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设计:慈禧在咸丰选秀时如何让自己脱颖而出

对中国人来说，那是一个值得记住的日子。

　　对于那十七个满洲姑娘来说，同样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她们都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父亲都是有资格佩戴红珊瑚顶珠的大臣。整个北京城都传得沸沸腾腾，大家都知道了，咸丰皇帝正准备选妃子呢。十七个满洲姑娘的父母无一例外地激动不已，因为一旦他们的女儿幸运地被皇上选中，对母亲意味着莫大的荣耀，对父亲意味着权力和威望的急剧提升。对于姑娘本人来说，则可能意味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因此，列入候选的十七位姑娘的激动心情与日俱增，每个姑娘都在巨大的希望和可怕的失望中猜度着自己的命运。

　　只有兰儿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丝毫的怀疑。她对自己充满信心，这种信心很早就植根于她的心灵深处。至于为什么她对自己有绝对信心，她只把其中的缘由告诉了父亲。她一直没有对其他任何人提起，在此后数十年的漫漫岁月中也是如此。她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从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列入候选之列开始，她就向慈悲的菩萨虔诚祈祷保佑自己心想事成。在父亲后花园的一个角落里是家中的祠堂，兰儿曾在那里上香跪拜祖先，求列祖列宗保佑她。她的意志是那样坚定，而荣禄丝毫不会想到她的心思，因为她亲口对他说过爱他。

　　兰儿对父亲讲起过自己的秘密：“父亲，有一次我在神龛前上香，香炉里盘旋着升起了袅袅的烟云，令人吃惊的是烟云缠绕、飘摇，最后显现出一个男人的脸庞。那脸庞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是我心里格外清楚他是谁！父亲，这可是一个吉祥的预兆啊！我即将成为皇上的妃子！”

　　父亲为她的话感到迷惑不解，他从来没有真正懂过自己这个古怪精灵的女儿。她是一个梦想家，父亲一向无法理解她那些不着边际的梦想。兰儿的父亲自己是一个喜怒哀乐溢于言表的人，而且缺乏感情和想象力。就这一点而言，他和他周围那些喧闹、聒噪的家伙差不多。

　　在荣禄得知兰儿的名字被列入选妃的圣旨之后，他和兰儿又见过几次面。有一次两人见面时，兰儿和荣禄站在凉亭背后的假山上，在那里可以看得到围墙外热闹的大街。这时，一队人马声势浩大地经过。队伍中一个人的脸庞抓住了兰儿的视线。她转身问旁边的荣禄：“那男人是谁呀？”

　　荣禄的心被微微刺痛，他的嘴唇痛苦地抽动了一下。不过他还是镇定地回答：“那就是咸丰皇帝”。

　　兰儿眯着眼沉思了片刻。那一队人马热热闹闹地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围墙里的假山上站着两个人。

　　兰儿在心里轻声对自己说：“正是那张脸！”她向自己确认，“这正是我从香炉升起的烟云中看到的那张脸！”

　　的确是一个预兆，但至于是好运还是厄运，只有让时间来证明。

　　自从这次隔着围墙见到皇上之后，兰儿对荣禄的感情开始有些淡化。与她相反，荣禄对她的爱意却是与日俱增。她一点点疏远荣禄，让自己沉浸在蕴藏着无穷野心的梦想之中，而荣禄则是加倍地爱恋她。
         知不觉，那个令人期待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终于，十七位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精心装扮之后，先后前往紫禁城，去接受咸丰皇帝和慈安皇后的挑选。十七位心情激动的满洲姑娘，踩着鞋跟高得惊人的满洲靴步履蹒跚地进了紫禁城。每位姑娘都憧憬着自己能成为咸丰皇帝的妃子。满洲高跟靴的木质硬底敲击着地面的“嗒嗒”声与姑娘们兴奋不已的轻声细语交织在一起。皇上的圣旨命令她们在指定的时间准时到达。她们身上的衣饰色彩斑斓、光彩夺目，全都是不惜钱财购置的最奢华的丽服。她们的头上都佩戴着未婚女子专用的高耸荷花式黑色头饰，头饰正中是一朵粉红色的荷花，花蕊的部分用璀璨的珠子镶成莲子的样子。不尽相同的设计博得了十七位姑娘各自的喜好。她们由于激动而微微颤抖的下嘴唇薄薄地施了一层胭脂，她们的眼里一律闪动着期待的神采。若是真的成为了咸丰皇帝的妃子，那该是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耀啊！

