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瑞丰夜市营业时间:[金银]临镜台——老银收藏日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9 11:07:24
楼主作者:青湘  发表日期:2009-11-9 12:13:31  一直在博客写关于老银的随笔。前几天在老银群里受到戏子MM,也就是衣锦媚行MM的鼓励,发来天涯试试。
    当然,我收藏的资历和写作的笔力都无法和戏子MM相提并论。我随便写,大家随便看^_^
  下面上正文
  
  前言
  
  朝来临镜台,
  妆罢暂徘徊。
  千金始一笑,
  一召讵能来?
  ——徐惠《进太宗》
  
  唐代徐惠三岁能诗,五岁能文,以其才名被唐太宗选入后宫。徐惠深得太宗喜欢,初为才人,后进充容。据传有次太宗召徐惠,徐惠来迟,太宗颇为不悦。徐惠从容挥毫写下此诗。太宗读罢,不由解颐。
  短短二十字,不着一墨写仕女如何梳妆,却让佳人对镜的优雅美态如在眼前。通过此诗,徐惠含蓄自辩,佳人有所衿持,才不会掉了身价。唐太宗亦是个知情识趣之人,自然也就释然了。
  在古人的想象中,女子对镜梳妆无疑是最动人的时刻之一:黛画双眉、丹点绛唇自是必不可少的工序。然出人意料的,旧时男子最以为美的却是女子头上的一束青丝。卫子夫,马明德,张丽华……漫卷史书中,多少后妃都是因为那一头美发才得幸于君王,更毋论他人。
  古代女子,仅有长发是不够的,还要有多变的发型。有了发型还要有装饰,于是就有了各种名目的头饰。笄、簪、钗,最初是为了固定发髻而出现的,后来工艺逐步改进,头饰的装饰性日益突出,在明清更是发展到了极致。
  初时是在公车上见别人盘发,一根铅笔在头上缠绕数匝,便挽出一个漂亮的发髻,很是羡慕。自己回家也曾试过,但总觉铅笔不够美观,于是寻找合适的发簪。大约就是那时对古代饰品产生了兴趣。看来看去,还是古代的工艺更精致独特。
  因为喜欢,所以收集,范围也渐渐扩大,头饰、腕饰还有挂饰,都收归囊中。不过刚自立的人,实力有限,手中的藏品自然不是什么稀世奇珍。但这每一件饰品都是精心打造,都曾经过时光流逝,也都曾在某位女子髻上鬂边绽放过光彩。也许岁月已让它们多少褪去光华,却仍是我的爱物。在收集它们的过程中,我时不时会记录一些感想,也算是另类的日记了。曾因为兴趣,找过一些资料来看。却发现那些资料图片虽多,解说却相对简单。若是入门者,恐怕亦多有不解。所以虽然我资历尚浅,亦羞言收藏,却想将部分心得拿出来与他人分享,算是抛砖引玉。
  当然,作为初学者,见识、笔力都有限,叙述中若有不当处,还请方家指教,以免殆笑大方……  一、追鱼
  
  张朗你听我从实讲,我是千年修行在银涛碧浪。只因慕君才华绝世心真纯,又怜我独居水府多凄凉,因此我变作牡丹女,与郎君比翼双飞结鸳鸯……
  
  这是一枚烧蓝鲤鱼步摇。传统首饰中,头饰单股为簪,双股为钗,若是带有垂坠,便成了步摇。这步摇二字实是生动到了极处,见其字便恍如古代仕女莲步轻移,款款而来。私以为,能想出这名字的人一定也是个浪漫透了的花花虫子。
  银饰上附着的蓝、绿色块是珐琅彩,在传统首饰中被称为烧蓝,常与掐丝工艺混合使用。以这支步摇簪为例,先用银丝在银胎上掐出装饰的花形,然后在胎体上填满珐琅釉料,填充色釉之后入炉烘烧,釉料在高温中融化,附着于银胎表面,便形成了绚丽的色彩。如此反复点彩烧制,直至釉面与掐丝齐平,才算完成。虽名为烧蓝,其实并不只有蓝色,也有红、白、黄、紫等多种色彩,但主色多为蓝绿二色。这支鲤鱼步摇的彩釉即是蓝绿相间,银胎厚实,造型生动,做工细致,个人十分喜欢。
  明清以来,首饰都讲究吉祥之意。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鲤鱼是吉祥之物,代表着年年有余。鲤鱼跳过龙门,则又是步步高升,都是极好的寓意。然这枚发饰中的鲤鱼,姿态好似刚跃出水面,自信满满,鲜活灵动,并不完全拘泥于传统的审美,不由我联想到了王文娟与徐玉兰两位老师的越剧电影《追鱼》,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头那段唱词。
  电影里,张珍寄居宰相金宠府中。两家原有婚盟,惜张家败落,金府嫌其贫寒,不愿履约,借口三代不招白衣婿,命张珍独居书馆攻读,待有功名方可成婚。因张珍曾怜鲤鱼水府寂寞,鲤鱼精欲慰其孤苦,便化为金府牡丹小姐,前来与之相会。一人一妖却是情投意合,于是订下终身之约。然而好景不长,先是张珍与真牡丹相遇,掀起一场风波;后来鲤鱼精与张珍元宵观灯,又被金府人撞见,终于引出真假牡丹的悬案。鲤鱼精向水府求救,又有了真假包公审真假牡丹,趣味横生。真包公在假包公启发下,明白了真情。包公虽执法严明,却也难断是非曲直,引袖而去。后来金府找人捉妖,引来天兵天将。鲤鱼精与张珍逃生途中,终于向张珍吐露真情。
  这一段两位大师的表演极是细腻动人。张珍初知真相时,是又惊又惧。这本是人之常情。然他再一思量鲤鱼精虽是妖,对他的情义却是任何人所不能及,最后终于道:想那牡丹爱的是富贵,哪及你娘子恩爱长。人间难觅一知己,你就是鲤鱼精又何妨?人家说神仙眷属只在书本上,谁知我荒郊野外有天堂!
  鲤鱼精本以为道出真情,恩爱便尽付流水,正是忐忑不安,不想张珍却道出这样一番话,又惊又喜:原来怕真情说出后,一片恩爱付江洋。谁知今日出意料,他不因异类变心肠。我鲤鱼真是眼睛亮,草堂灯下选才郎……
  越剧和老银是我的两大爱好,我也很高兴头钗上机灵活泼的鲤鱼形象能让我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哪怕是旧式女子,也曾怀有自由的梦想。就让那勇敢可爱的小鲤鱼精活在我们的梦里吧。
  我情愿打入红尘去,与张珍生死同命。宁丢弃千年道行,宁离却蓬莱仙境。我情愿受痛苦拔下鱼鳞,还一个自由自在身……
步摇1



