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支部年度工作计划:谁竞选了美国总统——局外观选七日记 西 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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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竞选了美国总统——局外观选七日记 西 津 时间: 2009-04-15 | 文章来源: 《团结》杂志 http://www.minge.gov.cn/txt/2009-04/15/content_2851528.htm

    

  九月份美国两位总统候选人竞选展开时,我正好在哈佛做访问,旁观了这次大选,按时间记录下来,为了记述方便,忽略掉实际日期的间隔,而简单地将之缩略为大选“七日”记。

  

  第一天:选举是民众的狂欢节,不过是多台同演

  

  自2008年年初,选举投票就开始了。旦凡美国本土出生、满35岁、在美国居住14年以上的美国公民,都有资格竞选总统,但要当真地考虑这个工作,可不是投票日的事。竞选人在接受竞选捐款或竞选花销达到5000美金以上时,可在联邦竞选委员会注册为候选人,然后经过党派初选、党内会议、党代表大会提名,将名字列上选票,才进入总统大选的竞选过程。由于初选规则各州很不一样,而且初选才是真正“没有党派之争”的“多选一”,所以选民有更大的决定权,也更有趣味。比如有的州只能注册本党的选民才可以投票,有的州规定注册选民可以任投一个党,有的州选民甚至可以参加多个初选,乃至出现今年民主党初选时,共和党人跑去投希拉里的票——因为他们判断希拉里是一个更容易击败的对手。我很奇怪这样的“作弊”手法居然敢公开宣讲,美国人却向我解释:人民有支持一个人的权利,也有反对一个人的权利,他有权这么做啊。

  8月25日至28日,民主党全国大会先行举行,奥巴马正式接受民主党候选人提名,发表了他的接受提名演讲。奥巴马的演讲在一个巨大的广场,台下涌动着成千上万的听众,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听众手里拿着小旗子、彩色气球、荧光棒,跟着奥巴马的演讲舞动、叫嚷、鼓掌、点头、起立、欢呼,甚至落泪。台上说“美国要走向未来”,台下就满场呼喊;台上说“美国要延续它的承诺”,台下连白发长者都起立拼命鼓掌;台上谈“布什的失败政策”,台下也一片嘘声;甚至台上说“谢谢”,台下的彩旗荧光也晃成一片欢腾的海洋。如果归结一下奥巴马的演讲内容,无怪乎感谢支持、谴责现有政策、打击对手、畅想美好未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最当红的明星演唱会,所有的明星都会有自己的追星族,未必证明他/她唱得如何,人们通过这个机会发泄自己的情绪而已。总统选举就是一个最大的全民狂欢节,它合法性允许人们定期发泄,尤其是在累积较多社会不满的时候,将不安定因素转移出去,社会学上把这种机制叫做“安全阀”。

  其实这样万众欢呼的场面对我们也不陌生。我想起老人常常讲的一个问题:如果不是他的伟大,怎么可能那么多人都拥戴他呢?看到奥巴马讲台下激动的人群,我知道麦凯恩很快也会有一场,后来知道“红袜队”受拥戴的热烈程度不亚于此。我想,我们的民主应该再思考两点:第一,每一个舞台都有自己不同的粉丝,开放和转播每一个舞台,我们的社会会更贴近人性多样的选择。第二,民主并不代表理性,就像单靠人气指数不能区分康德和芙蓉姐姐,所以民主必要有一系列相应规则辅佐,并仅仅局限在它可以起作用的领域,而不侵入更基本的底线原则,比如人的尊严、生命、基本权利与自由。

  

  第二天:民主使“更坏”止步

  

  我对奥巴马的政客式提名演讲无甚感觉,直到9月4日听到共和党提名总统候选人麦凯恩的另一场演说。麦凯恩的场面果然如奥巴马的一样绚烂,当晚3890万人收看了其接受提名演讲,超过奥巴马的3830万人,收视率创美国政党大会的最高纪录。

  “我对腐败战斗过,我对两党最大的挥霍者战斗过,我对窃取竞选上百万美元的人战斗过,我对偷袭印第安部落的说客战斗过,我对烟草公司及其辩护律师、毒品、公司工会战斗过,我为在伊拉克的正确战略和部队部署战斗过,我宁愿输掉一场选举也不愿看到我的国家输掉一场战争。”

  “我不介意一场好战,关键是为什么而战。我为美国而战,我为你们而战,我为在糟糕的房市中失去房产的比尔、休而战,我为领伤残金的杰克夫妇而战,我为新罕布什尔死于伊拉克战争的马太一家而战,我为恢复我党的自豪与原则而战。”

  “同我而战!同我而战!为对国家正确的选择而战,为自由人民的理想与特征而战,为孩子的未来而战,为公平和机会而战。勇敢地抵抗国家的敌人。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战斗。我们是美国人,我们从不放弃。我们从不隐藏于历史,我们创造历史。”

  麦凯恩演讲满腔的“战斗”情怀,作为一个总统候选人而非将帅统领让人 不寒而栗。其后的竞选中,他和副手佩林不停抛出对对手的人格攻击和各种大帽子,愈发让人产生这一对候选人的“危险”感。令自己感到惊讶的是,我发现这个结果竟然非常直观地改变了奥巴马在我脑中的形象。简单地说,如果作为美国公民,单听到奥巴马时,我很可能不感兴趣;但是在两个选择之中,却出现了明显的选择意愿;当然,如果只有一个候选人,大概只能心中暗自恐惧了。不同人有不同的选择倾向和选择理由,但个人的心理过程却是类似的:比较造就选择意向;对某一方越强烈的认同或对他方越强烈的反对,会使选择意向越强烈。个人心理汇集成社会机制,也就是说,民主的机制在人们认为选项大同小异的情况下,可能处于“不活跃”状态;而在越多人有强烈肯定或强烈否定的意愿时,越就会被“激活”,从而产生明显的选择效果。

  此次选举正好两方面因素交织在一起——所以人都说格外“好看”。一方面,人人平等、自由、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美国梦”从遥远的上空探下头来,和人们贴近地说了声“Hello”;另一方面,布什在战争、经济等方面的政策,在美国社会显露出后果,用“人心思变”来形容不算过分,本届总统政绩民意通过率已创有史以来最低。可以说,奥巴马的选票中,有一部分其实是对布什的否定票或对麦凯恩-佩林的弃权票。难怪当一个采访幽默地问“马丁·路德·金在1964年说40年后美国将有其第一任黑人总统,也就是2004年,所以说布什是我们的第一届黑人总统对吗?”,评论家回答“你可以说这些年是为奥巴马当选做了准备,布什确实给他铺了道路。”

  民选不能保证一个好的领导人,但是持续的定期民选却给了社会一个自我调节的理由。有人说:选举就是西方式的毛泽东曾讲“隔几年需要来一次”的“文化大革命”,就民意疏泄和权力变革的需要上,或许是这样。权力如同水银,具有天然的聚敛性,久了便会聚集、膨胀、惰性沉淀,靠领导人的因素很难避免,乃至领导人自身都无法再驾驭。历史上没有哪个开国景象不是欣欣向荣,能够唤起人的精神和动力;而所有权力变革的动议总是面临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阻力,“剖头颅、洒热血”难以成就。制度化的民主在这个意义上实在有创意:它在秩序之内保持一定间隔的权力更新运动,好像当前流行的健康疗法,每周主动人体排毒一次,使得垃圾不会在体内累积;通过这种机制,权力合法性地获得更新机会,给了自身一个理由,来否定过去的错误,甚至平稳地颠覆自己的过去。

  我不止听到一个美国人对选举持这样的态度:哪个都不怎么样,但是二弊相权取其轻。对选举的经历让我对丘吉尔的幽默有了感同身受:据说除了人类已经尝试过的所有制度之外,民主是最差的一个。选举性民主,与其说是全体民众掌握权力的机制,不如说是权力在秩序之内获得更新、保持其社会合法性的机制。民主制度作为人类的制度创新所体现的智慧在于:它使我们在走向“更糟”的趋势前止步,不必硬一头扎下、走到天翻地覆。

  

  第三天:媒体之下,什么也藏不住

  

  两党的提名候选人正式公布后到大选投票,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此前主要是党内各自的初选,中心较多,两党之间的交锋少,而最后的两个月,基本就是民主党和共和党两对候选人之间一决高下,也是总统竞选的最后加速阶段,媒体的关注点明显有了聚焦。我因为忙自己的事,并没有特别收集选举信息,但两个月时间过去,到投票日期前,我发现两党候选人在我印象中最大的变化是,他们已经完全不是抽象的名字、几个政策观点、一个党派符号了,而像你身边天天见的人一样,非常感性的一种感觉就是——熟悉。

  我们对很多“知道”的人物不一定“认识”,而对于“熟人”,即使你们从来没正式谈过话,你也“认识”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你对他有自己的判断。回过头想,我怎么就熟悉了总统候选人呢?

