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s(b a)是否等于cosc:《說文解字》概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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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文解字》概論
周祖謨
原載《中國文化研究》1997年第1期
一、緒論
1.漢字的發展。從歷史上看,文字起源很早。儘管出土的陶器上也有像很早的文字的東西,但它究竟屬於什麼時代,怎麼去認識,還有待深入研究。因此,今日所能見到的最早的有系統的記錄漢語的文字是甲骨文。從甲骨文發展到銅器上的文字即金文。到了春秋戰國時期有所謂六國古文:秦早期的籀文、貨幣上的文字、陶器上的文字等等。到了秦始皇時代,簡易了秦的籀文,成為小篆。再發展成隸書、草書、行書、真書(即楷書、正書)。
從書寫方式上看,漢字的發展有形變和勢變。形變即字形有了改變;勢變即書寫的筆劃有了變化。形變如金文跟六國古文相差很遠,小篆跟金文相比又有了很大變化。篆書是圓筆居多,小篆已有點變化,隸書變化很大,把圓筆改成方筆。如“大”、“日”,字形由圓的變成方塊。這種發展一方面由繁複趨於約易,簡單化,如由大篆、籀文到小篆;另一方面又可看到由單體變為合體,加上不同偏旁則成為形聲字。書寫上由繁複趨於約易,字的繁衍上由形以表義向表音方向發展。最早先有圖畫代表形象,作為文字把圖畫簡化而成為象形字。還有指事,《說文》舉“上”、“下”為例,因為無物可象,所以有指事。又有會意,會意一般是合體的,如“相”,是由兩個獨體合成的會意。此法還是有時而窮的,遂向表音方向發展,因此有了形聲。又有轉注、假借,合前幾種為六書。轉注,《說文•敘》講“建類一首,……考老是也”。前人有各種不同的理解。我認為比較準確的是劉台拱的講法:“從一義生數字謂之轉注,以一字攝數義謂之假借;隨音立字,謂之轉注,依音記字謂之假借。”戴震、段玉裁講轉注是互訓,非也,互訓不是文字孳乳的方法。假借以不造字立字,同音假借,拿一個字代表兩個不同的語詞。轉注是表音的,假借更是表音的,因此我說是形以表義向表音方向發展。
文字使用上,一字多形(或體,一個字的不同寫法)慢慢趨向固定。從歷史上看,有古字今字之別。
2.聲韻的演變。首先應理解聲、韻是一個系統(system),不是雜亂無章的。一種語言裏聲母、韻母各分多少類是有數的;聲韻的結合是有規律的,是系統的。比如:現代漢語普通話語音tt‘一定跟iy(或有iy介音的韻)相拼,不跟ao相拼。聲韻的演變就是在這一系統內部有些發展改變。演變或者由簡而繁,比如古代的“端透定”在一定條件下發展為“知徹澄”和“照穿床”。或者由繁而簡,比如“藍”是來母,而“監”是見母,古代有複輔音聲母kl-。為什麼說古代有複輔音?這樣的事例不是個別的。比如:“恕”從如聲。一個字也可以有兩個讀音,比如“率”shuài、lù,最早為兩個輔音,在一定條件下,發展為有的保留了前面的輔音(如“監”),有的保留了後面的輔音(如“藍”)。除諧聲外,從漢藏語同源詞比較也可看出古有複輔音。
時代有不同。從漢語語音的聲韻系統發展來看,可以分成幾個階段(period):上古、中古、近古、近代、現代。上古又可以分成前期(proto-Chinese)、後期(archaic Chinese)。時代前後亦有伸縮,商代為上古前期,周秦即為上古後期;若周秦以上為上古,則漢代也可說是上古的後期。魏晉南北朝為中古,唐、宋為近古,元、明、清是近代,現在為現代。研究任何學問,瞭解其歷史,都應在歷史上劃分不同的階段,不要籠統。
