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诚:【六极论（40） 】《刘子·防欲章》: 欲望过剩的害处

　　　　黄昏长满毛发
　　　　黑色的或红色的
　　　　如粘着胡须的壁布
　　　　干枯的草帽
　　　　斜挂在钟表的上方
　　　　　　　——《打扰 F》

《刘子·防欲章》解读（续一）

接下来，刘子论述了欲望过剩的害处：

“故林之性静，所以动者，风摇之也；水之性静，所以浊者，土混之也；人之性贞，所以邪者，欲眩之也。身之有欲，如树之有蝎。树抱蝎则还自凿，身抱欲则还自害。故蝎盛则树折，欲炙则身亡。将收情欲，先敛五关。五关者，情欲之路，嗜好之府也。”

这段话，依旧采取比喻的方式，来阐释情、欲过剩则有害的道理，不难理解。
蝎，音“和”，指树木的蛀虫。五关，即五官，即耳目口鼻触，即人感知世界的五种感官。五官控制着直接知识的进入，像关口一样，因此也称“五关”。

这段话，一共讲了三重意思：

（1）“故林之性静，……欲眩之也”这几句话，用两个比喻，讲述了性不贞正，趋向邪恶的原因是“欲眩之”。树林的本性是静谧的，但风一来，便摇动起来，沙沙作响。水的本性是明净的，之所以变成混浊，是因为混和了泥沙。人的本性也是贞正的，之所以变得邪恶，是欲望迷惑的结果。上节我们讲过，《刘子》中的“欲”，是指心灵结构中的欲望层和情绪层，人不能没有欲望，但人不能为欲望所左右、所迷惑。因此，刘子并不是让大家“灭人欲”，而是提示大家，莫让欲望眩乱了心境。欲望骄盛，就会变成妄想，人一定要放下妄想。
我们当然能够理解，如果树林没有风的眷顾，就不会有新鲜的气息进来，当然也会腐朽灭亡，但风过大，就会把树木连根拔起。百分百纯净的水，不会产生任何生物，因为没有养分涵收，学过化学的都知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纯净物，也没有“绝对纯净水” ，这就是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是，如果水中含有杂质太多，鱼虾一样不能生存。人的本真、物的本真，都是纯净的、绝对贞正的，但如果没有人的形体，没有这些法相，没有心相，没有欲望，人将不人。
因此，这段话，实质是在讲一个“度”的问题，凡事要有度。所谓正，不是绝对纯正，而是要做到中正有度，即中庸。

（2）“身之有欲，……欲炙则身亡”这段话，依旧用比喻的方式来说明欲望得不到控制、恣意妄为所带来的后果。“身之有欲”的这个欲，主要是指有身体本身所产生的欲求，比如对美食、香味、女色、美景等方面的欲求。刘子说，这样的欲望，就像树上长虫子一样。大自然中，哪棵树上没有虫子呢？表面看来虫子以树木为食，实际也会对树木有间接的帮助，相害物种间，也是共生关系。树木有了虫子，才会使树木本身产生抵抗虫子生存的能力，才能不断进化。树木上的虫子还能招引来以虫为食的鸟雀、昆虫，这些鸟雀昆虫不仅从树木身上找到美味，帮助树木去除了虫害，还能帮助树木的花粉、种粒传播，使得树木繁殖到其它地方。因此，再毒恶的动植物身上，都有其它生物寄居；再狠毒的人，也能找到一些合作者，世界上没有孤立存在的事物。
但是，如果树木本身没有防御虫害的办法，又不能吸引来鸟雀来吃虫子，就会造成强大树木被啃噬一空，树死了，当然虫子的命运也到了尽头。人也是一样，人不能没有欲望，但要找到克制欲望的途径。如果不知道克制欲望，也就是“抱欲”、纵欲，就会产生错误的行动，做恶事，生恶业，当然会“自害”了。

自害，这个概念很重要。我们一定要知道，我们所遭受的苦难，当然有环境的原因，但归根结底是自己造成的。是自己贪图财物、美色、美味、权势的必然结果。这些都是低级的欲望，当然要淡然、要克制。

