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普吉岛直飞:西岭雪探秘红楼梦(第二部分) - 西岭雪 - 虹桥书吧 - 虹桥门户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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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千里姻缘一线牵(2)        
  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痴情女情重愈斟情》写清虚观打醮一段,由于人们往往为张道士给宝玉提亲之事所吸引,往往都忽略了凤姐儿在这里的重要言行:  
  “……凤姐儿笑道:‘张爷爷,我们丫头的寄名符儿你也不换去。前儿亏你还有那么大脸,打发人和我要鹅黄缎子去!要不给你,又恐怕你那老脸上过不去。’张道士呵呵大笑道:‘你瞧,我眼花了,也没看见奶奶在这里,也没道多谢。符早已有了,前日原要送去的,不指望娘娘来作好事,就混忘了,还在佛前镇着。待我取来。’说着跑到大殿上去,一时拿了一个茶盘,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托出符来。大姐儿的奶子接了符。张道士方欲抱过大姐儿来,只见凤姐儿笑道:‘你就手里拿出来罢了,又用个盘子托着。’张道士道:‘手里不干不净的,怎么拿?用盘子洁净些。’凤姐儿笑道:‘你只顾拿出盘子来,倒唬我一跳。我不说你是为送符,倒象是和我们化布施来了。’众人听说,哄然一笑,连贾珍也掌不住笑了。贾母回头道:‘猴儿猴儿,你不怕下割舌头地狱?’凤姐儿笑道:‘我们爷儿们不相干。他怎么常常的说我该积阴骘,迟了就短命呢!’”  
  这一段话,通常读者只作插科打诨忽略了去,即使注意到的,也只是说凤姐儿性格刚硬,没有忌讳,就如对净虚老尼说自己“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是一样的意思。  
  然而,如果我们把这段话和十二支曲中巧姐儿的那支《留余庆》结合起来看,就会发现大有玄机: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凤姐儿口中的“阴骘”,与巧姐儿曲中的“阴功”,都是一个意思,即死后留德。所以曲牌名曰《留余庆》,可见巧姐儿获救,已经是凤姐儿死后的事情。  
  那凤姐儿生前空自为巧姐儿操碎了心,又是为她出花儿供奉痘花娘娘,又是将她的寄名符儿送到庙里求荫庇,又是请刘姥姥为女儿取名镇邪,千娇贵万珍惜,然而两眼一闭时,却又怎能料到女儿竟然飘零沦落,举目无亲呢?  
  这可不正是“死后无凭,空为筹划,痴心不了”、“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吗?  
  可见,那流落烟花巷的不幸女儿,正是巧姐儿。问题是,是谁将她送进火坑,使之“流落在烟花巷”的呢?  
  昭示巧姐儿命运的《留余庆》曲中说:“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  
  “济困扶穷”,指的是凤姐儿接济刘姥姥,然而“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是谁呢?  
  所谓舅,自然是凤姐儿的兄弟,续书里派给了王仁,各大家均无异议,这是因为书里面提到王家亲戚时,只有一个王仁可以算是凤姐儿的兄弟;然而我却认为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薛蟠,他是凤姐儿的姑舅兄弟,也可称为巧姐儿的舅舅。  
  薛蟠虽“狠”,似乎不至于坏到要卖巧姐儿来换钱,然而他生性混沌,不知进退,在浑浑噩噩中做出失德败行之事也是有可能的;前文让他买香菱,后文让他卖巧姐儿,亦有对照之韵;况且,让薛蟠做“狠舅”,总比前八十回中从未出场之王仁的可能性更大些。  
  而奸兄呢,高鹗的续书里派给了贾环和贾芸,纯属胡说八道。那贾环和贾琏是同属“玉”字辈的,是叔不是舅,更不是兄;而贾芸,在脂批里曾赞他“有志气,有果断”,又说他将来“有大作为”,自然不是奸兄。  
  可以称得上兄的,属草字辈,除贾芸外,还有众多嫌疑,抛开只出过名字没有正传的人物不算,至少还有贾兰、贾菌、贾蓉、贾蔷、贾芹等人。  
  然而书中说贾菌“年纪虽小,志气最大”,应该不会是奸人;贾兰是要“胸悬金印”重振家风的,最多见死不救,还不至下贱到卖巧姐儿的地步;那便只剩下蓉、蔷、芹三个了。其中贾芹肯定是个坏人,又是赌钱,又是养老婆小子的,如果他来卖巧姐儿,是有犯罪动机的;贾蔷是往苏州买十二戏子的人,路头熟,既能买人,自然也能卖人;然而这两个,又不如贾蓉的嫌疑更大。  
  可记得贾蓉的第一次出场?无巧不巧,正是在刘姥姥前来借贷之时,“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轻裘宝带,美服华冠。”与寒酸羞窘的刘姥姥恰成鲜明对比。  
  他两个,一个来借屏风,一个来打秋风,无疑有天壤之别;而到了凤姐儿死后,却是一个是卖巧姐儿的,一个是救巧姐儿的,前呼后应,恰成反比。这才正合了巧姐儿那句判词:“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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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狱神庙在哪里        
  而在第五回开篇,有首五言诗云:  
  朝叩富儿门,富儿犹未足。  
  虽无千金酬,嗟彼胜骨肉。  
  来叩富儿门的人是刘姥姥,虽然凤姐儿不过是给了二十两银子,算不上“千金酬”,将来她却是以命相报,远胜至亲骨肉。这个“骨肉”,便是与刘姥姥同时出场的贾蓉。  
  因此可以肯定,贾蓉就是那个“爱银钱忘骨肉”的“奸兄”。  
  “恩人”竟与“奸兄”同时出场,而且,两个人的作为,早在回前诗里已经欲先揭盅了。也真令人感叹啊。  
  2.狱神庙在哪里  
  《红楼梦》第二十二回,刘姥姥为巧姐儿取名时说:“就叫他是巧哥儿。这叫做‘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他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凤姐儿听了,自是欢喜,忙道谢,又笑道:“只保佑他应了你的话就好了。”  
  甲戌本在此有侧批:“‘应了这话就好’,批书人焉能不心伤?狱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实伏线于千里,哀哉伤哉!此后文字不忍卒读。辛卯冬日。”  
  此“狱庙”,在书中又作“狱神庙”,虽然在正文中不曾出现,脂批里却多次提及:  
  “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丁亥夏。畸笏叟。”(庚辰本第二十二回侧批)  
  “‘狱神庙’有茜雪、红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甲戌本第二十六回眉批)  
  “且系本心本意,‘狱神庙’回内方见。”(甲戌本第二十七回眉批)  
  “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庚辰本第二十七回眉批)  
  以上诸批,俱显示在遗失的《红楼梦》佚稿中,有关于狱神庙的重头戏目,而在这回戏中出现过的人物应该有宝玉、红玉、茜雪和刘姥姥、凤姐儿、巧姐儿两组人。  
  那茜雪和红玉曾经“狱神庙慰宝玉”,而刘姥姥则帮助巧姐儿在狱神庙演出了一幕“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那么,这“狱神庙”到底是个什么所在呢?  
  红学家们议论纷纭,大致给出几个答案:  
  (一)就字面解释,说是座破庙,名字叫“狱神庙”;  
  (二)说供奉着狱神的庙,或曰临时关押犯人的地方;  
  (三)说可能是通假字,通“岳神庙”……  
  是否还有别的说法,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旧年往平遥古城游玩时,在县衙后院参观十王庙和监狱,却忽有所感,对狱神庙有了我自己的一点猜测。  
  衙门是县官审案的地方,获罪之人当堂定案,直接就送到后院狱中关押了。  
  衙中后院有十王庙,亦向普通县民开放,距离关押犯人的监狱很近。可以想象倘若有犯人家属前来拜庙求神,若能疏通监管,或许可以准许犯人到庙中来与家属见上一面。  
  不过更为可信的还是直接探监。  
  平遥县衙大狱的建筑格局完全维持前清旧貌,也就是说与《红楼梦》成书是同一朝代的体制。狱中格局,乃是一面高墙,中有过道,另一边则是纵向排列的许多大小房间。进门第一间供奉着神像,挨次过去是几个单间,也就是“优等犯人”的住处,再往后才是通炕大房,群犯集聚之地。  
  很明显,进门单间供着的神就是狱神了,而家属探监时,大概不会走过长长的过道去监房见面,而是将犯人带到进门处供奉狱神的单间会谈,也就相当于今天监狱的接待室了。而如果作者要为这个场所起个特定的名字,那么最恰当的称呼莫过于“狱神庙”了。  
  贾家“抄没”之后,众人关押入狱,刘姥姥、小红、茜雪等先后来探监,那红玉、茜雪想着的是“慰宝玉”,而刘姥姥探望的大概就是凤姐儿了。而凤姐儿或许于此时托孤,请姥姥帮忙照顾自己的女儿巧姐儿。  
  或许此时巧姐儿也与凤姐儿一同关在狱中,而由刘姥姥求情带出甚至用青儿换出来,演了一出《赵氏孤儿》;也许这时候巧姐儿已经卖入青楼,而凤姐儿求刘姥姥代为寻访;又或许仅仅就是几句话,是凤姐儿在临终前自叹薄命,将女儿终身许给刘姥姥,订下了口头姻缘,而刘姥姥一言九鼎,后来就为了这口头承诺不辞劳苦,走遍大江南北寻找巧姐儿下落,终将她搭救出火坑。  
  无论上述哪一种,都可以称得上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完成了一段取名之谶。  
  至于我所以猜测是凤姐儿将巧姐儿许配与刘姥姥为孙媳,则是因为以刘姥姥为人,倘无凤姐儿亲口许诺,即使后来有恩于巧姐儿,即使巧姐儿曾经沦落为娼,也未必敢居恩图报,就这样把昔日的公侯千金收作孙媳,而要想方设法替她另结一门亲的,就如高鹗在续貂中所写的那样,说给了本村最富有的大地主公子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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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桃李春风结子完(1)        
  关于巧姐儿嫁板儿的暗示,书中有多次照应:  
  早在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开篇,脂砚已经有一段回前批:  
  “此回借刘妪,却是写阿凤正传,并非泛文,且伏‘二进’、‘三进’及巧姐儿之归着。”  
  点明刘姥姥曾先后三进荣国府,然而前八十回中只写了“初进”与“二进”,这“第三进”,应该是后四十回的一个重要情节,并且关乎巧姐儿归宿。  
  而在刘姥姥出场之际,于“小小一个人家,向与荣府略有些瓜葛”后面,又有一句脂批:  
  “略有些瓜葛,是数十回后之正脉也。真千里伏线。”  
  点明刘姥姥家后来竟成了荣府的正脉,也就是正经亲戚。那只有一个途径,就是结亲。既然是“巧”遇恩人,那么只能是与巧姐儿结亲了。而与巧姐儿结亲的人更是呼之欲出,只能是板儿了。  
  如果说上述几条还只是捕风捉影的话,那么下面这一回则是两个男女主角正式出场,并且有了第一次的交集。事见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红院劫遇母蝗虫》:  
  “忽见奶子抱了大姐儿来,大家哄他顽了一会儿。那大姐儿因抱着一个大柚子顽的,忽见板儿抱着一个佛手,便也要佛手。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儿等不得,便哭了。众人忙把柚子与了板儿,将板儿的佛手哄过来与他才罢。那板儿因顽了半日佛手,此刻又两手抓着些果子吃,又忽见这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好顽,且当球踢着顽去,也就不要佛手了。”  
  庚辰本在这一段中有两段双行夹批:  
  “小儿常情,遂成千里伏线。”  
  “柚子即今香团之属也,应与缘通。佛手者,正指迷津者也。以小儿之戏暗透前回通部脉络,隐隐约约,毫无一丝漏泄,岂独为刘姥姥之俚言博笑而有此一大回文字哉?”    
  这是明明白白地写出,巧姐儿的未来,是嫁与了板儿为媳,再无误矣。  
  十一、桃李春风结子完——李纨  
  1.没才智有心计的李纨  
  李纨没才智,但却是绝对有心机的。只看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中,李纨为了诗社资金带着姑娘们去跟凤姐儿要钱的一段就知道了:  
  凤姐儿笑道:“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他们不好,你要劝。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份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总共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顽顽,能几年的限?他们各人出了阁,难道还要你赔不成?这会子你怕花钱,调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涸海干,我还通不知道呢!”  
  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的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打报不平儿。忖夺了半日,好容易‘狗长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因此没来,究竟气还未平。你今儿又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过子才是。”说的众人都笑了。凤姐儿忙笑道:“竟不是为诗为画来找我,这脸子竟是为平儿来报仇的。竟不承望平儿有你这一位仗腰子的人。早知道,便有鬼拉着我的手打他,我也不打了。平姑娘,过来!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替你赔个不是,担待我酒后无德罢。”说着,众人又都笑起来了。  
  在这段描写中,凤姐儿替李纨算了一笔账,精细地揭出她一年的总收入,而且是有进无出的净收入;同时又明确指出她的吝啬敛财:“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顽顽,能几年的限?”  
  一句话惹怒了蔫驴子,惹得李纨连踢带咬,也不沉默寡言、装笨守愚了,不但恶狠狠地回敬了凤姐儿一连串诸如“无赖泥腿”、“贫嘴恶舌”等咒骂之语,且还会指东打西,转移目标,并不反驳凤姐儿关于自己怕花钱、调唆姑娘们来闹事的话,却说起凤姐儿生日那天打平儿的事来,得理不饶人地把凤姐儿好一个教训,俨然一个正义化身。  
  设想一下,那凤姐儿原是最伶牙俐齿、精明不过的一个人儿,倘若也和李纨一般见识,零打碎敲地回几句嘴,局势会是何等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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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桃李春风结子完(2)        
  好在凤姐儿识大体,不计较,息事宁人地当众给平儿赔了个不是,又满口答应道:“明儿一早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作会社东道。”将一场潜在的口角风波消弭于无形。  
  然而凤姐儿不计较,局外人的我们却不妨多管闲事,也来给李纨算笔账——李纨带姑娘们找凤姐儿,是为了给诗社找个“出钱的铜商”,然而诗社究竟需要多大花费呢?  