方音有不同。因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交錯的關係,方音由分歧而逐漸融合,趨於一致,這是一個發展趨勢。方音自古有之,而漢語是有一個最早的母語的,方言不過是其不同分支而已。有些美國學者認為閩語跟早期漢語不是一回事,有自己的原始閩語的母語。我們不同意這種說法。閩、粵、吳、北方話都是由一種早期漢語演變來的。因為一種語言不能單從語音來比較,還要看它的語法、詞彙。閩語也是音節語言,沒有很多的形態(phonological)變化,語法結構跟其他漢語方言基本一致,聲調也可以對應。詞彙上的證據就更多了,不過有些詞彙北方話沒有。這裏面有不同民族往來時互相影響的問題,吸收一些別的民族語言的詞彙。語言發展也是不平衡的,有的快一些,有的慢一些。方言的發展是交錯的,有的趨於一致。一致也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北方話一般無入聲,但山西話還有入聲,聲調也不同,有的有五個、六個聲調。
總之,關於聲韻演變要建立兩個觀念:一個是古今時代的不同,一個是方音的不同。
3.語義的發展。文字的意義有本義,有變義。本義指從早期文字形體上所反映出來的取像及其所代表的詞義。變義指使用文字在表意方面所起的發展變化。變化又是多方面的,轉義、比喻義、借義都是對本義而言的變義。研究語義,不能孤立地看。第一,要看這個詞在最早的文獻裏是怎麼講的(the firstappearance),有的不能單從字形來看。第二,要根據這個字(詞)處於一定的句子中的意思來定,不是僅僅單憑古老的字書(訓詁書)來看的,訓詁書講的不一定是這個字的全面的意思,或是在某個句子中的意思。例如《爾雅•釋詁》第一條:“初、哉、首、基、肇、祖、元、胎、倜、落、權、輿,始也。”這些字是不是都當開始講?其實開始只是核心(kernel)的意思,事實上用處不一樣,所指的方面也不一樣,要把語詞放到具體的句子中來看它是什麼意思才行。
就語言的總體來說,形音義三者是聯繫在一起的,要研究語言,就不能偏於一隅,要把事物的各方面聯繫起來觀察分析(古今,形音義),所謂“觀其會通”、“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就是要聯繫起來觀察分析。同時也要瞭解歷史的發展,所謂“探本求源”、“明其原委”,也就在此。把事物孤立起來看,不是科學;只瞭解一段,不瞭解歷史的發展,是不能理解透徹的。
二、許慎的事蹟與作《說文》的時代及許慎為什麼作《說文》,《說文》的功用
1.許慎事蹟。《後漢書》卷七十九下《儒林傳》中有記載,不過很簡略。“許慎,字叔重,汝南召陵人也。性淳篤,少博學經籍,馬融常推敬之。”當時很多人覺得許慎很博學,特別是經學。“時人為之語曰:‘五經無雙許叔重。’”“為郡功曹,舉孝廉,再遷除校長。卒於家。”又從賈逵讀書,古文字之學是從賈逵受學的。“初,慎以五經傳說,臧否不同,於是撰為《五經異義》。又作《說文解字》十四篇,皆傳於世。”兒子許沖《上〈說文〉表》,說其父曾為“太尉南閣祭酒”,相當於現在的校長,“本從逵受古學”。還著了《淮南子注》。古人作書,書敘放在書後面,目錄又在敘之後。劉向校書作敘錄,都是校訂完畢作敘錄。從許慎自敍和許沖的上表可以瞭解作《說文》的時代。