对于爱欲、化欲、本真欲这些高级欲望，是不是就不需要“节制”呢？是不是越强烈越好呢？当然不是。你爱一个人，要知道他真实需求才行，否则，不论三七二十一的把自己的感情、财物倾卸给对方，就会让对方感觉到压力和不自在。孔子讲因材施教、因时施教，意思是教化也是有条件的，不能碰到一个人，就给他讲一顿四书五经，你对牛弹琴、他听不进去不说，弄不好他还会对你所讲的产生逆反心理，以致错失将来施教的机缘。

“欲炙则身亡”，这句话值得我们仔细体味。什么是欲炙？就是人的欲望极度膨胀，压缩了人的认知层和理智层，导致不能正确地认识事物，也不能认识自己，丧失了人生方向。这样的人，其实与动物没有区别了。动物就是主要受欲望所左右的：它的认知是为了满足欲望，它的情绪则完全视欲望被满足情况而定，它的理智层极其薄弱，只存在一些动物的禁忌。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是物欲炙烈无度的必然结果。控制欲过盛、权力欲无度，就会产生“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思维定势，必然会为权力而不惜牺牲一切，而自身也会困于权力斗争的漩涡中不能自拔。古今中外，宫廷权利斗争不知道让多少本有才华的人落得腰断乱市，不知道让多少心地本来善良的人最终落得遗臭万年。
性欲过于旺盛，不仅有纵欲亡身的先例，更会招致许多耻辱。特别是老年人，本当收藏性欲，颐养天年，但此时却为老不尊，沾花惹草，亡命烟花柳巷之中，非但不是“风流”，更是腐烂浑蛋的凸现。“性”的极相中的欲望，还有表现欲。不错，人人都有表现欲，彰显自己的长处和个性，但也不可强盛。表现欲强盛，不仅会招致一些心肠窄小者的嫉妒、诽谤甚至陷害，更容易给自己设置陷阱。俗话说：花无百日红。做人一定要低调、务实，处处为别人着想才行。

（3）“将收情欲，先敛五关。五关者，情欲之路，嗜好之府也。”这句话，讲了收敛、克制欲望的方式，那就是收敛五关。情欲，就是“情”和“欲”。上节我们讲过，“情”就是认知层（参见心灵结构图），包括零散知识、系统知识和方法论。人获取知识的主要途径就是通过“五关”。但五关所得到的“知识”，都是佛教里面所说的“相”的知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些知识，都是片面的，不是事实真相，因此我们要有辨别能力。不能看一就是一，更不可人云亦云。
这又涉及到一对矛盾体：人不通过五关获取知识，就无法逐渐破除无明昏昧，也就无法最终达成；而五关所入者，又都是虚相，并非永恒真理，容易让人起心动念，产生贪欲、痴迷、愤怒和慢待之情。贪欲强盛，自然障碍了自身的达成之路。
因此。刘子认为，要想收敛知识层、欲望层和情绪层，首先要收敛五关（即五官）。收敛五官，并不是要摒弃一切感知，闭目塞耳，不食人间烟火，而是要真正放开五官，又能对所认知的有所分辨。对于身体上的欲望，要满足，但不能放纵。饥则食，渴则饮。对于财物，要取之有道，要用之有地。对于官位名誉，要恪守当官为民着想，不求名闻，但求功遂、造福世界。这才是真正“收敛五关”的道理。
一个能做大事的人，一定是耳聪目明的人。因为耳聪，才不会偏听偏信，才能知道人间疾苦。因为目明，才会找到达成的钥匙，找到拯救人类危机的途径。

人都有些嗜好、爱好，以消磨过度的能量、情绪，这些是正常的。电脑游戏、打球、电影、打牌、旅游等等，都有其存在道理。但一个人，绝对不可沉迷其中，而忘记自己的使命，忘记自己的达成之路还没有走完，忘记自己的生命之花还不曾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