步摇2

   二、拾翠
  
  古典首饰中,蝶恋花是一个很常见的题材。估计每个收藏老银的人,都可以拿出数件乃至数十件这个题材的东西。这一件头钗的图案虽也是蝶恋花,却有其独道之处,且让我一一道来。
  头钗是银鎏金,上有掐丝点翠。鎏金是将黄金溶于水银,调成金泥,涂抹成器物上,再以火烤制,使水银蒸发,然后再压光,如此反复方可制成。掐丝,是指以金银丝线制成的刻槽,掐制成花卉、鸟兽甚至亭台楼阁。点翠则是将翠鸟的羽毛一根根粘贴在器物表面。所以莫看这件首饰尺寸虽小,却包含了丰富的内容。且不说每一样工艺都需经过多年的学习与浸润才可运用自如,单说首饰中所蕴藏的血泪,亦足以让人在欣赏它们的美丽时心情沉重。
  鎏金需要使用水银。虽然不知以前的首饰匠人的平均寿命是多少,但我想常年被水银毒性所侵蚀,对他们的健康应该是不小的损害。且古代首饰做工极佳,略好的首饰便要精工细作。这也需花费许多心力。所以我猜想以前的手艺人的职业生涯或许都不会很长。
  而点翠,则是另一门残忍而华丽的工艺。以其高贵华美,且百年不褪色,因而受到追捧。据说要活取鸟羽才能保持其色泽的鲜艳。是否如此我未曾考证,但是为了制作首饰而大量捕杀翠鸟的事情是曾发生过的。现在翠鸟已成国家何护动物,且如今古老的制作技已渐渐失传,点翠首饰的保存又不易,存世量越来越少,估计以后慢慢也就成了绝响。
  翠羽受潮易脱落,这枚头钗已算是难得的完整了。回想刚拿到它时,也不知是不是我拆包装时有些大意了,眼睁睁看着小小一块翠羽脱落。因为知道点翠的东西一旦脱落,再没处修补,不免心疼了老半天。
  一般来说,好的点翠首饰会选取颜色相同,质地均匀的羽毛,这样做出的首饰才会显得浑然一体,流光溢彩。这一枚头钗却稍稍有所不同。下方蝴蝶双翅上有两个区域颜色略深。再仔细看,翠羽由蝶身处向蝶翅边缘由深至浅,呈现出一种自然的色泽变化,在光照下更显华贵。花蕊处一粒剔透的红色琉璃料珠,可谓点睛之笔,让人感叹设计者的匠心独具。
   三、翩翩
  
  这一个并不是我的收藏,而是一位好友的。她近来得了个很土的号,叫做大翠,所以我也暂且这么称呼她罢。那时大翠得知我正矫情的写关于老银的文字,让我把她的收藏也包括进去。这件就是她的藏品之一。
  其实这件点翠首饰和上一篇的拾翠是在同一家店买的。准确的说,是她先买了这件,我后来再看中的拾翠。也可以说,这件点翠首饰为我们俩打开了一扇门,让我们从此在败家道路上越奔越远……
  大翠曾经为拾翠与这枚簪子拍了个合影。从那张合影来看,这一件可算是点翠饰品里的“大块头”了。当然,后来我们得知,比这更大的都有。不过那已是我们目前难以仰望的高峰了。簪上点翠保存完好,色泽艳丽如新,显然经过了一位或数位主人的精心呵护。
  明清头饰有许多讲究。从其佩戴的位置归类可分为挑心、掩鬓、顶簪、分心等种类。这枚簪子蝴蝶带花斜飞的造型,显然不适合戴于正面,只能插在发髻一侧。我于是猜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掩鬓?
  因为旧首饰都是手工制作,极少见一模一样的东西。哪怕是同一题材、同一制作者,最后的成品都会有细微的差别。私以为,这些首饰不但反映了匠人的创造力与技艺,也反映着他们制作时的性格与心情。譬如说罢,同是蝶恋花的题材,拾翠显得端庄严整,于细微处才露出一点娇俏之色。这一枚却是扑面而来的风情,张扬中却又不失自持。两件首饰摆在一起,仿如双生的两朵娇花,秀美无铸。
  翩翩其鵻,载飞载下。这枚点翠簪脱离了一般首饰规整的造型,流畅中自有一股风发意气。花枝别出心裁的在一侧作垂落状,显得轻灵生动。枝叶翻卷,构成数道优美曲线。花芯镶嵌红色大琉璃珠,蝶身上亦嵌一粒小琉璃珠,双翅则镶颜色稍淡的红色珊蝴珠,娇艳却不俗气,插戴于髻上鬓边,定然别具风情,为簪子的主人增色不少。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如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谁说旧时的女子就不解得风情?


合影

   四、光阴
  
  这两件首饰均是民国时期的饰品。一枚发钗,一枚胸针,虽是分开买的,却像是定制的一套饰物似的,所以也就放在一起了。
  两件首饰都是红绿相间,正中的大红琉璃珠里隐约可见喜鹊登梅的图样。家乡有句俗话,叫“红配绿,丑得哭”。普通话念来似乎不够顺口,但在家乡的方言里却极为押韵。
  红是极暖,绿是极冷,配在一起反差很大,故虽是俗话,倒也并非没有道理。自小耳濡目染,长大后也向来不喜欢大红大绿的搭配——觉得俗气。然这两件首饰却轻易改变了我的看法,原来大红大绿可以配出如此明艳的效果。
  或许正是因为差异明显,红花绿叶才可以在自然界中如此醒目。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回想蒋捷的词句不过寥寥十数字,便勾勒出了一副色彩鲜明的图画,忽的恍然,红绿相配并不是恶俗,若是得当,便是经典。
  民国的首饰味道不同于明清。大体上,民国的首饰工艺不及明清,然因西风东渐,首饰设计上中为西用,韵味独特,也更符合现代审美。
  曾经是极不喜欢近现代史的,因为屈辱太多,也讨厌政治,讨厌这个战役,那个战役。年纪渐长,逐步学会正视历史,也慢慢开始理解那奇异而瑰丽的民国时期。不可否认,那是一个纷乱庞杂的年代,岌岌可危的国土上,中西文化交融,一面是轰轰烈烈的救亡,一面是醉生梦死的狂欢,新生的希望与末世的绝望交织,培育出一团不可思议的锦簇花卉。
  这两件旧首饰产生于那个时代,经过近百年的洪流冲击,最终与我结缘。两件首饰与旧式首饰的精工细作略有不同。以发钗为例,两股金属构成一道弧形,上面镶嵌红绿两色琉璃,间以水晶,造型简洁。所谓重剑无峰,大巧不工,倒显出一股另类的气息。所以我猜想,发钗的原主人必不是旧式女性,而当属于一位个性女子。于是,一个非典型的民国故事就在这两件首饰中成形了。
  那名女子已脱离旧式女子的束缚,却又与所谓的新式女子不同。她介于新旧之间,如同她所在的时代一般进行着新旧的交替。她出生在中国的某座城市里,家道不算大富大贵,可也称得上殷实,得以受到新式的教育。家里的长辈毕竟是皇朝根里过来的人,旧有的传统也在家里保存了下来。这位女性就这样在中西文化的夹缝之间长大,读过圣贤之言,习过西洋艺术;听着京剧昆曲,唱着流行歌曲。撑着油纸伞,悠悠穿过雨巷,不经意间嘴里便轻哼出了一曲《毛毛雨》……
  毛毛雨下个不停,微微风吹个不停,微风细雨柳青青,哎哟哟柳青青……
  即便是那样的世代,也抵不住青春年少。正如歌里所唱,年轻的她有如荷花刚展瓣,或许还有个年轻的他太阳刚出山,套着长衫,安静的伫立于青石板路的尽头。雨过天青,绿树苍翠,而他青衫磊落,眉目如画。穿阴丹蓝布旗袍的她扎着小辫,戴着白色围巾,黑布鞋踩在石板上,蹬蹬的就跑了下来。女同学笑她,女孩子不矜持要掉身价的。
  她只是回头盈盈一笑,继续向他跑去。都到了民国了,难道女孩子还不能主动吗?
  不要你的金,不要你的银,只要你一颗心。纯真时代的爱情总是如此简单。她最大的要求,不过是雨息风停你要来,哎哟哟你要来……
  可是日子总不会一直明亮。就算是民国,婚姻大事还是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家纵非名门,也算得望族,岂容女儿嫁一落魄书生?她订了亲,对象却不是他。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她逃了,与他一起。
  她与他举行了一场检朴的婚礼。她将平日的积蓄拿出,打造了几件简单却独特的首饰,头钗、胸针、耳环,竟将素日穿的旧旗袍点缀得灿然生光,不逊于任何美丽的新嫁娘。没有婚纱,没有酒席,甚至没有证婚人。但是没关系,天地为证,日月同心,又复可求?
  男女主人公共结连理显然并不是这个故事的结局。彼时的世道,早已是内忧外患,最终成了战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再美满的生活也经不起天灾人祸。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颠沛流离。事态是如此紧急,他只来得及抱起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而她则急急忙忙裹了几件衣服,匆匆的逃难。虽然这般急迫,她却仍带走了结婚时的几件首饰……
  故事走到了岔路口。那个时代,什么光怪陆离的情节都是可能的。但不变的结局,是她失落了这几件珍贵的首饰,或许为了生计而变卖,或许仅仅是在逃生路上遗失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童年的文章如此作。
  近百年的时光洗涤后,它们静静躺在我掌心,无言的诉说着这些年的悲喜。首饰的主人,或许没能坚持到光明的一刻,或许携手在风雨中存活下来,又或者飘扬过海到了异国。若是那样,就又是一个Amy Tan笔下的故事了。
    五、前缘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这是一件用老银和老玛瑙花改制的首饰。项坠上盛开的花卉是一枚福建鎏金小花簪。记得有一次在网上一家卖老银饰品的店里瞎转,原只是兴之所至,并不打算买什么。无意中看到店主有几个特价的首饰,其中就有这支小花簪。
  小花簪一看就是胎薄之物,且从形制上看,花蕊原先是有镶小珠的,可能是琉璃料珠,右侧枝叶上亦有一托,应该也有镶珠,惜已全部掉落,大为减色。这并不是我平日里会买的物件。而我那天买下它,无非是市侩的心理发作,觉得价钱够低,占了点便宜而已。
  因为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买下,所以也并不重视,送到之后不过看了一眼,便随手扔进抽屉,全无拿到其他首饰时的恭敬态度。
  它就这样被我冷落了许久,直到许久后的某一天。
  前阵子带回一对老玛瑙花坠子,似乎是古人镶在挂饰上的东西。初时是想买来改耳环的,后来觉得玛瑙太大了些,也偏重了,于是作罢。后来一天夜里清理抽屉,偶然瞥见这簪子,将之取出端详。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忽的掰了一下簪挺,发现簪挺十分柔软,略一用力便弯了起来,大概是胎薄之故吧。正思量时,忽的灵光一闪,翻出那对玛瑙坠子放在一起对比,发现配在一起颜色竟十分的好看。于是连夜赶出了这条项链。
  因我平时极少做项链,材料十分有限,所以项链的一些细节还需要改动加工,但是大体上已达到了我设想中的效果。
  我本是极少出东西的,但这一阵花钱如流水,也忍不住打起了主意,计划着要不要出点东西填补一下赤字,甚至很严肃的思考过,我是不是应该有空时去跳蚤市场摆下摊……所以夜里动手做时,原本想的也是,若是改出来效果不错,就把它卖掉换银子好了。
  夜阑人静,我一点点的看着项链在我手中成形,原本认为普普通通的东西仿佛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变得容光焕发。昏黄的灯光下,它在我掌心里流动着光华。这时我忽然觉得不舍:这样美的东西,若是出掉了,以后我却又上哪里找来?
  一念及此,不由庆幸。虽然我们曾错过彼此,但总算我和它前世有缘,否则哪怕千百次擦肩,恐怕也难换得一眼回眸。
    六、花凋
  