　　兰儿不是第一个被皇上召见的。这可能是偶然的事，也可能是有意的安排。被皇上召见时迟到，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然而兰儿还是迟到了，而且，也许她这迟到的一步改变了整个中国的近代史。

　　那天，荣禄就站在兰儿进紫禁城必经的那个城门口。他身着满洲侍卫军的专门制服，越发显得英俊挺拔。他的脸上写满了矛盾的表情——希望和失望同在，他的内心经历着痛苦的感情决斗。因为他深深地爱着兰儿，他为她的美貌和才智感到由衷地骄傲。从这个角度出发，他希望她能被选中，那样的话，一切至高无上的荣耀都将属于她！但是，如果她真的被选中了，那就意味着他将永远地失去她。假如她没有被选中，她一定会终日郁郁寡欢；但是，就算她真的被选中，谁又能保证她的快乐和幸福呢？所有的一切，荣禄都已经想得清清楚楚。尽管荣禄对兰儿一往情深，但是在兰儿来到紫禁城穿门而过时，他站得非常笔挺，显现出一脸的自豪。他的眼睛不由得直盯着兰儿美丽的双眼，他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嘴唇僵硬地挤出一句话：“兰儿，你今天真是光彩照人！”

　　兰儿报以微微一笑。她非常理解荣禄的复杂心情，但是她心怀不为人知的野心，注定了要让荣禄失望。不过她仍然要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我的名字是被皇上列入第一道圣旨的，不管我会遇到什么样的阻力，我都是不得不进到紫禁城接受挑选的。事实上，她为这次至关重要的召见进行了竭尽所能的准备。她穿上了自己精心挑选的华美服饰，如果她不能做到如荣禄所言的“光彩照人”的话，她如何算得上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呢！关于这一点，她对自己毫不掩饰，甚至对荣禄也毫不掩饰。假如她没有被选中的话，她真的会感到无比的悲伤。至于她与荣禄之间爱与不爱的问题，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丝毫用不着考虑了。

　　她从荣禄身边款款而过的时候，头也没有偏一下。那个时候，她已经消散了曾经对荣禄的爱意。

　　当兰儿姗姗来迟的时候，那十六名姑娘已经开始进入皇上、皇后的接见厅。这一群兴奋的少女的欢声笑语在皇宫里传出很远。今天，她们中的一个即将被选为皇上的妃子，她们热切地期待着令人激动的结果。一个陈列着数不清无价之宝的博古架，把大厅分隔成两个房间。窗户的下面，顺着墙摆放着一排桌子一样的隔板，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精美的装饰物，有玉雕、瓷器、景泰蓝、纯金首饰以及钻石首饰。大厅的墙上挂着举世闻名的大画家的真迹。历代最伟大的画家把他们最出色的作品，忠诚地敬献给他们至尊的皇上和皇后。那些画中大多是中国传统的山水写意画，也有一部分歌颂历代先帝丰功伟绩的作品。

　　各位应诏而来的满洲姑娘踩着高跟鞋走进大厅，向皇上、皇后尽情展示她们的服饰和魅力，屋子里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嗒嗒”声。姑娘们四处自由地走动，一边观赏着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一边不失时机地朝咸丰皇帝投去多情的目光。接见大厅真是一个热闹的地方，四周站着太监、仆役和宫女，年轻的姑娘一个接一个地接受审视。咸丰皇帝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皇后坐在他的右边。从一开始，皇后就十分不高兴地皱着眉头，眼光从这张脸移到那张脸，又从那张脸移到这张脸，一丝不苟地审视着、沉思着。咸丰皇帝对皇后的态度显得极其不耐烦。