  在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中,探春起意建诗社,李纨热情非凡,进门第一句话便是:“雅的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作诗,瞎乱些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得。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接着又主动请缨,自荐为社长,且说:“我那里地方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虽不能作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客,我作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然而探春说:“原系我起的意,我须得先作个东道主人,方不负我这兴。”李纨立刻顺水推舟道:“既这样说,明日你就先开一社如何?”  
  很明显,这第一社,是探春的东道,李纨自认社长,还邀请众人往稻香村起社,却只是口头建议,并未出钱。  
  次日史湘云来了,听说众人起社的事,急得了不得。李纨道:“他后来,先罚他和了诗:若好,便请入社;若不好,还要罚他一个东道再说。”这就又把史湘云拉下水了,却再不提自己做东道的事。  
  于是第二社咏菊花,便是史湘云的东道,薛宝钗赞助的螃蟹宴,仍然不花李纨一分钱,倒跟着白吃了一顿螃蟹,还赚了一个带着姑娘们起社吟诗的美名儿。  
  如此算下来,从第三十七回建社,到第四十五回李纨来找凤姐儿要钱,这期间她自己还从没出过一分钱;那么当李纨要到钱之后呢?她把这笔钱用在经营诗社上了吗?  
  且看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大观园增添了宝琴、岫烟、李绮、李纹、香菱等新生力量,于是大家雅兴大作,准备好好地邀一满社:  
  湘云道:“快商议作诗!我听听是谁的东家?”李纨道:“我的主意。想来昨儿的正日已过了,再等正日又太远,可巧又下雪,不如大家凑个社,又替他们接风,又可以作诗。你们意思怎么样?”宝玉先道:“这话很是。只是今日晚了,若到明儿,晴了又无趣。”众人看道,“这雪未必晴,纵晴了,这一夜下的也够赏了。”李纨道:“我这里虽好,又不如芦雪广好。我已经打发人笼地炕去了,咱们大家拥炉作诗。老太太想来未必高兴,况且咱们小顽意儿,单给凤丫头个信儿就是了。你们每人一两银子就够了,送到我这里来。”指着香菱、宝琴、李纹、李绮、岫烟,“五个不算外,咱们里头二丫头病了不算,四丫头告了假也不算,你们四分子送了来,我包总五六两银子也尽够了。”宝钗等一齐应诺。  
  凤姐儿不是已经给了李纨五十两银子吗?而这里也写得很明白,办一社最多只要五六两银子(估计李纨还要扣下点儿),可见五十两银子,办十社也有余了,怎么隔不了几日,这会子又让大家凑起份子来?而李纨这个社长,到底什么时候做过哪怕一次真正的东道呢?  
  接着,“只因李纨因时气感冒;邢夫人又正害火眼,迎春岫烟皆过去朝夕侍药;李婶之弟又接了李婶和李纹李绮家去住几日;宝玉又见袭人常常思母含悲,晴雯犹未大愈:因此诗社之日,皆未有人作兴,便空了几社。”(第五十三回)  
  此后又是“因凤姐儿病了,李纨探春料理家务不得闲暇,接着过年过节,出来许多杂事,竟将诗社搁起”(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直到次年春天,因黛玉写了一首《桃花行》,鼓起众人之兴,这才又打算振兴诗社。  
  宝玉听了,忙梳洗了出来,果见黛玉、宝钗、湘云、宝琴、探春都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篇诗看。见他来时,都笑说:“这会子还不起来,咱们的诗社散了一年,也没有人作兴。如今正是初春时节,万物更新,正该鼓舞另立起来才好。”湘云笑道:“一起诗社时是秋天,就不应发达。如今却好万物逢春,皆主生盛。况这首桃花诗又好,就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宝玉听着,点头说:“很好。”且忙着要诗看。众人都又说:“咱们此时就访稻香老农去,大家议定好起的。”说着,一齐起来,都往稻香村来……  
  已至稻香村中,将诗与李纨看了,自不必说称赏不已。说起诗社,大家议定:明日乃三月初二日,就起社,便改“海棠社”为“桃花社”,林黛玉就为社主。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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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为何说李纨不积阴骘(1)        
  虽然这一社因为恰值探春的生日,未能起成。然而这里却透露出一个信息:众人拿诗去稻香村与李纨看,李纨却并未再提自己做东、在稻香村办社的话,只是“称赏不已”,结果又议定了以黛玉为社主——换言之,倘若这一社办得成,黛玉便是东道,仍然不关李纨的事。  
  这一耽搁,转眼又到暮春,史湘云以柳絮为题,写了一首小令,拿与宝钗和黛玉同看。  
  黛玉看毕,笑道:“好,也新鲜有趣。我却不能。”湘云笑道:“咱们这几社总没有填词。你明日何不起社填词,改个样儿,岂不新鲜些。”黛玉听了,偶然兴动,便说:“这话说的极是。我如今便请他们去。”说着,一面吩咐预备了几色果点之类,一面就打发人分头去请众人。这里他二人便拟了柳絮之题,又限出几个调来,写了绾在壁上。  
  黛玉这个东道,到底还是补上了。作完诗后,众人又放了一回风筝,便散了。  
  这是大观园最后一次起社。仲秋夜赏月时,湘云说过:“可恨宝姐姐,姊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社,大家联句,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社也散了,诗也不作了。”  
  从湘云话中透露,大家原意是要在仲秋起一社的,然而这社即使起得成,也自然是借家宴的现成资源,无须任何人做东。从头至尾,李纨也没打算过要出任何钱来为诗社效力,她这个社长的作用,好像仅仅是为了收银子——凤姐儿为诗社赞助的银子,以及众人凑份子办社的银子。  
  固然,只是这么百十两银子也撑不肥李纨,然而却已足够我们见微知著,窥一斑而测全豹了。  
  大观园人人皆知凤姐儿贪,然而谁会注意到,“寡妇失业”的李纨其实比凤姐儿更贪、更吝啬,且又丝毫不担恶名呢?什么叫扮猪吃老虎,看李纨就知道了。  
  2.为何说李纨不积阴骘  
  十二钗中,李纨的命虽苦,一出场就是个寡妇,但结局却似乎不算太差,在家败后还有过中兴的日子。在《金陵十二钗》的册子上,她的画页上是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  
  兰是贾兰,美人当然就是李纨了。她可以凤冠霞帔,想来贾兰将来是做了官。  
  而关于这一点,李纨的判曲《晚韶华》就说得更明白了: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腰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镜里恩情”,说的是李纨早寡;“梦里功名”,便指享儿子的福,却没享多久了。珠冠凤袄是穿上身了,可是无常也来了。奈何!  
  这里就有了一个疑问:这无常勾的是谁的魂?李纨,还是贾兰?单看“那美韶华去之何迅”,似乎指李纨早夭;然而再看“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又似乎是说李纨不积阴德,殃及儿孙,那早夭的又似乎是贾兰了。  
  接下来接连四句排比,前三句“头戴簪缨”、“腰悬金印”、“爵禄高登”,都威风凛凛,吉利得很,但也只能是形容官员,也就是贾兰的;那么顺理成章,第四句“黄泉路近”,也只好派给贾兰了。由此可以确定,那“抵不了无常性命”的人,不是李纨,而是贾兰。  
  同时,也就可以大致推出李纨的晚景韶华了:贾家虽败,但贾兰却争气得很,努力取得功名,给母亲赚了一个诰命。李纨凤冠霞帔,志得意满。然而好景不长,那贾兰有福无命享,虽有“虚名儿与后人钦敬”,却是黄泉路近,年轻夭逝。李纨寡妇死儿,没指望了。  
  但是这里仍有三大悬念:  
  第一,李纨的钱是怎么来的?  
  贾家既败,惜春“缁衣乞食”,巧姐儿“流落在烟花巷”,宝玉“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见第十九回脂批),甚至“沦为乞丐人皆谤”(见《好了歌》注批)——各个都落得这样惨,为何李纨倒像没事人一样,还有能力供儿子争取功名呢?  
  正如前文所写,那李纨是很注意攒钱的,又贪又悭,省吃俭用,应该积了不少家私。但是照常理,这些积蓄在家败时应该都被抄没了,连凤姐儿都落得“哭向金陵事更哀”,李纨又焉得无恙?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早已将家私转移,通过李婶娘母女三人偷偷运出府去了。  
  第五十三回曾提到“李婶之弟又接了李婶和李纹李绮家去住几日”,第五十八回又说,“李纨处目今李婶母女虽去,然有时亦来住三五日不定”。可见那李婶母女并不是长住大观园,而是有来有往,进进出出的。这就给转移财物提供了方便和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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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为何说李纨不积阴骘(2)        
  当然,这仅仅只是一种猜测,不能作为定论。不过以李纨素来小心、又注意敛财的品性来看,是有很大可能的。  
  第二,贾兰怎样做的官?  
  以往红学家们一直公认,那贾兰乐于读书,将来必是中了举人,遂让母亲凤冠霞帔了起来。  
  然按清朝例律,凡是参加科举的考生都必须写明直系三代姓名资历,记入《登科录》以备擢选。而三代之内倘有人犯重罪,则不许参加科考。曹雪芹本人即深受其苦,虽学富五车,却因为父亲曹頫是康熙钦点的重犯,曾“枷号”多年,而没有资格考举。《石头记》借一块“无才可去补苍天”的石头之口洋洋万言,其实不过说了“怀才不遇”四个字,贾兰又怎么有机会科考中举呢?  
  《红楼梦》第七十八回中,特别有一段文字照应中举之议:  
  近日贾政年迈,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况母亲溺爱,遂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所以近日是这等待他。又要环兰二人举业之余,怎得亦同宝玉才好,所以每欲作诗,必将三人一齐唤来对作。  
  这里说得明白,不能从举业发绩,乃是“贾门之数”。可见贾兰即使有出头的一日,也绝不会是因为科举取仕。  
  这段话在程高本中被删掉了,就是因为高鹗觉得与自己杜撰的宝玉、贾兰叔侄高中一说不符吧?由此也可以反证出,贾兰中举纯属高鹗臆想,不足为信。  
  那么,贾兰若想“爵禄高登”,既然没了“文举”这条路,便只剩下“武功”一途了。有没有可能呢?  
  且看贾兰在第二十六回中那精彩的出场:  
  宝玉……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来,宝玉不解其意,正自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追了下来。一见宝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他作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作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宝玉道:“把牙栽了,那时才不演呢。”  
  贾兰在书中对白甚少,这算是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了。而这个形象生动的画面里,贾兰显然不是红学家们向来理解的小书呆子,而是一个真真实实的将门虎子。  
  “中原逐鹿”,向来就有建功立业之意,这贾兰如此出场,岂无所指?况且关于习射,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还有一段照应:  
  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顽旷荡,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贾赦、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两处遂也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  
  可见贾兰除了学习文采之外,一直没有荒疏武事。而贾家事败后,贾兰或是因为没了科举念想,从而弃文从武;或是因在“武荫之属”,应征入伍;甚至被钦点充军,送上战场,都是非常可能的。  
  因此,我们可以推想,那贾兰参军后,屡立战功,做了大将军,终于得以“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腰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但他虽然立下战功,却因劳碌成疾,或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或是在军旅生涯中患了急症,以至“昏惨惨黄泉路近”,就是非常合理而自然的了。李纨辛苦了一辈子,临老时,借着儿子的战功挣了个诰命,凤冠霞帔,可是却要承受丧子之痛,得不偿失。  
  第三,为何说李纨不积阴骘?  
  曲子里唱道:“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这句话正面翻译过来就是:李纨为了不受老来贫,提前做了很多功夫,但是不积阴骘,伤及儿孙,所以才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贾兰。  
  前一句好理解,就是说她注意攒钱,不让自己老来受苦。但是为什么攒钱就是伤阴骘了呢?她做过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有两种可能,一是这钱来得不地道,是昧心财。比如她出卖了贾家,所以贾府虽然败了,她却富得流油。但这可能性极小,且在书中几乎找不到任何辅证。  
  再一个可能性就是她在贾家败落后,对亲戚冷淡至极,不加抚恤,所以说是不积阴德。比如宝玉、巧姐儿等都可能曾向她求助过,但以李纨的性格,最大的可能表现就是哭穷,先诉一顿苦,把人家的话堵回去。  
  可以设想一个这样的情节,就是贾琏和凤姐儿遭难后,巧姐儿面临困境,平儿曾向李纨借钱,而李纨不肯,眼睁睁看着巧姐儿被卖进火坑。巧姐儿的判词里提到“狠舅奸兄”一词,贾兰也可以称作她的“兄”,因此这种假设是有其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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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情天情海幻情身        
  贾兰和巧姐儿这对贾家的第五代儿女,也就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个是飞黄腾达,却青年早夭;一个是落入火坑,但逢凶化吉。而这样的写作手法,也是很符合曹氏笔风的。再联想李纨打着为平儿抱不平的旗号找凤姐儿要钱一节,就更加令人齿冷了。  
  或许,这也就是十二钗排行中,李纨贵为长辈,却恰恰排在巧姐儿之后的缘故吧。  
  十二、情天情海幻情身——秦可卿  
  1.爬灰与养小叔子  
  秦可卿是书中的一个神秘人物,风流教主。脂砚斋曾批言: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儿贾家后事二件,的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于是,本来悬梁而死的秦可卿在书中就变成了病死,然而作者似乎心有不甘,所以又故意留下很多漏洞,或者说线索。  
  首先是太虚幻境的画册上,她的主页里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接着《红楼十二支曲》中,可卿之曲《好事终》里,又留下了一句“画梁春尽落香尘”,再次肯定她缢死的真正宿命。  
  其中要引起特别注意的是,判词里有一句“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曲子中又有一句“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而脂砚还在这里特地批了一句:“深意他人不解。”唯恐读者忽略了去。  
  然而,宁国府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要被称之为“造衅开端”,“败家根本”呢?  
  词里说“情既相逢必主淫”,曲里说“宿孽总因情”,似乎“情”之一字,便是导致“家事消亡”的“首罪”。  
  那么,宁国府犯的情孽都有哪些呢?  