  这是一枝残损的花。
  在泥土中沉睡的这许多年已带走了它最好的年华,褪去了它动人的颜色,把它变得斑驳黯淡。于是它安静的躺在店铺的一个角落里,纤弱得让人不忍触碰。
  与之平行的时间里,大洋彼岸的某个女子问相熟的卖家,有没有那种很华丽的簪子?卖家找出了它。不是那女子预期的样子,她却仍买下了它。
  起源于一个误会,却最终成了美丽的邂逅。那个人,正是我。
  据说这是京西出土的,清代中期的首饰。出土之物本已脆弱,何况这枚时代久远的纤巧鎏金簪?我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装,发现即使在卖家细心的保护下,它仍掉落了簪上镶宝及一片小小寿字纹花片。为了这缘故,我不敢再把玩它,匆匆放入盒中收好,再没动过。若不是有一天盘点了一下我为数不多的物件,或许我已将之遗忘。
  收藏者很多时候如同一个处处留情的花心男人。见到一件工艺精致的饰品,必为之心动,欲纳入囊中而后快。若求而不得,更要相思刻骨,寝食难安。然而一旦宝贝到手,把玩以后,新鲜感渐失,便封存起来,或又转手卖掉,只会在偶然间又忆起它的美好。
  康乾时期,虽号称盛世,却是古中国最后的一点夕阳残照。辉煌之下已难掩破败。到了乾隆一朝,盛极一时的曹家已然衰落,而其中一个子孙在冷风中呵着手,艰难的写着那如梦似幻的煊赫旧家声。这一时期的首饰,没有了以前的古拙厚实,而以绮丽精巧代之:胎薄如纸,工艺细腻,在女子鬓边魏颤颤的晃动。
  这时的女子,没有了汉唐的活力四射,失去了宋明的典雅从容,而女性意识的初次觉醒却还有好几十年。
  男人们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因为无知,便生不出自己的根芽,只能依附于男人,心甘情愿的做他的玩物,默默的绽放,再悄悄的凋谢。这个时代,没有千古风流一坛醋,亦没有忽闻河东狮子吼,只有女人们微小的期望,期望着得遇良人。那便是一生平顺,无忧无虑。若是遇人不淑,亦只得忍气吞声。这不是女人们可以恣意挥洒的时代。她们只能在以寂寞中憔悴老去,就如这支发簪,在流逝的时光中被洗尽铅华。
  直到某一天,对镜梳妆,忽的发现菱花镜中人已是玉容消瘦,鬓生华发。手一颤,发簪落地,只余一声轻响……
   七、秋好
  
  这一对鎏金菊花头钗,个人认为来自福建。
  闽地十里不同音,不同的地方文化差异极大。听福建的藏家说,闽北、闽中、闽南的银饰风格皆不相同。具体差异在哪里,至今我亦不曾详知,所以只能都笼统的归到福建工艺里。
  总体而言,北方首饰胎厚,显得古朴浑厚,而南方工艺精致,却不大舍得用料。福建地处南方,亦不例外。福建的银饰工艺参差不奇,却也不乏做工细腻的佳品,很多银饰设计别具一格,他地少见,胎却普遍较薄。这一对菊花簪拿在手中沉掂掂的,相较之下已算难得的厚胎了。
  这对菊簪造型流畅,工艺精致,虽然其中一支叶片上的金水有大面积脱落,却不掩其光彩,对光细看依旧煞是亮眼,故我仍视为爱物。
  飒飒西风,蕊寒香冷,一个秋字已显肃杀之气,本不该是花枝盛放之时。是以黄巢题菊时言:“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日本古代亦有诗人道:“秋色最堪哀。”然这对菊簪在从容恬淡之外却又让人感到一股勃勃生机,让人忆起《源氏物语》的一位女子来。这位女子,便是这对菊簪名字的来源。
  若《源氏物语》写于当今,只怕难免要落个“种马文”的名声,在其成书的平安时代却是一个创举。这部由一位宫廷女子手书的著作是世界上第一部长篇小说,同时也是日本物语文学的颠峰之作,奠定了日本文学中物哀之美,影响之深远不可尽述,亦非这篇小文的主旨。
  源氏在六条妃故去之后收养了她的女儿,从伊势回来的前斋宫,入宫侍奉冷泉帝,初为梅壶女御,后来位正中宫。这位皇后精通佛法,品位高雅,因其独爱秋色,故被称为“秋好皇后”。
  文中秋好皇后与紫上夫人的一段酬答曾让我再三回味。秋好皇后回六条院小住,见秋色怡人,又知源氏夫人紫上素爱春景,于是命人摘取红叶铺于盒盖上,命女童送与紫上,又附和歌一首:“知君怜春色,心待来小园。我家红叶艳,随风且赏玩。”
  言下之意,秋景之美不输春色。
  紫上见之,在盒盖上铺上青苔、石子,摆成山岩的形状,又插上松枝,回辞曰:“红叶虽艳丽,轻飘风吹落。且看春色美,岩下松常青。”
  到了第二年春天,六条院春花灿烂,紫上又致函秋好皇后:“君爱秋光好,草虫待秋声。春园蝴蝶舞,亦作无聊看?”秋好皇后看过,心领神会,不由微笑。
  平安时代与中国往来渐少,但仍有中华遗韵,窃以为秋好皇后与紫上这段酬答倒与唐宋风骨有异曲同工之妙。唐时一位夫人拾到女伴遗落的花钿,亦曾风趣的赠诗给女伴:“今朝妆阁前,拾得旧花钿。粉污痕犹在,尘侵色尚鲜。曾经纤手里,拈向翠眉边。能助千金笑,如何忍弃捐?”
  也许只有中古时代的人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罢,送枝花,请杯酒,都可以作出一大篇文章来。那么,就让这对菊簪作为古代风雅的见证在我的妆盒里静度岁月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八、良缘
  
