早已大成了。人生是没有后悔的,年过六十明白此理也不算晚。

《致纪鸿书》“仕宦之家,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勤苦俭约未有不兴,骄奢倦怠未有不败。”勤苦俭约是人生美德,奢侈浪费不惟败德且是罪恶。

“富贵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力半由天事。惟学作圣贤,全由自己作主,不与天命相干涉。吾有志学为圣贤,少时欠居敬工夫,至今犹不免偶有戏言戏动。尔宜举止端庄,言不妄发,则入德之基也。”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做人学好在自己。吾性直,说话坦率,居敬欠缺,自后当慎言不妄语!

《致四弟书》“天地间惟谦谨是载福之道,骄则满,满则倾矣。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覆,皆骄也。无论所指未必果当,即使一一切当,已为天道所不许。……欲去骄字,总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欲去惰字,总以不晏起为第一义。”

为人谦谨、不言人短、每日早起,其实不难。只要存此一心,时时警惕即是。

《与四弟书》“吾不欲多寄银物至家,总恐老辈失之奢,后辈失之骄,未有钱多而子弟不骄者也。吾兄弟欲为先人留遗泽,为后人惜余福,除却勤俭二字,别无做法。”居高位却有如此明智的想法做法实在难得,值得今日众官效法。

《致四、九弟书》“一曰看生书宜求速,不多读则太陋,一曰温旧书宜求熟,不背诵则易忘。一曰习字宜有恒,不善写如身之无衣,山之无木,一曰作文宜苦思,不善作则如人之哑不能言,马之跛不能行。四者缺一不可,盖阅历一生而深知之。”求学时,读书、背诵、习字、作文,不可忽视。

张之洞《致儿子书》“汝随余在两湖,固总督大人之贵介子也,无人不恭待汝。今则去国万里矣,汝平日所挟以傲人者,将不复可挟,万一不幸肇祸,反足贻堂上以忧。汝此后当自视为贫民、为贱卒,苦身戮力,以从事于所学,不特得学问上之益,而可借是磨炼身心,即后日得余之庇,毕业而后,得一官一职亦可深知在下者之苦,而不致予智自雄(主观自大)。余五旬外之人也,服官一品,名满天下,然犹兢兢也,常自恐惧,不敢放恣。”

贵为两湖总督的张之洞,明事理能自律教子。值得今天的官宦及子弟效仿。

吴汝纶《谕儿书》“忍让为居家美德。不闻孟子之言,三自反乎?若必以相争,乃是大愚不灵自寻烦恼。人生在世,安得与我同心者相与共处乎?凡遇不易处之境,皆能掌学问识见。孟子‘生于忧患’,‘存乎疢(chen)疾’,皆至言也。”

让一步海阔天空,争一着大愚不灵。与人相处,先要退一步为人。处境不易,才能长见识增学问。(以上“家书采玉”)

萧纲《诫当阳公大心》“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

写文章要放得开,要百无禁忌,做人则相反。

苏轼《与彦正判官》“某素不解弹……令其侍者快作数曲,拂历铿然,正如若人之语也。试以一偈问之: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盒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录以奉君,以发千里一笑也。”

东坡确实是个开心人,听琴也能调侃。有此等生活态度,何愁之有!

《答毕仲举》“美恶在我,何与于物。”

万物是客观存在,美恶是主观感觉。物未变,心态情绪变则美恶随之。

“若世之君子,所谓超然玄悟者,仆不识也。往时陈述古好论禅,自以为至矣,而鄙仆所言为浅陋。仆尝语述古,公之所谈,譬之饮食龙肉,而仆之所学,猪肉也。猪之与龙则有间矣。然公终日说龙肉,不如仆之食猪肉实美而真饱也。不知君所得于佛书者果何耶?为出生死。超三乘(声闻乘、缘觉乘、菩萨乘。三乘能带人到不同果界),遂作佛乎?抑尚与仆辈俯仰也?学佛老者,本期于静而达,静似懒,达似放。学者或未至其所期,而先得其所似,不为无害。仆常以此自疑,故亦以为献。来书云,处世得安稳无病,粗衣饱饭不造冤业,乃是至足。三复斯言,感叹无穷。世人所作,举足动念,无非是业,取非其有,然后为冤业也。无缘面论,以当一笑而已。”东坡说佛,实在不玄虚。“不取非其有,即不造冤业”之说,与《赤壁赋》‘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同。佛性虽可习得,但总不若内心固有,遇缘而发者。

唐顺之《与洪方洲》“近来觉得诗文一事,只是直写胸臆,如谚语所谓‘开口见喉咙’者,使后人读之,如真见其面目,瑜瑕具不能掩,所为本色,此为上乘文字。”文章要真,不做作,自然本色最好。

宋懋澄《与杨三》“诗文非怨不工,我于世无撼,遂断二业。”

宋是明万历著名藏书家,擅精警短句。此是调侃之言,抑其志不在诗文?

