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国立中正大学地址:红楼梦是曹雪芹落难时的白日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0:46:48
红楼梦是曹雪芹落难时的白日梦?
(2010-07-11 00:04:06)转载 标签:《红楼梦》
红学家
四大美女
曹雪芹
中国
洪烛
北京
文化
《红楼梦》是曹雪芹的白日梦?作为人,不仅爱幻想,也是很渴望美梦成真的,尤其《红楼梦》,堪称所有美梦中的美梦。我歪打正着地邂逅了曹雪芹故居。在想像中,我甚至邂逅了曹雪芹本人,一位在香山脚下隐姓埋名、著书立说的落难书生。如此一想,这座四壁透风的农舍便带有聊斋的感觉。曹雪芹,寂寞的时候,会梦见狐仙吗,梦见裙裾飘扬的幻影般的女郎?曹雪芹梦见林妹妹(以及金陵十二钗),跟蒲松龄梦见狐仙(譬如婴宁、胭脂、红玉之类),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毕竟,都是旧时代的文人嘛,连梦想都会沾染上脂粉的痕迹。
假如我说自己在北京曾经邂逅曹雪芹,肯定有哗众取宠的嫌疑。但不这么说,又无法准确地概括我的心情。
1992年系我移居北京的第三个年头,因参加诗刊社举办的青春诗会,而在香山以东寿安山南麓的卧佛寺住了一星期。茶余饭后,去附近的植物园闲逛,不知怎么就撞见一幢古色古香的农家院落:老树昏鸦自不必提了,低矮的围墙下面,搁置着废弃的磨盘、碌碡之类,乃至半筐暗黄的老玉米棒子呀什么的……居然还有像模像样的门匾!这一看可不要紧,我浑身跟触了电似的——原来这深山里藏着的是曹雪芹纪念馆。曹雪芹,不就是写《红楼梦》的那个人嘛。说实话,中国的古典作家里我最崇拜的就是他了。
根据讲解员的介绍: 此乃曹雪芹落魄时的故居,他默默无闻地藏身于这香山脚下的乡间,远离红尘,追忆繁华,撰写了洋洋大观的《红楼梦》——十年辛苦不寻常啊……至于是如何发现的,还缘自当地人修理老房子,铲掉墙皮,里层上面暴露出许多题壁的诗句,按照内容与字体来猜测,极有可能是曹雪芹的手迹。于是,纪念馆就这样落成了,还隆重地举行过开幕典礼——其惊喜不亚于发现了新大陆。看来红学家们焦头烂额地考证了200年,都不如老农的几锄头管用。由此可见,不管是脂砚斋,还是胡适呀俞平伯之流,一律是纸上谈兵,都不曾迈出书房一步。
我登堂入室,浏览一圈,不由得当真了,甚至从墙头残损的墨迹,读出无尽的辛酸。况且室内还煞费苦心地摆放着一盏生锈的油灯、几本纸张泛黄的古书(似乎信手一翻就会像蝴蝶的薄翼一样碎了),乃至一些年代久远的陶制器皿,仿佛都在证明着自己是曹雪芹使用过的旧物。
记得那是个冬天,暮色昏暗,更增添了庭院的萧瑟。我抬头望望逾越了断墙的老枣树,叶子都已经掉光了,只剩下黑铁般枯涩的树杈,在风中颤栗,书写着转瞬即逝的文字——莫非,它也曾经与那位清代的大手笔作伴,窥探过其奋笔疾书的身影?
以前读《红楼梦》,只关注贾宝玉与林黛玉的喜怒哀乐,很少考虑作者的一些情况。曹雪芹对于我,象征着一个声音、一种语气,或者说仅仅是躲在幕后讲故事的一个幽灵,虚无缥缈,不食人间烟火。可我无意间踏进他的书斋、卧室,走动在曾笼罩过他的梦想的那块屋顶下,才察觉他原本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他是要吃饭的,听说他因家境衰败,写《红楼梦》时只好整日里熬稀粥充饥,熬一大锅,放在窗户外面冻了,每顿切取一块加热……
我摸了摸墙脚的土炕——久不生火了,已冰冷如铁。幸好搁在中央的炕桌还有点意思,油漆虽剥落了,却依旧四平八稳。想当年曹雪芹就趴在这样的炕桌上,盘腿打坐,就着一盏小油灯,一边呵气搓着手,一边断断续续地用蝇头小楷写下《红楼梦》。据说曹雪芹最穷时买不起柴禾烧炕取暖,经常在寒夜里绕着北京城跑半圈,跑得浑身发热了,再回到陋舍继续写作。一部书假若也有体温的话,《红楼梦》应该是忽冷忽热的吧——忽而锦裘玉食,忽而布衣草履;忽而富可敌国,忽而玉碎宫倾……用原书中甄士隐对《好了歌》的解注来形容最好了:“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篷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如今北京市每年早春仍举办环城马拉松(虽然城墙早已拆了),跟曹雪芹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我无端地猜想:这是否正是曹雪芹长跑的路线?在我看来,他跑在队伍的最前面——正如其在文学史上的名次。
话又说回来,曹雪芹梦见林妹妹(以及金陵十二钗),跟蒲松龄梦见狐仙(譬如婴宁、胭脂、红玉之类),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毕竟,都是旧时代的文人嘛,连梦想都会沾染上脂粉的痕迹。
在《红楼梦》第一回里,有如下的语句:“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脂砚斋就此评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
曹雪芹与蒲松龄惟一的差别(也正是“悼红轩”与“聊斋”的差别),在于他对名利富贵不只有憎恨,还充满了忧伤与悼念。他以一部书的创作过程,为一个湮灭了的黄金时代召开了一场无声的追悼会。香山脚下的曹雪芹故居,在我眼中,自始至终洋溢着灵堂的气氛:遍地落叶,是寒风吹送来的挽联;而西山的落日,如同枯萎的花圈。曹雪芹在此哀悼自己家族的陨落——姗姗来迟的我辈,则是为了凭吊一位多愁善感的亡者(但愿这对他的痛苦能有一定的抚慰)……