  这一对耳环与我结缘的过程可谓一波三折,好事多磨。当时就想,无论这对耳环我能不能拿到,都是要好好记上一笔。若是终得聚首,便是良缘;有缘无份,那就成了孽缘。幸而,最后的结果仍是良缘。
  当得知这对耳环终于属于我时,真是满心欣慰,几句《盘妻·洞房》的唱词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喜气阵阵我难抑制,这姻缘百折千磨方成啊就……”
  虽则购物败家远不能与洞房花烛的重要性相提并论,但说到其中滋味,我与那深情的小梁公子却是出如一辙。初时看到这对耳环,只觉眼睛一亮,便如踏青郊游的梁玉书初见了谢云霞,惊为天人,从此念念不忘,激动得语无伦次的给朋友发消息,请她帮我订购。孰料朋友偏偏那几天不在线,等她上来赶着询问卖家时,说是已有人订了。
  这消息好比一头凉水当头泼下,真真是“每遭坚拒愿难酬”,让我怨念不已。在我絮絮叨叨、啰啰嗦嗦如祥林嫂般念了一晚上后,朋友忍无可忍,咆哮着说:“你要再提一句耳环,我就从十三楼跳下去!”
  每念及此,不由好笑,不知那每遭坚拒的梁公子屡托刘师兄说媒时,刘师兄是否也曾如大翠同学一般歇斯底里?
  为此第二天我整整郁闷了一天,当真是“四书五经无心看,三餐茶饭难下喉。日卧书斋愁脉脉,夜对冷月恨幽幽”。不想晚上忽的柳暗花明,朋友告知,耳环有希望了。
  这消息让我转嗔为喜。下线前不断的嘱咐她,说难得有这么合我眼缘的首饰,宁可价出高一点也要拿下。终于盼得菩提杨枝水,洒作人间鸳鸯铸,耳环属于我了。在这里要特别感谢那位朋友。她的作用堪比《盘妻》中的刘师兄。没有她的帮助,恐怕我就真的要错过了。
  从耳环的形制看应是京工。掐丝镶料,上为蝙蝠,下为葫芦,为福禄之意,依旧是取个好彩头。耳环上多处缀有流苏,观之可想象曾佩戴它们的女子移步间风情万种,摇曳生姿。个人认为,这可能是清末到民国初年的东西。
  虽则是波澜起伏,变革求索的时代,但做为女子,得配良人朝夕相伴,依旧是不变的愿望。岂不见《拜月亭》中,逃难之际尚能因踏伞引出一段佳话?宁作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如果可以,谁不想平安喜乐的过一生?
  良缘,良缘,耳环做对,却不知人是否成双?有朋友开玩笑说,幸而你耳环到手,成了佳偶,否则在你故事里岂不又多了一条怨魂?
  我哑然失笑,或许吧。并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如谢云霞或王瑞兰,还有不幸若敫桂英。世上的男子,并不只有梁玉书和蒋世隆,还有王魁。但我仍希望,这对耳环的旧主的命运是谢、王二姝,而不是孤苦无依的敫氏女。希望她曾在乱世中觅得一位多情公子的悉心呵护。
  也但愿世间女子终能与一位温润如玉的“梁公子”相遇。
   九、金枝
  
  头戴珠冠压鬓齐。
  我初次看到这鎏金步摇时,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句《打金枝》的唱词。
  此钗出自清代,虽非一般人家所能拥有,但离唐代那位金枝玉叶的升平公主还是差距实多。然而这花团锦簇、于严整富丽中又泄露出一点俏丽活泼的气息,与越剧名家吕瑞英老师塑造的公主君蕊的形象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记得闯宫一折,公主背着身盈盈步出,再一个转身亮相,便是通身的气派。水袖一抖,闲闲唱出开头四句词:头戴珠冠压鬓齐,身穿八宝锦绣衣。百折罗裙腰中系,轻提罗裙往前移……旋律舒缓,端雅中带点娇憨,又微透着帝王女的自得。正因是天之娇女,才会受不得激。驸马不过冲撞了两句便忍不住道:要知道,你我的身份不能比,凤凰鹊鸟有高低。你是唐家的臣民子,我乃是金枝玉叶帝王的后裔。话说到这份上,郭驸马堂堂七尺男儿,对着娇妻也只有“可恼”了。
  说得远了点,但我始终认为,首饰也代表着主人的品味与性情。是以每见一件首饰,都会不由自主的推断其故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步摇银质鎏金,大量运用花丝工艺。金银拉成丝后,根据所需效果及要装饰的部分,可运用不同的方法进行制作。花丝有堆、垒、织、编、掐、攒、填等做法。这枚头饰所运用的应是填丝工艺,即先用粗一点的银丝制成花形,再以细丝卷曲成形,平填入花叶之中焊接而成。说来简单,但要将细微如发的金银丝线制成这样的艺术品又谈何容易?恐怕只有经过多年浸润的工匠才能有这样熟练严谨的技巧,将之制作成形。
  步摇直径不过三厘米左右,上面却堆满花枝,正中最大一朵花上镶嵌蓝色琉璃,顶上又镶红料,周边小花则有炸珠。工艺繁复,但并不累赘,虽置于一堆熣灿夺目的首饰中却仍吸引了我的目光,挑出买下。步摇两足极短,流苏却颇长,显然并不是适合斜插于发髻两侧。明清已非高髻盛行的时代,而多狄髻,故我推测应是插于脑后圆髻上,即所谓的分心。
  我想像中,步摇的前主人风华正茂,佩戴着这步摇,微提百折罗裙,行走于回廊之上。远远望去,如诗,亦如画……
   十、禅心
  
  佛手是一种植物的名字,大约因其形似佛陀拈花微笑时的手势而得名,多产于南方如闽、粤、川、浙等地。其中浙江金华佛手最为有名。这种植物既可观赏,又具有药用价值,还可用作调香。
  本是普普通通的瓜果,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名字,竟透出了几分禅意。果实金黄香浓郁,多福多寿两相宜。于是这种瓜果也带上了吉祥寓意,成了古典首饰中常见的题材。
  这枚佛手簪从风格看是民国时期的作品,可能产自山东。簪子不足10厘米,但是银质亮白光洁,造型独特。是以东西虽小,价格亦不高,却仍让我爱不释手。
  这支佛手簪打造时带着点抽象写意的味道。形制上佛手的形象作进一步的简化处理,更显优美,却仍能让人看出是何物。细看簪头,临近那粒红色琉璃小珠的是两只金鱼,形象生动。最让人心折的是两只金鱼尾部的纹饰竟刻成了花卉的样子,且是两种不同的花卉。
  金鱼身后波涛翻滚,刚好形成了佛手上的分枝。细看下去,佛手上的每个分支都有不同的纹饰。这样一来,簪子总体风格齐整明快,却又不显呆板,让我不免赞叹制作者的奇思妙想,亦不由自主在脑中勾勒簪子的旧主是何等娇俏可人。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初看不甚起眼的一枚银簪,中间竟有这许多讲头,若是略粗心大意些,岂不是又错过了一件妙物?
  由此可见收藏并不是都要花大价钱买大件东西,价格低廉的小物未必不是精品。须知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缺少的不是惊喜,而是发现惊喜的眼睛。
  这样一想,我忽然有些顿悟之感了。
   十一、如意
  