《与家二兄》“吾妻经,妾史,奴稗,而客二氏(儒释)者,二年矣,然侍我于枕席者文赋,外宅儿也。”妙语,多情是读书人的本色!

《与曹大》“嗜古则能文,尚趣则得诗,勤俭致富,专一取贵,伎工于习,事成于勉,不必天也,孔氏指之曰‘一’,老氏究之曰‘无’,释氏体之曰‘妄’,道可悟矣。有不须学不待悟,而独授之天者,愿与之同事焉。”天赋与后天习得毕竟不同,与有天赋之人同事,要么痛快要么痛苦。(以上“读书品艺”)

李商隐《上河东公启》“早岁志在玄门,及到此都,更敦夙契。自安哀薄(自安于妻亡子幼),微得端倪(指对老庄的领悟)。至此南国妖姬,从台妙妓,虽有涉于篇什,实不接于风流。”

李诗浓丽沉郁,诸多《无题》多情缠绵,但自称不涉风流。妻亡子幼,确能凭着对老庄之道的领悟而安于现状,身为幕僚斗胆谢绝节度使所送官妓,了不起。

徐妙锦《答永乐帝书》“臣女生长华门,性甘淡泊。不羡禁苑深宫,钟鸣鼎食,愿去荒庵小院,青磬红鱼;不学园里夭桃,邀人欣赏,原作山中小草,独自枯荣。听墙外秋虫,人嫌凄切;睹窗前冷月,自觉清辉。盖人生境遇各殊,因之观赏异趣。矧(shen,何况)臣女素耽寂静,处此幽旷清寂之境,隔荣华富贵之场,心胸颇觉朗然。……盖人善夭桃禯李,我爱翠竹丹枫。从此贝叶蒲团,青灯古佛,长参寂静,了此余生。”

不愿进宫,甘愿出家,冒天威上书陈述,是有个性敢说话的才女。

云仙《致状元顾晴芬书》“筑庵在云栖烟霞之间,一琴一瓢,一炉一钵,亦啸亦咏。春来名花解语,好鸟弄晴;夏时清风徐来,荷香清暑;秋月明辉,蟾华皎洁;冬日可爱,岭秀孤松。有时引鹤于孤山断桥之畔,凭眺晚晴;亦有时泛舟于柳浪花港之中,徜徉美景。怡然自乐,悠悠忘机。

不期潘岳(晋美男)投闲,携琴湖上,顿使妙常感遇(陈妙常,女尼,与观主侄潘必正相恋,潘被逼赶考,陈追往,终成眷属。),惊燕帘间。撤帐夜寒,帷灯春暖,人生至此,不负青春。别来经岁经年,伤情伤意。李易安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一语,可为我写照。以寄左右,君闻之,当不知并何感触也。

君廷试以第一人入选,闻之雀跃三百。从来才人,均须经过此一日。此日志高意得可知,然不知经多少日之锻炼而成,始不负此日之举。方外人闻之,均为之色喜。要亦有一段情缘在,情缘一结,索解殊难。我非大彻大悟人,于此中三昧,放得过,忍不过。近来只觉意马心猿,羁勒不住。日在清静道场中,夜永如年,颠倒梦想,不能自已。《经》云:‘照见五蕴皆空。’我说,五蕴皆空,即非五蕴皆空。作如是观,何住应云耶(即“应云何住”,意如何约束自己的欲念)?此吾堕落苦厄障中,君能一度否?云栖烟霞之间,一庵如寄,怎禁得风雨飘摇。同是天涯沦落人,青衫泪湿君怀袖。蒲团枯寐,垆(lu)香琴韵,非复旧时。春秋佳日,啸咏情怀。质之金马玉堂人:当如何发付我也?”