  第一,自然是焦大所说的“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的淫行。  
  “爬灰”是俚语,特指公公与儿媳妇通奸,而宁国府里唯一的公媳关系就是贾珍与秦可卿,矛头所指,自不待言。  
  秦可卿死后,贾珍哭得泪人儿一般,问到发送之事,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脂砚斋在这里批道:“‘尽我所有’,为媳妇是非礼之谈,父母又将何以待之?……吾不能为贾珍隐讳。”  
  本来这只是家事,算不上什么大罪。然而贾珍在可卿死后大肆操办,还用“坏了事”的“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棺板为可卿装殓,此乃“逾制之罪”,必定会为贾家的“事败”埋下祸根。  
  相比之下,“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但是,这“小叔子”到底是谁呢?  
  有人说是贾宝玉。理由是宝玉在梦中有与警幻之妹可卿云雨之事。然而书中已经明明白白说了是一个梦,况且旁边侍候的丫鬟尽多,两人怎么也不可能当着众丫鬟的面颠鸾倒凤。而且秦可卿是贾蓉之妻,与宝玉是叔叔与侄儿媳妇的关系,也不能称之为“养小叔子”。所以,这种说法是第一个行不通的。  
  也有人说指的是凤姐儿和宝玉,所以当宝玉问时,凤姐儿才会嗔怒。这两个人的关系的确是叔嫂了。但这时候宝玉尚小,虽然已曾初试云雨情,也还不至雨露均沾至此。况且即使二人之间有什么,也还轮不到一个宁国府的老仆来过问荣国府主子的事。他们俩应该不在焦大的醉骂范围之内。所以,也可以排除。  
  第三种说法是凤姐儿和贾蓉。这两个人似乎是有些暧昧的,但二人是婶子和侄儿的关系,也不叫“养小叔子”,所以焦大骂的应该也不是凤姐儿。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性了,就是秦可卿和贾蔷。在整个宁国府里,只有可卿和贾蔷这两个主子之间称得上是叔嫂关系。因此我认为,焦大所指,只能是这两个人。  
  宁府里的主子除了修道成仙的贾敬不算,统共就只有贾珍、贾蓉、贾蔷三位,竟然都与秦可卿发生了或明或暗的性关系,也就难怪红楼梦曲子里说“擅风情,禀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了。  
  但是仅仅一个秦可卿,还不足以彰显宁府的全部情孽。于是,书中又穿插了一段《贾二舍偷娶尤二姨》的故事。  
  虽然贾琏并不是宁国府的人,而是荣府长房贾赦之子,然而尤二姐却是宁府内当家尤氏之妹,而这宗亲事,也由宁府族长贾珍、贾蓉父子撺掇而成,故而“箕裘颓堕”,仍当归罪于宁国府。  
  这罪大到什么程度?  
  用凤姐儿的话说就是:“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  
  且看凤姐儿将尤二带回园中一段描写:  
  “凤姐儿便带尤氏进了大观园的后门,来到李纨处相见了。彼时大观园中十停人已有九停人知道了,今忽见凤姐儿带了进来,引动多人来看问。尤二姐一一见过。众人见他标致和悦,无不称扬。凤姐儿一一的吩咐了众人:‘都不许在外走了风声,若老太太、太太知道,我先叫你们死。’园中婆子丫鬟都素惧凤姐儿的,又系贾琏国孝家孝中所行之事,知道关系非常,都不管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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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秦可卿会是太子女吗(1)        
  连婆子丫鬟们都知道“关系非常”,可见事情的严重。  
  也因此,凤姐儿才会命旺儿教唆张华往有司衙门中告贾琏“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之罪;而贾珍、尤氏、贾蓉听说后,也才会慌了手脚,任凤姐儿勒索揉搓。  
  然而凤姐儿自作聪明,借了张华来泄愤,又让旺儿杀人灭口,偏偏旺儿阳奉阴违,竟然没有依命行事,留下了张华这个“活口”,将来“事败”,张华必定是推波助澜的元素之一。  
  人命关天,国法难违,这就给宁府埋下了第二条罪状。  
  第二,则是贾珍聚赌之罪,也是宁府最大的隐患。  
  且看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这段:  
  原来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顽旷荡,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说:“白白的只管乱射,终无裨益,不但不能长进,而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在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皆约定每日早饭后来射鹄子。贾珍不肯出名,便命贾蓉作局家。  
  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绔。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作晚饭之主——每日来射,不便独扰贾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炮。  
  不到半月工夫,贾赦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两处遂也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  
  贾珍之志不在此,再过一二日便渐次以歇臂养力为由,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而已,至后渐次至钱。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赌胜于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家下人借此各有些进益,巴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势了。外人皆不知一字。  
  这里贾珍并不是关起门来自家人赌,而是聚集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非富则贵,个个来头不小。聚赌已经是恶行,还要教唆宗室子弟,更该罪加一等了。  
  虽然这些看上去与“情”无关,然而书中曾借“尤氏窥赌”的所闻所见来写出,薛蟠、邢大舅等在赌宴之际,狎昵孪童,争风吃醋,焉知此后不会引起大麻烦、大争执呢?  
  这一段肯定不是赘笔,必然会酝酿一场是非祸害,那薛大傻子可是曾因争抢香菱打过人命官司的,此时宁府里又添了邢大舅这么个酒糟透了的一无是处的人,谁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事故来?  
  难怪中秋之夜,宁府祖祠里会发出异兆悲音来。蒙府本在这一回有回前总批:“贾珍居长,不能承先启后丕震家风,兄弟问柳寻花,父子呼幺喝六,贾氏宗风,其坠地矣。安得不发先灵一叹!”  
  这可谓“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的最佳呼应了。  
  罪孽如此深重,贾家焉能不倒呢?  
  2.秦可卿会是太子女吗  
  多少年来,红学家们有个纠结之处,就是“造衅开端首在宁”的“衅”到底有哪些?“宿孽总因情”的“情”又究竟能惹多大事儿?因为解释不来,就有了刘心武的“秦学”,把秦可卿的身份说成了太子之女。一旦太子女下嫁宁府,还要被上下其手地玩弄,那贾家之亡就顺理成章了。  
  刘心武先生“秦学”的基本观点是:秦可卿是清朝废太子胤礽之女,贾家为了保护龙脉,将她冒充养生堂抱来的一个弃婴拜在营缮郎秦业门下,然后又秘密接至府中养大,并让她嫁给了贾家第四代长子贾蓉。后来这个秘密被贾元春发现,并向皇上告了密,于是秦可卿被迫自缢而死,贾元春却论功行赏做了皇妃。但是过了两年,太子余党起义造反,逼死了贾元春,而皇上也因为迁怒,秋后算总账地收拾了贾家,于是宁荣二府就此败落。〖JP〗  
  刘心武将这个观点不断阐发,用清朝初期的种种历史大事来做论证,写出了一部又一部的《揭秘红楼》。然而他所引用的所有资料中,包括正史、野史、《清史稿》、《清史编年》、稗抄、老档,却没有半个字提及,太子胤礽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刘心武先生对此做出的解释是:他只是猜测太子有这么个女儿,既然是猜测,当然找不出实证。  
  换言之,这是他的凭空想象。“太子之女”这个论题首先就是一个伪命题,是不存在的;然而,连论题都是虚无缥缈的,那么围绕着这个伪命题进行的诸多论证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就好比地基还没有打,却已经建筑了十二层高楼,可是它们立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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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秦可卿会是太子女吗(2)        
  至于刘先生提出的“太子对联”证据,即荣禧堂上那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的对联,与太子所作“楼中饮兴因明月,江上诗情为晚霞”相类同,似乎也不能成立,因为那副对子根本不是太子所作,而是出自中唐诗人刘禹锡的《送蕲州李郎中赴任》,原诗作:  
  楚关蕲水路非赊,东望云山日夕佳。  
  薤叶照人呈夏簟,松花满怨试新茶。  
  楼中饮兴因明月,江上诗情为晚霞。  
  北地交亲长引领,早将玄鬓到京华。  
  可见,迄今为止,刘先生尚不能找出任何一段可以文字证实的历史依据来。不过即使能找得到,也还是脱离了《红楼》谈《红楼》,最关键的,还是让我们回到原著中来看看“太子之女说”能不能成立吧。  
  书中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境,偷看了《金陵十二钗》的簿子,正册以宝钗、黛玉为首,秦可卿殿后;副册是香菱,与钗、黛两个同样出身名门却委身做了薛门之妾的红楼第一薄命女;又副册是晴雯、袭人,比之香菱更弱,已经沦为鬟婢辈,出身低微。——不难看出,即使是太虚幻境,也依然有阶级之分。是凭着各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在书中起到的重要作用来划定界限的。  
  那么问题就出来了,倘若秦可卿的身份如此高贵,而她对整个贾家的影响又是如此的至关生死,整个《红楼梦》故事都在围绕她展开。那么如何解释八十回大著中,她只出现在寥寥两三回中就早早死了?难道其余的七十多回都是废话,目的只是为了掩饰这两三回的正文?  
  况且,忝居十二钗之末的秦可卿已经成了太子之女,那么并列十二钗之首的宝钗、黛玉的身份得有多尊贵呢?难道是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曹雪芹总不可能孤立地写出一个太子之女及其对立面的贾元春,而将其余的十钗全都置身于这个主线络之外吧?那么宝、黛、钗、凤等人在这段历史中扮演的又该是什么角色呢?无辜而无谓的牺牲者?  
  刘先生又说,贾母认定可卿“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但是宁荣两府里就这么一个重孙媳,怎么论得到“第一个”呢?  
  可是照刘心武这样的分析,其实贾母根本没有重孙媳。因为贾母只有两个儿子贾赦和贾政,孙子有贾琏、贾琮、贾珠、贾宝玉、贾环,而重孙就只有贾兰,贾兰尚未娶媳,自然就没有重孙媳。  
  派可卿做贾母的重孙媳,是一种大排行,即同族排辈。而按照族里排行,则贾蓉、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等都可算做贾母的重孙子,刘先生又怎么知道这些人都未娶媳呢?既然他们的媳妇都应该算做贾母的重孙媳妇,那么贾母认为相对较近的可卿是其中第一得意之人是非常正常的,有什么可猜疑的呢?  
  读者或会说这些皆是文中不重要之人,错矣。  
  且看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垫,守焚池……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上贾敬手中。”  
  从这一段可以看出,贾府正宗嫡派草字辈可不止贾蓉、贾蔷、贾兰三个人,还有贾菖、贾菱、贾荇、贾芷也是有头有脸有名有姓之辈,可以在祭宗祠时派差使担大任的,与宝玉等肩身份。换言之,这贾菖、贾菱、贾荇、贾芷的妻子也都是贾母重孙媳妇,只不如秦可卿那般得人意而已。  
  刘先生又说:“也许贾母曾有过将秦可卿许配给嫡孙的考虑,但贾琏、贾珠成年后都另有更相当的女子可娶,年龄也比秦可卿大得较多,而宝玉又出生得太晚,最后形成的局面是贾蓉最合适。”  
  然而倘若贾母如此中意可卿,可卿的身份又如此高贵,贾琏、贾珠又有什么女子会比娶可卿更“相当”呢?刘先生推算贾蓉当年约十六七岁,而可卿似比他稍长,近二十岁的样子。这样看,两人可是一点也不相当,非但年纪不相当,连辈分也不对,就算抬高贾代善其人,把他和皇上视作一辈,那么太子的平辈人应是贾敬、贾赦、贾政,而可卿则与珍、琏、玉同辈,如今倒舍琏、珠而嫁贾蓉,这不成了孙绍祖说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卖了一辈”吗?贾府何其欺人太甚?  
  总之,如果刘先生的太子之女理论成立,一则贾家收养了太子女,就不该乘人之危,娶为儿媳;二则即使娶了,也该是年纪相当的贾琏或贾珠来娶,而不会自抬辈分,让她嫁给比自己年龄还小的贾蓉;三则即使贾府如此黑心地把秦可卿许了贾蓉,也该好好珍惜她,不可能再让贾珍染指于她,“秽乱宫闱”——这已经不是欺君,简直是弑主了!这公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这太子之女是不是有点贱得离谱?那贾家真是活该被抄一千次,就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也一点儿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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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秦可卿会是太子女吗(3)        
  更要命的是,他们的淫行并不避人,不但贴身丫鬟瑞珠、宝珠知道,连外围的老家丁都知道,于醉后公开骂出来“爬灰的爬灰”,对这淫奔无耻的太子女哪有半点儿尊重?可卿事败后自缢而死,尤氏气得“犯了胃病”,不愿意料理后事,只有贾珍一个人拄着拐到处颠颠儿忙活,书里用的形容词是“如丧考妣”,可谓极尽挖苦之能事。可见不仅焦大,连作者曹雪芹对这“太子女”的尊重也实在有限。  
  而事实上,作者对秦可卿的评语的确也不大好听。  
  引发刘心武“秦学”巨论的导火索在于脂砚斋的一小段评语: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儿贾家后事二件,的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又道是,“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去四五页也。”    
  那一回有七千字,合每页七百字算的话,四五页就有两三千字。而刘心武先生猜测就在这两三千字中,蕴藏了关于可卿身世的大秘密,从而洋洋洒洒,发挥出了一场“秦学”宏论。可是脂批明明写得很清楚,删去的那段回目乃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个“淫”已经为秦可卿做了定语,曹雪芹对这个“太子之女”也太不当回事儿了,居然给了这么个封号!〖JP〗  
  要知道,回目中任何一个带有评语性质的词语都是不能忽视的,比如《贤袭人娇嗔箴宝玉》,脂砚就是“贤”字后批了一个“当得起”;比如《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时宝钗小惠全大体》,比如《懦小姐不问累金凤》,比如《俏平儿情掩虾须镯》,比如《慧紫鹃情辞试莽玉》,比如《勇晴雯病补雀金裘》,每个评字都不白给。  
  同样以“死亡”为回目,说到黛玉之母贾敏时,是《林夫人仙逝扬州城》,用一“仙”字;说到秦钟时,则是《秦鲸卿夭逝黄泉路》,用一“夭”字;身份不同,高下立现。说到金钏时,是《含耻辱情烈死金钏》;说到尤三时,则是《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同样用到一个“耻”字,然而金钏并无真正“耻行”,所以是“情烈”,尤三却是曾经失足,因而只能是“耻情”。  
  而秦可卿之死呢?作者用的却是一个“淫”字,是“淫丧天香楼”,岂非比“耻”字更严重?倘若可卿是太子女的身份,作者会这样评价她吗?至少,也会让她和贾敏同等级,给一个“仙丧天香楼”才说得过去吧?  