  刚开始买旧银首饰时,凡是扁型的簪都被无知的我统统归到扁方里去,甚少关注。看得多了,才知其中也有许多学问讲究。臂如说这枚扁簪,其头形似如意,故称如意簪,并非满族妇女所用扁方。这种簪为江浙一带的特色,苏州、无锡、常州等地亦有出产。听说旧时江南女儿出嫁,这是必备的东西,因此其图案亦多为吉祥喜庆之物。囍字、龙凤呈祥及和合二仙都是常见的纹饰。还有一种极具特色的纹饰是笔和银锭,与簪头如意合在一起便成了“必定如意”。
  这枚如意簪是典型江南地区的工艺。
  之前我看过的如意簪,无论中间镶宝还是镶料,多用大红或桃红等更为喜庆的颜色,倒是第一次看见镶这种近乎透明的仿碧玺料珠。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搭配,让整个簪子少了些俗气张扬,而多了些高贵淡雅,让我一见倾心。
  宝石四周以细丝盘绕、焊接形成镂空纹饰,连接上下。正面边缘掐丝细致。宝石周围缠绕两道纹饰,颇似龙形。宝石上方则是一只蝴蝶。蝶耋同音,有多福多寿之意。蝶身上有一个小托,原来应该有镶嵌小珠子,又与下面的两条龙形装饰呼应,形成双龙戏珠之相。
  簪挺上花纹为手工雕刻,流畅细腻。花枝绵延不断,代表生生不息、福寿绵长。尾部刻花瓶,后有两朵花,看似荷花,又像牡丹。从旁边枝蔓判断,是牡丹的可能性更大。牡丹象征富贵,花瓶则是平安之意,合在一起又是平安富贵。
  簪身背后有款,颇有磨损,依稀可见宝和二字。宝和之下又有一字,字迹模糊已不可辨。
  这枚如意簪的整体造型一气呵成,处处暗含吉祥之意,却生动活泼,毫无呆板之色,可见其制作者独具匠心。
  手持银簪,不由遐想,带着这样一件精巧之物出嫁的人会是怎样的蕙质兰心?杏花烟雨中,那被江南灵秀所滋养的女子,想必是呖呖莺声花外啭,让人猛然见五百年前风流孽冤,相思无尽。
   十二、闲趣
  
  近来对中国外销银器颇有兴趣,便搜罗了一些回来。这一套胸针与耳夹便是旧时中国出口远销欧美的首饰。中国外销的银器以清末到文革前这一批价值为高。七、八十年代虽还有生产,但无论是韵味还是工艺都不及以前。
  因是外销之物,在审美情趣上照顾了欧美人的口味与流行,方正齐整,初看之下与中国传统的首饰大相径庭。然而细细赏玩,会发现其实这些首饰中运用的全是中国传统工艺,做工亦极尽华丽精美。若说清末到民国,中国国内的银器是西为中用,这批银器则可谓中为西用了。
  这对耳环与胸针虽小,但也可说是较为典型的首饰了。天然象牙绘制成的图案镶嵌其中,周围以花丝工艺环绕焊接,巧妙的将东西方审美结合在一起。
  耳夹上的象牙约一厘米见方,简单数笔勾勒出一句手执团扇的女子。女子作依栏之态,神色懒懒,似乎兰闺寂寞,百无聊赖。胸针上的象牙略大,给绘者提供了更多发挥空间,图中一名年轻女子携一孩童玩耍。孩童手持风车,背对观者。女子梳着牡丹头,着袄穿裙,是典型的明代妆束。女子神态温婉闲适,肩上披帛迎风而起,姿态飘逸。两人身旁是简笔勾勒出的山崖,右上角又有松枝垂下,似乎是母子二人正沿丘上小径散步。方寸之地上虽然构图简单、多有留白,但其意境深遂,已得中国传统绘画三味。
  这类东西国内不多见。国内虽有所谓的出口银饰卖,多半是七、八十年代后的。不过九十年代传统首饰厂大批倒闭,再过上十几年,只怕连这些后做的都少了。国内部分卖家那里偶尔能看到文革前的器物,几乎全是从国外回流的。曾经恼恨身在国外,错过了许多搜罗宝贝的机会,此时发现在国外收集中国外销银器却又占了些优势,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只是老外们对东方风格的首饰也甚为迷恋,但凡略好些的饰物,拍卖时争相竞价,几同疯抢,最后的价格常常让人叹为观止,只恨自己囊中羞涩,不得不忍痛放弃,哪怕明知是“佳人”难再得。
  虽则如此,时间长了还是让我购得些不错的东西。只是因此花费过甚,故而动念出掉一批首饰。这一套很快就有朋友看上,想要订下。考虑到出给朋友的话以后还有机会再看到它们,于是欣然同意并给了低价。过了几天与她闲聊,无意中说起胸针上的图画,我说这两日看那图,真是越看越漂亮。她马上警觉道:“不要一卖东西,就越看越舍不得。”
  我不由失笑,看来本人喜欢把好东西据为自己的习性已广为人知。我做不到许多卖家的洒脱,认为过手便是福气。我宁愿它们躺在我的妆盒中,任我日日把玩,耳鬓厮磨。
  那才是我的幸运。
   十三、静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踌蹰。
  我购买这条镂空牙雕手链时的心情,与这首古老的情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条手链,我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早早便下了志在必得的决心。
  可惜群众的眼睛不仅是雪亮的,还是贼亮贼亮的,对好东西都趋之若骛。是以那一个星期,我都守在电脑前患得患失,焦急的等待着拍卖的结束,同时还要与难以数计的想要横刀夺爱的人奋战。这简直就像一众男子对着一名绝色佳人争相献殷勤的场景。直到最后几分钟,都还有人试图加价,幸而那天我盯得紧,及时发现,终于抱得美人归。不过后来我发现,这次经历竟还不是最夸张的。
  到上手之时,不由得我再次惊艳。手链极为厚重,中间镶的三块象牙是我见过的同类手链中最大的。人物饱满,连衣上的细微折痕都历历分明,亭台松枝层次感十足,镂空雕刻的流畅细腻可说是前所未见。三块象牙上人物形态各异。第一幅图中的仕女抱着小狗(也可能是猫);第二幅图中女子手捧花篮。第三幅图在卖家的图上看得不甚清楚,初时以为是两个女子,还以为是制作者把前两幅图中的女子凑到一块了,上手后细看,发现一人折扇,着圆领袍衫,分明是个磊落男子。旁边梳牡丹头、着比甲、穿长裙的女子微微低头,含羞带涩。两人眉宇间,似有一股浓浓的缠绵之意挥之不去。
  不知是否因为象牙厚重之故,手链主体没有运用任何花丝,却用了剔地工艺。手链两端的银饰部分虽然也是人物雕刻,风格却又不同,构图层次分明,刀法雄劲老练,既承担得起象牙雕刻的厚重,又不会掩盖象牙的光彩,甚是相得。
  翻至背后,手链上刻了一串工整的英文:To J, With Love J, 1976。从痕迹来看,应不是手链本身带有的,而是后来刻上。想必其中哪一位曾经拥有它的前主人的手笔吧。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掩藏在这句美好祝语后的恐怕又是一段湮没于时光之中的故事了。
   补一张细节图,这一张可以看出牙雕人物开脸十分生动。
   十四、素心
  
