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乘数效应，140字大乾坤

    对新技术可能产生的社会效果，很少有人能估计充足。2007年一直热衷于互联网新技术推广的好友毛向辉发给我一个链接，一看是Twitter.com，世界第一家微博客网站。玩了一天，看到上面都是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吃喝玩乐和碎片感想，我完全不明白这样的技术创新能给世界带来什么，就放在了一边。比无知可怕的是傲慢，在之后哈佛Berkm an中心和互联网研究同行们的交流中，我断言因为其服务器中心化、比较容易控制，微博客在中国绝不会火。

    结果大家已经知道了，这个判断错得不能再错。推特和其他社会媒体一起，改变了世界多国的政治。而微博客概念在中国的复制和创新的结果———微博，虽然没它们的国外兄弟那么有颠覆性，但也在中国社会风生水起，各路人马纷纷在这个舞台上交替演出，成为不折不扣的媒体中心、娱乐中心、新闻中心，并获得中国政府的高度关注，赋予了“舆论阵地”的高度，这大概是全世界对微博客的最严肃评估。

    140字乾坤和新浪的创新

    推特公司在当初设计微博客140字的限制时，其实是来自手机每条短信英文字数限度，最初的推特玩法就是用非智能手机的短信向一个电话号码更新自己的状态。140个字母大概是20个英文单词，也就是一句话的篇幅，本来就是发你正在干什么、基于朋友关系网的简单消息汇集，用户前面有一个@符号，所有后来的转发（R T ）、图形、不同的客户端、短链接都是网友的创造。

    如果推特最初的程序员脑袋里面有今年埃及革命和中国郭美美事件的想象，他肯定会设计出来一个要复杂得多的东西。幸亏他没有如此乱想，保持了如此简单的设计，让微博客的发展成为可能。即便经过后期网友们的革新用法，推特依然是十分简单的媒体工具，这样的过度简单，也成为它最大的优点：发消息和传播消息极为迅速，伴随着手持设备上的程序配合，让推特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行动媒体。

    从2009年初开始，推特和中国的拷贝产品饭否在中国火了整整半年。最初的热点事件是2月份的央视大火，人们发现了微博客的媒体价值。而有意思的是，内容限制140字本身，却在中文用户手上产生了“中国特色”。

    如果说140个字母的英文只是一句话，而140字中文却是一段话，无论是最容易在中国人之间传播的“段子”，还是任何新闻报道的导语，都能完整在140字内表达完。根据计算，一条中文推文，是一条英文推文信息量的3倍。中文微博客，天然就具备了比西方微博客要好得多的媒体特性。一时间，中文推特和饭否成为小道消息中心和段子传播中心，几个月就能凝聚成了数万的中文微博客用户社区，这些用户之间的关系甚至延续到今天，这种的粘和度很多也是源自独占消息的优越感和志趣的相同。

    2009年7月，推特和第一版的饭否不再能访问。8月，新浪版微博横空出世，并且力图主导“微博”这个词的话语权。新浪微博既是对推特的拷贝继承，也有自己的创新。最主要的创新来自当时的Friendfeed模式（该网站后来被Facebook收购），也就是对每条微博都加上评论功能。同时，首创微博客同时兼图床的功能，让每条微博都能配上图。

    新浪副总裁陈彤在中国互联网的草莽时代，是四通利方B B S的版主。在他主导下的新浪微博诞生，本质上其实是BBS托胎转世。新浪微博既有推特的信息快速，又有中国人适应了十多年的BBS的热闹，它几乎汇集了中国人在使用BBS、博客、微博客、门户网站时大部分的形式需求，自然成为杀手级产品，迅速捕获中国网友的心。

    但技术上的继承和创新，只是解释了微博何以成为一个伟大的网络玩具，依然还不能解释它何以继续高歌猛进，自我演化成政府、商家、社会和各派势力都要争夺的阵地。

    明星们越位参与带动草根

    2010年10月，当中国明星、知识分子和记者已经把微博炒热一年多之后，西方人才开始逐步关注到“Weibo”这个现象，这个时候，新浪刚刚成立微博业务的单独公司，为未来业务单独上市做准备。外国人的迟缓反应可以理解，因为微博客在美国和欧洲，从来就不能算是一个媒体。当新浪把微博做成媒体，并且有信心把业务分拆上市的时候，西方分析师们才逐渐醒悟中国微博的潜在商业价值所在。而西方媒体理解微博的社会影响力，还要再等到2011年7月的动车事故。

    新浪能把微博做成媒体的原因是它打破了微博客设计的平等性、借鉴了它在做名人博客时的经验，“围脖都是平等的，但有些围脖显然更平等”。新浪对加V用户中的名人，其推广是尽力的，通过新闻门户页面推荐、微博门户推荐、新闻网页相关内容推荐、缺省订阅等方式，保证如果你在现实社会是社会名人，你会在新浪微博中同样享受到数万到数千万粉丝的用户，这样让新浪微博几乎影响了整个中华名利场。想想你的每句话都会被百万人听到，看微博就成了天安门城楼上领袖的挥手，而转微博就成了“转有关部门酌情处理”的文件批阅。

    一个很有趣的对比：博客女王徐静蕾和微博女王姚晨都拥有数千万粉丝，但我们已经完全记不得徐静蕾有否参与任何新闻事件和社会热点的讨论，姚晨对公共事务的参与，恰恰是她比其他明星更加适合微博时代的原因。

