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力量

 　　
 　　                   许锡良
 　　 
 　　 
 　　文字被人类发明出来，那确实是非常神奇的。就语言来说，其实动物与人类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差别，所有的差别不在语言，而在于文字的被发明。因为，有了文字才可能会有人类的理性，才可能将一代又一代人的经验积累下来，传承于后世。因此可以说人类真正的文明标志就是文字的被发明，而不是土地被私有化。那么，文字究竟有多大的力量？看看古代关于文字的典故与传说就清楚了。
 　　 
 　　在中国，关于文字的传说流行最为广泛的是仓颉造字的传说，这个传说认为，汉字最早是由一个叫仓颉的人造出来的。而且仓颉造字成功，发生了怪事，那一天白日竟然下粟如雨，晚上听到鬼哭魂嚎。为什么下粟如雨呢？因为仓颉造成了文字，可用来传达心意、记载事情，自然值得庆贺。但鬼为什么要哭呢？有人说，因为有了文字，民智日开，民德日离，欺伪狡诈、争夺杀戮由此而生，天下从此永无太平日子，连鬼也不得安宁，所以鬼要哭了。其实这种解说是一种反文明的解说。把古代野蛮杀戮归罪于文字的发明。其实文字的发明，只是让人类早期的野蛮杀戮得以用文字记载下来，从而让后人得知而已。即使没有文字的发明，那样的野蛮杀戮其实也是一样存在的，只是因为没有文字，不能够将之形成书面语言，让后人知晓而已。这很容易让人以为，是文字的发明才让世人知道了前人的罪恶。
 　　但是，对于具体的个人来说，如果一个人生存于愚民专制社会，那么，一个人知文识字确实是一个忧患。因为，你识文字断字，容易知道前人的历史，也容易知道现在的罪恶。这样一来，你就不容易表现出愚昧。然而这样一来，对于喜欢愚昧的专制统治者来说，就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因此，在中国历史上，命运多舛，甚至断送性命在识文断字上的人大有人在。清时的金圣叹就是其中一位。再比如，北宋大文豪苏轼先生有诗，《石苍舒醉墨堂》开篇即云：“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苏轼一生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多次被贬，几乎要丢掉性命。因此，对于自己的聪明才智持嘲讽的态度。所以他还留下了这样的诗（《洗儿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在中国漫长的专制皇权制度里，文字狱，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苏轼简直就生存在随时都有性命攸关的环境里，当然会有如此感叹。文字常常给人带来智慧，带来思想的传承，但是，这恰恰是专制皇权文化所忌讳与痛恨的。自然容易招来横祸。
 　　然而现代文明，还是要在文字的力量下成长。医治愚昧的最好办法还是要在一个社会里消灭文盲，因为，一个社会被文盲充斥，野蛮更不可能消除。用文字传递思想智慧，是最为理想的办法。口耳相传当然也是一种办法，但是，那样的相传常常不用传上三人，就会走样。话传三里无实信，就是说传言还是不可靠的，白纸黑字，才能够相对确定一些。
 　　思想观点的交锋，有时当然需要面对面地进行，那样会有生命在场感，有一种现实感，可能更为生动，更为激烈，更为精彩，可是，人的生命有限，无论什么思想观点，还是写成文字更为确切一些。一个人著书立说，人生也好，死也好。文字一旦被写出，它就独立于作者，任由人阅读、理解与争论。文章与书，一旦面世，它就属于自己，而不属于作者。作品一出，作者就死了。他就无权再讨论主宰作品的命运，所以说把作品比喻成自己的孩子其实一点也不过份。因为孩子一出生，他的命运就属于他自己。作品也是这样的。
 　　文字的力量就是这样，它静悄悄地躺在那里，无人问津的时候，它自由自在，不急不躁，无论等待多久都没有怨言，一旦有人问津，它立即展示自己文字里的思想智慧，向人滔滔不绝，只要你肯读下去，它就有足够的耐心向你诉说着一切。如果你没有读懂，还可以重新再来一次。阅读文字，就等于是与这些文字交谈。你的思想由这些文字记载着。有人欣赏，有人痛恨，有人厌恶，有人喜欢。欣赏喜欢的人，由此而欣喜若狂，或者如涓涓细流，沁人心脾。厌恶痛恨的人，由此而咬牙切齿，捶胸顿足，恨不得食肉寝皮，然而，这对于作者来说根本无伤大雅，当有人愤然而起的时候，作者可能正香甜地酣睡着，正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再接着写类似的文字。而那些欣赏与喜欢的人，也正翘首以待，期盼着再出精彩的文字。
 　　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其实人活着的时候，完全可以淡定一些。喜欢,不必欣喜若狂，痛恨,也不必咬牙切齿。鲁迅在生在世的时候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其实，他的文字如果确实是有道理的，那么，无论当时有多少人攻击谩骂，其实都不会损害后人对他文字的阅读与欣赏。因此，当时鲁迅投入那么多的精力与那么多人论战对骂，其实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要知道你的文字可以让许多人气愤，却可以让自己安然地睡着，让自己的文字去与那些人对抗。这些文字就像是孙悟空用毫毛变出来的化身，他们无穷无尽，却不必耗费自己的元气。
 　　现在看来，英国人与美国人，最厉害的还是他们的文字。他们的文字成为了真正的世界语，文字所到之处，他们的文明与价值观就被送到哪里，他们的生意就做到哪里。这一点，确实是被部分有智识的中国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因此，孔子学院世界遍地开花，即使只是教授外国人学点汉语，也将是功德无量的事情。有人说中国人在世界各国开办孔子学院，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但是，文字只是一种工具，文字记载的功能要有一些思想智慧才会有力量。一个民族的文字能否送得出去，其实还是取决于文字里所包含的思想智慧。假如只是一个茹毛饮血的野蛮民族，虽然每次打猎之后收获的猎物也在文字的记载之中，但是，那样的文字是不可能成为世界语的。因为，文字里还必须记载一些发明与发现的方法，记载一些人性的东西，以及帮助人类社会寻找幸福的思想智慧，这才有可能传出去，让外人也来学这个语言的。如果汉字里只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或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的文字是很难送出去的，更不可能成为一种神奇的力量的。
 　　 
 　　2011年12月5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