  然而刘先生费笔墨最多的还是说可卿倘若只是个被抱养的弃婴,如何有资格做宁府的长孙媳?以秦可卿的地位与王熙凤、李纨等相比,的确使这一论点得到了绝大多数读者的赞同。  
  但是冷子兴一早说过,因为敬老不管事,如今贾珍做主,把个宁国府翻过来了,毫无礼仪可讲。不止贾蓉的媳妇,就是他自己娶的尤氏,也不是什么好出身,看看娘家人的尤老娘、尤二尤三两姐妹就都知道了。尤家姐妹与珍、蓉父子俱有染指,用书中的话是“聚麀”,意思是乱伦——因为这个词太隐晦偏僻,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而程高本又大量删改,把尤三姐改写成了一个贞烈之女,就更加掩盖了宁国府秽乱内帷的真相。  
  荣府里男女大防看得很重,然而在宁府却马马虎虎,贾蓉当着姨娘的面搂着丫鬟亲嘴儿,跟身为自己长辈的尤二、尤三任意调笑,哪有半点规矩可言;他撺掇贾琏娶尤二姐,是为了趁贾琏不在时自己好去鬼混,免得跟父亲争抢;贾珍请熙凤协理宁国府时,拄个拐就进去了,唬得众婆娘避之不迭,脂批说“素日行止可知”,骂的就是贾珍没上没下,不讲礼仪。他甚至公然在家中设赌局,勾引了许多官宦子弟来赌钱,每日里“临潼斗宝”一样地卖弄厨子——不管从哪里看,贾珍也不像个保护太子遗孤的大英雄。曹雪芹从头至尾,都在描写一个浪荡随性的败家子族长,如何把整个家族引向灭亡,一笔一笔写得很清楚啊。  
  除了尤氏外,贾赦之妻邢夫人的出身也马马虎虎。固然两人都是续弦,比不得王夫人、李纨这些人出身名门;然而邢岫烟却也寒素,父母都不济的,薛姨妈却看中了娶作侄儿媳妇,可见娶媳并不是必定要对方如何显赫的。那时候讲究的是嫁女必定强于我家,娶媳宁可不如我家,比如薛宝琴的未婚夫婿是梅翰林之子,便讲究门户高贵;薛蝌娶媳却只是重人品模样儿,也如贾母的哲学:不论她家基门第如何,只要模样好,给她家几两银子便是了。这样看来,贾珍为贾蓉择了秦可卿为妻便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了。〖LM〗  
  西望红楼之红楼十二钗副册揭秘  
  红楼十二钗副册的评选标准  
  《红楼梦》第五回中,宝玉来到离恨天薄命司,看到了《金陵十二钗》的册子,先看又副册,只见了晴雯、袭人两段判词;又拿起副册,只看了一段香菱的判词,便随手抛开了;最后打开正册,这次把十二钗的名字写全了,不用我们猜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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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秦可卿会是太子女吗(4)        
  然而副册和又副册的人选究竟是哪些人呢?因为曹雪芹没有写出,便成了红迷们乐此不疲的猜名游戏。  
  而由于副册里只写了香菱一个人,便使得众多红学家认为副册的人选身份应该是妾侍,诸如平儿、尤二姐等,甚至将秋桐、宝蟾之流都拔选在册,使她们高居于晴、袭、鸳、紫之上,这可不屈杀了“贤袭人”与“勇晴雯”?  
  这里犯了一个很基本的错误,就是不该在界定香菱身份的时候,首先把她定位成妾侍。早在开篇第一回,介绍甄士隐时,脂批已经给了一句很明确的定评:“总写香菱根基,原与正十二钗无异。”  
  后来香菱进了荣国府,王熙凤说她“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脂砚又批道:“何曾不是主子姑娘?盖卿不知来历也,作者必用阿凤一赞,方知莲卿尊重不虚。”  
  到了第四十八回《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香菱学诗一段后又有双行夹批:“细想香菱之为人也,根基不让迎、探,容貌不让凤、秦,端雅不让纨、钗,风流不让湘、黛,贤惠不让袭、平,所惜者青年罹祸,命运乖蹇,至为侧室,且虽曾读书,不能与林、湘辈并驰于海棠之社耳。”  
  这些批语,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香菱的根基“原与正十二钗无异”,乃是“主子姑娘”。只不过因为“命运乖蹇,至为侧室”,方才“不能与林、湘辈并驰”罢了。而平儿,在脂批中明明白白与袭人并列其名,可见只能居于又副册。而如果贾琏之妾平儿都只能居于又副册的话,嫣红、秋桐之流又焉得入选副册?  
  因此,屈居于正册的“林、湘”之后、而凌驾于又副册的“袭、平”之上、位于副册之钗的,其身份只能也是主子姑娘,只不过家势不如四大家族来得富贵显赫罢了,比如小家碧玉的邢岫烟就是其中代表。  
  而判断某女子是否有资格入选情榜,有一个重要条件,就是脂批所说的:“通部情案皆必从石兄挂号,然各有各稿,穿插神妙。”也就是说,这女子必是与宝玉有过重要交集,且曾留下深刻印象的。  
  再则,第十六回建造大观园时,脂砚曾批:“大观园系玉兄与十二钗之太虚幻境,岂可草率?”可见人间的大观园便是天上的太虚幻境,凡入十二钗者,亦当进过大观园才是。  
  我们已知的正册十二钗中,只有秦可卿没等大观园建成就死了,所以不曾进入。然而她是警幻之妹,早就在太虚幻境中了,所以拥有特权。  
  由此可见,列名十二钗副册的,必须满足以下三个条件:主子姑娘;在石兄处挂号;进过大观园。  
  而在这三个条件中,最难遴选的反而是第一个条件:主子姑娘。  
  因为又副册的人选是丫鬟,备选者十分丰富,几乎十里挑一的比例,大可以优哉游哉地慢慢挑选。而副册的人选,称得上主子却又没进入正册的人数,却是寥寥无几,情节、形象又十分单薄,端的难以选定。  
  有趣的是,这些人中,又半数集中出现在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黛玉与香菱等人正在谈诗,忽然丫鬟来报:“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得,奶奶、姑娘们快认亲去。”一句话,已经确定了新来者的“主子姑娘”身份,且看是哪些人物——  
  原来邢夫人之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的,可巧凤姐儿之兄王仁也正进京,两亲家一处搭帮来了。走至半路泊船时,正遇见李纨之寡婶带着两个女儿——大名李纹,次名李绮——也上京。大家叙起来又是亲戚,因此三家一路同行。后有薛蟠之从弟薛蝌,因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正欲进京发嫁,闻得王仁进京,他也带了妹子随后赶来。所以今日会齐了来访投各人亲戚。  
  邢岫烟、李纹、李绮、薛宝琴,这几个人赶会一般同时进了园子,就此住下,并且与香菱一道被邀请加入海棠诗社,方有了《芦雪广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的胜事雅聚——因此,她们是最有资格和理由与香菱并列十二钗副册的姑娘。  
  事实上,读《红楼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有一种感觉,就是这几位主子姑娘出场既晚,情节又单,完全是种串场或是补场的感觉——或许,补的就是这十二钗副册的名额吧。尤其李绮、李纹,担着李纨表妹的名分,既住进大观园,又加入海棠社,却除了几首诗外,从无一场正戏,简直就是来充数的。  
  同样有充数之嫌的,还有喜鸾和四姐儿两位贾府闺秀,也是除了名字外,戏份、形象单薄得可怜。不过,这些人倒是严格地按照红楼女儿总是成双成对出现的惯例,很明显的,邢岫烟与薛宝琴一对,且后来成了姑嫂关系;李绮与李纹一对,原本就是姐妹,正如同正册中元春与探春一对,迎春与惜春一对;喜鸾与四姐儿一对,都是贾家的玉派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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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根并荷花一茎香        
  另外,同属副册的姐妹,还有一对代表人物,就是尤二姐与尤三姐。这两个人虽然出现得晚,戏份倒是很足的,算是副册中有出色表演的一对“金玉”了。  
  还有一位旗帜鲜明的副钗“金”,应是夏金桂,宝钗的嫂子,是香菱的命中对头。  
  如此,十二副钗中已经有了十位,然而最后两个名额应该是什么人呢?  
  我以为,是一对隐形人——傅秋芳与慧娘。至于她们为什么从未出现在大观园,甚至从未正式出场过,却也可以列籍十二钗副册,则在文中慢慢细论了。  
  一、根并荷花一茎香——甄英莲  
  1.香菱人生的三个阶段  
  香菱一生的命运,可以用她的名字做分界,概括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自然是她叫做甄英莲的时候。  
  她的第一次出场,只有三岁,“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被甄士隐抱在怀里去街上看热闹,却遇见了一僧一道。  
  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这几句话,预言了英莲一生的厄运,实可与《金陵十二钗》册子中香菱的判词对应而看。  
  也就是在这看似貌不经心、随笔一描的出场里,她遇到了今世的第一个魔星:贾雨村。  
  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闻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彼此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  
  这是甄英莲与贾雨村的第一次照面。  
  不久,雨村得了甄士隐的救济,上京赴考去了;而英莲则在次年元宵节花灯会上失踪,甄家又在三月十五遭火,甄士隐卖了田庄,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奔岳丈,饱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发困窘,一日在街上与一僧一道重逢,忽然顿悟,就此出家去了。  
  而贾雨村,则中了进士,选为新任太爷,还娶了甄家的丫头娇杏为妾。昔时宾主,如今一个衣锦还乡做了官,另一个已是化外之人;小姐跌了势成为拐子手中的砝码,丫鬟却转了运成为知府的妻室。真是沧海桑田,风云变幻,人生的际遇真也堪叹。  
  更可悲可叹的是,贾雨村和甄英莲还有第二次交会,就是在“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一节中了。  
  那时贾雨村已经送了黛玉进京,拜会了贾政,并受到王子腾的推举,补授了应天府。到任接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薛蟠与冯渊争买婢女致伤人命案。  
  这一次,英莲是暗出,由“葫芦僧”出身的门子一五一十交代缘起:  
  “这一种拐子单管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养在一个僻静之处,到十一二岁,度其容貌,带至他乡转卖。当日这英莲,我们天天哄他顽耍,虽隔了七八年,如今十二三岁的光景,其模样虽然出脱得齐整好些,然大概相貌,自是不改,熟人易认。况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从胎里带来的,所以我却认得。偏生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舍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他。他是被拐子打怕了的,万不敢说,只说拐子系他亲爹,因无钱偿债,故卖他。我又哄之再四,他又哭了,只说:‘我不记得小时之事!’这可无疑了。那日冯公子相看了,兑了银子,拐子醉了,他自叹道:‘我今日罪孽可满了!’后又听见冯公子令三日之后过门,他又转有忧愁之态。我又不忍其形景,等拐子出去,又命内人去解释他:‘这冯公子必待好日期来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况他是个绝风流人品,家里颇过得,素习又最厌恶堂客,今竟破价买你,后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两日,何必忧闷!’他听如此说,方才略解忧闷,自为从此得所。谁料天下竟有这等不如意事,第二日,他偏又卖与薛家。若卖与第二个人还好,这薛公子的混名人称‘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而且使钱如土,遂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这冯公子空喜一场,一念未遂,反花了钱,送了命,岂不可叹!”  
  英莲的二次出场虽是暗出,故事却比第一次来得完整,并且有形象、有对白、有心理、有情节。  
  这次,她并没有真正见到贾雨村,但是她的命运,却被贾雨村一手遮天,糊涂判断,做人情送给了真正的魔王薛蟠,从“惯养娇生笑你痴”进入到“菱花空对雪澌澌”的第二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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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为何香菱是十二钗副册之首(1)        
  再出场时,已是在贾府了,借由周瑞家的之眼之口写出。那周瑞家的送走了刘姥姥,往梨香院来回王夫人的话,“刚至院门前,只见王夫人的丫鬟名金钏者,和一个才留了头的小女孩儿站在台阶上玩。”  
  此时,英莲已经改了名字叫香菱了。  
  再后来,薛姨妈摆酒请客的将香菱与了薛蟠作妾,过了几年谈不得富贵却倒也安静的日子。尤其是“呆霸王调情遭苦打”之后,为遮羞远走他乡,香菱得以跟随宝钗住进大观园。这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慕雅女雅集苦吟诗》和《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两章,是她的极盛表演。  
  可惜好景不长,乐极生悲,她生命中的第三个魔星出现了——那便是夏金桂。  
  夏金桂不仅扭转了香菱的命运,还夺去了她的名字,将其改为“秋菱”。  
  她人生的第三阶段开始了。  
  这一阶段,在书中的篇章并不多,集中在第七十九、八十两回中。有些版本,两回并为一回,有些紧锣急鼓的味道,更让人觉得秋光短促。  
  那夏金桂因见香菱“才貌俱全”,“越发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遂决意除之,三番两次地设计陷害,一时故意令其撞破薛蟠与宝蟾偷情,一时又命香菱到自己房中来睡,彻夜折磨,之后更是索性自己剪个纸人儿诅咒自己再嫁祸给香菱,逼得薛蟠撵了香菱去,给宝钗使唤。  
  自此以后,香菱果跟随宝钗去了,把前面路径竟一心断绝。虽然如此,终不免对月伤悲,挑灯自叹。本来怯弱,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  
  这是前八十回中关于香菱的最后一次记述。虽然大结局如何,书中并未来得及详述,但是戚序本的八十回回目就是“娇怯香菱病入膏肓”,已经点明她命不久矣。  
  但是高鹗偏爱“掉包计”,不但在大婚之夜,让宝钗替黛玉出嫁,还让夏金桂自食恶果,想给香菱下毒,却不小心被宝蟾换了碗,把自己给毒死了,非常的戏剧化;而香菱则重蹈娇杏的命运,被薛蟠扶了正,不但滞木无文,民间话本痕迹太重,且有违曹雪芹原意,与前文的草蛇灰线全无对应,是不折不扣的“蛇足”、“赝文”。  
  这由香菱的判词可以得到确切的证实:  
  “根并荷花一茎香,生平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莲也罢,菱也罢,都是“根并荷花”,这一句是点明香菱的名字;第二句浅显通俗,明写其可怜堪叹;第三句则用“两地生孤木”喻一“桂”字,点明自从香菱遇到夏金桂,便直奔了“香魂返故乡”的归宿而去了,哪里还有什么“扶正”的机会呢?  