  竞选最重要的环节有4场公开辩论,每一场辩论均是90分钟。9月26日,在密西西比州牛津市密西西比大学,第一场辩论两位总统候选人初次面对面交锋,辩论主题是外交政策与国家安全,辩论形式是演讲台对辩,由主持过五届十次总统辩论、以怪题偏题著称的美国公共广播公司吉姆新闻时段主播Jim Lehrer主持, 辩论分为9个9分钟阶段,在每个阶段主持人引出一个话题,每位候选人做2分钟陈述,继而5分钟开放讨论,其中保证每位发言人等量的发言时间。

  第二场是副总统辩论,也是大选期间唯一一次副总统候选人的公开辩论,于10月2日在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华盛顿大学举行,主题兼顾外交和国内政策,形式是有主持人发问,与第一次总统辩论类似,此次的女主持是华盛顿周报责编、吉姆新闻时段资深通讯记者Gwen Ifill。

  第三场辩论是总统候选人的第二次辩论,于10月7日,在田纳西州纳什维尔市贝尔蒙特大学举行,这是一场听众现场提问形式的“市政厅辩论”,由主持人——美国国家广播公司新闻记者、午夜新闻前责编Tom Broka 点名在场听众,将其准备好的问题直接向两位候选人发问,每位候选人有2分钟时间,可以比较随意的形式向听众畅谈,随之有共1分钟的再回应时间,其中保证两位候选人获得平等的发言时,这场辩论的所有提问者均直接来自听众或互联网提问者,主持人只是选择这些人,而不归纳提问问题。

  第四场辩论是总统候选人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公开辩论,10月15日在纽约亥姆普斯特德镇霍夫斯彻大学展开,辩论主题是国内政策和经济议题,辩论形式是桌谈。谈话由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老牌记者,生涯中跨历了五角大楼、国会、国务院、白宫等重大事件的少数记者之一Bob Schieffer主持,答问方式与第一次总统辩论类似,最后(只有这一次才有)由每位候选人各做1分半钟的总结陈词。

  公开辩论现场人数都不多,几十人或稍多,与竞选演讲完全不同,场内必须保持肃静,观众不可以有鼓掌、叫嚷、支持或反对等任何举动,一切严格遵守规程。小小的辩论场就是聚光灯下的舞台——也许是手术室无影灯下的解剖台——是大获人气还是被大卸八块就看候选人的能力了。每次辩论开始,主持人首先声明,所有问题由他挑选,候选人或任何其他人员没有事先获知。今年议题比较特殊,不仅集中于对外政策,而更多涉及了国内事务特别是经济议题。首场辩论主持人开门见山的问题就是:你们对经济复苏计划的立场是什么?并在两位候选人陈述之后继续追问:请明确表态,奥巴马议员,你是否赞成这个计划?麦凯恩议员,你是否赞成这个计划?……麦凯恩议员,你会投赞成票吗?……你是说你会投赞成票,对吗?……奥巴马议员,你对麦凯恩讲的有什么直接要说的?请直接对着他陈述。第二场观众直接提问互动性更强,比如“随着经济滑坡,退休人员、老人、工人失去收入来源,什么是最快、最实际的解放方案将这些人‘救市’?”“两党都在使我们陷入这个全球经济危机,我们凭什么能把自己的钱信任你们任何一方?”“在卫生保健、能源、社会保障及医疗保险等权利改革这三项事务中,你们的优先顺序分别是如何排列的?”看这些问题穷追不舍的架式,才知辩论不是展台,而是真刀真枪啊!从第一场问题陈辩,到第二场互动提问,再到最后一场候选人面对面,交锋程度不断加强。在最后一场辩论中,主持人引导双方,分别辩述各自一些关键政策,比如针对麦凯恩的520亿有关资本市场的税收减免计划,以及奥巴马的600亿中低收入阶层税收减免和就业计划,进行相互对话、提问、质疑、解释,从而将几个关键议题更加深入阐释。

  现场直播其实比现场更加热闹,一是观众不受场规约束,家人会一起议论,如果是在公共场所观看,就能听到鼓掌、叫好、笑声、嘘声了。第二是CNN的直播画面,除了辩论现场,同时还放着CNN的“人气指数”,是电台锁定的一组目标人群,他们在观看辩论的同时控制自己手里的反应器,表达自己此时支持、反对,还是没感觉,结果便汇集在CNN的画面上与辩论直播同步显示。前几次的辩论均是在字幕下方显示人气指数条,按性别分别显示为红绿两行,如图两条连续的心电图谱,你可以随着心电看到哪个候选人的什么内容大获女性芳心,什么观点男性强烈支持,谁能不断让红绿两线都攀升顶端,什么时候两线拖延滑到水平以下晃晃悠悠地表达出“演砸了!”情绪条的感性冲击还真是调节气氛,好像侦探电影配的紧张性背景音乐,大屏幕前的学生们不仅时而应和或嘲笑发言,也不停对情绪条的激烈起伏指指点点地笑。终场辩论CNN在屏幕两侧加用了6种饼型打分图,分别显示两位候选人各自获得的加分值和减分值。每场辩论结束,媒体立即进入各种相关节目,采访听众看法、汇集网络点评、邀请专家点评,第二天一早各种民意调查结果便显示出来,谁“赢”了这场辩论,支持率发生了什么位移。在全国层次,奥巴马获了“三联冠”,副总统的辩论结果显示“佩林更可爱,拜登赢了”。

  公开辩论对选民了解候选人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因为只有这四场辩论,是固定的官方日程、标准的公共平台、全国直播的两位候选人面对面交锋。随着一次次辩论的完成,临近大选的时间越来越近,意向不确定的选民数量也越来越少,选民们通过辩论了解候选人,逐渐确定下自己的选择意向。4场辩论下来,我明显感知,两对候选人在我脑中已经是4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抽象的概念了。

  除了官方组织的4场全国性辩论,剩下的活动就看候选人自己的竞选组织工作了。他们要到“摇摆州”举办大型演讲、接触选民,发放竞选材料,让选民了解自己、支持自己。这种“拉选票”的活动,在媒体的追逐下,形成放大效应。

  媒体从参选动向、初选开始就可谓无处不在,是自始至终的追踪者。不必说号称“政治台”的CNN早就设立各种2008选举专题,网站一天24小时滚动新闻、现场影像,其他电视台、新闻网站、期刊、各大报纸,很多设了选举专题、专题报道,连动物杂志的猩猩都戴上了2008竞选的帽子。特别在总统候选人确定以来,他们的确是这两个月最红的明星。

  媒体不止报道新闻消息,看水平的还是选情分析、评论、采访。我原以为政治家面对无数政治评论家的挑剔、指责,是个大考验,后来发现采访记者的考验才更加厉害。他们采访总统候选人,采访其副手,采访其家人,采访熟悉他们的人,采访反对他们的人,抓住候选人可能在任何时候说的任何一个细节,面对面地追问,直接了当,一追到底。举几个例子:

  佛罗里达地方电视台MFTV记者芭芭拉对民主党副总统拜登的采访,在连珠炮地质问奥巴马与社区组织促进改革协会政治献金问题、政策质疑后,又厉声发问:“从按能分配到按需分配是马克思的名言,奥巴马重新分配财产,怎么知道他不是马克思主义者?”拜登自嘲地笑着回应:“你在开玩笑?”芭芭拉脸上的严峻连个台阶也不给他:“不,是问题。”拜登只好一边无奈地笑一边解释:“他没有重新分配财产,只是惠及中产阶级……”随后很多媒体转载芭芭拉“烤”拜登的访谈。而芭芭拉在另一个新闻台接受访问时依然非常严肃地表示不满意:这是我身边很多选民切实担心的问题,我要代他们发问,我不认为拜登解答了我的问题。

  严肃媒体锋刀利剑,无孔不入,但是我相信对于很多美国人,特别是不那么关心政治的大众,他们对候选人的接近来自于一些更有趣的节目。在报道政治方面,媒体的娱乐节目颇有类似最尖端技术做的游戏装置,他们形象夸张地报道新闻热点,大讲候选人笑话,找替身假扮候选人模拟他/她们的竞选和采访,但是好的政治娱乐节目其深刻度却丝毫不亚于一个好政评家,他们不离政治人物的真实言行,同步跟进每一个重要环节,却毫不留情地把其言行间的潜台词全部摆上桌面。如果没看候选人90分钟的辩论,看看周六晚现场(SNL)12分钟的模拟场,听拜登讲“麦肯恩90%支持布什、变化无常、情绪不稳,但是我爱麦肯恩”,或Tina Fey版佩林“谁知道环境恶化是不是人为的,也许只是上帝拥抱我们更紧了,但我不准备谈这个问题,我们谈谈得克萨斯吧”,也形象地看到了拜登的老道政治人物风格,佩林政治观点的不足。模拟剧为SNL创下收视记录,以至我发现一些网上评论引用的是被假候选人改装过而不是候选人的原话。所以美国非常有名的政治娱乐节目主持人、获艾美奖的Stephen Colbert在有人说奥巴马做出使政治向大众普及的新创举时,调侃道:“新创举?嗨朋友,有人已经做了很多年了!”