文笔清丽,情溢纸面。一夜初情后,依然青灯作伴。言凿凿,情切切,不卑不亢。当初是风流之交,既非婚配又无承诺,如今奈何?一个新科状元,一个庵堂尼姑。状元再有意,家庭社会难容;云仙才气横溢聪明过人,仍忍不住寄书,但难保泥牛入海,徒添思量而已。

“情海洗珠”部分有不少感人笔墨。刘秀华在明神宗宫中与表弟的《答任芝卿书》,刘翠翠因战乱而失散后重逢,《答金静安书》的深情。侍女柳儿被逐后《遗文郎书》的思恋。多情妓女马守真的《致王百谷书》,彩云《与凌郎》,潘意珠《与武林某生》等,无不情深意切。非真情怎有如此真文!

范蠡《遗大夫种书》“吾闻天有四时,春生冬伐;人有盛衰,泰终必否。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惟贤人乎?蠡虽不才,明知进退。高鸟已散,良弓将藏;狡兔已尽,良犬就烹。”患难与共易,共享富贵难。功成则退,明智啊!

麴(qu)武《报燕太子丹书》“快于意者亏于行,甘于心者伤于性。……智者不冀侥幸以要功,明者不苟纵志以顺心。事必成然后举,身必安而后行。故发无失举之尤,动无磋跌之愧也。”

举事要有十分的把握,贸然行事虽快意一时,必遗后患。

陈余《遗章邯书》“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坑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功大盖君,必招杀身之祸。

班嗣《报桓谭》“若夫严子(严光,字子陵。)者,绝圣弃智,修身保真,清虚淡泊,归之自然,独师友造化,而不为世俗所役者也。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不絓(gua,绊)圣人之罔,不嗅骄居之饵,荡然肆志,谈者不得而名焉,故可贵也。”

师友造化,回归自然,无名缰利索之牵,有肆志清虚之乐。理想化的生活!

丰稷《上张虞部书》“天下无可责之民,或恶或善,或邪或正,或厚或薄,其风俗使然。治得其情,虽至恶可使迁善,虽至薄可使归厚;治失其道,则反。”

说得好,我历来也如是观。民风善恶,在于社会高层的言行举止之示范,在于社会道德教育之导向。指责百姓者其实是推诿自己的职责。

   张居正《答湖广巡抚朱谨吾辞建亭书》“吾平生学在师心,不蕲人知。不但一时之毁誉,不关于虑;即万世之是非,亦所弗计也,况欲侈恩席宠以夸耀流俗乎。……且盛衰荣瘁,理之长也。时异势殊,陵谷迁变,高台倾,曲池平,虽吾宅第,且不能守,何有于亭?数十年后,此不过十里铺前一接官亭耳,乌睹所谓三诏者乎?”

此辞建“三诏亭”书也。三诏者,立德、立言、立功也。此信不止是张居正不欲张扬,更是其能从历史的高度看问题。想吾先人殷清在明嘉靖壬午年堆筑“依仁山”, 当初,竹树葱笼亭台楼阁,极一时之盛。而今,闸北电厂西南的山址仅剩一群土堆了。且土堆恐怕也所存之日无多了!想父母所造穿心浜临河老屋,宽敞高大有院有井,枸杞为篱刺槐高大,可院中浇花,田里种菜……正所谓“时势变迁寻常事,见多也就无所谓”。明此理还有什么可以耿耿的?

屠隆《答李惟寅》“吾面有回飙吹沙,而吾胸中有清溪碧石。其如我何?每当马上,千骑飒沓,堀堁(kuke,堀同窟,堁,尘埃)纷轮。仆自消遥仰视云空,寄兴寥廓,踟蹰少选而诗成矣。……大都士贵取心冥境,不贵取境冥心,此中萧然,则尘埃自寓清虚;内境烦嚣,则幽居亦有庞杂,足下以为然不?”

环境虽恶劣,心态好也自有乐趣。环境再好,心态不好也枉然。

袁宏道《与丘长孺》“弟作令,备极丑态,不可名状。大约遇上官则奴,候过客则妓,治钱谷则仓老人,谕百姓则保山婆(保人、保姆)。一日之间,百暖百寒,乍阴乍阳,人间恶趣,令一身尝尽矣。苦哉!毒哉!”《与聂化南》“且丈夫各行其志耳。乌纱掷于优人,青袍改作裙裤,角带毁为粪箕,但辨此心,天下事何不可为?安能俯首低眉,向人觅颜色哉!”

当官如此不如不当,但人们为何做梦都想当官?只为虚名浮财诱人!