  这是我买的第一个手镯,出自民国时期。
  手镯开口处两个圆头颇像蒜形。所以这种形制的镯子又被称为蒜头镯。手镯是模压的。镯身有细密的珍珠底,上有浮雕蝙蝠,两旁则是寿字纹,为福寿之意。这些花纹并不出奇,但有趣的是蝙蝠和寿字纹并不是常见的轴对称,而是点对称,斜斜的蔓延下来,于庄重中又增添了一点活泼俏皮之色。
  目前手镯价格相对较高,外加新仿品泛滥,身为初学者的我,并不敢轻易出手。这支镯素雅简洁,让我一眼看中。初至手中端详,见其光洁如新,让我有一瞬间的疑心。然细细寻觅,发现其色温和,不是新银的刺眼。且手镯上有些细微的磨损,于是放下心来。这种自然的磨损是很难假得了的。
  手镯的产地众说纷纭,从其风格,个人猜测是南方地区的工艺。
  我的手腕细,这只手镯是难得我能戴、工艺亦佳的首饰。于是从拿到手镯的那日起,这支镯便日日不离腕间。
  从这手镯的品相来看,它的旧主应该并不是时时佩戴。听人说,很多看着较新的首饰是作为女子嫁妆带走的,平时并不常戴,所以如新。
  嫁妆算是旧时女子最重要的财产之一。高门大户的女儿出阁,便是红妆十里亦不足为奇。这支镯虽然银质洁白,工艺流畅,但镯身纤小,并不十分舍得用料。镯上款记也并非银楼字号,仅打了足银二字。我买下它的花费也并不高昂。综合种种因素,我想它的旧主大约是名小家碧玉。
  或许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却是千千万万平凡女子的缩影。
  许多年前,一位手艺人接了一单生意。镇上谁谁家的女儿要出嫁了,她的父母请他为女儿打几件象样的首饰。因是街坊的请求,他一口答应,一定让姑娘带着它们风风光光出嫁。因为这个承诺,他做得极为精细。他不是名匠人,没有专用的款记。但想想这镯子虽小,却是实实在在的银子,于是打上了足银两个字,也好让人知道,姑娘家还是有一点家底的。做好这一切,他将首饰包了,送给了将有喜事的人家。
  过了几日,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用红布将它包好,仔仔细细的放进了女儿的嫁妆箱子。它静静躺在那个角落里,跟着那年轻女子一路走来,见证了她从为人女到为人妻,最后为人母的转变。
  夫婿家境与娘家差不多,不富裕,顶多只是略有盈余。作为妻子的她自然不能养尊处优,而须每日劳作,负责家人的一日三餐。因此,多数时候她除了头上押发的素簪,再无其他佩饰。只有重要的日子,比如节庆之时,她才会拿出这素日珍爱的手镯,戴在腕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在岁月中渐渐老去。许久后的某一天,一声啼哭中,她从一个母亲成为了祖母。那曾如蜜桃一样水灵的秀美面容上已布满皱纹,鬓发微霜。后来孙儿睁开眼,看见她的第一印象只是慈祥,从不会想到曾经她也有一张青春的脸庞。
  但是这些,她是不曾想的。她沉浸在生命延续的喜悦中,小心的抱起孙儿,腕间手镯如初,晃晃悠悠的闪过一抹柔和的光泽……
   十五、辉煌
  
  这本是一枚外销的胸针。上面一块长方形的鎏金银花丝板,下面吊着围成一团的花丝,环绕着中间的翡翠。
  初见它时,觉得造型有些呆,翡翠成色也不好,不够水润。不过旧时进口少,除了极富贵的人家,老翡翠鲜有水头十足的。仔细看了下,觉得它似乎有改进的空间,是以最终我仍将它买了回来。
  拿到手中后,确实就如之前的印象,有些呆板,翡翠上也有一处明显的瑕疵。拿图片给朋友看,得到的评价可用两个字概括:傻、挫。
  既然朋友的评价不出所料,于是我再无犹豫,当即实施改造计划。首先便把上面方头方脑的吊板去掉,配上链子。因中间是翡翠,于是配了点绿色老琉璃珠,感觉立刻增色不少。为免头重脚轻,又在下面加了一串绿色老琉璃的流苏。这样一装扮,自觉协调了许多,没了那么浓厚的村气。兴致勃勃的拍了照,再拿给朋友品鉴。几个朋友看了都说比之前灵动多了。
  总觉得艳丽的碧色,只有金色才压得住。今日一试,果然是绝配。难怪形容富贵气象时,不免使用金碧辉煌这样的字眼。这两种颜色搭在一起,交相辉映,却又不显俗气,于是大笔一挥,名之“辉煌”。
  我一向喜欢淡雅的颜色,却不知为何,自制首饰时却总喜欢这种浓重色彩的搭配。也许所有人骨子里其实都有这样一抹艳丽罢。
   十六、偕老
  
  这是一对民国的指环。
  戒指是花卉造型,蕊心以琉璃珠点睛,花朵边则是枝叶相衬。工艺虽不复杂,然设计独特,颇符有现代审美。拿与朋友看时,朋友说,这款式就是现在戴出去都不过时。民国时期素来中西合壁,这戒指想来也是潮流的产物。那时的摩登青年颇有追逐西方风尚的,这一对戒指说不定正是一对时尚男女的婚戒。
  起过婚誓,男女双方要对彼此带上戒指,便意味着一生相守,不离不弃。无论中西婚俗如何,对于一生的盟誓都是一样的重视。
  多少世代以来,古代中国男女间最高的承诺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却借范柳原的口说:“……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的力量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做得了主似的。”
  许久后,当我翻开《诗经》,不得不承认,张爱玲是对的。原诗中,这句偕老誓言的后面说的却是:“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如今我们天各一方,却还怎么相守当初的誓言?
  可这后面的词句,却往往让人忽略。国人断章取义的能力,不独在此一诗上。又如《西厢记》,元稹的《莺莺传》里张生始乱终弃,明明是恩断义绝的结局,可到了戏曲中,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即便不曾营造个虚假的团圆,也多半在长亭送别一幕点到为止。
  可在情人的甜言蜜语里,“我现在爱你”肯定不及“我永远爱你”有杀伤力,哪怕前者也许更接近实情。仔细探究此类舵鸟心态,其原因或许在于我们还抱有希望,愿意相信,世上总会有一个人,可与我们白头不相离。
  生有时,死有时,爱有时,恨有时,欢聚有时,别离有时。与时代的洪流相比,也许个人真的微不足道,生生世世的爱情也显得太过虚渺,但这不妨碍我们追求这一世的圆满。
  也许结局难以预料,但追逐仍是我们的权利。
   十七、雍容
  
  在我收集的首饰中,这支簪子并不是最贵的,却绝对是我压箱底的东西之一。个人认为其做工应该达到官器水准了。可以说,它一度成了我古代首饰的审美标准。看到它,便仿如看见了《红楼梦》里让人眼花缭乱的首饰描写。从见到的第一眼起,已不由认定,古代上好的首饰就应该是这样的,累丝镶宝,华丽繁复,层层叠叠,只一放出来璀灿夺目,摄人魂魄。
  这件首饰,为雍容华贵做出了最佳的诠释。
  从首饰形制来看,这支簪子的制作年代算得上久远。关于断代,我也请教了几位资历较深的藏家。有人说到明代晚期,有人说到清代初期。若是糊凃点,笼统的归到明末清初亦无不可,虽然个人更倾向于清代早期。
  这不能怪我们不严谨。如今市面上的旧银首饰,以清代晚期到民国为主,更早一些的首饰相对少见。在老银圈里,明以前的饰物甚至都已划归“高古”。
  明代早期的首饰似乎更为古拙厚重,到中晚期才见绮丽之风。清代禀承这种精致细腻的风格,并将之发挥到了极致。这支簪子便来自于那个时代,银丝经过填、掐、垒等工艺,形成繁复的花饰,再搭配宝石画龙点睛,叶片上添加点翠,又加一段风情,流光溢彩。虽然时光逝去,褪去了旧时娇艳,却不难看出它旧日的高贵气韵。
  请原谅我词汇的贫乏,只能反复用一些苍白的辞句表达对它的赞美。对这种美到极致的物品,我反而什么都形容不出来了。无论已把玩过多少次,面对它时依旧会有初见时的惊心动魄。所以,还是让我闭上嘴,静静的欣赏这件杰作吧。诸君若是理解张生猛见莺莺时的惊艳,想必也会理解我此时的痴狂。
   十八、镜台
  