  政治人物经常会被各种媒体节目邀请做客,这是他们宣传自己的好机会,但也要经得起各种风格的嘲弄,尤其对于娱乐节目。SNL曾经邀请真麦凯恩与假佩林一道“发布最新信息,并售卖珍品”,让真佩林跟着他们疯狂的说唱快板扭动,他们还让真假希拉里同台,以及让人故作不知地来到真佩林面前说“Tina,你这么好的人,他们怎么能让你去扮演那个女人?”坚定的共和党支持者Stephen Colbert则曾经邀请希拉里这个“什么麻烦都能处理”的女人为他处理大屏幕的技术故障,一次邀请麦凯恩不到,便引述“不要得罪做节目的”继而挂了一张变形的漫画脸代替其本人,而奥巴马笑眯眯地给他抬来自己的大事板,允许他把“娱乐”加在首行上,不知道和他日后“签署支持奥巴马”有没有关系。

  在竞选中,媒体的“无孔不入”是可想而知的,但其“肆无忌惮”的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第一,媒体可以自由宣传党派倾向。在美国,象哈佛大学这样的机构,是不能涉足任何有关竞选的活动的——因为它是免税的非营利组织,联邦税法对其政治性活动有很严格的要求。否则可能将学校置于被税务局吊销免税资格的危险境地。竞选法中的限制非常多,各党派自己的竞选活动也受到诸多规则约束,例如一个人、一个机构的捐款最高额不能超过多少,哪些人才有资格捐款等等——比如我就没有资格捐款,因为选举法规定竞选不能接受非美国公民的资金。但是,对媒体却没有什么限制,一个主持人可以在其节目中明确宣扬自己的共和党倾向,或者做节目专门挖苦共和党候选人;选举临近时纽约时报等一些媒体还纷纷公开“签署支持奥巴马”,而一些倾向共和党的州,当地媒体在选举后甚至不报道奥巴马已经当选的消息,而只报道麦凯恩在本州获胜了。我请教几位法律专家,媒体影响大众,为什么可以为一方做宣传,他们的回答都很简单:媒体是言论自由。

  第二个方面是媒体的“混淆视听”。比如人物、情境逼真的模拟剧,以至观众在街上错认“候选人”。还有各种涉及候选人人格的作品,比如共和党宣传广告将奥巴马与拉登的头像互换,配以恐怖音乐的动画;支持民主党的《好色客》老板自己掏钱请色情女星,“竞选”谁更像佩林,以其形象拍出色情影片。历史上曾经有过政治人物诉媒体报道不实的案例,但被法院判定媒体对公共职位人物报道信息不全观点偏见是可以的,以防对言论自由构成压制,以后公众人物诉媒体就更难赢了。宣布竞选总统,相当自我放弃了个人形象权,这也算问鼎公共权力的人所必须享有的“特殊待遇”吧。

  第三个方面是“负面广告”或称“攻击性广告”。各党派不仅为自己的候选人做正面宣传,还为对方候选人做负面宣传。共和党的网站首页就放着“会面奥巴马”,里面一项项列举奥巴马相关故事,恐怖分子、社会主义者、ACRON贿选等,以“告诉你一个真实的奥巴马”。某州的共和党人还宣称要自制奥巴马负面广告的光盘,大批量发行。竞选者都承认,负面广告的作用确实有效。该做法的发明者、“攻击性广告之父”Alex Castellanos一次恰好到哈佛讲座,我对于这个有争议的话题请教他的观点:“你认为这是公正的吗?”他说“当然是公正的,因为我们需要知道所有潜在的问题。”“可如果不是真实信息,不是在误导选民?”“没有一个上帝为你判断真实与不真实,每个人自己才能判断是不是真实的。如果他判断不真实,不是对发布广告者反而不利吗?”“可他怎么能判断出来那不真实呢?”“人们会比较,从获得的各种信息中,人们自己会判断的,就象你一样,会来问问题。”“但你是假设人们的信息是完全的,可事实上很多人不能获得充分信息,如果他只看了这一个广告呢?” “如果他事后认为他相信错了,选择错了,他下一次不就学会了,人们应该学会识别。”我对负面广告的问题,还无法发表太多的评论,但与这位保守派共和党人、“攻击性广告之父”的接触,却让我深深有一种感觉:那些看起来“添乱”的现象,背后竟会有我们想都想不到的对于个人选择责任、自由、民主信念的极至推究。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竞选过程的一个独特场合,大概是除了官方组织的四场辩论外,唯一可以让两党要人平心共坐的地方,即非营利组织创造的民间“第三方”平台。“阿尔·史密斯纪念基金会晚宴”就是一个对历届总统候选人特殊的机会,也是特有的考验。晚宴每年一次在纽约Waldorf-Astoria宾馆举行,是阿尔·史密斯纪念基金会主办的天主教慈善组织的筹款宴会。基金会是红衣主教为纪念Alfred E. Smith——纽约州任职四届也是第一届天主教徒的州长、深受民众尊重和爱戴的美国著名政治家——而在他1946年去世后设立,自1960年邀请尼克松和肯尼迪演讲以来,两党候选人共宴就成了大选年的惯例。晚宴坚持不分种族、政见、肤色等的原则,在晚宴上的幽默演讲也成为一个默认的传统,人们盯着这场“表演”,看总统候选人能否以轻松的心态对待自己及其竞争对手。

  大选前夕,媒体已经热闹得铺天盖地,两党的助选活动加速冲刺,奥巴马买了几大电台的黄金时段同时在各台发表演讲半小时,两位候选人分别去各自的“争夺州”一场场现场演讲、接触民众。投票日当天,公开演讲和大规模竞选活动都停止了下来,选民安心投票,不过此时,相信候选人对他们已经是个“熟人”了,恐怕连奥巴马刚去世的祖母、非法移民的姑妈、早年的同学都熟悉了(这倒的确归功于“负面广告”)。令人感叹的是,选举一结束,负面广告、模拟剧、相互攻击、网上竞选,瞬间烟消云散,如风扫叶过、一夜春度,转眼换上了政府交接、经济主题。将佩林挖苦最厉害的SNL请佩林端坐到它的镜头前,佩林略带低落地说:我不会介意媒体拿我开的玩笑,毕竟它从来是我们伟大政治传统的一部分,没有一个竞选公职的人可以凌驾于被大众批评。

  原来一个社会的透明是这样炼成的。

  

  第四天:不成熟的选民与成熟的选举

  

  8月29日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麦凯恩宣布佩林将作为他的副总统候选人参加竞选。抛开成败适否不谈,这件事确实给大选带来了更多戏剧性的情节。

  按照政治观察家们的研究,总统选举中民众一般是不投副总统的票的,或者说选票投向与副总统候选人关系不大。但是在今年,媒体曾一度把选举界定为“第一个黑人总统和第一个女人副总统的竞争”。她的名字风潮般地在视野中出现是这样的:佩林的无框眼镜已经脱销!佩林的口红到底是哪种牌子?佩林的鞋引领时尚款型!一幅幅大照片和首页头版的标题,使麦凯恩的民意调查支持率迎头攀升,以至共和党的竞选总部担心佩林的风头会压过总统候选人本人。“投票”,其实也是“人气”;谁的“人气”多少都无可厚非,但是总统候选人的“人气”理由实在让人觉得颇为滑稽:美国人民这样选总统的?!

