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万元申请不通过:《林清玄散文集》第三集(5)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1 01:37:55

《林清玄散文集》第三集

无心才能心安


最近广钦老和尚一百零五岁诞辰,朋友找我去演讲,谈谈老和尚的生平与修行。
  闺钦老和尚是当代的高僧,有甚深的禅定,终生倡导念佛法门,可以说是禅净双修的典范。他的神异事迹很多,例如在深山坐禅、降伏猛虎、大蛇皈依,在泉州就是有名的伏虎和尚。例如他曾进人禅定长达四个月的时间,呼吸与脉搏完全停、止,经弘一法师三弹指,才从定境中出来,使弘一法师赞叹说:“这么深的禅定,古今少有。”
  又例如,他在三十六岁时,因睡晚了延误打板时间,深自忏悔,从此立志不倒单,长坐不卧,终生不睡床长达六十年,临终也是坐化圆寂。
  再例如,他七岁开始素食,由于在山中修行之故,从五十岁后只吃水果,不再火自,在台湾被尊称为“水果师”。
  又例如,除雨天之外,夜间喜欢在草地林间静坐,凡是他静坐之处丈内方圆,露水不湿,也无蚊虫,被目为神异。
  这些修行事迹,广钦老和尚的弟子和一般佛子都口耳相传,知之甚详。但是广钦老和尚最令我感动的,是他常教人“老实念佛”,一天无事,可以老老实实念佛,那是最幸福的事了。这是经历过千难万磨的苦行之后,真正的慈悲,因为要像他那样悟道太艰难了,念佛是最简单可靠的。
  在广钦老和尚的教化中,我觉得最受用的是他常讲无心、随缘、破我执。
  他说:“怎样才能心安?就是要无心。”“西方在哪里?在自己的心中,心中无事、无烦恼,就是西方。”“善知识在哪里?在心。”“修行不能执著,执著即生烦恼。”
  “对任何事都能放得下,放下即是功夫。”
  “平常即对任何事无挂碍,免得临命终时,念头一到,就要继续轮回了。”
  “一切都不计较,日常生活中不起分别心,就是修苦行。”
  “无色相之心,才是学佛。”
  广钦老和尚不识字,所以他的教言全是自己生命的体验,他的世寿有九十五岁,但一生平淡、自然、随缘、无挂碍,应该得力于他的无心吧!
  甚至在他圆寂的时候,遗言也是“无来无去无大志”(没有来也没有去,没有事情),每想到广老的这句话,就仿佛看见了鸟飞于空中、云无心出岫、风自由自在。
 老和尚很少提到经典,但他说:“经典就是路径,所以看经才知道修行的路是怎么走。”又说:“《心经》里,‘自在’两个字最重要。”
  广钦老和尚生前,很少讲经、很少做法会,也很少赶经仟,他总是坐在一张旧藤椅上,像一座山,让景仰的人朝圣。因为他,土城的荒山成为圣地、六龟的僻野成为宝殿;因为他,使盛唐禅师的气象,在台湾灵光一闪。
  如今,青山依旧在,广钦老和尚不在了,不,他是化成许多虚空的山,存在无数人的心里,只要一想到他那庄严的坐姿、慈悲的脸容,心里就安静了。

敏感的妖怪


从前,在一个很深的山上,住着一位名字叫“敏感”的妖怪,这只“敏感”的妖怪很敏感,可以事先知道人们心中的想法。
  有一天,一位樵夫上山砍柴,遇见了“敏感”,心里想应该抓住这只妖怪,来拯救世人,因为事先知道别人的想法实在太可怕了,它将使夫妻反目、朋友成仇、天下不太平。
  在樵夫还没有动手之前,“敏感”已经知道了,他问樵夫说:“你是不是想抓我?”
  樵夫没有料到自己的想法被识破,恼羞成怒,心想干脆把这只“敏感”的妖怪杀了。
  当樵夫正想举起斧头的时候,“敏感”大叫起来:“哎呀!没想到你的心这么恶毒,竟然想杀死我。但是,无论你心里想什么,我都能预先知道,所以,你杀不了我,也抓不到我。”
  樵夫无计可施,只好把抓妖怪、杀妖怪的想法暂时放下,继续砍柴,“敏感”知道樵夫拿自己没办法,就坐在一旁嘲笑樵夫。
  樵夫为了对付“敏感”的奚落,只好更专心一意、心无旁骛的砍柴,由于过度专心,斧头的柄松了,樵夫也没发觉。
  当樵夫再度挥动斧头的时候,斧头的刃飞了出去,正好打中“敏感”的头,原来在一旁洋洋得意的妖怪“敏感”,当场毙命。
  这个寓言是在说惟有无心,才能对治藏在内心敏感的妖怪,回此心安的境界,也只有专心一志的人才能达到。
  在生活里,我也是这样,我只是专心无心的工作,那些挫折、敏感、不顺心的念头与情绪,即使在一旁跳跃,也很快就消弭了。