　　这时候，荣禄的心上人——兰儿才出现在大家面前。
         　兰儿并没有刻意做出讨人喜欢的模样。从父亲的宅院出发到现在，兰儿一直还是兰儿，完全保持着她平日的模样。一个自然的、真实的兰儿，毫不做作地走到整个大清帝国最尊贵的两个大人物面前。她挥洒自如，没有画蛇添足地展现任何本不属于自己的魅力。她甚至没有向咸丰皇帝投去诱惑的眼神，也没有努力装出很快乐的模样。看上去，她似乎和咸丰皇帝一样有些不耐烦。显而易见，她是这十七个姑娘中最美丽、最与众不同的一个！其他十六个姑娘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她们把充满嫉妒和敌意的眼光投向了兰儿，但是她视若无睹，根本不介意。

　　这时候，太监总管安德海开始用他那乏味的声调，一一报诵十七位姑娘的姓名和年龄：“宝玉——兰儿——”安德海用没有丝毫变化的腔调一气把名单念完。

　　在名单报完之后，十七位姑娘齐齐地给皇上和皇后行叩首礼。对于选妃，皇后自然有她的发言权。咸丰皇帝不停地转身询问皇后的意见：“这一位，你觉得怎么样？”

　　每一位被点到的姑娘应声走到皇后面前，皇后便拉起她的手认真审视一番。“她可不行！你看她这双手粗糙成这样，压根儿就不像出身高贵的姑娘！”皇后的这番话是用宫里专门的语言说的，因此在场的姑娘们都听不懂。

　　“这个也不行，她想让自己表现得举止得体，事实上她还没有学会！”

　　“那你认为这十七位姑娘中，那位最合适？”咸丰皇帝问。“要我说的话，就选那位叫宝玉的姑娘。”皇后认真地说。

　　咸丰皇帝听到这回答，差点有失帝王尊严地笑出声来。从长相来说，宝玉确实是十七位姑娘中的最不幸者，她的皮肤被患天花遗留下来的小麻点毁了，而她的眼睛是看了就让人想笑的斗鸡眼。再说，她走路的姿势实在是不利索。她当然非常希望好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发现皇后频频看自己，她也就努力地眉目传情，殊不知那双斗鸡眼使她显得更加可笑。对于皇后的建议，皇帝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我喜欢兰儿那姑娘。”咸丰皇帝坚定地说，“她很美丽。更重要的是她仪态端庄大方，神情自若，没有一点儿做作。”

　　“正是因为这样我认为她并不合适。一个女人太漂亮的话，就不可能温柔贤惠。”

　　对于皇后的话，咸丰再次摇头表示反对，当然这次摇头和上次摇头的意义不同。表面上，兰儿看上去对这次选妃不是很热心，实际上她丝毫没有掉以轻心。天性聪明机灵的她，早已注意到皇上的双眼一次又一次看向她。选妃的整个过程中，荣禄的身影没有一分一秒进入她的内心。她知道坐在皇后娘娘身旁的那个男人一定会从十七位姑娘中把她选出来；而且，她敏感地意识到，皇后娘娘从此将成为她人生中的敌手。在确认皇上没有看着她的时候，她就仔细端详他的脸庞，回想香炉里曾经升起的烟云中的预兆。那张烟云中显现出来的男人的脸，如今就在距离她不远的龙炕上端坐着，他的身边同样端坐着她的死对头——皇后娘娘。