  后来逐渐了解到,佩林是阿拉斯加州州长,政治资历浅,在政绩上并不为人关注,民调显示多数美国人此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她曾经获得当地选美比赛的冠军,具有很强的与人交流能力,育有5个孩子,明知小儿子是唐纳症还是坚持把他生下来,支持自己未婚先育的女儿不堕胎,是保守派典型的美德典范。女性(贴近民主党里希拉里的支持者)、强亲和力(贴近普通大众)、宗教与保守美德(共和党的保守主义选民重视的价值)、华盛顿政治的“局外人”(远离布什政府),从哪个因素看,麦凯恩的选择都象个选举组合策略,而不是治理组合策略。不过,选举组织者们选后经验谈,选举策略、简单形象刺激、口号、“负面广告”,在竞选中确实都是有效的。民意一“引”即“导”,从什么意义上说美国的选民成熟呢?

  随后,9月7日,佩林接受了第一次脱稿采访——ABC新闻Charles Gibson对她的采访;16、17日FOX新闻Sean Hannity做了她的第一次电视采访;24日CBS的Katie Couric进行了第三次采访。佩林在几次采访中知识缺乏的“惊人之语”和言词支吾,让共和党竞选总部大跌眼镜,而随着采访内容不断被其他媒体转载、评论人引述,关于佩林的笑话和滑稽剧越来越盖过此前的追星报道,选举信息网对于候选人的观点比较中佩林的名下总是一大串“?”(表示此观点尚不清楚),民意支持率曲线开始拖起了尾巴,关于佩林的话题焦点转为“是资产还是包袱”的争论。10月2日副总统公开辩论,几大媒体调查显示:多数选民认为佩林的发挥超乎他们意料地好,佩林比政治老手拜登获得了更多的“可爱”分,但是同时他们认为拜登更胜任副总统的职位,拜登赢了辩论。

  副总统辩论之后第二天,佩林在科罗拉多拜票演讲的言辞再度抢占头条:“奥巴马在把美国拖入恐怖主义”,在其后的日子里,“奥巴马是社会主义者”、“马克思主义者”,“奥巴马和ACRON(社区组织促进改革协会)有什么关系?”,“奥巴马接受非公民竞选资金”(奥巴马早年移民美国没有美国国籍的姑妈给他捐了一百多美元),隔几天一个波澜,几乎成了每周一题。早在第一次总统辩论前夕,麦凯恩曾吓了各方人士一跳,因为他“拒绝出席辩论,要去华盛顿解决经济危机”,谴责奥巴马在国家危机之时还在考虑选票,自己“宁愿输掉大选,也不愿国家输掉一场战争。”,奥巴马毫不妥协地声明自己将赴辩论“正因国家在危机之时,才更需要让民众看清方向。”才使第一场辩论没有变成“独角戏”。但是随着大选临近,共和党对奥巴马的攻击明显超过了它谈论的“议题”。特别是佩林每次令人心惊肉跳的言论,部分共和党内部人士开始提出不满,说佩林“说话越多,越让人害怕”,认为她已经成为党内的“麻烦”,甚至“癌症”。到10月底的时候,共和党内立场的分化愈显突出,一些知名的共和党人纷纷公开签署支持奥巴马,其中包括艾森豪威尔的孙女、政策专家与作家Susan Eisenhower,里根时期的白宫办公厅主任Ken Duberstein、副检察长Charles Fried、陆军部长助理Delbert Spurlock、国内政策顾问Bruce Bartlett,美国前国务卿鲍威尔(Colin Powell),布什的前新闻秘书Scott McClellan以及前讲稿撰写人,前马萨诸塞州州长William Weld,得克萨斯州共和党财务主任Richard S. Seline,共和党议会候选人Joel Haugen等几十个政界知名人士。有人将佩林的无知列为原因之一,一个支持麦凯恩重整共和党的人说,当看到他选择佩林、如此投机之后,知道他不是认真的了;更普遍的认知是:奥巴马没有挑起种族问题,没有攻击共和党,他值得尊敬。

  最后选票的结果分析,奥巴马并没有像人们预期的那样动员起了大量的黑人投票和年轻人投票。其中黑人投票率13%,只比2004年11%稍多,在其获胜的北卡罗来纳州,黑人投票率比2004年还低4%,而在1964年以来民主党首次获胜的弗吉尼亚州,黑人投票率和2004年同样是21%;青年人占18%,只比2004年17%多一个百分点。从支持率看,麦凯恩在白种人中胜过奥巴马12%,其中白种男人中16%和白种女人中7%;相比而言,2004年布什则在白种男人和白种女人中分别领先25%和11%。奥巴马以绝对优势获得了黑人投票以及在白种以外的其他所有种族中获得了优先,他的优势也分布在除了60岁以上外的各年龄段,所有教育程度,男性和女性双方面。

  结果看起来,风靡一时的“闪亮登场”和攻击性的“负面广告”都没有起到最终决定效应;而奥巴马的获胜也不是反映了对黑人和热血青年的动员。虽然,广告效应、种族、激情,所有的这些因素都在选举过程中起到了作用,但最后人们看到的是一个相对理性的选择结果。候选人各自坚定的支持群体还在,不过此时无论对哪方而言,选民的选择都多了一些更细节的了解,更深层次的掂量,更持久性的理由,“人气泡沫”被大大吹散了。选民的理性怎么表现出来的呢?因为“泡沫”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平衡。得到了什么平衡呢?我看到至少有五个方面的机制:

  第一,公开的辩论和对谈,它们是最好的比较机制。丘吉尔有句名言:“对民主最好的争论就是与普通选民的5分钟对话”。观点的公开和互动最有利于澄清它自己。在一个候选人面对大众的情况下,问题代表、专业媒体人士,特别是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就是最好的辩谈对象,他们能够更清晰深刻地把潜在问题揭示出来,展现给公众。比如四场候选人公开辩论,分别形成候选人之间,候选人与问题代表之间的直接对话,是最重要的“针刺泡沫”机制,让实质的内容显现、沉淀下来;媒体访谈是另一种“澄清浮萍”的机制,看看根有多深。经过对话和互辩,选民对观点有了实质的比较。

  第二,多元开放的媒体,达成自我平衡。如果看任何一则报道,或任何一家媒体,我们很难说它们的信息是“客观”的、“中立”的,它们什么都报,甚至可以说扑风捉影。但是,当多元的“偏见”都呈现出来的时候,它们形成了自我的平衡。媒体也在此过程中积累自己的公信力,没有规制的报道不会比有规制的报道离“真相”更远。就象“攻击性广告之父”充分意识到的:滥用负面广告,同样会成为自己的麻烦,因为人是会思考的,他们不仅为演员的台词动情,还会评论演员的表演。

  第三,时间是理性选择的前提。非常明显的是,在不同时间投票,结果可能截然不同。与大选相配合,美国各种非营利性的选举辅助机构、学校和研究机构、媒体,都在做持续性的民意调查,有些在年初初选时就开始进行了。民调显示各方支持率的变化,媒体常常这样报道:“如果今天投票,那么……”随着一次次候选人辩论的开展,“不确定”的选民减少,人们越来越拿定自己的主意,越临近大选,民调的结果越具有意义,双方的“版图”愈渐清晰,CNN选民预调结果与实际结果相差不到1%。事实上,选举结果很少与民调预测发生颠覆性变化,即使2000年戈尔和布什的竞争,民调显示戈尔的优势,最后布什以4票之差胜出,如果从全国的总选票绝对数言也还是戈尔领先的。

  之所以选举要有一个时间段——确定提名候选人之前一年以上的候选人资格注册和初选时间、从提名候选人确定到大选投票日2个月,就是让选民了解信息、分析、比较、审视自己选择的过程,这个过程中的一系列活动,作为民主机制的一部分,在帮助选民“成熟”,给“理性”一个缘由。(选举当天不再大规模竞选,发布重大新信息,就是因为信息没有时间反馈澄清)。选举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过程;选举不只是投票,投票只是对选举结果的判断。经过时间的沉淀,可持续性的原由继续存在了下来,不管最后做出什么选择,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美国的选举“愿赌服输”,不会赖帐,闹“颜色革命”什么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的选民是成熟的,但这种成熟,与其说是个人的素质,不如说是民主的过程和民主的机制。美国的选民是学着“成熟”的。选后,不少评论家在分析胜败原因时都指出一点:麦凯恩要给人们什么信息?他频繁变换主题,除了对手的问题外,人们选他的理由是什么?而投奥巴马的人却非常明确他们为什么要投奥巴马,奥巴马却始终如一地给了人们一个信息——改变。