2.為什麼要作《說文》。《說文》之前有很多雜字書,用一些文句編成,為兒童識字而設。如《倉頡篇》。羅振玉影印的《流沙墜簡》裏有雜字書。趙高作《爰曆》,胡母敬作《博學》,司馬相如作《凡將》,史遊作《急就》,揚雄作《訓纂》,賈魴作《滂喜》,都是雜字書,編成韻語,最早皆四言,後來有七言。漢代有所謂《三倉》。許慎為什麼作《說文》?當時經學很複雜,古文經已盛行,是對今文經而言的。古文經是用古文字寫的,稱“古文經”;今文經是口耳相傳,用漢代隸書寫下來的,叫“今文經”。晁錯從秦博士伏生受《尚書》,寫下來的是今文經。漢代有兩次古文經出現,一次是從孔子宅壁中取出,一次是河間獻王從古屋裏取到的。古文經是用六國古文寫的,而不是漢代的隸書。許慎作《說文》時,今文經學家和古文經學家還在爭論。劉歆已看到古文經,它是有本之學,篇幅也多些,內容也有不同。比如《左傳》就是古文經,《公羊》、《谷梁》為今文經。最早只有今文經流傳,立於學官,許招博士弟子員,有官有祿。古文經出現之後,也要立學官,招博士弟子員,今文經學家則反對。劉歆有《讓太常博士書》,批評今文經學家,時人非毀古文,以為向壁虛造,這是不對的。今文經學家又喜講讖緯,如董仲舒,說了很多沒有根據的說法,讖緯盛行。許慎從賈逵受古文經,既通古文經,又通今文經,“五經無雙許叔重”。他要保存古文,說明文字形體的結構,文字的表義跟聲音,所以作《說文解字》。《敘》曰:“諸生競逐說字解經誼,稱秦之隸書為倉頡時書,雲‘父子相傳,何得改易’?乃猥曰:‘馬頭人為長,人持十為鬥。蟲者屈中也。’廷尉說律,至以字斷法,苛人受錢,苛之字止句也。若此者甚眾,皆不合孔氏古文,謬于史籀。俗儒鄙夫,玩其所習,蔽所希聞……巧說邪辭,使天下學者疑。”諸生說字解經不合古誼,因此他要作《說文解字》。何謂文?何謂字?《敘》曰:“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形聲相益即謂之字。”說:解釋。解:分析(分判)。文:獨體字,造字是怎麼樣的?象形還是指事?字:合體字,分析它從何得聲?是什麼偏旁?故曰《說文解字》。《敘》曰:“今敘篆文,合以古籀。博采通人,至於小大,信而有證。稽撰其說,將以理群類,解謬誤,曉學者,達神情。分別部居,不相雜廁也。萬物鹹睹,靡不兼載。厥誼不昭,爰明以諭。其稱《易》孟氏、《書》孔氏、《詩》毛氏、《禮》周官、《春秋》左氏、《論語》、《孝經》,皆古文也。”以古文經為主,孟氏《易》是今文經。①分別部居;②據六書分析字體;③搜集訓詁,博采通人;④明字音;⑤采古籀。《說文》包容了這麼多的內容。當時今古文經爭論未息,古文經在東漢已開始盛行,許慎要保存古學,文字上多方面採納,編新字書,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完整字典。公元100—121年,在那樣的物質條件下,寫成《說文》,成為字書之祖,在文化史上有很重要的地位。收字9353個,重文1163個,解說133441個字。保存了戰國、秦、漢間的古文字。
三、《說文》的價值
1.收字範圍很廣。包括了①秦漢間通行的篆文;②古文(壁中書),含奇字,采自揚雄的書;③籀文,即大篆,比小篆繁複,筆劃重複的多。如“則”,籀文左邊寫得跟“鼎”似的“鼎刂”。④或體,收當時書本上流行的不同寫法。“文籍”的“籍”,“返回”的“返”。還有一種他認為的俗體,“公”字不是正規的小篆,認為是俗體。“袖”有正體、俗體。包容面很廣,給我們豐富的古代文字的知識。
2.首創分析文字結構的理論和方法,一掃西漢、東漢間今文讖緯謬說,這是很大的功績。漢人早就講六書,如班固、鄭眾等。許慎通過實踐把漢字加以整理,把這種理論具體表現在字典裏。當時今文經學家有很多臆說,推十合一為士之類,很可笑的。許慎很了不起,給後代很多字典樹立了規範。許沖《上〈說文〉表》曰:“其建首也,立一為耑,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同條牽屬,共理相貫。雜而不越,據形系聯。引而申之,以究萬原。畢終於‘亥’,知化窮冥。”據形系聯,有條不紊。為何“畢終於‘亥’”?亥者,該也,樹根底下也叫gāi荄,萬物皆該備。電“一”、“上”、“示”、“三”、“王”,從形體上往下牽引,下來到“亥”。六書說很重要。儘管六書本身不夠完善,有了六書,對漢字結構形式比較清楚些。