内外皆柔软


日本京都大仙寺的住持尾关宗园,是当代著名的禅师,也是有名的演说家。
  由于自己的经验极有信心,有一次他接受了一个中学的演讲邀约,并没有约定题目,他心想大概和平常一样,谈一些教化的演讲。
  演讲当天,学校的老师开车来接他,他问学校的老师说:“请问今天演讲的题目是什么?”
  老师说:“学校的毕业旅行准备参观大仙院和市内的主要寺院,所以想请你对学生谈谈京都的历史、古寺和名胜的由来。”
  尾关宗园听了大吃一惊,非常紧张,手心出汗,一直发抖。
  因为他对京都的历史、古寺、名胜的认识浅薄,实在没有内容可以告诉学生。
  中学老师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还笑着安慰他说:“你别想得太难,只要放轻松就可以了。”
  尾关宗园内心直打寒颤,眼前一片迷蒙,感觉到学校的路上时间好像一世纪那么长,直到和学校校长、老师打招呼时,心里还在想:“我究竟该说些什么?”
  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上台演讲,因为太紧张,上阶梯时,突然绊了一跤。
  全场学生哄然大笑,这一笑,使他释然了,因为心想:“再也不会有比跌跤更糟的事了。”
  于是,他说:“说真的,临时要我介绍京都的历史、古寺。名胜的由来,真是太难了,所以,我在半途就好想逃回去。”
  学生又是一阵笑声,这次不是轻视的笑了。
  尾关禅师完全释然放松,做了一次成功的演讲。
  由于在讲台绊到的那一跤,使他恢复了平常心,从“非这么做不可”转换成“这样做也可以”“那样做也可以”,本来因对立而产生的恐惧,也因为无心的跌跤而消失了。
  这是尾关宗园在他的著作《大安心》中的一段回忆,他的结论是:“因为时钟的滴答声而睡不着,心里总是惦记着时钟的声音,这是一个缺乏安定感的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而不在乎时钟的声音,就等于与它合而为一、变为一体了。”
  平常心也是无心的妙用,心里想着“要睡一个好觉”的人,往往容易失眠;心里计划着“要有一个美好人生”的人,总是饱受折磨。
  “外刚内柔”的人,一旦受到挫折,就容易走极端。
  “外柔内刚”的人,则会自我挣扎,难以放松。
  惟有内外都柔软,没有预设立场的人,才能一心一境,情景交融,达到一体心的境界。
  我和尾关禅师一样,也常常去参加不知题目的演讲,也有惶恐,紧张的时候,我总是想到这句话就释怀了:
  “再也不会有比跌跤更糟的事了。”

国卫的钻石戒指


 从前有一个国王,他生性凶暴,喜欢侵略,在他作王子的时候,就想有一天要占有整个世界,常常催促父王去和邻国作战。
  老国王心里非常担忧,却也不能改变王子的本性。有一天,老国王生病很严重,快死的时候他把王子叫来,对王子说:“我快死了,要把王位传给你。可是心里很担心,我们的祖先一向是以仁爱来统治国家,希望你也时常心存仁爱。”
  说到这里,老国王把手上的一枚钻石戒指取下来,戴在王子的手上,说:“我死了以后,希望你看到这个戒指就想到仁爱,因为这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是父母最疼爱的孩子。”
  说完,国王就去世了。
  王子一开始很伤心父王的死,也想要仁爱,可是他想:“如果不占领整个世界,我怎么能让所有的人都得到我的仁爱呢?”
  因此,在他作了国王以后,就开始训练军队,告诉大臣,教导人民,他说:“为了使全世界都分享我们这一国的仁爱,我们一定要攻打他们的国家,杀掉他们的国王,占领他们的土地!”
  在国王的领导下,从大臣到人民都变得非常凶暴、喜欢侵略,他们每天都到处征战,侵占别人的国土,杀死抵抗的人民,于是国士越来越大,人民愈来愈残忍。
  可是,战争一定有死伤,这一国的人民一天比一天少了。有一天,国王的独生王子也在战争中牺牲了,他伤心的看着手上的钻石戒指,想起了老国王的话,知道仁爱才是解救人民惟一的方法。
  国王忏悔了,但是他的大臣、军队、人民都已经非常凶残,无法改变了,国王就想出一个办法。
  他首先叫人找来一个锅子、一堆柴火放在大殿上,接着召集所有的大臣和将领,宣布了他的忏悔,但是大家都议论纷纷,不相信国王是真心的改过。
  国上就命令侍卫把火生起来,将锅子里的水煮开了。然后,他把手上那先王留下的价值连城的钻石戒指取下来,丢进滚烫的锅于里,对大家说:
  “现在,谁能伸手进这个锅子把戒指拿起来,我就把锅里的钻石戒指送给他。”
  大臣们一阵喧哗,但是并没有人敢伸手去拿戒指。
  国王于是叫人把柴火抽出来,在开水里加了冷水,自己伸手进锅子,把钻石戒指拿出来,戴回手上。他说:“戒指虽然是很贵重的东西,可是一定要在平静清凉的水中才拿得出来。从前我们讲仁爱,却到处去打仗、杀害,就好像把戒指丢在开水里一样。
  “现在我宣布不再战争,就好像把柴火拿掉。我很忏悔,就像加冷水到锅里,很轻松就把戒指拿出来了。再宝贵的钻石戒指如果一直放在开水里,永远也没有用呀!”
  国王的话感化了臣民,这个国家就再也没有战争,人人过着平安和乐的日子。
  意念的平息是最可贵的,如果意念不能平息,心里纵使有最好的钻石戒指,也无法取出来戴呀!

