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gg雪地靴低筒: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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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

葛道吉

《 人民日报 》( 2011年12月10日   08 版)

  那夜有点冷,我准时六点醒来,是多年晨练养成的生物钟使然。房间空落落布满寒气,我睁眼看看微亮的窗户,朦胧间已感觉院子里有了声响。这所院子是我童年的摇篮,隔壁的邻居、前街后院的轮廓和乡亲饲养的红犍牛以及老黄狗、黑翎公鸡等,都在记忆的尘封里浮现。这是老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几十年在济源城生活,习惯了火柴盒格局的严紧,这日回到老家的宽松和踏实里,身心松弛了许多。

  突然,街门吱扭响了一下,不是莽撞的碰撞,不是火急火燎的推搡,而是轻轻的,柔柔的,似乎怕惊醒了我。我在想,还能是谁呢?除了娘!只有娘有永远干不完的活儿。尽管这几年儿女们吵嚷着不让娘再干活儿,娘却说不是在关心她,她不会游手好闲,不干点啥着急,身体会出毛病的。年近八旬的老人,现时的农村,还有啥活儿可干呢?

  有鸣笛声,街上有电动摩托行驶。还真有起早的人!这夜色,记忆中正是睡觉香甜的时候,娘便早已在油灯下纳鞋底了。娘催我睡觉时就在纳,把我唤醒时仍在纳,娘是不知疲倦的机器。我磨蹭着无奈地起床,衣兜里装几块娘早已烤热的红薯,蹚着晨曦去上学。娘是依靠,是闹钟,发条从没有松懈的时候。

  假期,用不着娘声声唤生怕跟不上早操,跟不上晨读,可以好好睡个懒觉了。岂料,娘从地里回来给父亲做早餐,几亩麦子被爹娘趁着月光给撂倒了。做好饭,催我起来吃了一块儿下地捡麦穗,顺便提罐子给爹送饭。起初感觉很新鲜,没几日就起不得床了。身体酸困,天不亮就听见娘的声音,我有气无力地应着,娘听不见,娘说我根本就没醒。后来感觉身体和头晃得厉害,娘不耐烦地使劲摇,我有了知觉。但是无论如何睁不开眼,那眼被眼屎牢靠着糊死。娘说,孩儿太困了,虎口夺食,要不了几天。当睡眼惺忪、体困力乏、满脑子迷糊不清醒的时候,我恨透了公鸡的啼鸣,恨透了布谷鸟“割麦种谷”的催促,它声嘶力竭的鸣叫催促人们加速收割,况且声音总是黎明的前奏,难道不能等人们天亮醒来了再叫?

  也有被各种声音吵醒的时候,多数是娘的纺花声,灯光幽幽,起初似催眠曲。再就是娘哗哗的扫帚声和洗刷猪槽的碰击以及猪蹄子跳进了槽内,娘不客气的吵嚷声。每当这时,我知道自己该起床了,如果赖着不动,娘会说,嚷猪的声音没听见?都得叫嚷?这是娘心里不高兴的时候。

  有时也常被街上的声音惊醒,啪啪啪,哗哗哗,那是门环在撞击,邻居约好了搭伙儿上路,早起的时候总是要联络。也有通通通急促的脚步声,还间或有哇啦哇啦的说话声,那是排号轮流浇地,不等上家浇完回来,自己在床上估摸着时间就急匆匆往地里赶,晃悠着的马灯光把行走的腿拉长了又缩短。再就是饲养院那头犟驴极具穿透力的嘶叫,它的声音几乎能划破整个村子宁静的上空,让熟睡着的鸡也会在窝里发出咕咕的响应。

  最敏感是生产队的钟声,总能打断香甜的梦,想想挣不到工分就没吃的,还是不情愿地起了床。

  这一切的记忆已是30年前的事了。

  现在城乡一体化了,农村的农忙农闲已没有太大的区别,机械化让农民抛弃了传统的耕作方式,原来的犁耧锄耙、扬场放磙早已下岗,妇女的家务针线活儿也不需要了。以前的一切是为了饥饱,今天已没人再发愁吃饭穿衣的窘迫了。

  我摇摇头,揉了揉睡眼,就穿衣起床。在院子里伸了一下腰,决定到村头走走,田野的空气一定很新很鲜。不曾想,街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起来行走,还有不断向我打招呼的,让我感到乡亲们的亲切。当我伸胳膊踢腿来到村头,一幅晨练的场景让我惊呆了,这里各种健身器材全挤满了人,有练腿的,有弯腰的,有吊单杠的,还有打太极弄刀舞剑的。不分男女,不分长幼。我一下子认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娘正在老人中间练太极拳……难怪娘今晨起这么早!

  这是何等美妙的王屋山新农村的动人画图啊!

  我激动着,振奋着,眼里有了晶莹的光线。此时,东方吐艳,我看到了济源上空朝霞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