六書裏,象形、指事為獨體,所謂文;會意、形聲為合體,所謂字(“形聲相益即謂之字”)。《說文》裏“從某某”,或“從某從某”,這是會意;“從某某聲”,這是形聲。合體又是用獨體字組成的。轉注和假借,是用字上不斷孳乳和增多。前面已講過,轉注,以劉台拱的說法比較正確,隨音立字,聲旁相同,形符不同。假借是同音假借。西漢、東漢間今文讖緯之學盛行,不是根據文字形體結構發展規律,而是按唯心方法講文字構造,所據亦非篆書,更不是籀文,而是漢代隸書。《說文•敘》在講了八體六書之後說:“其銘即前代之古文,皆自相似。雖叵複見遠流,其詳可得略說也。而世人大共非訾,以為好奇者也。故詭更正文,向壁虛造不可知之書,變亂常行,以耀於世。諸生競逐說字解經誼,稱秦之隸書為倉頡時書,雲:‘父子相傳,何得改易?’乃猥曰:‘馬頭人為長,人持十為鬥。蟲者屈中也。’延尉說律,至以字斷法,苛人受錢,苛之字止句也。若此者甚眾,皆不合孔氏古文,謬于史籀。俗儒鄙夫,玩其所習,蔽所希聞,不見通學。未嘗睹字例之條,怪舊執而善野言。以其所知為秘妙,究洞聖人之微旨。又見《倉頡篇》中‘幼子承詔’,因曰:‘古帝之所作也,其辭有神仙之術焉。’其迷誤不諭,豈不悖哉!”今文經學家據隸書講文字結構是錯的。許慎根據古籀、篆文說明文字結構,把今文讖緯謬說一掃而空。
3.創立部首編排文字的方法。這是受《三倉》、《急就》的影響,特別是《急就篇》,“急救奇觚與眾異,分別部居不雜廁。”先姓氏,後名物,分別開。同類的字寫在一起,偏旁相同的字排在一起,如鳥蟲、草木。這對許慎很有啟發,他能創立部首編排文字的方法,為後代立下一很好的規範。
4.記載了豐富的古代詞彙,保存了大量詞的古義。古漢語單字往往是一個詞,許慎對每個詞都要講解,講解用詞也往往是古義。比如:“畢,田網也。”捕鳥網。“自,鼻也。”甲骨文。“須,面毛也。”六藝群書的古義有很多在《說文》裏記錄了下來。另外,還有古音,形聲字,說出“從某某聲”,聲旁與此字有直接關係;“讀若某”,記載了古音。所以,《說文》是研究漢語文字的重要典籍,講詞源學、文字學、詞義學都要參考《說文》;要理解古書、古代文學作品,不能不理解《說文》;編詞典,要注意詞的本義,也要參考《說文》。但《說文》所記,亦非全是古義、本義,此先不談。
四、《說文》的功用
1.可以利用《說文》部首和形體分析瞭解隸書與今楷書的構造。《說文》用篆文分析每個字的結構、偏旁。隸書、楷書與小篆不同,有些字不知為什麼這樣寫,可以從小篆知道。如“兵”“其”“采”。“陷”和“滔”,楷書寫法不同,易寫錯。從古文字看,“滔”上面從爪,用手取;“陷”,一個人掉下去了,字形、字義區別得很清楚。
2.可以根據《說文》保留的篆書和古義,認識和研究甲骨文和金文。《說文》著錄下小篆來,我們才可據小篆與甲骨文、金文相對照,認識甲骨文、金文,若無篆書就難多了。有的小篆和更古的文字之間比較容易瞭解其關係,如“女”,無小篆,也能認識甲骨文“女”。有的就不那麼容易,如“伐”、“腋”(亦)、“監”(人于水監)。再如:“門”、“老”、“奔”,古文字就比楷書、隸書形象多了。有的字從篆文字形也不能理解,與甲骨文對照起來,就明白為什麼那樣寫了。如“彘”,小篆作“■”,為什麼這樣寫?不清楚。甲骨文為“■”,從“矢”從“豕”,就看得很清楚了,篆文從甲骨文發展而來,如無篆書,也不易理解甲骨文此字的字形。
3.據《說文》的六書說,文字中很多是會意字,有些還是形聲字。寫出這個字時,就知道其字的取象、取義何在。如“逆”、“大”、“啟”、“得”。理解最初古訓的取義是什麼。漢字中形聲字占大多數;由表義向表音發展,這是文字發展的規律。也有跟古文字不對頭的,“在”,《說文》“從才,得聲。”是形聲字。“青”,從生聲。篆書上沒有撇。“地”,從也聲。“矣”,上邊從以聲,楷書作“厶”,從篆形更易理解。