爸爸的鸽子


 我在老家的起居室,找到一个被尘封的箱子,里面有许多爸爸晚年领过的奖牌,其中数量最多的是赛鸽的锦旗、奖杯和奖牌。
  看着这些奖牌,使我想到从前和爸爸一起放鸽子的时光。
  爸爸中年以后迷上赛鸽,与一大群朋友组成“鸽友会”,几乎每个星期都会举行鸽子的飞行比赛。
  这种赛鸽在台湾乡间曾经风靡过一阵子,鸽友们每次赛鸽,交少许的钱给鸽会,并且把鸽子套上脚环,也交给鸽会,由鸽诲统一载到远地施放,依照飞回来的名次发给奖金和奖牌,奖金非常的高,有时一只得到冠军的鸽子,一次的奖金超过主人全年的耕田所得。
  由于交的钱少,奖金却很高,再加上乡间缺乏娱乐,使赛鸽成为乡下最刺激的事。
  每次赛鸽的日子,我们就会全家总动员,如临大敌。年纪小的孩子站成一排,趴在顶楼的围墙上,把视线凝聚在远方的天空。
  爸爸看见我们的样子,都会大笑:“憨囡仔,这次听说载到野柳去放,至少也要两小时以后才会到呀!”
  我们才不管爸爸怎么说咧,万一有一只神鸽,飞得比飞机还快,飞回来了我们都不知道,不是要损失一笔很大的奖金吗?
  我们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远方的天空,天空开阔而广大,群山一层一层好像没有尽头,白云一团团浮在山头上。然后我会失神的想:鸽子是有什么超能力呢?它可以不食不饮,飞过高山和田地,准确的回家,是什么带领着它呢?是风?是云?还是太阳呢?有许多小鸽子从未出过远门,怎么可以第一次就认路回家呢?鸽子那么小的头到底装了什么,怎么会如此有智慧呢?
  每次我的心神游到天空的时候,突然会看见远方浮起小小的黑点,我们就会大叫:“爸,粉鸟回来了!”
  爸爸抬头一看,说:“这一次,可能是喔!”然后开始给我们分派任务,叫哥哥穿好鞋子在门口等着,叫我抓了鸽子从楼上冲下去交给哥哥。
  鸽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的往眼前移动,一眨眼,就飞到我们头顶,眼尖的弟弟大叫:“那只是阿里,那只是阿国仔!”
  果然是脖子滚了黑毛的阿里,还有叫声最响的阿国仔!
  阿里和阿国毫不迟疑的,以一种优美无比的姿势凌空而降,落在平时降落的木板平台,一窜,就进了鸽舍。
  爸爸迅即将它们装进小笼子,拍我的头说:“紧!”
  我提着鸽笼,吸一口气,一气狂奔到楼下交给哥哥,哥哥就像百公尺接力的姿势,箭一样的往鸽会射去!我也不放心的跟在后面跑,一边叫着:“哥!加油!紧啦!紧啦!”
  从小就很会赛跑的哥哥,果然是最先到达的,鸽会的阿伯把阿里和阿国的脚环拿下,打进鸽钟,钟上显示出飞回来的名次和时间,阿伯笑着对哥哥说:“阿河!你爸爸这次赚到了,可能有八千元的奖金。”
  我和哥哥双手高举,在鸽会前又叫又跳的,提着阿里阿国回家,跑的速度与去鸽会一样快,把得奖的消息告诉爸爸,爸爸很高兴的摸我们的头,然后充满感情的看着他的鸽子,他看鸽子的眼光那种欣赏和慈爱,有时比看我们还温柔。
  在厨房里忙的妈妈探出头来:“粉鸟赚八千元,是有影无?”
  爸爸说:“真的啦!你免煮了,晚上来一江山庆祝!”
  妈妈虽然笑得很开心,嘴里还是忍不住叨念:“钱都还没领到,就要去大吃,八千元?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江山饭店是我们小镇里最好的饭店,爸爸每次赢了赛鸽,就会带我们去大吃一顿,平时反对赛鸽的妈妈,也会热烈的和我们讨论鸽子的事,那么温馨热烈的气氛就好像是过年一样。
  爸爸过世以后,妈妈决定把鸽子放生,可是不管怎么放,它们总是飞回来,最后只好把鸽舍拆了,但是那些爸爸从小养大的鸽子,还不时的飞回来,经过好几年,楼顶的平台上,还常有鸽子回来。
  像鸽子这么聪明的众生,不知道能不能理解到它们的主人,魂魄已经飞越了天空?在天际线之间,是不是找得到回家的路?
  如今,鸽子飞远了,爸爸也不在了,只留下这些奖牌记忆了一些欢乐的时光。
  我仿佛看见童年的我趴在围墙上想着:是什么带领鸽于回家呢?是风?是云?还是太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