谢朝淛《寄郑梦麟》“吾尝谓人生苟存一知足之心,何官不可为?何地不可居?如不知足,则卿相不已,必思帝王;帝王不已,必思神仙;神仙不已,必思玉皇大帝。而元会运世,百六阳九之期,于心尚以为未足也。”

宋邹雍《皇极经世》云,三十年为一世,十二世为一运,三十运为一会,十二会为一元。道教称天厄为阳九,地亏为百六。三千三百年为小阳九小百六,九千九百年为大阳九大百六。人心不足啊!故知足常乐,知足长乐。

张民表《与周元亮(周亮工)》“为自己身家做官易,为朝廷百姓作官难。身家之计,不过攀缘之法,不待出口。从来取富贵利达者,岂其一二人耶?若乃尽忠报国,行志安民,谋忌招尤,因而委弃身命者,岂其一二人耶?默容(安静无为)之明哲,卷怀(收藏,引申为退隐)之君子,知其无益于世,何必茹荼为甘!”

此深知官场之谈,故有退隐之思矣。官场如此,古今中外皆然。

王思任《简米仲诏》“越人嚼笋,闽人嚼蔗,渐老渐甜……做官如游山,一步步上去,历过艰难,闪跌几次,方知荆棘何以刺人,危险何以惕人,幽奇何以快人,转折何以练人。渐渐登峰造极,方得受用。今一见山麓,就要飞至山顶,山顶之上,又往哪走?此皆不明之故也。”

人生之事是慢慢历练而来的,经历多了,自然就悟出许多。要成就点什么都需要一定的时间,任何速成的东西都是不长久的。(以上“官场醒语”)

刘秀《与子陵书》“古大有为之君,必有不召之臣。朕何敢臣子陵哉!唯此鸿业,若涉春冰,譬之疮痏(wei),须杖而行。若绮里(绮里季,‘商山四皓’之一)不少高皇(汉高祖刘邦),奈何子陵少朕耶!箕山颖水(唐尧时许由隐‘颖水之阳箕山之下’)之风,非朕之所敢望。”

光武帝刘秀,给老友子陵的信措辞委婉谦恭,“何敢、奈何、非所敢”绝无霸王之气,而有思才之心。故有“两汉诏令,当以此为第一”之说。

范仲淹《与韩魏公书》“人之生也,分天地之气,不调则其气不平,气不平则疾作,此理之必然矣。今人于十二时中,寝食之外,皆(奔波操劳)外事,无一时调气治身,安得而不为疾耶?请那十日之功,看《素问》一遍,则知人生之可贵也。气须甚平也。和自此养,疾自此去。爱重爱重!《素问》奇书,其精妙处三五篇,恐非医者所能言也。……宜少服药,专于惜气养和,此大概养生之说也。道书云‘积气成真’,是也。惟节慎补气咽津之术可行之,余皆迂怪。贪慕神仙,心未灰而意必乱,宜无信矣。”

健康在于自我调节,符合节律,积气养津,少服药。范公得其道者也。

《与中舍书》“千古圣贤,不能免生死,不能管后事,一身从无中来却归无中去,谁是亲疏?谁能主宰?既无奈何即放心消遥,任委来往。如此断了,既心气渐顺,五脏亦和,药方有效,食方有味也。”参透生死,不计生前身后名,自然为人能无忧心旷神怡。若忧心恐怖寝食不安,何来健康,有病何能痊愈?

苏轼《与李公择》“谕养生之术,虽壮年好访问此术,更何所得。然比年流落瘴地,苦无他疾,似亦得其力耳。大约安心调节,节食少欲,思过半矣,余不足言。”心要安、生活要合节律、少食寡欲、行事有旨趣,即养生术也。

《与程秀才》“尚有此身,付与造物,听其流转,流行(顺而行)坎止(逆而止),无不可者。”相信命运的自然规律,顺其穷通顺逆则无忧矣。

《答黄鲁直书》“古君子不用于世,必寄物以自遣。阮籍以酒,嵇康以琴,阮无酒、嵇无琴,则其食草木而友麋鹿有不安者矣!独颜氏子饮水啜菽,居于陋巷,无假于外而不改其乐,此孔子所以叹其不可及也。今鲁直目不求色,口不求味,此其中又过人远矣,而犹以问人,何也?闻鲁直喜与禅僧语,盖聊以是探其有无耶?”不管用世与否,人总有所好,若一无所好则必有他志矣!

钟惺《与陈眉公(继儒)》“朋友相见,极是难事。鄙意又以为不患不相见,患相见之无益耳。有益矣,岂恨其晚哉。”盼老友相聚,世事变迁几十年过去了,重聚若徒言妻小,何益?真是有益之会,何恨相见晚!