  第四,程序使选举是一个有序变量。如上所言,选举有序、可测、合法性稳固,靠的不是民众素质,而是选举程序,如果说世界各地的选举实践需要考虑“成熟”程度的话,我想应该考虑的就是选举程序的完善程度。首先,是基本选举制度,如美国的选举制度是初选和大选两步进行、各州选举人团票制、胜者全得,其他国家还有不同的选举制度,如全民直接票决,比例代表议会制度等,各有各的国情、历史原因,但通过一套民众赋权的制度保障“民主”,政权合法性与秩序稳定才有了根基。其次,保障公民平等公平竞争的竞选程序,美国有宪法原则、联邦竞选法、竞选资金法等,对竞选每个环节有非常详细的规则,以保障公民权利和公平竞争,规则清楚了,结果如何大家都会认可。第三是投票的程序,保障选民权利和选票公正,美国的投票流程自然非常娴熟,从选民注册、投票点布置、秘密划票、电子唱票、CNN的“计划胜出”结果宣布等,已经是流水线作业。即便如此,选民在选前都会拿到包括选举事务和投票内容在内的选民手册,投票日前几天CNN等媒体、网站上开始详细介绍投票方法,把3种不同的投票机器放在网上,你可以先虚拟投一遍试试,媒体和非党派的选举监督组织开通投票热线,处理技术故障和接受投诉,“选举保护”在投票日当天就接了4万个问题投诉。有了多方保障,候选人当日只要坐在家里等着看电视结果了。所以说,选举是一系列制度和流程的效果,是在时间中显现的,一天的选举(划票)不等于选举。

  最后有一个机制同样重要,即除了选举产生权力之外,民主还需要权力运行机制的保障。就象很多人说的,美国的民主党和共和党,差异能有多大?哪个人当选总统,也不是那么多人关心。有数据显示,美国的选举投票率在西方国家里排倒数第一,平均还不到50%。很多美国政治学家反思公民政治参与率低的问题,不过另一方面,“警惕一切权力”的观念确实比“选个好执政者”在美国社会更加根深蒂固,美国的总统为外事活动调动不了纽约的机场,美国的党松散协调不了党内的总统和议会关系,美国公民的生活更多依靠私人组织和志愿组织而不是政府,美国人比厌恶“负面广告”更害怕把个人言论的判断权交给政府,美国人比担心枪击案更担心政府拿走个人的权力,最新的奎尼匹克大学及CNN调查显示,尽管54%的人支持更严格地管制枪支,但78%的人反对政府禁止个人拥有枪支,67%的人认为每个人有权拥有枪支,30%认为公民有组织民兵的权利。权力的结构和对个体权利的保护比让谁掌握集中的权力更加重要。总统是不可信的,谁坐在大权的交椅上都是不可信的,“人民的权力”,即不是一个虚指的集体概念,也不能仅靠一个权力产生的过程,它必须还原成个体权利的观念,体现在权力行使的每一个环节。

  当然,选举本身仍然是最重要的,它的重要不在于选出谁当总统,而是一个权力的自我更新调节机制,更重要的是,它是一个公民教育过程。无论作为竞选者还是选民,都在这个过程中成为了民主实践的一部分。一个人从符合“选民资格”的自然属性到履行公民选举权的“选民”,是习得的能力,美国选举需要选民主动注册,“注册选民”才具有投票权,也是对“选民资格”到“选民”的一种提醒。选民是民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是在选举过程中成熟、成为选民的,并不是有了成熟的选民再进入选举过程。如同孩子学走路,孩子从来是在走路中学会走路的,而从没有一个人学会了走路才下的地。如果要问学走路的第一步是什么呢?我想,先拿掉他心中的恐惧吧,人生来具备有机体的自我调节功能,真的可以大胆前行。

  

  第五天:投总统的票,让自己当选

  

  政治评论家经过长期的观察总结:选民投票其实是选像自己的人。这种“像”当然有很多层面:个性、经历、身份、观点、理念,等等;同时,一个人的“自己”在心理学上也是多层次的:本我、自我、超我。党派是一种较强和相对稳定的身份认同,但也与很多因素交互作用。比如美国人不喜欢太聪明(或者自作聪明)的总统,有人说布什的辩论象小学生,但是很多人接受他,因为他看起来更亲近;佩林的很多支持者喜欢她因为“她是我们的一员”(不象那些华盛顿的“圈内人”离普通人太远)。说白了,人们在投下自己的一票时,都隐含着一种心理即把自己在这个社会中放大,希望自己的自我认同、取向、意志,成为社会的显性表现。正如借英雄电影投射自己的英雄情结,或将自己的心中遐想假托一个明星来实现。设想有人与你的“自我”很贴近,而能作为你的“超我”显现出来,那一定是最令你心神向往的事情。奥巴马或许正成就了这个角色。黑人、肯尼亚的父亲、离异家庭抚养、无任何特殊社会背景,这个谁都可以比得过的小人物,在进入总统候选人资格的时候,已经令很多人瞩目了;而使他收获最大的,是他自己非常明白这一点——选民不过在通过总统实现自己。

  参与选举最普遍和简单的方式是关心、发表自己的意见。人们茶余饭后谈论对候选人的看法,评论他的政策,他们很认真,每个人都象顾问团的指导专家;在住宅区,常见别墅前、花园里插上一块浅蓝底大牌子“奥巴马、拜登”,房主肯定是奥巴马的支持者;捐款当然也是一种普遍的支持方式,奥巴马此次筹款超过6亿美元,打破了历届总统竞选筹款记录。和我所在马萨诸塞州是“蓝州”(民主党支持者多)有关,我一直没有看到过麦凯恩的选牌或筹款者,不过后来到两党紧紧争夺的新罕布什尔,仍然是竖“奥巴马、拜登”牌子的多,除了见到一辆小轿车后面贴着“麦凯恩、佩林”,或许这也部分体现了民主党的竞选特点。

  更积极的参与者则成为“竞选团队”的一员——志愿者。哈佛广场四周总是有学生拿着一个小本请路人“为奥巴马为改变”捐款;公共场合、热闹的活动,也免不了有人竖起“奥巴马”标识为他宣传、募款;学校不少教授业余时间做志愿者参与竞选咨询;想支持自己候选人的一种比较广泛的参与方式是“电话银行”,网上公布划分好的时段、地点,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时间选择,在某时段到某地点,和大家在一起向可能的支持者(该党注册选民和独立选民)打电话、拉选票,也可以从竞选委员会拿一定数量选民名单在自己家里打电话;另一种常见的,特别在民主党普遍的助选方式是“门挨门”拉选票,即拿着选民名单,一个一个上门拉票,由于在“争夺州”拉票更重要,所以志愿者会从邻近的“支持州”一起开车前去支援,所谓“跑车拉票”;再深入的参与,包括组织聚会、建立组织、象《好色客》老板那样做宣传品等,充分体现各人创新。

  美国党部的组织非常松散,整个剑桥市都没有一间办公室,州才有较专职的“党组织”。竞选者拉起自己的一班人马做竞选总部,但也没有严密的自上而下的组织架构,与“党组织”交叉而不重合,奥巴马在剑桥市的竞选办公室就是一个民主党议员提供出的自己的办公室,竞选期间装点上奥巴马的宣传材料,竞选完了,人、物就都撤了。整个竞选大量依靠的都是志愿者,而且很多各起炉灶、各干各的行动,做大了就成为“正式组织”。比如假若你高兴,可以把自己的住处变成一个“据点”,为奥巴马拉票、办活动;一个店主可以把自己的房子提供出来,为奥巴马竞选设立个当地办公室;各类为候选人竞选的团体也不是竞选总部自上而下建立,而是各色人群自下而上发动的。比如“学生奥巴马组织”(Students for Barack Obama)一开始是在奥巴马还没有宣布参加竞选的2006年,几个学生发起社会运动,用网络促请奥巴马参选总统,上千学生加盟,后来转化为正式学生组织,并成为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草根学生组织之一;还存在“共和党人奥巴马组织”(Republican for Obama),是支持奥巴马的共和党人发起的,发动共和党人投奥巴马的票,搜集有名的共和党人签署支持奥巴马的声明,告诉共和党人选奥巴马的理由。