4.從《說文》可推尋詞義的轉變跟用字的假借,因為《說文》給一個字作解釋,都有來歷,六藝群書的解釋都概括在裏面了。如“逆”,今為順逆,不用迎逆義了。“降”有二音jiàng,xiáng、詞義轉變。“旨”,《說文》為甘旨,今為旨趣。“禦”,今簡化後無“示”了,古則為禦下。從示,是祭名,今為抵禦。再如:“適”、“湯”、“視”、“企”等。
5.從《說文》所收詞彙中可見其對古代社會文化發展及其階段的反映。事物有不同名稱,今以一個共名稱之。如祭祀,《說文》有很多專門祭祀之名,後代不需要了,無此名了,但還有祭祀,只用一個普通名稱,無專名了。專名反映最初文化的情況。玉石,反映用玉做的器物,而最早又是用石作的器物。玉器又作禮器,圭、璋等佩飾也有玉石做的,代表當時人的生活、文化。牛部,不同顏色牛的命名,與畜牧時代牧養牛有關。“榷,白牛也。”“攏,白黑雜毛牛。”反映了社會發展階段的生活文化情況,古人對事物認識的深入程度。
五、《說文》的傳本、注本
今日所見《說文》的本子,主要是宋以後的,唐寫本很少。清代有本部殘卷(唐寫本),只存188個字,僅占全書的2%。書籍制度上,最早用竹簡、絹帛,但要卷起,不便閱讀。又發展出冊頁、帖子、葉子本,唐代就有了葉子本,可折疊的。唐殘本是葉子本,每面十行,每行二篆,上下排著兩個字,雙行小字是注。先出反切,然後是許慎釋義。日本有口部十二個字斷簡,一片,上下兩行,每行二篆,存十二個字。據說還有六個字一片,但未見過。也是葉子本,注文列下面,反切在注文之後。這個反切與今所見宋本反切不同,字的次序也不完全與宋本一樣。關係之大,牽涉到許慎排字次序問題和體例問題。唐人對《說文》、《字林》都很重視,為何傳本這樣少,不可理解。唐本反切跟《字林》反切相近。五代所傳的《說文》本子與唐本一致(部首和反切)。今日所見宋本,為大徐所校訂,與唐本不同。
宋本:徐鉉所校訂。他發現相傳的本子有誤,把很多的本子拿來對照,詳細考察,又發現有遺漏的字,補了新附字。反切音以孫愐《唐韻》為准。今日所見的《唐韻》殘本,與大徐本反切也不完全一樣,可見孫愐《唐韻》傳本在宋代也有很多。徐鍇為弟,稱小徐,作《說文解字系傳》四十卷,用功夫很深,有通釋,說解《說文》十五卷的字。另外講部序、通論、祛妄、類聚、錯綜。小徐本的注文和篆文的次第也跟大徐本不同,《系傳》早成。徐鍇比徐鉉高明,通釋裏有很多好東西,清人注《說文》受《系傳》影響很大。《系傳》有兩個本子,一是《四部叢刊》影宋本,因是抄本,有不少錯字;另一是刻本,刻得很精,祁窎藻所刻《說文解字系傳》即為通常應用的刻本。祁本也有錯字,可用《四部叢刊》本對校。《系傳》是本很好的書,引古訓、古書來解釋《說文》,很有價值。只不過因清人有更好的更詳盡的注本,把《系傳》給淹沒了。
清人的本子,汲古閣本最早,藤花榭的本子,孫星衍《平津館叢書》本,刻工非常精美。陳昌治據孫本改刻為一字一行。中華書局影印的本子,每個篆書上都標出楷書,並附《通檢》,比陳昌漢本又高出一籌,當然,有的字屬於隸定。
清代注本:徐鍇《系傳》。引古書證《說文》許慎的訓釋,這也是清人注《說文》的一貫方法。段玉裁用汲古閣本和其他本子對校、作注。段氏用心很細,膽子也大,改字也有改錯了的。桂馥《義證》,與段不同。段是注《說文》,桂氏是給《說文》找根據,引古書用到這個字時如何講。桂氏書材料很充實,不大有錯誤,用起來很可靠,作為材料書很有用。玉筠《說文句讀》兼取段、桂二家,是比較通用的書。梁任公以為此書便於初學,解釋簡明扼要。另有《說文釋例》,解釋《說文》的文例、辭例;《文字蒙求》,按六書講的。王氏曾校過《系傳》,在《說文》釋例方面很有建樹。桂氏缺點是墨守許說,不敢駁許。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說解文字,引古書訓解,考定字聲。