曾异撰《问余希之足疾》“我辈少年时,耗费精气,无异破家荡子。中年得病,此债主持帐簿来登门时也。但能忍节嗜欲,稍尝一二,彼亦有时而去。然宿债未完,一二月后,不能不再来问我。使着实省啬积聚,逋欠填满,一去遂不复来矣。”中年后之病皆源于年轻时,欠债还钱之喻形象之极。

李兆洛《与祝子常书》“人生何必时俗喜,何必鬼神怜?但得一二快处,倾泻肝腑,发摅(shu)瑰奇,亦足豪耳。”鬼神怜有何不好?过头话不宜说!为人若有其快意处,自然好,何干时俗?做自己喜欢的、快意的事,也瞻前顾后思西想东,那还要我自己干什么!

谭嗣同《报邹岳生书》“人生世间,天必有以困之:以天下事困圣贤困英雄,以道德文章困士人,以功名困仕宦,以货利困商贾,以衣食困庸夫。天必欲困之,我必不为所困,是在居中人自悟耳。夫不为所困,岂必舍天下事与夫道德文章、功名、货利、衣食而不顾哉?亦惟尽所当为。其得失利害,未足撄我之心,强为其善,成功则天,此孟子所以告滕文公也。可见事至于极,虽圣贤亦惟任之而已。况足下之事,尚未至于极哉。天壤间自多乐趣,安用此长戚戚为耶!……故遇事素无把握,惟发端则以此心有愧无愧为衡。……昌黎《伯夷颂》曰:‘举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天下一人而已。’盖古人以理为断,不闻以人言为断。心为我心,安能听转移于毁誉哉!”人为世事所困是常事,但得依照自己的心愿去做,不管成功与否,只要无愧于心就够了。(以上“人际春风”)

林逋《与梵才大师帖》“且天台不独甲于东南,实为天下之胜景,千峰万壑,山水重深,云霞猿鸟之清绝,高木秀草之环奇,复居其间作高僧,能用声诗写状其融结(动静)之精妙,以内适我真常之性,其为乐可量耶?”

天台山下国清寺有唐宋之梅。盘山公路弯道曲折,多九十度弯,开车而上非道熟很危险。下瞰深谷,捏着把汗。山颠石梁天成,飞瀑气势雄伟。

范仲淹《与晏尚书》“郡之山川,接于新定(建德东北的梅城)。谁谓幽遐,满目奇胜。衢歙二水合于城隅,一浊(衢)一清(歙),如济(济水)如河(黄河)。百里而东,遂为浙江,渔钓相望,凫鹜交下。有严子陵钓石,方干之隐茅。又群峰四来,翠盈轩窗。东北曰乌龙,崔嵬如岱。西南曰马目,秀状如嵩。白云徘徊,终日不去,岩泉一支,潺湲(yuan)斋中。春之昼,秋之夕,既清且幽,大得隐者之乐,唯恐逢恩(升官),一日迁去。”

多次过梅城都未去成,缘分未到也。老范爱此,升官也不想了,足见其可爱。

宋祁《上利建学士书》“仆爱浮云、车盖(斋名)二斋,岑寂披豁(安静宽敞)。郧(郧水,在湖北安陆)波衍漾,斜抱谯趾(城下)。苍山北缭,万峰相嶔。归云霞落,间映空阔。田鹤相叫,汀凫自归。渔舷牧笛,更相响答。清风吹籁,转薄茂林。此际凭栏极眺,裴回(徘徊)置酒,恐京台之乐,或不如我。”

说到家乡,回想渔牧生活,自然情不能已。

苏轼《与范子丰书》“临皋亭下不数十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还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着便是主人。问范子丰新第园池,与此孰胜?所不如者。上无两(夏秋)税及助役钱(无人充役以钱抵助)耳。”这是坡公潇洒处,“何必还乡”或是谶语!而另一则《与范子丰书》可作《赤壁赋》参照读物,坡公知道黄州赤壁有两处的。

秦观《与李乐天简》“杜门却扫,日以文史自娱。时复扁舟循邗(han)沟而南,以适广陵,泛九曲池,访隋氏陈迹,入大明寺,饮蜀井,上平山堂,折欧阳文忠所种柳而诵其所赋诗,为之喟然以叹。遂登摘星寺,寺迷楼故址也,其地最高,金陵。海门诸山历历皆在履下。其览眺所得,佳处不减会稽望海亭,但制度差小耳。仆每登此,窃心悲而乐之。人生岂有常?所遇而自适乃长得志也。”

文人本色,故乡漫游诵诗作文。登临不忘述其高洁洒脱之志。

唐时《与徐穆公》“古人比类之工寓讽之隐,不言西湖无有丈夫气,但借其声称,以誉天下之殊色,而人自不察耳。不独此也,即天半峨嵋,昔人以为誉此山者,无以加焉。由今思之,隐然有引之以入于妇人之数,而不许其独为丈夫者。”

独特的思维角度,发前人所未发。湖若比之妇人尚可,山则断断不可。不知唐公以为如何?