  公民当真想要站在总统竞选台上也不难入手。在非营利的竞选网站上,可以找到“如何成为美国总统:步骤指南”,好象Windows应用软件说明书,或者进阶游戏指南。不知道奥巴马参选之前有没有看过,不过顺着指南所言的确认资格、“试水”、宣布候选人资格、在选举委员会注册、筹款、组织竞选、初选、党内大会、大选、投票日等步骤,还真有不少人尝试闯关。根据选举委员会公布的数据,本届总统选举中接受到宣布候选人资格或着手组织竞选的归档声明(归档的底线是本人以外筹资或在本人以外花费5万美元以上,低于此的太多了,不归入选举委员会档案),至2007年4月1日为止共179人。其中,麦凯恩是06年11月16日组织并宣布资格,07年1月30日归档;奥巴马是07年1月16日组织,07年2月12日宣布资格并归档。经过奥巴马的鼓励,说不定下一次进入的人会更多了。

  我自己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参加了一场“跑车拉票”活动,记录下来,对竞选工作略见一斑。投票日当天,我到投票点去参观,见一个商场前,聚集了几十个人,还在准备去新罕布什尔州跑车拉票。看到我过去,一个拿着本子看上去是组织者的人热情招呼:“你是XXX吧?”我说不是,我没有注册去拉票,我只是想了解一下。“那你想现在一起去吗?”我很惊讶他这样问,因为我想,在如此紧要关头,组织者不会愿意浪费时间、资源和一个无关人员谈。我说:“我不是美国公民”,他立即笑着回道:“你不需要是美国公民才可以帮助别人”,我再解释:“我只是研究者,想看看你们做什么。”他还是不假思索:“没有关系,欢迎你加入。你准备去吗?”他的慷慨有点出我意料,因为路途有一个多小时,是要合伙开车去的,我又没有事先注册。“有空余位子?”我问。他示意我等片刻,招呼了一下,找到一辆车让我与另外两个刚来的人一起搭乘,他还在继续组织后面等人的小组。临走我问他:“你是竞选团队工作成员吗?”他摇摇手:“我是志愿者,这儿的都是志愿者。”

  一行4人,相互介绍认识,居然一位是大学的历史系教授,一位是在读博士研究生,车主是“自佣职业”者。他们都是民主党人——所谓民主党人,就是指在选民注册时将自己党派一项选择为“民主党”,当然这既不影响你的投票选择,你也可以随时改变主意转换党派,总之美国的党在全世界国家比也是松散的,党员其实相当一种身份认同,个人可以自由选择党,而党无法选择或约束你——我问他们为什么选择做民主党人,而且党随时可任意宣称,怎么形成“民主党家庭”或者“共和党家庭”的传统。历史教授说,他终生都是民主党人,他总是更倾向民主党的政策理念;车主说,其实两党差不多……至于为什么要固定一种身份,让自己有稳定认同,心理舒服一些吧;博士生没有那么固定,自己的选择随接触的环境有变化。他们象我见到的很多人一样:这都是第一年(有的已不是一次)参加竞选活动。

  

  第六天:投票不只可以选总统

  

  我们说美国“民主投票选举总统”,一肯全肯,一否全否。其实这句话的关系实在值得仔细辨析。首先,民主仅用投票、选举来判断是不够的,如前所述,怎么个投票法、什么样的选举、除了投票选举之外民权如何持续等等,都可能使此“民主”与彼“民主”大不相同;反之,投票确是民主的核心工具,因为把我们能想到的各种确定“民意”的办法比较起来,数票计数,规则最容易明确,结果最容易达成判断共识(尽管票数接近时仍会对规则形成考验)。简单说,投票选举是民主的必要非充分条件,有投票选举未必民主,但无投票选举民主也难实现。

  其次,投票、选举、选总统也不是完全等价的。从美国社会的实践中,我们就可以深入了解两个判断:第一,投票不仅适用于选总统;第二,选举不等于“一人一票”选总统,选举适用于多种民主形式。

  先说第一句话:投票不仅适用于选总统。全世界都知道美国2008是大选年,两党候选人竞选总统,奥巴马和麦凯恩(或许再加上佩林)的名字被媒体炒得一片沸腾,尤其是离得远了,遵循声波递减规则,只有叠加最集中的信息被留下来。但是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美国选民,按部就班地进行选民注册、接收选举手册、初选投票、大选投票,你会发现需要你投票的事情很多。以总统大选投票日为例,马萨诸塞州的选民拿到的选票是一张A4纸大小反正两面的印刷票,他们需要投票选举的职位一共7个:第一,总统及副总统的选举人,是5选1,5对候选人按照姓氏字母排列,第二,国会参议员,在3名候选人中选1名,候选人分别来自民主党、共和党、自由党;第三,国会众议员,分选区候选人;第四,州政府议事员,分选区候选人;第五,州议会参议员,分选区候选人;第六,州议会众议员,分选区候选人;第七,遗嘱登记官,分选区候选人,这个职位是一个有趣的制度安排,遗产承办处负责为公民确立遗嘱、办理遗产事宜等,该人员称为遗嘱登记官,不是什么重要职位,却是地方党组织的日常职能之一,而且居然是民主选举出来的,很多选民都不注意这最后一项内容。后几类职位都是分选区候选人,选区划分各类不同,有些职位因为重选连任或者无人竞争,一个选区只有一名候选人,不过7类职位每一类的最后都会留一行带选择圈的空行,选民可以自填任何其他名字。

  在同一张选票上,除了7类候选人的职位选举之外,还有一类投票内容,即公民对立法的创制请愿问题。所谓公民对立法的创制请愿,相当公民直接立法的形式,即公民发动提起某项立法诉求,经确认作为一道问题在选票上列出,选民直接投票,如果通过,则该项立法诉求被正式作为法律确认下来。与民主选举官员、让其代表公民行使公共权力(代议)的间接民主不同,公民创制是公民直接民主决策立法的直接民主。这种直接民主形式在美国绝大多数州保有并应用广泛。任何公民均有权发起创制请愿,具体程序和规则各州不同,如在马萨诸塞州,要在州参议员选区范围内的选票上放入一道公民创制请愿问题,需要征得1200注册选民的签名,要在州众议员选区范围内的选票上放入一道这样的问题,需要征得200个注册选民的签名。符合签名要求并被确认有效的问题,最后由州议会决定放入选票,获得至少30%投票人在该问题上投票并且过半数投肯定票,视为通过。公民同样有权创制请愿提起宪法修正案,不过对之有更严格的要求和程序。以今年为例,马萨诸塞州的选票上列入了3道公民对立法的创制请愿问题:第一,将州个人所得税税率降低到2.65%;第二,将州刑法中对拥有1盎司或以下大麻行为的刑罚改为罚款;第三,禁止竞狗比赛。

  选民在网上输入选民登记信息,则在查询投票地点信息的同时,可以看到自己将要投票的所有职位人选和问题,以及本地区现任的所有民选官员,包括联邦层次代表和地区层次官员。每位选民还会收到本州联邦事务长发来的选民手册,详细说明选举事宜,并将选票上的公民对立法的创制请愿问题一一说明,不仅列出请愿诉求,而且明确说明如果投“是”意味什么法条修改、如果投“否”意味什么,同时,各有支持方和反对方归结的赞成与反对的理由,以及进一步了解各自理由的网站和联系方式,最后附上请愿问题提案的全文。比如降低个人所得税的问题,是马萨诸塞州纳税者协会组织动议的,选民手册中的支持方由小政府委员会主席代言,计算了减税为公民减轻的负担;社区融合组织主席则作为反对方代言,列举的反对理由包括削减年1200万美元,相当40%州预算,会减低地方服务,包括公立学校、警察、紧急救护、桥路修缮等,从而可能危及公民安全,影响投资和就业机会,并可能促使政府提高财产税等其他税种压力。最后的投票结果显示,第一题以69%:31%被否定,州个人所得税保持不变;第二题以65%:35%通过,1盎司或以下的大麻拥有不再属于刑法犯罪;第三题以57%:43%通过,意味马萨诸塞州禁止竞狗,狗权受到了保护。科罗拉多州的选民此次还投票“定义一个‘人’”,请愿问题建议将“人”的定义从受精开始(这意味着流产构成谋杀罪),不过最后被以73%:27%否定了。

  上述只是总统大选时一次选举的例子。大选前有初选,国会参议员任期6年,每2年有1/3到期改选(每州2个参议员,不在同一年任届期满),众议员任期2年,所以至少两次大选间还有一次中期选举;除此之外,州层次的选举,镇层次的选举,社区的选举,学校家长委员会的选举,公民创制立法的直接投票等等,需要投票的地方不一而足。可以说投票是美国人决定公共事务的一种习惯。“选举疲劳”也被研究者总结为投票率低的原因之一。正因如此,尽管党部可能没有正式经费、没有固定办公室,总统竞选委员会是个临时机构,选举委员会却是个财政预算的常设机构。美国的选举由地方组织,总统大选时各州有自己的选票,有的州甚至各镇有自己不同的选票。作为总统候选人,如果想把自己的名字列在所有选票上的话,并非联邦一宣布各地就执行,而是他们得自己分别在各州或镇获得候选人资格,有些小党或独立候选人实力没有那么雄厚,只能在部分州获得候选人资格,所以可以在美国的选票上看到一个有意思的景象:在某些州/镇竞选联邦总统的总统候选人。