他把《說文》原書拆散了,不按五百四十部,按他所定的古韻十八部統攝《說文》之字。十八部用《易》卦名,如“豐”、“升”、“臨”、“謙”等。把《說文》諧聲字用古韻部統攝起來,同屬一個聲符的字按《說文》出現先後為序列出來,一部中有許多聲符,皆歸屬在一個韻部之中,查字要按諧聲偏旁查。一個字下面也有或體,下面有《說文》的訓釋,還有轉注(引申文)、假借、聲訓、古韻、轉音。定聲,即統納入十八部之內。每韻部之後,又附錄了不見於《說文》的唐以前古書上的字,有一千八百多字。最特殊的是對轉注和假借的講法,“轉注者,體不改造,引意相受,‘令’、‘長’是也。”這完全是意義引申,而非《說文》轉注原意了。“假借者,本無其意,依聲托字,“朋”、“來”是也。”朋友之“朋”無其字,借朋鳥之“朋”;“來”是借小麥之“來”,用為來往之“來”。他書中並不全是如此,多是古書上的通借,非《說文》之假借,這也是他獨創的一種。
六、怎麼讀《說文》
從前讀《說文》的人都要先抱著段注來讀的,還要點,全書點下來也要兩年時間了。現在不能那樣了。
1.先要讀《說文》,不看注。豐富文字形體的知識,從學習《說文》部首開始。注意文字形體的認識學習。還要熟悉形聲字的形符與聲符。如“臨”、“志”。對會意字,楷書已看不出其義了,可通過篆書和楷書相比,瞭解其變化。
2.瞭解《說文》的編排體例。分辨訓釋的方法,編排的方法,文例辭例,怎樣說明這個詞。
3.掌握常用字的訓解,這對讀古書有很大便利。因有些詞義不太好理解,去古已遠。《說文》中保存了很多最早的通用的意義,掌握其中一部分很有用。總之,要讀《說文》,就要掌握字的形體,分析字的結構,掌握常用字義。
七、《說文》的編排方法
1.部的次序。《說文》分部排字受《三倉》、《急就篇》的啟發。許沖《上〈說文〉表》講了“其建首也,……知化窮冥”。至於《敘》中開頭的“敘曰”是後加的,非許氏原文。以形體相近者依次系聯,並無深意。“始一終亥”,今文經家哲學,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故始於一;亥,該也,備也,根也,故終於亥。其他則無深義,只是據形系聯。此書體大思精,當時許氏書于木簡,受條件限制,非一以貫之,有的系聯不上,只好按意義相近的排列了。小徐《系傳》,完全從義理上講部序,不足為據。主要是據形系聯,也有按意義系聯的,如“齒”、“牙”、“足”、“彳”,形不似而意義近。
2.部首與部內文字的關係及部裏文字的次序。部首一般是部裏字的形旁,只有少數是部裏字的聲旁。比如,卷三上“句部”,“拘”、“笱”、“鈞”,部首為聲旁。“丩部”,“”、“糾”,部首亦為聲旁。卷九上“後部”,“口後”,“後”為聲旁。“司部”,收一個“詞”字,“司”為聲旁,這是例外。也有些自亂其例了,但主要的還是部首是部裏字的形旁。
部裏文字的次序:①專名在前,後列其他。如“山部”、“水部”,均先列山名、水名,後列與山、水有關係的字。②先列實物名,後列其他方面的詞。如“足部”,開頭皆足部的名稱,與走有關的詞列其後。“宀部”,“家”、“宅”在前,其他列後面。名詞之外的形容詞、動詞在最後。③意義相近的字比次在一起,如“口部”,“咦”、“呬”、“喘”、“呼”、“吸”、“噓”、“吹”,意義相近,排在一起。④好的意義的詞在前,不好意義的詞在後。以上歸納了部內字序的四種情況,我認為許慎部中文字次序總的來說是有規律的,但不是絕對的,因當時是寫在木簡上,排亂、排錯的情況也有,還有可能傳寫錯誤,唐寫本“木部”殘卷就比二徐本排列次序好。雖有錯亂,但並非無次序,亂七八糟。這樣說的好處:首先,古人專名在前,動詞、形容詞在後,反映出古人對名詞、動詞、形容詞有一個朦朧的粗淺的認識。其次,把好的意義的詞和壞的意義的詞分開,表明古人對詞義的理解,跟今天的詞義相比,有的變化了,從中可見詞義的發展。總之,讀古人書,從這裏推測古人用心之所在。許氏並未講部裏字的次序如何,他只講部次,沒講部裏邊也有次序,其實裏邊也有意義。我們讀任何一部古書都應窺探古人用心之所在。