傅汝舟《与廖傅生》“夜来寒月皎耽,望水帘月色,同化芦花。入枕但闻淅沥,叶响草声,疑雪疑雨,终莫能定。梦去犹在水晶国,粜籴千百颗招凉珠。”

月夜闻雨,摹色摹声,由实而幻,迷离恍惚。

袁宏道《与吴敦之》“东南山川,秀媚不可言,如少女时花,婉弱可爱。楚中非无名山大川,然终是大汉、将军、盐商妇耳。”秀丽与粗旷绝不类似。浙江之山秀,在形、在色、在势。袁公之喻虽新奇,但大汉、将军是粗旷鲁莽而盐商妇是势利俗气,也许不可同日而语。

“弟尝谓天下有大败兴事三,而破国亡家不与焉。山水朋友不相凑,一败兴也;朋友忙,相聚不及,二败兴也;游非其时,或花落山枯,三败兴也。”

游名山秀水也得有缘,缘未到事难谐。人老了盼老朋友相聚,大多身体不佳、出行不便、忙子孙事,难;匆匆来匆匆去,烦;斤斤于银钱儿孙琐事,聊也无聊,叹。老来相知能几人?也许还是留个盼头好!能游山总比不游好,时节虽有上下,也各有千秋。

高阜《与周减斋(亮工)先生》“寒家垣上薜萝,见者多赏其初夏展放时,新绿如染,叶叶鳞次,微风过去,作碧波千万顷。而某更领略秋冬之际,霜深宇净,落叶满庭阶,如在万山深处,令人意思孤远。因意此萝为先君手植,至今三十余载。先君见背已二十余年,犹令某对之肃肃,不敢作凡近想。生我之教训,固何时已乎!敢请先生为书‘萝栖’字,以宠其居,志不忘也。”

不忘先君而求字,赏萝之意孤远,怀亲之情深沉。如此之求,怎好推却!

汤传楹《与展成》“日来秋色绝佳,闭门兀坐,令我神爽都尽。思与君家买一叶,薄游虎溪(虎丘下之溪)。看露苇催黄,烟蒲注绿。坐生公石上,游目四旷:秋树如沐翠微之色,渲染襟裙,仰听寒蝉咽鸣,老莺残弄,一部清商乐,不减江州司马听琵琶时。或可廓清愁怀,泠汰(消除)悒绪(愁绪),差胜(强似)阛阓(huan,hui,街市)中苍蝇声耳。胸中块垒,急须以西山爽气消之。吾与君登百尺楼,‘把酒问青天’。酒后耳热,白眼视诸卿,求田问舍,碌碌黄尘,如蜣螂转丸,不觉抚掌大噱!此真旧日元龙豪举,安能效小儿曹牛衣对泣哉?白云在岫,期以诘朝(明晨)。”约友出游,未行已神气大爽,乐在目前。游之乐可期可想。有如此志同道合的朋友、说走就走的游伴,令人慕煞!(以上“山水记趣”)

归有光《与沈敬甫(三)》“风俗薄恶,书生才作官,便有一种为官气势。若一履任,望见便如堆积金银。俗人说无饿死进士,此言尤坏人也。”书生人品也有好恶,不能一概而论。事是人做的,要看其人本性善恶、人品高下。小人得志便猖狂,冲着钱去做官见钱自然眼开。风俗是随社会上层人物的作为而变化的,百姓只不过是风中之草。归罪百姓是为官的手段,是推卸责任,民何罪之有!

李贽《答僧心如》“所言梦中作主不得,此疑甚好。学者但恨不能疑耳,疑则无有不破者。可喜可喜!