  甄英莲,确是“真应怜”。  
  2.为何香菱是十二钗副册之首  
  在正传开始之前,先写一段小故事做引子,这原是旧时小说的惯例。《红楼梦》也不例外,出贾府之前,先写了个甄家;出黛玉之前,先写了个英莲,年方三岁,家住姑苏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父亲甄士隐,为乡宦之家,嫡妻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甲戌本在这里有一句侧批:  
  “总写香菱根基,原与正十二钗无异。”  
  这是全书出场的第一个女子。然而还不等说一句话,已经被拐子拐跑了。她的悲剧命运由此开端。  
  再出场时,已是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判断葫芦案》,小小一段文字,交代了一个红楼前传,写活了一个娇婉可怜的薄命司女儿。  
  与其他小说不同的是,这个前传跟正文是发生关系的。甄英莲被薛蟠强买为婢,并跟随薛家进京,以“香菱”的身份卷土重来。她在贾府里的第一次出场,是借由送宫花的周瑞媳妇之眼之口来交代的:  
  周瑞家的拿了匣子,走出房门,见金钏仍在那里晒日阳儿。周瑞家的因问他道:“那香菱小丫头子,可就是常说临上京时买的,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么?”金钏道:“可不就是。”正说着,只见香菱笑嘻嘻的走来。周瑞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因向金钏笑道:“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象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金钏笑道:“我也是这们说呢。”周瑞家的又问香菱:“你几岁投身到这里?”又问:“你父母今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本处是那里人?”香菱听问,都摇头说:“不记得了。”周瑞家的和金钏听了,倒反为叹息伤感一回。  
  三言两语,侧面写了香菱的人物可爱,命运堪怜,却并不加一句点评,只是说她长得像“东府里蓉大奶奶”,也就是秦可卿,全书最风流夭巧的一个可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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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为何香菱是十二钗副册之首(2)        
  可叹的是,出身于养生堂,与贾珍、贾蓉父子共枕的秦可卿因是贾家正室,遂也“飞上枝头变凤凰”,忝列了十二钗正册之末;而香菱尽管出身比她高贵,品格比她端庄,容貌与她不相上下,却因为命运坎坷,生不逢时,再要强也是“拔毛的凤凰不如鸡”,只能做得十二钗副册之首。  
  那么十二钗正册之首是谁呢?宝钗、黛玉。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境,曾见一位仙姑,“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乳名兼美,小字可卿。明白写出秦可卿的相貌是兼得宝、黛之美的;而香菱相貌既然与可卿相似,也就可想而知,是既似宝钗之端丽,又有黛玉之清秀的。所以她既做了黛玉的徒弟,又是宝钗的丫鬟。  
  如果说“袭为钗副,晴为黛影”的话,那么香菱则是兼得二人之美,所以她是十二钗副册之首,而袭人、晴雯则只好做又副册之首。  
  关于香菱的为人,后文曾借着贾琏和凤姐儿的对话再一次侧面描述——  
  贾琏笑道:“正是呢,方才我见姨妈去,不防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撞了个对面,生的好齐整模样。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说话时因问姨妈,谁知就是上京来买的那小丫头,名唤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凤姐儿道:“嗳!往苏杭走了一趟回来,也该见些世面了,还是这样眼馋肚饱的。你要爱他,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换了他来如何?那薛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这一年来的光景,他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妈打了多少饥荒。也因姨妈看着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故此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作了妾。过了没半月,也看的马棚风一般了,我倒心里可惜了的。”  
  至此,香菱的相貌、品格、经历,已然跃于纸上,栩栩如生。只是一个买来的丫头,连姓名、来历都不自知,却能得到阖府上至贾琏、王熙凤这样的当家人,下至周瑞家的、金钏这样的王夫人亲随的交口称赞,更可见香菱之尊贵端雅。而脂砚斋也特地在此批注:  
  “何曾不是主子姑娘?盖卿不知来历也,作者必用阿凤一赞,方知莲卿尊重不虚。”再次点明香菱身份之尊,品格之重。  
  值得一提的是,前者周瑞家的见香菱时,她还只是个“才留了头的小女孩儿”,犹在薛姨妈处听差使唤;待到凤姐儿与贾琏谈论香菱时,她已经“开了脸”,与薛蟠“作了妾”。这种由婢而妾的身份转换,借由熙凤的几句话交代出来,实谓省笔至极。  
  香菱正面出场的重头戏码,直到第四十八回《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她进了大观园后才大书特书,令她拜了黛玉为师,学习诗词之道,更借宝玉之口一言定评:“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  
  金陵十二钗都是要借由宝玉这位“情不情”来评度表现的,而宝玉给予香菱的评价无疑是很高的。至此,香菱已经完全满足了“薄命女儿”、“入住大观园”、“在玉兄处挂了号”这样三大条件,名副其实地列入《金陵十二钗》,且真正当得起副册第一。  
  因而,脂砚斋在这里也有大段双行夹批:  
  “细想香菱之为人也,根基不让迎、探,容貌不让凤、秦,端雅不让纨、钗,风流不让湘、黛,贤惠不让袭、平,所惜者青年罹祸,命运乖蹇,至为侧室,且虽曾读书,不能与林、湘辈并驰于海棠之社耳。然此一人岂可不入园哉?故欲令入园,终无可入之隙,筹划再四,欲令入园必呆兄远行后方可。然阿呆兄又如何方可远行?曰名,不可;利,不可;无事,不可;必得万人想不到,自己忽发一机之事方可。因此思及‘情’之一字及呆素所误者,故借‘情误’二字生出一事,使阿呆游艺之志已坚,则菱卿入园之隙方妥。回思因欲香菱入园,是写阿呆情误,因欲阿呆情误,先写一赖尚荣,实委婉严密之甚也。脂砚斋评。”  
  这是分量相当重的一段评语,可以说是脂砚对香菱最透彻的一次点评。香菱因其遭际,不能与薛、林并驰于海棠社,也不能并列于金陵十二钗正册。然而这样一个品貌双全、才德兼备的女孩儿,又怎能屈居人下?因此警幻仙派她做了副册之首,置于钗、黛之下,袭、晴之上。这里有一个很有趣的公式:  
  正册之首:宝钗、黛玉。  
  正册之末:兼得宝、黛之美,而无二人之尊,却是贾家第四代长孙媳之秦可卿;  
  副册之首:酷似秦可卿,兼得宝、黛之美,虽根基不俗但后天不济只做了薛家之妾者香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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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眼前道路无经纬        
  又副册之首:相貌酷似黛玉之晴雯,性格有似宝钗之袭人。  
  如此看来,可卿与香菱一样,是两个承上启下的过渡人物。然而可卿不及香菱者,在于她出场既晚,退场却早,统共没露几次面就早早地死了,她存在的最大价值,在于说出了“盛宴必散”的谶语,及那句“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的偈子;而香菱却是全书第一个薄命女儿,一直到第八十回仍然有重戏,出场比谁都早,收结比谁都晚,可谓善始善终,故事相当完整。  
  细究起来,无论从出身、相貌、才学、性情上,香菱比起秦可卿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所逊的唯有“地位”二字而已,真不愧做了十二钗副册之首。  
  二、眼前道路无经纬——夏金桂  
  1.嫦娥应悔偷灵药  
  夏金桂与其丫鬟宝蟾的名字,很明显是取自“蟾宫折桂”的典故。然而薛蟠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呆霸王,与考举中状元是全不搭界的,何以一妻一妾竟取了这样雅趣的名字呢?  
  解释只有一个,就是以“蟾宫折桂”来比喻广寒宫的嫦娥——夏金桂因不许人说“桂”字,便名桂花为“嫦娥花”,可为其证。  
  且看做者对夏金桂其人的形容简介——  
  原来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岁,生得亦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若论心中的丘壑经纬,颇步熙凤之后尘。只吃亏了一件,从小时父亲去世的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彼母皆百依百随,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中时常就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今日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熟烂,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帜矣;又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越发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因他家多桂花,他小名就唤做金桂。他在家时不许人口中带出金桂二字来,凡有不留心误道一字者,他便定要苦打重罚才罢。他因想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须另换一名,因想桂花曾有广寒嫦娥之说,便将桂花改为嫦娥花,又寓自己身分如此。  
  这是相当完整的一段夏金桂小传,生动地描写出了一个才貌双全、品性不良的富家小姐形象。  
  在今人的眼光中,或许会觉得夏金桂那样一个悍妇,远不配用嫦娥来比喻,未免抬举了她。然而在曹雪芹笔下,往往正话反说,“小题大做”,借物喻人,剑走偏锋。比如用嫦娥比喻夏金桂,并不是为了形容她有多么美丽、高贵,而旨在突出她结局之清冷孤寂。  
  古人诗中有名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凡说嫦娥,必含冷清之意。  
  夏金桂既然名字里有个“金”字,自然也是“金寡妇”一派了。她的将来,必定是在薛蟠服刑之后,独守空房,如月里嫦娥一般,夜夜伤心的。  
  十二钗副册之首为香菱,这也是唯一点明的副册人物,其判词中说:“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两地生孤木”,为桂字;“香魂”则双关,指香菱之冤魂。香菱因金桂见妒而惨死的命运早已注定。两人相生相克,为一对金玉。  
  虽然夏金桂为人不堪,但她根基不浅,在薛家的地位更是远高于香菱,故而我猜测她在十二钗副册排名第二,仅次于香菱。两人的命运紧密相连,要推算金桂的将来,便要从香菱的踪迹中寻找。  
  除了判词之外,香菱的薄命还有多处暗示,且往往与金桂相关。  
  比如宝玉生日的大戏中,香菱与众丫鬟斗草时曾说:“我有夫妻蕙。”因而遭到小丫头们的一阵排揎,连石榴裙也污染了。而宝玉恰在此时寻了来,偏说:“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  
  待到《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时,香菱占花名偏就掣了一根并蒂花,题着一句诗:“连理枝头花正开。”  
  这诗表面上意思很好,然而若联系原诗却不然,那诗的下句原是“妒花风雨便相摧”,是说花开得正好,偏遇一阵狂风骤雨,辣手摧花,命不久矣。这个“妒”性成疾的人,自然便是夏金桂了。  
  故而,香菱咏月三首的最后一首最后一句便是:“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这里的嫦娥,亦是双关,既指月亮,也指金桂——那金桂自喻嫦娥,而香菱既是问她:为什么打破人家夫妻团圆?又是在问她:为什么让你自己也不得团圆呢?  
  金桂的所作所为固然咎由自取,即使后景凄凉亦是不值得同情的,然而,她本也是花容月貌的好人家女儿,倘若丈夫争气些,未必不能夫唱妇随,过上好日子。然而她偏偏遇到了薛蟠,也算得上是不幸了,难怪要同被她欺凌至死的香菱一样,都逃不了薄命司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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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宝钗的螃蟹诗讽刺的是谁        
  正如脂砚斋批示的:“夏日何得有桂?又桂花时节焉得又有雪?三事原系风马牛,全若强凑合,故终不相符。运败之事大都如此,当事者自不解耳。”可见薛夏联姻,便是“运败金无彩”的开始了。  
  原来,薄命的玄机,竟是早已暗藏在姓名之中,前生注定,只是当事者不能自知罢了。  
  2.宝钗的螃蟹诗讽刺的是谁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宝钗讽和螃蟹咏》中,宝钗写了一首螃蟹诗: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文中写道:“众人看毕,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为了这一句,很多红学家纷纷猜测此诗究竟在讽刺什么,暗射何人。并且有人因为此前宝玉的一只螃蟹风筝被贾环拿了去,便怀疑这诗是讽刺贾环的。也有说是讽刺贾雨村等一干钻营世故的官场小人。  
  然而贾环其人,与宝钗可以说是全无交集,还劳动不得蘅芜君妙笔针贬;至于贾雨村,则是宝钗教训宝玉应该去亲近讲谈,学些仕途经济的偶像,更不该作诗讽刺才是。因此,宝钗诗中讽喻的,不会是什么愤世嫉俗的大题目,而只能是自己身边至为亲近却又不相和睦的人。从大里说,是泛指书中所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与事,往细里说,则特指她的嫂子夏金桂。  
  诗中开篇第一个字即是“桂”字,已点出其人,可见这首诗的主旨不为咏蟹,乃是说“桂”。  
  如果说这只是一个巧合,未免牵强的话,则还要后面的诗句与情节一一验证。  
  金桂之名在书中第一次出现,乃是由香菱转述与宝玉的,且看原文:  
  宝玉道:“什么正经事这么忙?”香菱道:“为你哥哥娶嫂子的事,所以要紧。”宝玉道:“正是。说的到底是那一家的?只听见吵嚷了这半年,今儿又说张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议论王家的。这些人家的女儿他也不知道造了什么罪了,叫人家好端端议论。”香菱道:“这如今定了,可以不用搬扯别家了。”宝玉忙问:“定了谁家的?”香菱道:“因你哥哥上次出门贸易时,在顺路到了个亲戚家去。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前日说起来,你们两府都也知道的。合长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宝玉笑问道:“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香菱道:“他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因此才有这个诨号。如今太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他竟一门尽绝了。”宝玉忙道:“咱们也别管他绝后不绝后,只是这姑娘可好?你们大爷怎么就中意了?”香菱笑道:“一则是天缘,二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又是通家来往,从小儿都一处厮混过。叙起亲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虽离开了这几年,前儿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没儿子的,一见了你哥哥出落的这样,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又令他兄妹相见,谁知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读书写字,所以你哥哥当时就一心看准了。连当铺里老朝奉伙计们一群人糟扰了人家三四日,他们还留多住几日,好容易苦辞才放回家。你哥哥一进门,就咕咕唧唧求我们奶奶去求亲。我们奶奶原也是见过这姑娘的,且又门当户对,也就依了。和这里姨太太凤姑娘商议了,打发人去一说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们忙乱的很。我也巴不得早些过来,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  
  这里点明夏家在长安,而香菱与宝玉说这话时,已是初秋,宝玉刚刚作了一首“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的诗,这样算起来,等到薛蟠娶金桂之日,八成就是重阳了,遂曰“长安涎口盼重阳”;那夏家奶奶没儿子,看了薛蟠喜欢得什么似的,又哭又笑的,比见了儿子还亲,因此是“涎口”。  
  而在这段话中,夏金桂名字出现后,庚辰本有双行夹批:  
  “夏日何得有桂?又桂花时节焉得又有雪?三事原系风马牛,全若强凑合,故终不相符。运败之事大都如此,当事者自不解耳。”  
  这是说这门亲事全无道理,连季节序次全都混乱,还怎么会是善缘呢?  