  接下来说第二句话:选举适用于多种民主制度。我们把西方国家的行政制度分为总统制、议会制、半总统半议会制,只是一个很粗略的概括,如果具体看每个国家,各自都有自己的国情。比如我们视为民主“典型”的美国,就不是“一人一票”选总统的。说美国的政治选举制度是全民民主,是不确切的。美国的政治民主其实是州内的民主,州间的权衡。

  正如我们所了解的,美国总统选举实行“选举人团”(Elector College)制度,即“大选”的时候,选民的投票不是直接选出总统,而是选出各州一共538名选举人,以后再由选举人投票选出总统;选举人是相应总统候选人提出来的一组人选,相当只是总统候选人的代表形式,不具有实质意义,所以美国的总统大选可以理解为:全国538张选票,过半(270票)胜出。那么这538张选票在全国是如何产生的呢?首先,它是按州划分的,每州参议员和众议员人数的总和,就是该州的选票数(另外1961年宪法第23修正案批给华盛顿特区3名选举人);其次,它的计票是“胜者全得”(除了缅因和内布拉斯加两个州实行比例制),即在一个州选民投票的最领先者获得该州的全部选票数。再看看各州的参议员和众议员数是怎么确定的呢?美国宪法规定,国会实行两院制,其中参议院由每州2名议员组成,众议院由按照人口比例选出的议员组成(最少不能少于1名),由于考虑规模问题,众议员总数由1929年固定为435名后不再随人口增加。所以,解析美国总统的权力来源,是各州按照州权平等加人口权重两个原则,进行州表决加总的结果,州与州之间的关系比联合国各国“国权平等”的独立性弱,比单纯按人口比例权衡的独立性强,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全体公民平等公决的;只有在各州的范围之内,才适用“一人一票”的民主原则,选民民主决定的只是本州在联邦的态度,而不是联邦的最后结果。相应带来的一个现象是:在“红州”(共和党支持者远超过民主党支持者)或“蓝州”(民主党支持者远超过共和党支持者),选民的个人选择总是“无用”的,因为既然该州在联邦的态度已经决定了,自己怎么投票都不会影响最后大选结果。一般情况下,各州的表决结果与全国选民的绝对票数是一致的,但在某些情况下可能表现出差异。曾经有四届总统是以全体选民票的劣势当选的,包括1824年因无人过半由众议院裁决判约翰·昆西·亚当斯胜出于选民票和选举人票均处优势的安德鲁·杰克逊(此判决导致民主共和党分裂,杰克逊1828年以新命名的“民主党”当选),1876年共和党候选人海斯在26万张选民票弱势下被委员会裁决胜出于民主党候选人蒂尔顿,1888年共和党人哈里森以10万张选民票弱势但65张选举人票优势胜出于民主党人克利夫兰,2000年共和党候选人乔治·布什在0.5%选民票弱势的情况下胜出于民主党候选人戈尔。可见,美国的政治民主是在州内全民民主的基础上,州际权力的平衡与协商。

  美国特色的选举制度兼顾了选民权利、党派作用、州际平衡,维护基本政治制度稳定运作已200多年。其间也显露出自身的问题,比如“少数票总统”得到选民支持的合法性不足;人口代表比例不均,目前人口最多的加利福尼亚州拥有55张选票,最小的州至少拥有3张选票,包括阿拉斯加、特拉华和怀俄明州;“蓝州”和“红州”现象使得选民票移动在最后结果上体现不出来;从长期趋势观察,越来越多的各州取向趋于固定,“争夺州”不断减少,对选举竞争性造成威胁;最大的问题是“胜者全得”使得“第三党”无立足之地,从而激励竞选策略永远取向联合成两派,而造成美国自1828年以来始终两党独大的事实。当代美国对自身的选举制度有不少批评与反思,不过由于没有遇到大的挑战,尚无实际改革的动力,或许在某个历史时期它还会再改进自己的制度。我们可以看到,美国有自己复杂的国情,它是在自己的历史与国情下做出具有特色的具体制度选择,但谁也不能否认它民主的进程;普选、议会、联邦权衡,各国的权力结构可能具有多样性,但是投票选举作为民主的基本工具,是各种民主模式的基础,它既是民主不可缺少的要素,也完全可以适用于各种不同的民主模式。

  

  第七天:不要期待总统,期待公民社会

  

  11月4日投票日晚,被认为有标志意义的俄亥俄州两人开票情况一直紧咬,虽然奥巴马在全局选票遥遥领先,两边都不敢轻下结论。CNN开了一系列屏幕窗口同时直播各种现场,晚上11点,几个大州的近百张选票接连而出,指示牌突然闪亮:CNN方案赢家是奥巴马!(因为点票还在继续,不是正式结果,只能把超过270票者叫方案赢家。瞬间,民主党奥巴马在芝加哥的集会总部沸腾如海,全部的人都站了起来,人们挥舞双臂,跳跃,欢呼,叫喊,一起向空中拍摄仪扫过的地方展旗大叫,许多人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镜头很久停在一个非裔中年男子身上,他站在欢呼的人群中,静静地站着,泪流满面,不去擦拭,他一个手指放在唇上,似乎在思索什么。不知道他此时想到什么,是不是象那个96岁拥有投票权几十年第一次有意愿投票的老人,或者说“我受到激励为我所想而努力,看起来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的街摊小姑娘;不过对我而言,再次见到比总统候选人接受提名时更疯狂的场面,我却发觉自己已理解了此时人们的心情。

  选举并不是民众发泄情绪的狂欢,人们经历民主的过程,成为它的一部分,他们从而值得为自己欢呼,唤起自己相信心中的梦。同一时刻,共和党麦凯恩的亚利桑那集会总部一片寂静,人们相互张望,唱着的歌、摇动的旗、挥起的手,在空中不知所落。过了一些时候,零零星星地开始有人继续喊支持,鼓掌,扬起头向扫过的镜头微笑示意,人们渐渐再聚拢起来。只过了半个小时之后,麦凯恩和他的竞选伙伴与家人们出现在讲台上,他发表了被重新公认为属于“卓越的共和党人”的退让演讲。聚会的支持者静静地听他讲话,全场全神贯注,每个人仰起头凝视着他,或许也是在向内望着自己,他们仍然在听到“奥巴马”时躁动,被麦凯恩有力地示意停下;他们仍然在他表达爱与感谢,提到家人、竞选伙伴时热切地鼓掌,当他说出“失败是我的,不是你们的”时长时间振臂呼喊,为他说到选出非裔总统证明的美国梦想,会全力支持新总统,美国人民会坚守美国的承诺与伟大时喝彩。

  麦凯恩发表完退让演讲半个小时以后,奥巴马带着家人和拜登一家步入了芝加哥中心公园的演讲台。这是一种礼貌,对手首先认可退出,胜出者才赢得正大光明。奥巴马发表了他的总统宣告演讲。

  与总统选举计票同时,各州的参议员和众议员的选举结果也在陆续出台。他们同样分别在各州发表自己的落选感言、获胜演讲。有些发言令我一度都混淆了胜败方。比如北卡罗来纳州的参议员选举,共和党人Elizabeth Dole败于民主党人Kay Hagan。Elizabeth Dole非常优雅地站在讲台上,微笑致意,她感谢支持者,感谢她的丈夫,感谢帮助她竞选的人;她幽默地说这里人杰地灵,欢迎没有到过的人来看看;她自豪地讲为“你们服务是我的骄傲”;她称颂上帝保佑北卡罗来纳,为了美国的自由。她的脸上没有一丝阴影,而充满了她所颂扬的那种自豪,人群从开始就一直在热烈地鼓掌、为她呼喊,如果她不是说“我还没有那么老,没有准备退休,我会继续帮助共和党”,简直看不出来这是一名败选者的演讲会。而其后Hagan胜出演讲则谦卑地说:对你(选民)的建议,我的门永远敞开,谢谢志愿者,谢谢卡罗来纳的人民。我觉得她们的优雅比胜利更是一种奇迹。