  既然这个系列名为“临镜台”,似乎应该有个点题的东西。现在我所展示的这件银盒其实是个粉盒,上面镶了镜子,或者说玻璃(因已照不出人了),勉强算成镜台亦无不可。
  初时看到,觉得盒子花纹清晰精致,磨损自然,是开门的老东西。古玩里的开门取“开门见山”之义,是指一眼可以判定新老的东西。再往下又见盒上款记是方九霞——这乃是旧上海极有名的银楼。虽说我买东西并不重视款记,也忍不住立时头脑发热,不管不顾的竞拍。最后以为数不少的孔方兄阵亡作为代价,将其拿下。
  拿到手上,自不免喜上眉梢,兴高采烈的把玩良久。然新鲜劲过去,却有些疑问涌上心头。一是盒上花卉部分工艺甚精,但盒盖上人物开脸却显得有些粗糙;二是背后款记痕迹嫌浅,且字迹拙劣,竟似涂鸦一般。按理说既然是名楼,其款记不是应该更精良方正么?这款记,怎么倒有些山寨的味道了?
  犹豫了一阵,决定将盒子图片发至群里讨论。群中高手如云,倒是都不曾嘲笑我这傻大胆的菜鸟,反而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来。盒子是开门的老东西,这一点大家都没有疑议,那个款记倒是引起了大家探讨的兴趣。
  款记很弱,这是公认了的。但为什么这个款记会这么弱,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方九霞是名楼,且款记素来圆润,不该是这样的;有人说同是名楼的杨庆和,其款记上的字也是歪歪扭扭的,所以名楼的款也不一定都是方整周正;有人说,这会不会是年头很早的东西,所以款记才成这样?还有人说,莫不是匠人偷懒,让徒弟代劳了?可马上有人反驳,打款的都是同样的钢模,也不需要这么多技巧,师傅与徒弟打不出这样天差地别的字来。
  我说,这是外销的银器,也许人家想老外不会看这么精细,随便唬弄一下就算了,所以马马虎虎的打了三个字。最后有人说,莫不是这本是当年的假冒名牌?我不由乐了,说,原来山寨的传统古已有之。
  虽然没有定论,但至少可以确认是老件,我放心许多,于是又忙起自己的事情。谁知过了一阵,又碰上一位藏友在群里显摆自己收来的藏品——收到好东西放到群里共享乃是群中传统,居然也是一件方九霞的外销银壶。壶的款记是上·方九霞,虽然多了个上字表明其海上银楼的身份,但是那方九霞三字歪歪斜斜,与我的银盒如出一折。
  那位藏友功底深厚,收来的东西当不会错,于是有人提到了我的银盒,并把银盒图片给那位藏友看了。那人说,这盒子是大开门,不过年代可能晚一点,到民国中晚期,没问题。其后又有藏友陆续发了一些旧银楼的款记,至此已基本确认此盒不是山寨,讨论欢快的告一段落。
  不管是唬弄老外还是银楼的师傅偷懒,款记弱都是事实,我因此阿Q的想,这也算是此银盒别具一格之处吧。
   十九、心灯
  
  这枚簪子算是我最早得来的首饰之一了。这种形制的簪子相对而言比较常见,设计也简单。与我一众花枝招展的银饰放在一起并不打眼。但这是我与旧银饰结缘的开始,若以世情相比,可说是识于微时。是以它的地位并不能仅以华丽程度或价值来判断。
  因其构造简单,所以命名时我很是踌蹰了一番。收来的东西,我素来喜欢与朋友炫耀。那时发给一位朋友看过,说这簪头的形状倒有点像灯笼。我想到以前查资料时曾读到“玛瑙”一词本源自佛经,为佛教七宝之一,有辟邪之功,又是长寿之石,古称“琼玉”、“赤玉”,被认为是人间奇珍,能给佩带者带来愉快和自信。结合朋友的提议,我灵机一动,便以“心灯”为名了。
  据说玛瑙以红色最为名贵,而这枚簪上所镶玛瑙刚好是很纯正的红色。镶嵌玛瑙的花托略有残缺,所以玛瑙稍显松动,顶上的珍珠也因时光久远而略有发黄。但所镶玛瑙却依然绚丽夺目。玛瑙早至新石器石代便被运用在首饰中,但因其硬度较高,雕刻不易,古时手工制作,相对玉雕,加工玛瑙费工作更大,所以玛瑙饰品的造型往往更趋于简单。这枚簪子亦如是,却反而更鲜明的突出了玛瑙的主角地位。
  簪子长约十七厘米,是适合盘发的长度。玛瑙硬度又不似点翠饰品娇贵,所以初时本打算用来簪发。清代的玛瑙簪到底也是古董一件,试想访亲会友时以此簪挽发,不经意间略显几许古典气息,该有多臭美啊。谁料到手后发现簪子太细,银子太软,根本经不得本人又粗又硬的头发折腾。显摆的计划自然只有放弃。将之珍而重之的收在盒里,偶尔拿出来端详一番,遥想下古代女子发间不经意的露出一点殷红,该是多么的美妙。
   二十、末世
  
  这个工艺繁复,华贵精致的指套应是清末京工。
  对于华丽的东西,我向来没什么抵坑力。除了掐丝、鎏金、点翠,这枚指套的特别之外还在于中间完全由银丝编织而成,细密均匀,十分少见。旧时没有机械,全凭手工,这样一件首饰需费多少时日与精力方得成就?且指套的功用本在于护甲,佩戴的人恐怕不会仅带这么一枚,故而这指套的旧主身份想必也不一般。若非十指不沾阳春水,又哪里有闲情留着长指甲,且特特做了这几件首饰将它保护起来?
  清末大户人家的妇人是个什么样子,现在的人大约没几个见过。能想到的不过是梳着发髻,头上插满珠翠,身上或穿卦子、马面裙,再不就是一件长身袍子,袖口处厚厚的滚边,一层又一层的绣着花。听说那袖口的滚边亦有许多讲究,什么十八学士,十三太保,精美是精美,繁琐也真繁琐。这指套,虽是富丽堂皇,却总让人读出一阵颓靡之气。
  大户人家不必劳作,于是心安理得做个富贵闲人,斜倚塌上,抽抽水烟,兴致来了,便邀几个同样身份的太太打牌听戏。赶上节庆日子,还有堂会。小生花旦们粉墨登场,咿咿呀呀,一字一拖的唱。她无心去研究这个腔那个调,悦耳就成。不过是找个乐子,所以也不必演什么家国忠义,来段才子佳人就行。
  台上的人悲欢离合,她却听得漠然,用戴着指套的手小心接过丫环递来的茶水,浅浅饮一口。听得高兴了,便漫不经心扬一扬脸,然后就会有人打赏。那时唱戏的是下九流,自然千恩万谢,她也只是麻木应一声。
  外面的人听着那鼓乐声,也有人感叹商女不知忘国恨。她却不在乎。君王城头竖白旗,妾在深宫哪得知?一个已被禁锢在樊笼里的金丝雀能有什么作为?得过且过罢。
  有时太太们议论起来,也会说起世道不好,时局艰难。不过女人们也只是说说而已。总归是家大业大,不比寻常百姓,再说外面还有男人们打点,天塌下来也有人撑着。她们不必去操这闲心。她望着天井里四四方方的天,想着,变天就变天吧,在最后一天来临前,她总还能继续这样的日子。这样一想,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二十一、无猜
  