  故而宝钗诗中颈联便云“眼前道路无经纬,肚里春秋空黑黄”。  
  金桂姓夏,“雪”在冬天,但诗中偏不说冬夏,而云春秋,匠心颇妙。这两句,除了说春秋无序外,又对应了后文夏金桂小传中所言的“若论心中的丘壑经纬,颇步熙凤之后尘”。重叠“经纬”二字;又说她“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则对应“皮里”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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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闲庭曲槛无余雪        
  难怪看到这里,众人叫绝,宝玉更是赞道:“写得痛快!我的诗也该烧了。”  
  十二钗入册,皆须在石兄处挂号。所以宝钗写螃蟹咏,须宝玉来赞;而香菱说夏金桂,也是向宝玉说起。  
  这还不算,后来宝玉见了夏金桂,“举止形容也不怪厉,一般是鲜花嫩柳,与众姊妹不差上下的人,焉得这等样情性,可为奇之至极,因此心下纳闷。”这是明明白白的进一步“挂号”了,而宝玉后来竟向王道士寻求“妒妇方”,更是大动干戈,这与“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异曲同工,都是在寻求事物的相克之法;同时,书中说:  
  “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渐渐的持戈试马起来。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后来倚娇作媚,将及薛姨妈,又将至薛宝钗。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每欲寻隙,又无隙可乘,只得曲意附就。”  
  这也是以柔克刚的菊姜之道。所以,这两句也可以说是宝钗形容自己对待夏金桂不卑不亢的态度。  
  而最后一句“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则对应的是后文不见之情节了。想来,以薛蟠的惹是生非,夏金桂的倒行逆施,两口子不可能落得什么好结果,那薛蟠免不了伏法就刑,“落釜”谢罪;而金桂则独守空房,便如月殿嫦娥一般,要寂寞终老的了。  
  另外,这两句也照应了香菱与夏金桂理论花香之道:“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  
  如此看来,宝钗螃蟹咏中每一句都落到了实处,若说不是指夏金桂,又当何解呢?  
  三、闲庭曲槛无余雪——薛宝琴  
  1.薛宝琴为何不入正册  
  四大家族贾、王、史、薛,贾家四艳、王熙凤、史湘云、薛宝钗都入了十二钗正册,为何薛宝琴被形容得才貌双全,超凡脱俗,却未能入册呢?  
  有些专家以为,薛宝琴将来嫁了梅翰林,神仙眷侣,逍遥自在,算不得薄命,因而不入薄命司,所以不在册。然而,整部《红楼梦》乃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大观园女儿个个脱不了薄命的宿命,薛宝琴又怎能例外呢?  
  因此,我以为她并不是不入册,而只是不在正册罢了。她与同期入园的邢岫烟、李纹、李绮一样,都是副册中的人物。  
  那么,她既为宝钗之妹,是四大家族之薛家后代,为什么却要屈居副册呢?  
  书中介绍薛蝌、宝琴身份时,只有含糊其辞的一句——“后有薛蟠之从弟薛蝌,因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正欲进京发嫁,闻得王仁进京,他也带了妹子随后赶来。”  
  “从弟”,即堂弟,父亲的兄弟的儿子。自然,倘是父亲堂弟的儿子,只要未出五服,亦都可称之为从弟。  
  薛家虽是旺族殷商,却并非公侯之家,地位原不及贾、王、史三家。“护官符”中注明前三家分别是宁荣二公、保龄侯、都太尉统制县伯之后,唯有薛家,却只是注解:“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共八房分。”  
  清时爵制,在王以下,原有公、侯、伯、子、男五级。故而北静王等身份最尊,而四大家族则以贾府为首,王家次之,史家居三,而薛家,却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紫薇舍人”之衔,其公干是皇商,有的是钱,缺的是衔。  
  按照世袭之制,皇商一职也只能传给长子,估计便是薛宝钗的父亲;而到了宝琴的父亲,虽然也可以借着家族关系来行商,却未必是皇商了,地位就低微许多。这也是宝钗进宫不成,就一心想要嫁到贾府的原因了。  
  至于宝琴,她自幼跟着父亲走遍大江南北,连西海沿子也去过,还眼见了黄头发、打联垂的西洋美人儿,可见不是像宝钗、黛玉这样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侯门千金,而是经常要抛头露面的。《红楼梦》惯会做隐语,这段话表面上看来只觉薛宝琴襟怀壮美、见识不凡,然而深想一下,却可以体会得出一个未出阁小姐的漂泊无奈来,这也是她哥哥薛蝌急着将她发嫁的原因。  
  薛宝钗劝岫烟时曾说过:“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进来。若是在这里,琴儿过去了,好再商议你这事。离了这里就完了。如今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  
  那薛蝌进京原是为了嫁妹,女方赶着男方已经称奇了,而男方家里却反而不早不晚赶在这时候上任去了,竟将婚事搁起不谈。而按照长幼有序的俗例,哥哥娶亲理当在妹妹出嫁之先,何以这薛蝌却是“不定了他妹妹的事,断不敢先娶亲”呢?可见攀亲之急切,身份之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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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贾母心中的孙儿媳到底是谁        
  关于宝琴身份不及正册群芳,还有一个辅证,即贾母命王夫人认其做干女儿一节。  
  这一段,同样是看上去很是甜美融洽,而深思则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书中什么人才乱认干女儿、干儿子?王熙凤、贾宝玉也。  
  那王熙凤起先认了林之孝家的做干女儿,后来又要认小红做干女儿,而宝玉则信口认了贾芸做干儿子。  
  所以如此,都是一种提拔、看重的意思。  
  同样,贾母让王夫人认宝琴做女儿,也是因为看重她的为人,有意提升她的地位。因为薛姨妈明明说过,那宝琴的妈虽然痰症却还在世,做什么又要认别人做娘呢?况且园中已有薛姨妈这个至亲姑母,而薛姨妈与王夫人已经是亲姐妹,算起来大家本来都是亲戚,何必又多此一举,认什么干女儿呢?  
  自然是因为宝琴虽然才貌出众,然而出身却远远不及园中诸人,故而才要替她找个过硬的靠山了。  
  喜鸾、四姐儿进园子玩时,贾母曾命鸳鸯传话——“留下的喜姐儿和四姐儿虽然穷,也和家里的姑娘们是一样,大家照看经心些。我知道咱们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未必把他两个放在眼里。有人小看了他们,我听见可不依。”  
  而宝琴进府时,贾母亦曾令琥珀叮嘱宝钗,叫“别管紧了琴姑娘。他还小呢,让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什么东西只管要去,别多心”。这担的,原是一样的心。因为知道宝琴身份低,而宝钗又过于小心,为怕人言,未免管束了宝琴。故而一面提拔了宝琴的身份,一面暗示宝钗放宽心。而这一招果然见效,下边的人得了令,立刻就奉承起宝琴来了,管家赖大家的赶紧巴结买好儿,献给宝琴两盆蜡梅、两盆水仙,就可见一斑了。  
  综上所述,正如同喜鸾、四姐儿虽然也是贾家后裔,却不是正脉嫡系一样,薛蝌、宝琴之于薛家的身份亦是相同。因此,薛蝌之妻邢岫烟、妹妹薛宝琴,也就都不能进入正册,而只能与香菱比肩,做个屈居副册的主子姑娘了。  
  2.贾母心中的孙儿媳到底是谁  
  弄清了薛宝琴的身份问题,也就可以解释另一个疑点了,那就是为什么贾母明明中意黛玉的,为什么却会起意向薛宝琴提亲?事见第五十回《芦雪广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  
  贾母因又说及宝琴雪下折梅比画儿上还好,因又细问他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薛姨妈度其意思,大约是要与宝玉求配。薛姨妈心中固也遂意,只是已许过梅家了,因贾母尚未明说,自己也不好拟定,遂半吐半露告诉贾母道:“可惜这孩子没福,前年他父亲就没了。他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他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他父亲是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着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这里,把他许了梅翰林的儿子,偏第二年他父亲就辞世了,他母亲又是痰症。”凤姐儿也不等说完,便嗐声跺脚的说:“偏不巧,我正要作个媒呢,又已经许了人家。”贾母笑道:“你要给谁说媒?”凤姐儿说道:“老祖宗别管,我心里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如今已许了人,说也无益,不如不说罢了。”贾母也知凤姐儿之意,听见已有了人家,也就不提了。  
  因为贾母的这一起意提亲,伤了很多喜爱林黛玉的读者,以为贾母已经不愿意成全宝黛婚事,而想让宝玉娶宝琴了。  
  但是退一步想,倘若宝玉娶了宝琴,那么宝玉就不能与宝钗结亲了。这同样也意味着贾母拒绝了薛宝钗的金玉良缘——我宁可娶身份不如姐姐尊贵的妹妹宝琴,那自然就等于明白表示不愿意娶宝钗了。  
  而且,宝琴身份低微,与香菱同居副册,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其实也是一个做妾的人选?  
  贾母明知黛玉身体不好,难堪重务,即使她嫁了宝玉,也很难操持家务、理会俗事。她心疼外孙女儿林黛玉,但更疼亲孙子贾宝玉,不得不为孙子的终身幸福思虑周到,而最好的补足办法,就是为他娶个顺心如意的如夫人。那宝琴身体健康,见多识广,正是最佳人选。最重要的是,她又和黛玉相处和睦,姐妹相称,即使共事一夫,也不会恃宠生骄,欺负了黛玉。  
  换言之,贾母很可能打的是玉琴同嫁的主意,娶宝琴进来辅佐黛玉共同侍奉宝玉的。宝琴之琴,乃是琴瑟和谐之意,而宝琴和宝玉同一天生日,按照四儿说的“同天生日便是夫妻”,两人原有姻缘之分,虽然终究难成连理,却不妨在文中借贾母之口提上一笔,暗伏下文。  
  二女同嫁,这在古时很是寻常,《儿女英雄传》里金凤、玉凤共嫁安公子便是典型例子。不以妻、妾论级,只以姐妹相称,黛玉号“潇湘妃子”,引的正是娥皇、女英同嫁舜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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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身份古怪的薛宝琴        
  因此,无论从古法还是从书中故事来推算,贾母有这样的想法是十分可能且合理的。  
  黛玉是贾母的亲外孙女儿,宝钗是贾母的什么人?儿媳妇的妹妹的女儿而已。比史湘云还隔着好几层,半点血缘关系亦无。  
  薛家进京后便四处张扬“金玉”之说,贾母不可能不有所耳闻,对于薛家的算盘是心知肚明的。可是她早已打定主意要成全宝玉、黛玉这一对玉人儿,又怎么会疏远自己的外孙女儿而偏帮外人呢?但是她又不想伤了薛家的面子,于是起意向身份稍低的宝琴提亲,这样就既可以完成贾薛联姻,维持亲戚脸面,又可以仍然成全宝、黛婚姻,维护了外孙女儿的利益。  
  而这层意思,薛姨妈心领神会,并立刻以退为进,采取了相应措施,不但搬进潇湘馆照顾黛玉,还认了黛玉做干女儿,并且主动提出“四角俱全”的话来,要为黛玉做主,向老太太提亲。这既是安黛玉之心,亦是顺贾母之意,等于暗示贾母:就算让宝钗和黛玉一同嫁给宝玉,我也是愿意的呀。  
  此前,薛姨妈一心要让宝钗嫁入贾府,而自元妃端午赐礼,独给宝钗与宝玉的赏赐是一样的,其寓意分明也是选中了宝钗。薛姨妈母女自以为胜券在握,一度气焰嚣张许多,那宝钗甚至一改常态,看见黛玉同宝玉接近,竟借扇双敲,指桑骂槐地大发醋意。然而贾府至尊老太太一再装糊涂,眼看着宝钗一天天年纪老大,却就是不肯提亲,此时更是舍近求远地向宝钗小妹子宝琴提起亲事来,分明是有心袒护黛玉了。到了这地步,如果薛姨妈仍然不愿意放弃攀附贾府这门亲家,就只有接纳黛玉,让她同宝钗一起嫁给宝玉了——这已经是唯一的选择。  
  想来,这提议,老太太必然也是愿意的吧?甚至可能,贾母根本早就知道宝琴有了婆家,之所以向宝琴提亲,就是在暗示薛姨妈“四角俱全”的心意呢。  
  只可惜,即使这样的委曲求全,却仍然未能换来“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新境界,那林黛玉最终还是泪尽而死了。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宝玉并没有负她,宝钗也没有夺爱,贾母不会那么忍心不理,而王熙凤更没玩过什么“掉包计”,一切只是天意难违罢了。  
  3.身份古怪的薛宝琴  
  薛宝琴可谓是书中最突兀的一个人物,迟至第四十九回才横空出世,而且一来就艳压群芳,占尽上风,那探春说:“据我看,连他姐姐并这些人总不及他。”连贾母也赞赏不已,不但立刻逼着王夫人认了干女儿,还一度想要替宝玉向她提亲,竟是将宝钗、黛玉、湘云等人都一齐盖过了——  
  黛玉向来是以才情取胜的,而宝琴在元宵节灯谜会前,一个人作了十首怀古诗,大展奇才,人人称赏;  
  宝钗的人缘一向最好,可是宝琴来了之后,不但同姐妹们相处融洽,连赖大家的也要献水仙、蜡梅讨好;  
  湘云素来性情豪爽,惹人赞羡,但比起宝琴的见多识广、谈吐不凡来,却正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兼美”,且根本就是“完美”了。因为书中群芳,人人有缺点,唯独宝琴,才、貌、品、行俱佳,竟然是完璧无瑕似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完美得过分的人物,掩卷回思时,却只觉面目模糊,除了在雪坡上披着凫靥裘遥等,身后一个丫头抱着梅花的场面外,就再想不出她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不但出场奇特,身世也蹊跷,明明是赶来京城发嫁的,然而夫家却合家在任上,竟不知扑了谁来?难道他们进京前没有互通个消息,不知道那梅家不在京城吗?而且她父亲前年才刚刚没了,母亲又是痰症,她不需要守孝三年的么,倒丢下重病的母亲,兄妹俩齐齐进京来住着不走,是何缘故?  