　　兰儿激动极了，她的心脏仿佛就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不过她努力使自己不表露出一丁点儿来。看上去她根本就不在乎那十六个姑娘看她的眼神。同样是女人，她们的眼睛和感觉告诉她们，皇帝对兰儿情有独钟。因此，她们都情不由己地向她投来充满敌意的目光。虽然十六个姑娘已经对皇上的选择心知肚明，但是她们仍然不停地搔首弄姿，竭尽所能地试图抓住皇上的视线。这会儿，咸丰皇帝的眼睛看着别处，根本不看向她们一眼。她们却在他的面前装模作样地跑来跑去，一会儿咯咯发笑，一会儿互相不停地叩头。
       　这时候，仆役把茶送上来了。皇上和皇后可以通过观察她们饮茶的举止，推知她们各自在家里曾经受过什么样的教养。十六位姑娘依然不时发出莫名的笑声，她们的眼神只要相互交会到一起，就肯定会发出一阵笑声。有意思的是，这十六位姑娘不论是谁，只要一看向兰儿就僵住了她们的笑容。皇帝和皇后在召见的时间没有结束之前，就对眼前的场面颇感厌倦了。但是他们还不得不继续待着，因为圣旨对这次召见的时间是有明确规定的。而一旦时间到了，不管姑娘们愿不愿意，都得马上离开。显然，大家都已经感到厌烦了，因为咸丰皇帝已经做出了选择。

　　兰儿的眼睛后来便不再看向咸丰皇帝，因为她已经从他那里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一切。

　　召见的时间就要结束时，咸丰皇帝把龙炕上的坐垫微微挪了一下。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又飞快地看了兰儿一眼。显而易见，她是十七个姑娘中最美丽动人的一个。没过几分钟，太监总管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然后大声宣布：“召见结束，请各位姑娘退下！”

　　为什么不宣布谁被选中了呢？是不是没有人被选中呢？当然不是。十六个姑娘没有入选，只有一个与幸运相伴。所有的姑娘都被打发回去了，为了不让那个幸运儿招致众人的妒嫉。当然，也是为了不让那些落选的姑娘感到没面子。十七位一同离开皇宫的姑娘，只有一位将遵照另一道圣旨的旨意回到皇宫。

　　十七个美丽的满洲姑娘一同上前，包括比其他十六位稍微逊色的宝玉姑娘，大家一齐彬彬有礼地向皇上、皇后行礼告退。

　　兰儿家的轿子一直在城门外候着。当她再次从城门经过的时候，她飞快地朝荣禄站的地方瞟了一眼，但始终没有正眼看他。那一会儿她心里在想，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一道圣旨宣布她们十七个人中是谁重新回到宫中。之后，她将不再离开那里。

　　这十七个姑娘中，年龄最大的不过17岁，最小的还不到14岁。她们一齐离开了紫禁城，除了一个人其他十六人都不会再回来了。兰儿心里有绝对的把握，她就是今天的幸运儿。当她穿过紫禁城门而出的时候，她没有正眼看荣禄，也没有看到他愁云密布的脸庞。出了门，她坐上轿子径直朝北京城的闹市区奔去。

　　她真的肯定自己被选中了吗？很多年以后回忆起当天的心情，她说：“虽然那天我和其他姑娘一同离开了紫禁城，但是我心里格外清楚我还要回来，而且不需要等太久！”

　　那天，兰儿的轿子一直把她带到了哈德门大街。沿街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店铺，兰儿停下来，走进一家小店想买一些小东西。大概是由于连日以来生意都不好的缘故，店主对兰儿的态度有些怠慢。兰儿生气极了，她决心让店主为他的无礼付出惨重的代价。

　　“等我成为了咸丰皇帝的妃子，我会让你脑袋落地！”兰儿正告他。店主不以为然地置之一笑。然而他应当记住兰儿的这番话，就像她自己那样铭记在心。想起当天的情形她就想笑，直到很多年以后她向别人追述这个故事时也如此。

　　在接受了皇上和皇后的召见之后，就算她心中对荣禄还念念不忘，但她也绝不会对任何人提及。对于那时候她内心的真实情感，连誓死忠于她的荣禄都不得而知。兰儿回到自己家里后开始了耐心的等待，在那段等待的日子里，她悄悄地为自己准备好了满洲女子结婚时需要的精美头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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