昼既与夜异,梦既与觉异,生既与无生异,灭既与无灭异,则学道何为乎,如何不着忙也?愿公但时时如此着忙,疑来疑去,毕竟有日破矣。”

李贽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说为学疑有益,常疑则终有参破之日。梦中有作不得主的,也有作得主的。这要看你自己的内心世界,你的意识深处是如何的。胡适说过,交友要有疑处不疑,学问要无疑处有疑。是此意的发挥引申。

莲池大师(主持云栖寺四十年)《与蔡坦如》“读书、当家、求子,皆人间正事,但要不为所累。然三事非能累人,人自累耳。何也?读书虽做举业,至于得失,委之前缘,不生喜戚,则何累?当家虽营生计,而随缘随分,过得即休,无求富心,无好胜心,则何累?求子虽无后为大,而不娶者乃为不孝,帝王亦有无子而藩枝入承大统者,岂无娶妾之资乎?有无不以动心,则何累?又复当知此三事者,虽曰正事,亦实虚幻,如水中月,如梦中境。即如是中里偷闲,时时省觉,回顾正念,一朝惑破,方帖然矣。”

大师所言极是。世事不累人,惟人自累。不生喜戚不求富贵、无好胜之心、有无不动于心,一切随缘自然一切帖然。

袁宏道《与徐汉明》“弟观世间学道有四种人:有玩世、有出世、有谐世、有适世。玩世者,子桑伯子(子桑复姓,鲁国人)、原壤、庄周、列御寇、阮籍之徒也。上下几千载,数人而已,已矣不可复得矣。出世者,达磨、马祖、临济、德山之属皆是。其人一瞻一视,皆具锋刃,以狠毒之心,而行慈悲之事,行虽孤寂,志亦可取。谐世者,司寇以后一派措大,立定脚跟,讲道德仁义者是也。学问亦切近人情,但粘带处多,不能迥脱蹊径之外,所以用世有余,超乘不足。独有适世一种,其人甚奇,然亦甚可恨。以为禅也,戒行不足;以为儒,口不道尧舜周孔之学,身不行羞恶辞让之事,于业不擅一能,于世不堪一务,最天下不紧要人。虽于世无所忤违,而贤人君子则斥之惟恐不远矣。弟最喜此一种人,以为自适之极,心窃慕之。除此之外,有种浮泛不切,依凭古人之式样,取润贤圣之余沫,妄自尊大,欺己欺人,弟以为此乃孔门之优孟,衣冠之盗贼,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

洒脱自由不受拘束是明文人的追求。明是汉人的封建王朝末世,文化和财富虽高度发展,但社会渐趋畸形。有思想的文化人看不到社会发展的前途,寄情山水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宋懋澄《与乜二》“人生于‘欲’,故孔氏曰‘寡欲’;欲生一念之‘妄’,故佛氏曰‘妄根’。‘欲’则焰举,‘妄’尚始然 ,却‘欲’于‘妄’,犹戒惧于隐微乎!”欲念难排,须防微杜渐,扼杀于萌芽之中。无欲至难,则尽力寡欲。

《与洪二》“自七岁以至今日,识见日增人品日减,安知增非减而减非增乎!”

从小到大,长进不少,但长进的是什么?是单纯的知识?是世故?是人品?人品不长进,一切‘长进’其实都是倒退!

《与赵二》“如厕而悟口腹之妄,无及于嗜欲矣。将死而悟作为之妄,无益于身心矣。必也思之于临食临事之时乎!”

人生之事不要事到临头才想,平时就该好好想透,免得措手不及。

《与鹿三》“视佛法如看天畔树,树外有天,天不限树,人竞不能于树外见天,以为天尽于树。”

世上宗教无数,惟佛法最高深!人们往往近视,看不到悟不透佛法无边。

李陈玉《复友人》“凡两讼者,各据所见,无不凿凿。听讼之耳,何由鉴别?惟从其弥缝极工处,便知其极破绽处。盖天下之人,无故而多一语,此语必有所为。其极工处,乃其极拙处。若夫理直者,其言自简,了无曲折;反有拙漏,故望而知其诚伪也。”事物往往就是这样,明明是假的越是弄得象真的一样。真的,自然简简单单。处事看人就要在无意处、要紧时去着眼去判断。

《与同年》“历观古来成大功、享盛名者,皆非有口之士。其有口者,十九皆凶败之人。夫发言无序,坐起屡更,眨眼戟眉,扬袂动足,躁竞人也。舌带讥刺,目视左右,用诨(玩笑)为正,以笑寓嗔(chen,生气)险刻人也。枝生蔓引,微切冷挑,乍细乍亮,其声不一,深心人也。躁竞者可以理解,深心者可以情通,惟险刻者可默敌,无以语胜。何也?彼其溜视左右者,以讥刺能博乡曲之誉也,小人之常态,里妇之鄙行也。若往而与角,适为所借矣!”