讀《說文》,首先要重視部首的學習。重視每個字的形、音、義,注意加以分辨,且留心部首字的寫法與今楷書之間的關係。要把部首字的學習與部首內所收的字聯繫起來看。五百四十部,這是許氏據篆書分析出來的,有些並不完全對。比如“、”,其實不是跟其他形旁一樣的,是他離析出來的;“亠”,古人書裏沒有這一部(《康熙字典》裏念“頭”)。部首讀音大體上與大徐本反切相應。有的部首當時可能不是字,是許慎分出來的。識別部首,看形體寫法,要能念出來。比如chuò,虍,念虎,不用說虎字頭。宀mián,爿,pán,□wéi。
記部首有點巧妙的辦法:①辨形。有的部首形相似,“、”,“、”倒過來念jì(旡)。②同性質,意義相近的。如“止、正”,“是、辵”,“彳、行”、“目、目目、”。連類而及,容易記憶。③重疊偏旁的。“目目jū,皕bì”,“羊、羴shan”,“隹、雔、雥”,“王、玨”,“山、屾”,“鹿、麤”,“猋”,“炎、焱”,“淼”,“泉、灥”,“孨”。
進一步就要利用部首瞭解文字的構造,即前所說,把部首與部裏的字聯繫起來看,哪是形?哪是聲?會意是由哪個部分與哪個部分會合?“祳”,會意兼聲。“瓏”,會意兼聲。“世”,從卅。“竦”,立部。“分”,八部,從刀。要瞭解《說文》在解釋詞義時應用的方法,能牽上字形的時候一定據形釋義,如一個詞有好幾個意思,許氏選一個與字形搭得上的意義作為解釋,這是他的特點。大多為會意字。有時形聲字也要據形以說義,認為是會意,而把聲旁與意義聯繫起來,即會意兼聲,如上舉“祳”、“瓏”等字。心知許氏之意即可,不必斤斤追逐,講形聲也無關係。
如果是聯綿詞,上字已釋義,下字就不出解了,這是比較有規則的。例如:“琅gān玕”,“玫瑰”。
“一曰”,用於解釋多義詞,釋義後再說一個別的意思。例如:“昌,美言也,……一曰日光也。”(卷七上)“huī撝,裂也,……一曰手指也。”(卷十二上)“播,種也,一曰布也。”清人有疑古傾向,王筠認為“一曰”不是許氏原著,是後人加的。我以為不宜過多地疑古。“一曰”不僅有釋義,還有釋形、注音的,故應視為許氏原有的東西。例如:“祝,祭主贊詞者,從示,從人、口,一曰從兌省。”這是“一曰”釋形。“玤,石之次玉者,……讀若《詩》曰‘瓜瓞běng菶běng菶”。一曰若蛤蚌。”這是“一曰”講音的。
“讀若”,為漢經師給字注音的術語,大部分“讀若”是談注音,也有少數聯繫字義,主體是注音。“瑂,讀若眉。”也有“讀與某同”,作用同“讀若”,也是注音。“讀如”,以假借居多。
“省聲”。《說文》對會意與諧聲有分別,有的諧聲字很特別。“進,登也,從,閵省聲。”,“chá詧,察省聲。”“羔,從羊,照省聲。”此字完全從四點來推測,不一定對。“竇,空也。從穴,瀆省聲。”隸定後跟“賣”相同了。這些是可信的,有的就不一定可信。有的說“從某,某聲”也可以,不必說“省聲”。如:“xī睎,望也,從目,稀聲。”
“闕”。《說文》有四十七個字注“闕”義。有的是不知字形而闕,“,再也,從冂,闕。”義闕的如:“戠,闕,從戈從音。”音闕的如:“兟,進也,從二先,贊從此,闕。”“■,疾也,從三兔,闕。”關於這個問題,有《說文闕義箋》、《說文闕義考》。清人認為可能是許書原有,傳抄而闕了。古書傳抄中有缺漏的,但《說文》之“闕”不都是抄闕的。有的則比較能肯定是傳抄中闕了,比如:“朕,我也,闕。”(卷八下)從字形上看,可見從舟,許氏不會不作解釋,大概是傳抄而闕的。
引經。清人很多講《說文》引經的。《說文》引《詩》,有的跟今毛詩一樣,有的是韓詩。所引《儀禮》,多今文經的。《說文》前後引經的字也有不同的。我認為,《說文》引經的目的主要是證字義。“向,北出牗也。……《詩》曰:‘塞向jìn墐戶。’”“殷,作樂之盛稱殷。……《易》曰:‘殷薦之上帝。’”“試,用也。……《虞書》曰:‘明試以功。’”