  这是一对民国时的珐琅点彩戒指。
  不同于整片整片涂满的珐琅彩,需要经过掐丝填彩、反复烧制方可制成。这类点彩根据饰物的形状轻点数笔以加强轮廓,工艺上简化许多,算是个取巧的办法。
  是以这对戒指从工艺及价格上衡量,或许不值一提。但它们却是我执意要买下的。
  对戒上两个抱鱼欢笑的胖娃娃憨态可掬。虽然雕刻简单,却颇为传神,再加上珐琅彩为之增色,使得这戒指犹如年画一般充满了民俗气息,仿佛趴在了窗沿上看别人热热闹闹的过日子一般。
  戒指并不是民国戒指常见的活圈口,却也是一大一小,想来应该是量指订做的。记得戒指背后依稀有款,却磨损严重,几不可辨。于是我又不可遏止的YY起了戒指主人的身份。
  
  从戒指的工艺来看,其主人应该不是富贵之人,或许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户人家,却也一板一眼的举行着时兴的“文明婚礼”。甚至于这对戒的主人本就是一对青梅竹马,否则也不会用这样一对带着天真童趣的戒指作为一生的信物。
  说到此,不由又想起了尹太先生的《浪荡子·叹钟点》。这样一对喜气洋洋的戒指,原不该有此联想,可思绪总是不受控制的飘往那个方向。
  怪只怪尹派艺术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魅力。在此之前,从未想到,成功塑造了江姐、梁玉书、屈原等人物的尹老也能演出这样的戏。据说当年尹老为了演好这出戏,特意去观察了浪荡公子的生活。戏至最后,钱财散尽、一无所有的浪子坐于街边,听着夜晚的钟声,慢慢的回忆着自己的生活,于是便有了这曲《叹钟点》。
  少时何尝不是忠厚少年,爱读书,勤用功,还有一个萍妹妹爱相共。
  小山湖边长爱苗,花前月下情意浓。岁月更换人长大,却将情思系春风。爱情债,相思梦,结成了一对鸾和凤……
  两个年轻人如两张干净的白纸,单纯而快乐。然而天真总不会持续太久,正如幼年时的两小无猜并不能保证最终的白头到老。这世间有太多太多未知之数,以致许多年后回首,让人不得不感叹命远的无常。
  多少夫妻劳燕分飞,又有多少爱侣反目成仇?离散时的他们又是否记得曾经的甜蜜?当年又何尝不是认定了这是与自己携手终身的人?
  不管曾经结缡的两个人是相濡以沫,还是最终相忘于江湖,这一对戒指上的胖娃娃依旧笑容满面。云烟过后,不知重拾戒指的当事人又是作何感想?
    二十二、独钓
  
  这其实是我买的一套外销首饰中的一件。一整套首饰其实包含了耳环、胸针、戒指还有手链,皆有高浮雕的人物,但题材不尽相同,一篇短文不能尽述。外销首饰中,我最迷恋的便是手链,所以先把它挑出来与诸君赏玩。
  外销首饰与中国传统首饰的鉴别方法其实无二,但一来审美上融合了欧美流行;二来国内数量不多,故而知之者甚少,故初时甚觉迷惑,向人询问亦不得其解,买东西全凭感觉。好在国外仿货少,文革后做的东西也不难判定,所以目前尚未在这类首饰中吃到药,最多只是一点小小失望而已。
  这一套首饰,初在网站上看到,以为是牙雕,和卖家磨了半天,以一个不算高的价钱买下,以为捡了个漏。谁想寄到一看,才发现中间镶的并不是象牙,从上面的纹路和质地判断,可能是牛骨一类的东西,心里不免有些小小失望。然当我上手仔细观察,发现骨雕刀法流畅细致,十分老道,无论是人物还是景物都栩栩如生,工艺的精美程度竟胜过许多象牙雕刻。再说这类首饰收藏,首重工艺,材料倒是其次的了。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将它们留下。
  手链的主体仍是花丝工艺,手链两端及围绕中间骨雕则是运用掐丝、烧蓝工艺做出来的波浪和莲花图纹。
  银饰上的纹饰素来有许多讲究。莲花在中国传统文化更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成为银饰上常见题材也不足为奇。一枝莲花,寓为“一品清廉”,既有贺人高升之意,亦是愿其为人、为官清正,无愧天地。
  手链上的三块浮雕是从不同角度雕刻着一位坐于柳下垂钓的老者。柳枝随风而动,老者坐于树下,面目慈祥,怡然自得。因其鱼杆高悬,故我认为这上面雕的乃是姜太公钓鱼。
  清莲、姜太公、独钓,皆是极富中国文化底蕴的意象,只不知以前购买它的外国人士们是否读懂了其中的深长意味?或许对他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条带有奇妙东方风格的通手链;但在我眼里,它却是失落的珍宝。能把它据为己有,实是幸事。
  所谓愿者上钓,便是如此罢。
   补张细图
   二十三、重生
  
  这枚牡丹戒指是出土之物。第一次看见它时,周身布满锈迹,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我仅能勉强看出是一个花形。因为戒指上的土咬是如此厉害,我只用很低的价格便将它买下。
  我买回它不是因为我慧眼识才,而是因为其价格低得不可思议。而那段时间我突然想体会下自己动手清洗首饰的感觉,它因为价格低,洗坏了也不会太心疼,于是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我的第一个实验品。
  谁都没想到这一洗洗出了这样的惊喜。虽然现在戒指上仍有些许红锈未能清除,但已足以见其银质洁白,形象生动精美。几乎所有看过的人都说这是不错的东西。而每个听到我说出买下它的价格时都表示难以置信。
  曾向一位资历颇深的藏友请教,他说这枚戒指年代好,工艺好。我于是请教,这戒指是什么时候的。他判断是清代早中期的。我乐了,问他,我这算是捡漏吗?他说,绝对是。
  我顿时大喜,犹如《珍珠塔》里的方朵花,前倨后恭,忽的对这枚戒指无比的重视起来。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我如此喜欢,不独因为它的美,而是因为让它重生的人是我。我因此自恋的认为,它的美是独为我而绽放。
   二十四、宫灯
  
  我想个性飞扬的西方女人应该理解不了东方文学中的温婉之美。所以这一对由中国外销欧美的耳坠没有太多东方首饰应有的秀丽,反而处处是掩不住的明媚娇艳,美得旁若无人,肆无忌惮。
  花丝工艺做成的宫灯,间错以翡翠与碧玺为装饰,极尽华丽。我承认我第一眼看耳坠上的累累宝石就已头晕目眩,虽然不住的自言自语,提醒自己要冷静,其实心底已认定了它。
  卖家标明这对耳环的年代是1910-1930年的东西。耳环的形制相对多变,不像手链那么容易判断。但宫灯由规整的几何形状构成,倒也符合那时欧美流行的特征。
  虽然形制规矩,但不是一般所见的方形。也亏了多边形的功劳,这对耳坠比平时见到的外销耳饰更具风情。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中国《宫词》中的寂寞与哀伤,似乎很少在西方文学作品中读到。那浓郁的乡愁似乎是中国人特有的情结。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那酒一样的长江水……记得初至国外,光是听到罗大佑的《乡愁四韵》,都可以在心里哀叹半天。“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我是从小生长在长江边上的人,却似乎只在离开之后,才会怀念那份“共饮长江水”的珍贵。
  这份浓厚的乡情,在西方历史上似乎并不多见。君岂不见,中土远嫁突厥的千金公主在陈朝屏风上挥泪提诗:余本皇家子,飘流入虏庭。同样身处异国他乡,甚至在最初几年与丈夫并不和睦的法国皇后玛丽·安东尼却又是如何大把挥霍着法国政府的钱财?
  所以,这对宫灯耳环衬托着的是如凡尔赛玫瑰般的明媚娇艳,不是千金公主的哀婉动人。虽则如此,我还是将它锋芒毕露的美收归囊中。无论如何,这是来自故土之物。
  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又何尝不是缘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