  梦想的产生,需要让大脑休息;而梦想成真,需要首先醒来。选举完成之后,媒体最快醒过来。第二天著名新闻节目主持人Campbell Brown就宣布“对奥巴马保持警觉的眼睛”:“我们在选举的时候,不分派别,对候选人予以诚实的评价,在我们认为不完全正确的时候把它说出来。现在是他们实现承诺的时候了。竞选已经结束了,但我们的宗旨仍然持续。我们将注视着总统奥巴马的责信,同时,我们还要记着总统候选人奥巴马和总统候选人麦凯恩的责信。奥巴马在竞选中承诺了很多愿景,他说过对所有的中产阶级减税,承诺过能源独立、健康计划、对伊拉克战争负责任,以及跨越政党的政治。我们祝愿他幸运——带着他的计划,以及面对着他所有要面对的挑战。我们仍然会追踪他的竞选承诺,以及他将遵循的原则,看他就任100天,以及其后,不持偏见地继续看着。”

  新泽西州纽瓦克市的非裔美国人市长Cory Booker对“种族不复存在”提出了异议:“我们会犯下错误,如果我们忽视美妙的差异,差异正是美国的代表性体现。就像音乐会必须有不同声部,不能是一个声音。给所有的人自由、公正、民主,但我们不能否定差异。”

  随着民主党在参议院、众议院均拿下多数党的位置,并在参议院期待绝对多数的“魔法60票”(Magic 60,即决议通过将无法阻挡)时,支持者开始发出担忧的声音:“我们不要魔法60,权力需要制衡!”目前的开票结果是参议院58:40(2票未定),众议院255:175(5票未定)。如果真的出现参议院“魔法60”,众议院高票,总统与两院绝对在手、一揽天下,还真是对民主党和美国未来的一个挑战。评论家也敏锐地注意到问题,不断提醒人们:现在人们对总统的期待太高,产生对总统的依赖,这是最大的风险。

  回头看选举。谁竞选了美国总统?奥巴马和麦凯恩吗?其实,如奥巴马在竞选中意识到和做到的,赢得竞选的不是总统,是人们自己。一个评论家在选前被访时“油滑”的预测或许的确是最好的答案:“人民会赢。”同样,选举是挑出一个好的领导人吗?其实它是选出人们心中的自我,召唤自己的梦。而对于选举具有更重要意义的,是这里永远有不同的声音,有多元的信息、开放的媒体、自由的言论和警觉的眼睛,有比谁获胜更重要的对权力平衡的追求。

  

  民主有多贵?

  

  竞选花费一直是一个受到关注的问题。本届总统选举,奥巴马的竞选资金更是刷新了历史记录。根据联邦选举委员会的数据,至2008年10月15日,奥巴马已筹集竞选资金6.39亿美元,支出5.73亿美元;麦凯恩共获得竞选资金3.35亿美元,支出2.60亿美元。如果看2008年所有候选人的竞选总资金额,总统竞选共15.53亿美元,国会众议院竞选共8.94亿美元,国会参议院竞选共4.18亿美元,三项合计共28.65亿美元。当然,美国的选举太多了,市长、州长、州议员等等,虽然无法和总统竞选相比,也都要筹款、竞选的,竞选筹款是每年都有的常态。那么,选举、竞选对一个政治体系,或者社会运作,所添加的“额外成本”,到底意味什么,或者说民主有多贵呢?

  总统竞选无疑是最花钱的,今年尤其如此,这一个职位比国会两院535席加起来的竞选资金都高。我们就拿今年联邦竞选的数据来看,总统竞选是4年一次,国会选举每2年一次,联邦层次的竞选相当平均一年约10亿美元(总统竞选约每年4亿美元,国会竞选约每年6亿美元)同时,美国2007年GDP 138,075亿美元,2007财年联邦政府财政收入25,682亿美元,2007财年联邦支出27,302亿美元,其中政府一般运作开支175亿美元(占联邦支出0.6%)。地方政府的运作开支占财政支出的比例会高一些,比如2006年美国所有州财政支出中政府管理费846亿美元(占财政支出比5.4%),州以下所有地方政府财政支出中政府管理费1124亿美元(占财政支出比8.1%);州及地方的政府管理费占财政支出比平均为7.8%。可见,政府本身不是一件便宜的物品。

  不过如果拿政府税收数据与竞选数据比,就犯了一个大错误:政府的开支是在税收之内的,而税收是强制性的,是纳税人的义务,其用途自然涉及纳税人的权利问题。竞选资金与之的根本区别是:竞选筹资绝大部分来源于个人志愿捐款,也就是说,它是志愿性的,并不是在税收之内的一部分。在志愿捐款方面,可以看另外一个数据:赠与美国基金会和印第安纳慈善中心最新调查显示,2007年美国慈善捐款3064亿美元,占GDP的2.1%。联邦竞选的资金额(主体是政治性志愿捐款)大约相当慈善捐款额的0.33%。

  在法律上,政党和其他政治性组织的确属于免税组织。政党按照联邦税法527款注册,与按照501C3注册的慈善组织的主要区别在于:后者享有组织免税资格,并且具有向捐款者提供捐款税前扣除的资格;而前者只是组织享有联邦所得税的免除,捐款者不能享受到任何税收优惠。其中体现的理念是:政治性结社(政党)是志愿生活的一部分,同样享有免税资格,但由于它并不直接提供公共物品,捐款者没有在税收上的替代关系。

  竞选资金关涉一部分税收资源,主要有两个方面:第一是竞选活动经费获得的所得税免除,第二是总统竞选联邦资金,其列支是在财政收入资金之内(因此,如果竞选者接受联邦资金,会在资金使用方面受到较多限制,此次竞选麦肯恩接受了联邦资金0.84亿美元,奥巴马最后决定不接受联邦资金,完全自筹经费)。此次(4年一次的)竞选共用联邦竞选资金约1亿美元。所以竞选对财政税收带来的额外支出成本并不显著。

  另一方面,选举的收益是什么呢?不同权力结构对于政府的政策、社会运行等的巨大间接影响比较起来较复杂,仅从政治运作的直接成本来看,选举需要动用的财政资源是有限的,但是由于选举形成对执政者自下而上的赋权机制,政党不需要建立严密的自上而下的组织体系来控制政权,可以看到西方国家的政党运作都是独立于政府的、松散的、依靠政治性志愿资源,在国家强制性税收中不必包括政党开支。

  再反回来看看选举为什么要有竞选经费?候选人筹集高额竞选经费的最主要用途是媒体宣传,比如在奥巴马的6亿多竞选经费中媒体宣传占了一半以上,其他支出包括管理费,竞选活动,筹款成本,转捐等方面。简单地说,竞选花费就是候选人的广告费,目的是宣传自己,让全国各地的选民从不认识到认识,了解自己的主张,了解自己的政策,了解对手的问题,从而才能在投票的时候做出选择。对候选人而言,它是一个公开发布自己和揭露对方的过程;对选民而言,是获知候选人信息从而做出投票选择的过程;对整个社会而言,是把当下以及未来的领导人、政策之正面承诺、负面问题等等所有可能性大翻炒的过程,也是一个社会反思和调整的机会。由于竞选的花费绝大部分依赖非强制性税收的志愿资源,和我们掏钱到剧院看一场演出,或者带孩子参加一个付费的远足活动有类似之处,从总统大选的参与性而言,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作4年一次的大型公民教育时令营。

  至于竞选费用高会不会造成“参选是富人的事情”或者“金钱政治”呢?奥巴马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是白手起家的,但是他的竞选经费高达6.4亿美元,其主体部分来源于196万笔共5.8亿美元个人捐款,其中每笔200美元及以下的共2.8亿美元,200-500美元以下的共0.6亿美元,500-1000美元以下的共0.5亿美元,1000-2000美元以下的共0.7亿美元,2000美元及以上的共1.1亿美元。联邦竞选法对于捐款额度有明确规定,比如个人捐款,在一次选举中给每位候选人的累积最高额度为2300美元,每年给全国层级政党的累积最高额度2.85万美元,给州或地方政党的累积最高额度1万美元,每两年的全部政治捐款累积额度不超过10.82万美元,其中给所有候选人的累积最高额度不超过4.27万美元。对于政党或竞选委员会之间的捐赠等也有类似规定,这些都是为了限制单一资金来源操纵竞选。所以,对于竞选经费与选举公平性的问题,应该这样理解:你可以没有钱没有声名参加竞选,但是如果到投票的时候你仍然是没有钱没有声名,那么就的确不要指望选民“公平地”投你的票了。

  (作者系清华大学教授,哈佛大学访问学者/责编 张海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