  比起林黛玉当年只有五岁,已知侍汤奉药,守丧尽哀,这薛宝琴可谓不孝之至。自从进府以来,不见她对父亲有任何哀悼之情,更不见对母亲有任何担忧之意,每日只以贾母之宠、众姐妹之陪护为乐,岂非无情至极?  
  黛玉认薛姨妈做干妈,是因为自幼丧母,乏人关爱;就是贾芸巴结讨好认了宝玉做父亲,也要堂而皇之地说:“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照管教导。如若宝叔不嫌侄儿蠢笨,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  
  而那薛宝琴,母亲明明还在世,倒已经巴巴地认了王夫人做干妈了,是何道理?  
  原来,表面上最完美尊贵的,内里却可能是最千疮百孔的,浑身上下充满了不合理、不合宜。  
  而全书中最最不合理的,还在于贾府祭宗祠一节,史湘云、林黛玉这些至亲都未参与,而薛宝琴这个外人却得以陪侍在侧,观看了整个过程。这又是为什么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认了王夫人做干妈,就算是贾家的女孩儿了,所以能和三春姐妹一同进入宗祠祭祖,可谓“登上高枝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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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浓淡由他冰雪中(1)        
  然而宝琴咏红梅花诗中曾有“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的句子,可见贾家败后,薛家亦受牵连,宝琴在贾府里是借不到什么光了。那么,她有没有嫁成梅翰林呢?  
  有些人因为宝琴所作《梅花观怀古》中有一句“不在梅边在柳边”,就认为薛宝琴后来是没嫁成梅翰林之子,却跟了柳湘莲。  
  然而这句诗,不过是因为薛宝琴诗中所写的是《牡丹亭》故事,便引用了戏中人杜丽娘的现成句子。杜丽娘在戏中的爱人乃是柳梦梅,这诗的原意是他日相见,或是在梅树边,或是在柳树边。而并不是说自己嫁人,不嫁姓梅的,要嫁姓柳的。这以字害意,未免太牵强了些。况且尤三姐以婚定之鸳鸯剑自刎,柳湘莲为此出家为道,倘事后因宝琴而还俗续娶,非但称不得是“情种”,而且煞风景至极了。  
  可见怀古诗十首,虽各有所指,却未必是暗寓宝琴自身。倒是她的咏絮词《西江月》,对于她未来的命运可能暗示得更清晰些:  
  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  
  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  
  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  
  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    
  这里说的“三春事业付东风”,分明指所有希望成空,谋图终虚。而“明月梅花一梦”、“谁家香雪帘栊”,既点了“梅”又点了“雪”,清楚地说明梅家亲事终成一梦,宝琴到底未能嫁成梅公子。  
  秦可卿所谓“登高必跌重”,薛宝琴的这一跤,可谓跌得不轻。  
  四、浓淡由他冰雪中——邢岫烟  
  1.穷而不酸邢岫烟  
  被称作是“一把子四根水葱儿”的同期入京的四个人里,薛宝琴是最得贾母宠爱的,立逼着王夫人认作干女儿,连园中也不命住,只让夜里跟着自己一处安寝。李纹、李绮则是跟着李纨、李婶住在稻香村,母女、姐妹一家子亲亲热热,好不惬意。唯有邢岫烟,不亲不疏,不尴不尬,最是难以安排。  
  贾母便和邢夫人说:“你侄女儿也不必家去了,园里住几天,逛逛再去。”邢夫人兄嫂家中原艰难,这一上京,原仗的是邢夫人与他们治房舍,帮盘缠,听如此说,岂不愿意。邢夫人便将岫烟交与凤姐儿。凤姐儿筹算得园中姊妹多,性情不一,且又不便另设一处,莫若送到迎春一处去,倘日后邢岫烟有些不遂意的事,纵然邢夫人知道了,与自己无干。从此后若邢岫烟家去住的日期不算,若在大观园住到一个月上,凤姐儿亦照迎春的分例送一分与岫烟。凤姐儿冷眼敁敠岫烟心性为人,竟不象邢夫人及他的父母一样,却是温厚可疼的人。因此凤姐儿又怜他家贫命苦,比别的姊妹多疼他些,邢夫人倒不大理论了。  
  《红楼梦》中人物品行高低,除了在“石兄处挂号”之外,往往也要经凤姐儿评议,一经品题,身价立增。比如副册第一钗香菱的身份便曾得凤姐儿亲口盛赞,说她“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又副册的袭人、晴雯、鸳鸯、小红等,也都分别得到过凤姐儿的褒贬点评。  
  而此处,岫烟的为人同样是通过凤姐儿给出定评,乃是“温厚可疼、家贫命苦”。  
  接下来芦雪广争联即景诗,写众人“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唯有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其后袭人回娘家时,凤姐儿令平儿拿雪褂子来——  
  平儿走去拿了出来,一件是半旧大红猩猩毡的,一件是大红羽纱的。袭人道:“一件就当不起了。”平儿笑道:“你拿这猩猩毡的。把这件顺手拿将出来,叫人给邢大姑娘送去。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就只他穿着那件旧毡斗篷,越发显的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如今把这件给他罢。”凤姐儿笑道:“我的东西,他私自就要给人。我一个还花不够,再添上你提着,更好了!”众人笑道:“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爱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气的,只以东西为事,不顾下人的,姑娘那里还敢这样了。”凤姐儿笑道:“所以知道我的心的,也就是他还知三分罢了。”  
  这里再次背面傅粉,从平儿眼中写出岫烟的可怜。然而平儿虽然怜惜岫烟为人,却一不见了虾须镯,头一个便怀疑是岫烟的丫头偷的,“本来又穷,只怕小孩子家没见过,拿了起来也是有的。”  
  而下人媳妇王住儿家的因迎春不肯帮他婆婆求情,也曾向绣桔发牢骚说:“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去,这里饶添了邢姑娘的使费,反少了一两银子。常时短了这个,少了那个,那不是我们供给?”  
  这样的无事生非,信口栽赃,都只是因为邢岫烟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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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浓淡由他冰雪中(2)        
  “穷”,竟然是府中第一大罪。  
  而作者的细心处在于,这一两银子的公案,不止出于媳妇之口,后文还有正面描述——  
  这日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宝钗含笑唤他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块石壁后,宝钗笑问他:“这天还冷的很,你怎么倒全换了夹的?”岫烟见问,低头不答。宝钗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问道:“必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得。凤丫头如今也这样没心没计了。”岫烟道:“他倒想着不错日子给,因姑妈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使什么,横竖有二姐姐的东西,能着些儿搭着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东西,他虽不说什么,他那些妈妈丫头,那一个是省事的,那一个是嘴里不尖的?我虽在那屋里,却不敢很使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钱来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因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使,如今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的把绵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  
  邢岫烟的“穷”,是赤裸裸写在脸上,遮也遮不住的,几乎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身为千金小姐,非但不敢使唤下人,反而隔三差五还要拿钱出来打酒买点心来讨好,真正可悲可叹。  
  而更令人心酸的是,女儿身处此种困境,父母、姑姑不知体谅,反而还要刻薄她,贪图她的月例银子。这才弄得连下人媳妇也瞧不起,风言风语地尖刺她。  
  然而邢岫烟最难得的品行就在于虽然穷,却寒而不酸,并不微贱,而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自有一种从容恬淡的气度,比之史湘云的粗疏豪阔、林黛玉的多心多疑,更觉可怜可敬。  
  设想一下,倘若此种情境落到湘云、黛玉身上会怎样?那湘云必定摩拳撸袖,大吵大闹,“回家去,不在这里看人家鼻子眼睛。”而黛玉则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了。而邢岫烟,却只会默默隐忍,努力地想办法息事宁人,可谓另一种自重。  
  也正是因为了她的这些优点,才被薛姨妈选中,说与薛蝌为妻——  
  因薛姨妈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欲说与薛蟠为妻。因薛蟠素习行止浮奢,又恐糟蹋人家的女儿。正在踌躇之际,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因谋之于凤姐儿……如今薛姨妈既定了邢岫烟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烟去住,贾母因说:“这又何妨,两个孩子又不能见面,就是姨太太和他一个大姑,一个小姑,又何妨?况且都是女儿,正好亲香呢。”邢夫人方罢。  
  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大约二人心中也皆如意。只是邢岫烟未免比先时拘泥了些,不好与宝钗姊妹共处闲语;又兼湘云是个爱取戏的,更觉不好意思。幸他是个知书达礼的,虽有女儿身分,还不是那种佯羞诈愧一味轻薄造作之辈。宝钗自见他时,见他家业贫寒,二则别人之父母皆年高有德之人,独他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儿分中平常;邢夫人也不过是脸面之情,亦非真心疼爱;且岫烟为人雅重,迎春是个有气的死人,连他自己尚未照管齐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凡闺阁中家常一应需用之物,或有亏乏,无人照管,他又不与人张口,宝钗倒暗中每相体贴接济,也不敢与邢夫人知道,亦恐多心闲话之故耳。如今却出人意料之外奇缘作成这门亲事。岫烟心中先取中宝钗,然后方取薛蝌。有时岫烟仍与宝钗闲话,宝钗仍以姊妹相呼。  
  这里再次借薛姨妈之眼写出邢岫烟“端雅稳重,家道贫寒”,而宝钗亦觉得她“家业贫寒,为人雅重”,正同前面凤姐儿所思“温厚可疼、家贫命苦”相合,是一再强调邢岫烟的穷与端庄。  
  本来,与薛蝌的结缘,应当是邢岫烟人生命运的大转折。此前宝玉曾说过:“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这叔伯兄弟形容举止另是一样儿,倒像是宝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可见薛蝌形容俊美,举止得宜,同岫烟堪称一对金童玉女,这段姻缘也算天作之合、顺心如意了。  
  然而薛蝌因妹妹宝琴的婚事好事多磨,“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所以只是同岫烟订了婚,却不知何时行礼。想来,岫烟既然挂名薄命司,其将来的命运只可能有两种选择,一是中途生变,未能嫁成薛蝌;二是纵然嫁得成功,然而薛家已经败了,邢岫烟终究无福,注定要一辈子与“穷”结缘了。  
  而相较之下,又属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些,也更符合薛姨妈对邢岫烟“荆钗布裙”的考语。不过,幸好岫烟一向淡定自若,纵然大难临头,想来也必会从容面对、随遇而安的了。正如同她写的那首《咏红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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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岫烟与宝玉的缘分(1)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  
  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2.岫烟与宝玉的缘分  
  大观园里有两对师徒,一对明写,是黛玉与香菱;一对暗出,为妙玉和邢岫烟。  
  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的迎面走来。宝玉忙问:“姐姐那里去?”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宝玉听了诧异,说道:“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目。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的俗人。”岫烟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寒素,赁的是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天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的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来有本而来。正因他的一件事我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巧合,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与岫烟看。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道理。”宝玉听说,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去问林妹妹,可巧遇见了姐姐。”  
  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顾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他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他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中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  
  这是宝玉与岫烟唯一的一次重要交往,然而邢岫烟将宝玉“用眼上下打量了半日”,又说出一番大道理来,令石兄又是“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又是“醍醐灌顶”的,甚至可以说,这段话对于宝玉将来出家的宿命,也起了若有若无的推动作用。可见也是在“石兄处挂了号”的。  
  而岫烟的点化宝玉、令其感悟还不止这一处,后文又有一次暗出,写在岫烟定亲之后,特借宝玉心事做出补述:  
  宝玉便也正要去瞧林黛玉,便起身拄拐辞了他们,从沁芳桥一带堤上走来。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宝玉因想道:“能病了几天,竟把杏花辜负了!不觉倒‘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舍。又想起邢岫烟已择了夫婿一事,虽说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个好女儿。不过两年,便也要“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再过几日,这杏树子落枝空,再几年,岫烟未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了,因此不免伤心,只管对杏流泪叹息。  
  虽然宝玉生性一向厌恶女儿嫁人之说,然而前文说湘云早已有人家来相看,袭人也曾当着宝玉的面给湘云道喜,并不见宝玉有何感慨,此番岫烟定亲,却惹得宝玉伤心流泪,落笔何其重也。  
  这当然不是说宝玉同岫烟有什么情愫,然而两人同天生日,必有玄机,想来交集不止是前八十回所描写的君子之交。宝玉的丫头四儿曾说过:“同日生日就是夫妻。”然而与宝玉同天生日的,竟有四个之多,分别是宝琴、岫烟、平儿和四儿。其中四儿既是宝玉近侍,不免有亲昵之实;宝琴曾得贾母试探提亲,也算得上挂名夫妻了;平儿倒是清清白白的,但曾得宝玉亲为侍妆,还替她洗了擦泪的手帕子,遂有“情掩虾须镯”之报,一个“情”字,落得不虚;算下来,唯有邢岫烟倒是“枉担了虚名儿”的。  
  又有一次,仍是宝玉来看黛玉,恰见宝钗、宝琴姐妹并邢岫烟都在那里,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紫鹃坐在暖阁里,临窗做针黹。宝玉笑赞:“好一幅‘冬闺集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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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岫烟与宝玉的缘分(2)        
  这里宝钗、宝琴、黛玉三个人,都曾是贾母心目中的宝二奶奶人选,唯有邢岫烟,竟也坐在一处叙家常,最是意外。若说是为了凑人数显得热闹香艳,却又不见与宝钗同住的史湘云,岂不特别?  