千万莫与阴险刻毒之人争,争则必落其圈套。对付这种人最好就是走开点,不管他说什么,置之不理为是。

唐际《与王钟淑书》“凡百可忍,唯闲难耐,索居顾影,戚戚寡欢。安得立千尺峰头,右当广漠之风,左揽苍溟之日,呼吸而通帝座(星名,武仙座),被发而下大荒,一吐胸中幽愤。否则与二三知己,聚颜一室,酒酣耳热,博得一场嬉笑怒骂,愁销寂破,犹胜做困一室,咄咄书空也。”

独居无聊,只为无事可干。有愿干之事,还嫌闲暇不够呢。至于好友相聚无所不谈,自然快乐。文人无聊难耐大多是困于场屋,胸襟不展之时。

李雯《岁首与友人书》“忆少时带假面具,以帕覆首,与儿童相镇压,此乐如曩日也。而今自视,已成老翁,但未抱孙耳。每见群少年袨服(华服)陌上,跨好马,蹀躞(diexie,小步行)弄影,辄飘然有欲从之思。而顾彼意色,殊不以此相许。又间岁冬春无事,喜作绮词,烧烛夜半,不能自己,今年此意亦复都尽。但见春花始发,流莺初动,一往思三十年事,历历可数。小园西墙下,有垂柳一株,自弱冠时见其栓植,今已婆裟其枝,掩映池上。桓宣武(桓温)云:‘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此言正复可念耳。”

人生就是如此,童稚少儿一晃已是发脱齿摇之老翁了。童年、父母、老宅是人生最可纪念的。生命在时光流逝中消衰,老来之情难以自己。

陈孝威《与吴次尾》“竖一说伏一敌,至乎各竖其说,并对一敌,而天下事不可为矣。今时流辈持论,大率渊源无素,爱奇者闻诡而惊听,浮慧者(卖弄聪明)观绮而跃心,迂疏者以浅俚为古朴,填砌者以六朝为冶丽,此由胸智不多,未更老成故也。又好诋诃前辈,旁人甚怜其愚,而造之者扬扬以为得意,以文士之戈矛,酿兵争之祸。……须当痛惩流弊,克己求物,不以所能愧人,不以所不能憎人,则于世道名教,关系不浅。”

历史往往重演。谁能力挽狂澜重塑世道名教!

尤侗《答黄九烟》“人苟知己,则行(排行)之可,字之可,名之亦可。即呼之为牛,呼之为马,亦无不可。苟非知己,则称之为先生,直叱之为老奴耳,;尊之为大人,犹骂之为小子耳。至于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总是)不敢说,则其人为何如人哉?”

怎么称呼其实无所谓,名号人之符号而已,关键是互相了解。自然普通人之间礼貌还是要的,然言过其实的称呼不是尊敬而是叱骂了。

计东《与周鹿峰》“天下能杀才士之人,即能怜才士之人也;故凡欲杀我者,皆我知己也,可感也。杜甫之怀李白也,曰;‘世人皆欲杀’,亦漫语耳,彼其时知李白者有几人哉?(杜诗《不见》: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我是以叹知己之难得,而我才不足以致知己之欲杀为可愧也。”

才士被杀是可悲,知其才之可畏,或怕被他人所用而杀之,是知其才也。从习惯的思维中走出来,站到对面来看问题,妙哉!

刘达生《与余集生》“世间极认真事曰做官,极虚幻事曰做戏。而弟窃愚甚,每于场中见歌哭笑骂、打诨插科,便认为真。真不在所扮古人,而在此扮古人之戏子,一一俱有父母妻儿,一一俱要养家活口,一一俱以哭笑打诨,养父母活妻儿,此戏子乃真古人也。又每自于顶冠束带,装模作样之际,确然自道一真官,天下亦无一人疑我为戏子者。正不知打恭看坐,欢容笑口,与夫作色正容,凛莫敢犯之官人,实即此养家活口,做哭做笑之古人耳。乃拿定一戏场戏具、戏本戏腔、至五脏六腑,全为戏用而自亦不觉为真戏子,悲夫!”

戏子真古人,官员真戏子,绝妙的讽刺!戏子的假是真,官员的真是假。对照鲜明,作比生动。妙在取两者之同,说两者之异,表达了对弄虚作假的官员的无比憎恨和厌恶。

 

二零零八年八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