八、《說文》解說文字的條例
1.先釋義,再釋形,後釋音。“吏,治人者也。從一,從史,史亦聲。”“調,和也,從言,周聲。”“皇,大也,從自。自,始也。……自讀若鼻。”
2.注解的句讀問題。一般句讀比較清楚,篆文之下,解釋字義。有兩點需注意:①連上篆文為句。“昧,爽旦明也。”應讀為“昧爽,旦明也。”也有人認為小字隸書“昧”省了。“參,商星也。”(參、商,星也)“詁,訓故言也。”(詁訓,故言也)“離,黃倉庚也。”(離黃,倉庚也)②注文如何理解的問題:一句應作數讀,一篆之下的解釋應分開來念。“禔,安福也。”(安也,福也)“振,舉救也。”(舉也,救也)“吾,我自稱也。”(我也,自稱也)“標,木杪末也。”(木杪也,末也)《說文》本身也有分開的,“鹹,皆也,悉也。”是否許慎有的分,有的就疏忽了呢?不!寫書的人是認真的,後來傳抄時偷懶而漏了、省了。
3.解釋字義的體例。古人給字加訓釋,有三種訓釋方法,形訓、義訓、聲訓。
形訓,就字的結構來釋義。《左傳•宣十二年》:“楚子曰:‘夫文止戈為武。’”《說文•戈部》:“武,楚莊王曰:‘夫武定功jí戢兵,故止戈為武。’”《左傳》上還有“皿蟲為蠱。”《說文•面部》:“靦,面見也。……《詩》曰:‘有靦面目。’”這些都是形訓。
義訓。陳說詞的詞義。《說文》中主要是義訓,不必多說了。
聲訓,按詞的聲音推說它的詞義。聲訓起源很早,《易》經裏已經有很多聲訓了。《說文》裏也有一些。“天,顛也。”(雙聲)古文字“天”就是人的頭。“帝,諦也。”“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禮”、“履”古人常通用,皆來母字。“八,別也。,”“戶,護也。”“門,聞也。”這些都是聲訓,訓釋和被釋詞詞義並不相等,只有一點相似,某方面與被釋詞有關係,音上相同或相近。這是古代訓詁學家的推想,為什麼這個詞取這個音?這個音與意義是何關係?是他們主觀推想,主觀性較強,不是實際應用的東西。比如,“星”,劉熙《釋名》:“星,散也。”我們也可說:“星,小也。”(今說“零星”)從主觀上推,有的有點道理。心母字,很多都有小的意思。《詩經》上“鼓瑟吹笙。”笙者,小也,小者為笙。“星”也是從“生”得聲。“生”,古讀為心母(審母)。從聲音上聯綴看出其義,這是kernel(核心)詞根,由此發展出一些詞,加偏旁,有的音沒變,有的音有小變。把語言中零散的詞彙從聲音上貫穿起來,成為字族(family)。聲訓,今文經家常用此法。劉熙是古文經家,但受了今文經家影響。
《說文》中形訓、聲訓是少量的,字大部分是義訓。《說文》中解釋字義的特點須特別注意。據形以說義是它的特點,把字形和字義聯繫起來。許氏總是遷就字形去解釋字義,大多屬於今意字。《說文》體例,“從某某”是會意;“從某、從某”也是會意。“從某、從某,某亦聲。”會意兼形聲(表聲音的是第二個某)。比如“合”,收在“侲(jí)部”,“合,口也,從侲,從口。”但不在“口部”。“喿”,收在“品部”,不收在“木部”,“喿,鳥群鳴也。”“品,眾庶也。”(眾也,庶也)“木”上三個“口”,從形釋義。“古,故也,從十口,識前言者也。”十個口傳述下來的,從字形以釋義。“交,交脛也。從大,象交形。”也可說交錯,但他就形說義,故曰“交脛”。“即,即食也。”小徐說:“即,就也。”“加”,收在“力部”,不收在“口部”。“加,語相增加也。從力,從口。”“賣”,不放在“貝部”,而放在“出部”,篆文上邊是“出”字。“買”,放在“貝部”。這些皆會意字,據形以說義,也有會意兼聲的。
(本文系根據周祖謨教授為學生講授《說文解字》的錄音扼要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