    微博因为只有140字的文字量，成为了不可分类“元信息”，粉丝只有人数的单一表达，没有任何专业区隔，让各行各业拥有各种资源的人全部以一种表达形态、在一个圈子里讨论，而且因为“@”这个提及对方的方式极为直接和迅速，才让微博成为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公共领域”，从此资源大交错，明星们纷纷越位演出。

    而中国传统媒体的过度限制，也为微博的超常规红火提供了燃料。都市报按照时政、经济、文娱，分成A B C叠。微博之前，怎么会有机会让C叠风花雪月的姚晨，讨论A叠的国计民生？她就是在C叠关心拆迁，读者也不买账啊。除了媒体之外，因为缺乏公民社会和各类社团，名人一直也只能划地为牢，只能在本专业发挥影响力。

    如果没有微博，社科院研究农民问题的于建嵘教授就不太可能成为炙手可热的媒体封面人物，习惯低调投资的王功权再被老婆欺负也无法让私奔之歌传唱，郭美美再爱炫耀也无法搞垮红十字总会，学术打假的方舟子再挑衅也无法让纯粹的IT界人士李开复迅速道歉承认失误。微博让“每个人质问每个人”，讨论从来没有像今天指名道姓、短兵相接、天下一锅烩。

    如此波澜壮阔、又元素单一的名利场，最终让各种专业的名人们不断染指中国社会共同的更高价值：道德正义和政治影响力。打通了专业分割之后，名人们的社会参与意识发生井喷行情。精英对社会事务如此高度热衷、关注范围又高度统一，在现代史上，大概只有五四时代和全民抗日的时候能比了。媒体人本身就属于微博精英社群的一分子，他们自身的本位带入，让媒体和微博高度结合，环环相扣，互相激荡，让微博有了影响力上的“乘数效应”。

    而精英的正义感必须有足够的故事材料。草根由此搭上了中国微博影响力的便车。一个失地农民叙述自己苦难的微博，一旦被微博舆论领袖如记者等人转发，就找到了进入名利场的通道，完全有可能成为媒体聚焦事件，让悲剧得以缓解甚至解决。虽然这样解决个别问题的几率，并不超过去北京上访得到中央领导关注的几率，但在微博上的此起彼伏，的确让很多微博精英产生中国问题都可以这么逐一解决的幻觉。

    微博政治化、聚焦的影响力和媒体的高度结合自然就成就了新的舆论阵地。所谓阵地，是中国新闻理论对大众舆论场域的军事化表达，按照西方传播理论的说法，就是具备议程设置能力的信息门户。很多90后年轻人，不再看电视、不再买报纸，只把微博和其他社交媒体作为每天吸取信息的起点，那么的确，微博上的时间线（用户订阅的其他用户的消息），就成为新时代的新闻联播。商业公司能占领微博和其他社会媒体的“时间线”，就好像买下新闻联播前后的广告。

    如何占领微博舆论阵地

    微博影响力的里程碑事件当然是2011年6月郭美美红会事件、7月动车事故两役。炫富女郭美美，仅仅因为新浪加V认证的中红商业总经理身份，引发全国网友对中国红十字会长达一个月的追讨，最终官方慈善系统信用完败。紧接着，7月23日动车事故，五天内网友就此发表了超过1000万的微博，绝大多数都是批评，铁道部在一周内就被喷成了筛子。这大概是中国舆论史上有记载的最密集的全国讨论。这两次微博对官方机构信誉的摧毁力、战斗力，唤醒了全世界依然不理解微博媒体影响力的人们，从此中英文之外的语种对于“Weibo”的报道和讨论也迅速多了起来。

    虽然微博的始祖推特和Facebook等社会媒体在中东也产生了巨大的效果，但和微博在中国社会的影响性质完全不同。国际上的推特等社会媒体，产生的是“组织效应”，通过建立M alcolm G ladw ell所谓的社会“弱连接”，逐步和持久地凝聚成具备行动力的政治虚拟团体，进而影响政治。而中国微博则从一开始就在内容控制和管理上削弱了用户利用微博长久建立组织连接的能力。中国的微博对社会的影响力，本质上是媒体效应。这的确是舆论阵地的本意。

    即便对微博客进行过中国式改造，中国微博依然有不可控的一面，就是内容依然是“去中心化”的。微博管理者的确可以禁止一些话题，但他们不能很有效地产生他们希望的话题以及特定方向。例如身处动车事故中的铁道部，连亲民的发言人都成为嘲笑的新燃点。

    另外，虽然微博和推特相比，算“只动嘴不动手”，并不是行动媒体。但当各类现实资源高度集中在微博上的时候，网上的争论转变成网下的对抗的模式，也逐步迅速进化出来。微博约架只是开始，在今后我们能目睹更严重因微博矛盾而产生的现实冲突。

    微博在壮大之后产生的新问题，管理部门的对策是，让权威部门占领微博，让政府的信息源具有微博名人一样的媒体影响力，通过“辟谣”手段，删去和官方权威不同的解释。另外加强政法部门对微博言论行动化、微博矛盾网下化的阻击，例如近日因为对“吴法天”微博约架，网友“健崔”被行政拘留五天。

    但至今对微博舆论阵地的占领方法，还是无法有效产生舆论主动引导力。经过社会主义改造的微博，本质上还存有其原型“用户产生内容”的小情调。在这个情调下织围脖，领导们的高屋建瓴，都是外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