我以为张先生有些言重了。对于一些美好的事情,我一般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明知无法证实,内心还是期许着这样的精神寄托。哪怕是海市蜃楼或虚光倒影,也总比无枝可栖要好;人生,总有些感悟需要借助外物触发——即使这外物是假、是虚拟的,只要抒出的情是真的就可以。
以我个人为例:买门票参观了曹雪芹故居——哪怕它最终被证明为伪造的(出自旅游行业的策划),我也没觉得钻了圈套,更不会将之定性为“商业阴谋”。那几块钱花得还是很值的。不管对于我,还是对于曹雪芹,都是有意义的。毕竟,它使我产生了那么多的联想,那么多的感叹。毕竟,它也使九泉之下的曹雪芹听到了从人间传来的更多的唏嘘之声。明明是梦,好就好在隔着一层单薄的窗户纸——若彻底捅破了就很没意思。即使我上当受骗,也是心甘情愿的。况且,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骗局呀:告诉你饱经磨难的艺术家是怎么生存的,玉璞天然的艺术品是如何诞生的……即使无人骗我,我还愿意这样欺骗自己呢。这不叫欺骗,而是演绎。
在那个万木萧索的冬天,我相信自己邂逅了曹雪芹——枯涩的心灵发出一粒新芽,痒痒的感觉。我与自己所崇敬的大师的灵魂擦肩而过。他都走得很远了,我还频频回头看他,看他的背影。是我梦见了他,还是他梦见了我——为什么我的脚步无比沉重,思绪却无限飘忽?
其实,人生的一切经历都带有邂逅的性质,都是偶然。譬如,我与一个人的邂逅,与一部书的邂逅,与一座城市、一座村庄的邂逅,与一条路、一棵树、一眼水井的邂逅,与一只蝴蝶的邂逅——包括与一个梦的邂逅……只要遇见了(甚至只要想起、只要记得),就是缘分。因为更多的人、更多的事物将注定与我无关,与我南辕北辙。而一旦邂逅(哪怕仅是瞬间),就构成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构成记忆沙漏里的颗粒——可以打破秩序,却无法剔除。
那怎么能轻易地否定曹雪芹不曾与香山邂逅呢?不曾与卧佛寺里高枕无忧的大佛邂逅呢?不曾与这古老的村落邂逅呢?
怎么能否定:他不曾与我邂逅?
邂逅,原本有多种方式。包括一些神秘的心灵感应。
这座大观园是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见缝插针营造的,面积有限,在气势上肯定无法跟小说中(以及读者想像中)的大观园比拟。相当于缩微景观吧?它的另一项意义在于:使大观园作为地名出现在北京的地图上。小小的梦乡。据说其原址本是一片农民的菜地。我想,种瓜果、种蔬菜,再挣钱,也比不上种出一座大观园。毕竟,《红楼梦》在我心目中,属于绝佳的精神食粮——虽然不能喂饱我的胃,却能滋补我的心灵。
曹雪芹是北京人,读者却常常忽略了他与北京这座城市在文化上的关系,恐怕因为《红楼梦》不仅仅属于北京,更属于整个中国,属于全世界;不仅仅表现了家庭史抑或清代的鼎盛时期(乾隆王朝),更表现了永恒。在这一点上,曹雪芹是后世最著名的京味作家老舍也无法超越的。虽然老舍写了伟大的《茶馆》——平民化的“大观园”。
曹雪芹与老舍同属“北京满洲人”(或称北京旗人),只不过年代不同罢了。记不清曹家算哪一旗,反正老舍是出生在“正红旗下”。他们二人,称得上是另一种性质的八旗子弟——与世人印象中豪奢傲慢的八旗子弟相比,绝对算“另类”了。他们既不提笼遛鸟,又不唱戏捧角,而热衷于写小说,是少有的文学家。当然,曹雪芹比老舍要更多一些贵族气质,毕竟他是阔过的——这就像贾宝玉与骆驼祥子,虽然性别相同,却风格迥异,属于完全不同的社会阶层。
在这方面,我又很赞成张中行的观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曹雪芹不会像诗文中描画的那样穷。文人,张口阮囊羞涩,闭口贫无立锥,也只是说说好玩而已,如果真衣食不足,那就连写阮囊羞涩、贫无立锥的力量也没有,况八十回的锦锈大书乎?所以所谓文穷而后工,穷只是未大富贵,却必须执笔半日,到食时还有,哪怕是粗茶淡饭,送上桌面。还不只是粗茶淡饭,见于诗文,他也不少喝酒,显然,不名一钱是办不到的。还可以看看他的朋友,敦氏弟兄等都是中上层人物,他的情况会下到底层吗?”
在《红楼梦》结尾,贾宝玉和一僧一道飘然登岸而去,口中作歌:“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他所隐居的青埂之峰,原来就是香山呀。
我正要为查找到贾宝玉的下落而高兴,一瞬间,梦又醒了。这曹雪芹故居,跟贾宝玉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底,贾宝玉不过是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或许,在潜意识里,我把曹雪芹的生活当作贾宝玉的延续了。贾宝玉是曹雪芹对前世的回忆?
贾宝玉离开大观园之后,就去卧佛寺当和尚了,就躲在香山脚下写回忆录了……这纯粹属于我本能的想像。我被自己的想像给戏弄了。
说到底,我是被《红楼梦》给迷住了。我把太虚幻境当真了。
甚至忘掉了是非与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