  除了这次明写的四人相聚,还有一次暗写的瓜葛,那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邢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半路相遇,有一段关于“当衣”的对话后,各自分开——  
  宝钗就往潇湘馆来。正值他母亲也来瞧黛玉,正说闲话呢。宝钗笑道:“妈多早晚来的?我竟不知道。”薛姨妈道:“我这几天连日忙,总没来瞧瞧宝玉和他。所以今儿瞧他二个,都也好了。”黛玉忙让宝钗坐了,因向宝钗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妈和大舅母又作一门亲家。”薛姨妈道:“我的儿,你们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究有机会作了夫妇。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薛姨妈)又向宝钗道:“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糟踏了他,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我也断不肯给他。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他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倒被他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虽是顽话,细想来倒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  
  由邢岫烟婚姻而因宝、黛姻缘,更将宝钗、宝琴都说在内,是“冬闺集艳图”主角们的一次不出席聚会,这岫烟订婚之事三番四次补叙提醒,竟是隆重非常,意义重大。  
  可玩味的是,书中罕见邢岫烟到处串门子,除了和众人共聚外,就只是去栊翠庵找妙玉说话,或是来潇湘馆看黛玉。可见人以群分,正是清雅不俗之流。  
  然而,不见后四十回,终无法推测宝玉与岫烟间还会有何纠葛,脂批曾说袭人嫁琪官后,曾一同“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自然是贾家被抄、宝玉落魄之后的事了。想来,那时候宝钗很可能会反过来向薛蝌、岫烟夫妻求助,而二人必当竭诚回报,或者亦有过“供奉玉兄、宝卿”的时候吧。  
  当初,为了一只碧玉佩,岫烟曾落了宝钗好大一通教训——  
  宝钗又指他裙上一个碧玉佩问道:“这是谁给你的?”岫烟道:“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笑道:“他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他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岫烟笑道:“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话了。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着,他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  
  岫烟忙又答应,又问:“姐姐此时那里去?”宝钗道:“我到潇湘馆去。你且回去把那当票叫丫头送来,我那里悄悄的取出来,晚上再悄悄的送给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风扇了事大。但不知当在那里了?”岫烟道:“叫做‘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宝钗笑道:“这闹在一家去了。伙计们倘或知道了,好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岫烟听说,便知是他家的本钱,也不觉红了脸一笑,二人走开。  
  《红楼梦》中凡有关饰物,从无虚笔,这里特地点出这只碧玉佩来,一来坐实了探春、岫烟的玉派身份,二来也引出宝钗一番议论,想来下文必定皆有照应。  
  首先,岫烟嫁给薛蝌之时,薛家已然败落,早就没了一箱子富丽闲妆;纵有些折钗烂簪,只怕也都要进了当铺,薛家这个前皇商、恒舒典业主,反成了当铺的常客,便是岫烟这只碧玉佩,也八成要为救济宝钗而当掉的。那时,免不了是邢岫烟亲操炊煮,伏侍宝玉,大家同一屋檐下,一个锅里吃饭,也就不枉了同天生日的缘分因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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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薄命怜卿甘作妾        
  五、薄命怜卿甘作妾——尤二姐  
  1.好一对金玉尤物  
  尤二、尤三这对姐妹肯定是在太虚幻境挂了名的。且看这段: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磨折,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夜来合上眼,只见他小妹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休。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即进来时,亦不容他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小妹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却是一梦。  
  《红楼梦》中之梦,概不可轻忽,而尤二之梦,更听见她小妹子说:“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可见二人都是在警幻座前挂了号的,同属薄命司人物,册子上必然有名。  
  两人本是宁国府内当家尤氏的妹子,贾蓉呼之为姨娘的,虽然素向风声不雅,却是正经主子姑娘。相当于李绮、李纹之于李纨的关系,且尤二姐曾在李纨处借住,而尤三姐虽然没进过大观园,却对宝玉有知己之情,并在太虚幻境任职的。故而两人都应列入副册。  
  尤三姐曾同尤二姐说过:“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  
  明明白白点出,这二尤也是一对“金玉”。然而,孰为金,孰为玉呢?  
  先说尤二姐,文中形容她是“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可谓“冷香丸”矣。  
  而她在受尽挫折之后,选择了吞金自尽,更是成全了自己的“金”派身份。  
  更为令人感慨的,是她的停灵之地。且看这段:  
  贾琏便回了王夫人,讨了梨香院停放五日,挪到铁槛寺去,王夫人依允。贾琏忙命人去开了梨香院的门,收拾出正房来停灵。贾琏嫌后门出灵不象,便对着梨香院的正墙上通街现开了一个大门。两边搭棚,安坛场做佛事。用软榻铺了锦缎衾褥,将二姐抬上榻去,用衾单盖了。八个小厮和几个媳妇围随,从内子墙一带抬往梨香院来。那里已请下天文生预备,揭起衾单一看,只见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还美貌。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贾琏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  
  这是全书中最后一次出现“梨香院”字样,专为二姐停灵出殡之地;而第一次出现,则是因薛家进京,收拾出来与宝钗等居住。  
  可见,尤二姐正是以宝钗为掌门人的金派门徒。而尤三姐的“玉派”身份,又从何而定呢?  
  却由第六十五回中小厮兴儿一言揭盅:“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多病西施’。”  
  ——既说尤三姐的体态相貌与黛玉相仿佛,可见尤三姐亦是黛玉的一个影身儿。  
  故而尤三姐之死,被形容成“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黛玉曾有《桃花行》之诗,这里的“桃花”与“玉山”,都可暗指黛玉。而尤三姐之红颜薄命,亦正与林黛玉相同,确为玉派无疑了。  
  2.尤二姐的排名为何比平儿靠前  
  尤二姐与平儿同为贾琏之妾,为什么尤二姐在副册,平儿却在又副册呢?  
  首先,二尤身为尤氏之妹,原是贾府正经亲戚、主子姑娘,身份远不同于奴婢之辈。  
  王熙凤接尤二入贾府时,平儿上来参见,尤二忙还礼说:“妹子快休如此,你我是一样的人。”凤姐儿却说:“折死他了!妹子只管受礼,他原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如此。”可见尤二身份远较平儿为高,虽非贾琏元配正妻,却也是婚媒聘娶的正经二房,近乎“平妻”的身份。  
  古时男人三妻四妾,除正妻外,还可以再娶两个“平妻”,妻以下是妾,如赵姨娘、周姨娘、嫣红、秋桐的身份,再下才是收房丫头,如平儿、宝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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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贾琏亦有真情爱        
  贾琏娶尤二时,另外买房赁屋,俨然置办第二个家。且“命家人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儿一笔勾倒”,几乎视尤二为正室一般。  
  而凤姐儿在迎进尤二姐之前,亦特地命人先将东厢房三间收拾出来,照依自己正室一样装饰陈设。又同尤二说:“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礼……我今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是承认了尤二姐同自己一样的身份。  
  后来将尤二接进府来,表面上姐妹相称,“和美非常,更比亲姊妹还胜十倍。”也远不同于王夫人之于赵姨娘、夏金桂之于香菱。便是挑唆秋桐时,亦是说:“你年轻不知事。他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他三分,你去硬碰他,岂不是自寻其死?”  
  可见“二房奶奶”,同“姨奶奶”是不同的。丫鬟善姐儿虽不服管,也要称尤二为“二奶奶”,说起凤姐儿时,则改称“大奶奶”。  
  贾母纵不喜欢尤二,也要承认她的地位,对贾琏说:“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份,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再潦草,停五七日的大格儿却也不能错了。  
  而且尤二姐初进荣国府时,曾先在大观园李纨处住了几日,是园中贵客;在贾母处表明了身份,正式成为贾琏之妻后,又为贾琏怀过孩子——其根基虽不如香菱,却也不差多少,而且在府中的身份也要高些,遂列副册。  
  而平儿虽然也是贾琏之妾,却因没有名分,只是通房大丫头,便只能与袭人、晴雯一样,屈居又副册了。  
  至于秋桐,原是贾赦赏给贾琏的,是“妾”的身份,虽然得宠,毕竟是丫头提拔上来的,其身份在尤二之下,平儿之上,但因不是书中正经人物,便不在册录之中了。  
  有人说,尤二姐的品行远不能与平儿相比,所以不可能排在平儿之前。  
  然而可叹的是,金陵十二钗的排名并不与德行相关——倘如是,“淫丧天香楼”的秦可卿就不可能排在正册了。之所以僭越,当然不是因为刘心武说的什么太子之女的身份,而只不过因为她是贾蓉的元配正妻罢了。  
  刘心武在“秦学”中因为秦可卿出身低微却得以与贾府结姻,遂断定其身世来历不浅,不可能来自养生堂,真实身份应该是太子之女,并将她与贾珍的“爬灰”写成是伟大的爱情,且是为了政治大局牺牲个人利益的。  
  然而这纯属断章取义,因为贾珍身为族长,他自己的妻子尤氏的家世也是一塌糊涂的。而贾珍与两位妻妹尤二姐、尤三姐俱各有染,又谈得上什么“伟大的爱情”呢?  
  一句“聚麀之诮”,又一句“麀聚之乱”,写出“乱伦”已经是宁国府的家风素习,正如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说的:“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荣国府召太医,连晴雯看大夫也要放下帘子来,而宁国府看症,秦可卿竟然只是面对面地看大夫,宁可折腾得一天三五次换衣裳。那张友士来时直入居室,见了秦氏,向贾蓉说道:“这就是尊夫人了?”哪里有见宁府少奶奶的阵仗仪礼?  
  而可卿死后,贾珍因有事与凤姐儿商量,也是不等通报直入内堂,唬得众婆娘回避不迭。可见宁国府一向礼仪废弛,至于门当户对,就更不在话下了。  
  一个能把自己妻妹、儿媳全都拖上床的浪荡子,竟然怀有什么“伟大的爱情”,密谋为太子复国而出力效劳,岂非痴人说梦?  
  宁国府里,不仅有个秦可卿与贾珍、贾蓉父子大被同眠,如今竟又有个尤二、尤三两代合欢,的确是秽乱一片,正如焦大之言,“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又怎能怪柳湘莲认定府里“除了石狮子干净,哪怕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呢。  
  秦可卿的判词中说“造衅开端实在宁”,诚不误矣!  
  3.贾琏亦有真情爱  
  宁府二尤之“尤”,有两解:一是宝玉对柳湘莲说的:“真真一对尤物,他又姓尤。”喻其娇艳风流;二是尤三姐托梦给二姐时说的:“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喻其淫荡无行。  
  麀,古书上指母鹿。“麀聚”,也有版本做“聚麀”,意思都一样,就是一群公鹿和母鹿交欢。而这个“父子兄弟”,指的就是贾珍、贾蓉父子,和贾珍、贾琏兄弟了,此三人俱与尤氏姐妹有染,致使内帷混乱,丧德败行。  
  然而鱼目之中,亦有真珠,若纯是滥情纵欲,也不值得这样大书特书了。这孽海里有限的真情,便是贾琏与尤二姐了。  
  第六十四回《浪荡子情遗九龙佩》中说:  
  却说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不禁有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麀之诮,因而乘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那三姐却只是淡淡相对,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但只是眼目众多,无从下手。贾琏又怕贾珍吃醋,不敢轻动,只好二人心领神会而已。此时出殡以后,贾珍家下人少,除尤老娘带领二姐、三姐并几个粗使的丫鬟老婆子在正室居住外,其余婢妾,都随在寺中。外面仆妇,不过晚间巡更,日间看守门户。白日无事,亦不进里面去。所以贾琏便欲趁此下手。遂托相伴贾珍为名,亦在寺中住宿,又时常借着替贾珍料理家务,不时至宁府中来勾搭二姐。〖HT〗〖HK〗  
  这里说贾琏原知贾珍贾蓉等素有“聚麀之诮”,是早知道尤二不洁;而后文说“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今见贾琏有情,况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点头依允”。则明写她与贾珍的奸情。后来她曾向贾琏忏悔说:“我虽标致,却无品行。看来到底是不标致的好。”直言承认自己的过失。后文更是直书“无奈二姐倒是个多情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了,凡事倒还知疼着痒。若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必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儿高十倍;若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虽然如今改过,但已经失了脚,有了一个‘淫’字,凭他有甚好处也不算了”。  
  ——这是明明白白给尤二姐下了一个“淫”字的定义了。怎不让人想起“秦可卿淫丧天香楼”?  
  然而尤二姐是实实在在想过要改邪从良的,她嫁了贾琏后虽然金屋藏娇却也尽量以礼自持。文中说:  
  那贾琏越看越爱,越瞧越喜,不知怎生奉承这二姐,乃命鲍二等人不许提三说二的,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儿一笔勾倒。……贾琏一月出五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若不来时,他母女三人一处吃饭;若贾琏来了,他夫妻二人一处吃,他母女便回房自吃。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又将凤姐儿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内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二姐听了,自是愿意。当下十来个人,倒也过起日子来,十分丰足。  
  这大概是尤二姐人生中的极乐时期了,是一心一意要同贾琏做长久夫妻的。虽是独门另居,行事举止反比从前做姑娘时端庄持重了许多,贾琏不在时便是母女三人一同吃饭,贾琏来时,则夫妻同桌,而母亲与妹妹却回避开来——比起宁国府的漫无规矩,倒更讲究些体面,是认真做起正经门户的管家奶奶来。  
  然而贾珍偏不肯成全她这份苦心,竟趁着贾琏不在家就来鬼混,尤二姐因为心虚理亏在先不能推拒,却也不肯盲从,只得回避了,文中道:  
  眼见已是两个月光景。这日贾珍在铁槛寺作完佛事,晚间回家时,因与他姨妹久别,竟要去探望探望。先命小厮去打听贾琏在与不在,小厮回来说不在。贾珍欢喜,将左右一概先遣回去,只留两个心腹小童牵马。一时到了新房已是掌灯时分,悄悄入去。两个小厮将马拴在圈内,自往下房去听候。  
  贾珍进来屋内才点灯,先看过了尤氏母女,然后二姐出见,贾珍仍唤二姨。大家吃茶,说了一回闲话。贾珍因笑说:“我作的这保山如何?若错过了,打着灯笼还没处寻,过日你姐姐还备了礼来瞧你们呢。”说话之间,尤二姐已命人预备下酒馔,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原无避讳。……当下四人一处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亲说:“我怪怕的,妈同我到那边走走来。”尤老也会意,便真个同他出来,只剩小丫头们。贾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小丫头子们看不过,也都躲了出去,凭他两个自在取乐,不知作些什么勾当。  
  其后贾琏回来,尤二姐愈发不安,先还只管用言语混乱,后来因贾琏搂着她赞标致,羞恶心发反而滴下泪来,剖白道:“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岂敢瞒藏一字。”自己承认从前没有品行。  
  然而贾琏只说:“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不提以往之淫,只取今日之善,两口儿遂“如胶似漆,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倒似乎是贾琏一生情史中最真情的一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