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ml5 css3实战:张媛媛:才女和才女的假面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23:07:29

张媛媛:才女和才女的假面舞

花随月转阴晴收录于网易-【读品】的日志

最近在读袁筱一《我目光下的你》和黎戈的《私语书》。袁筱一和黎戈彼此不认识。据说两个陌生人之间最多隔着七个联系人,她们俩之间只隔着一个,就是在下不才鄙人我啦。再一想,她们俩之间的纽带是如此之多,我并不像自己预设的那样重要。首先是文字纽带,内米诺夫斯基,杜拉斯,卡米耶·克洛岱尔,夏奈尔,张爱玲,她们俩对文字的视野重合和攫取般的热爱,不是出于选择,而是出于别无选择,就像寒夜里怕冷的孩子接近火堆一般。还有地缘纽带是南京,袁筱一的娘家在宁海路,黎戈的娘家在马台街,中间隔着两三站路,那就是少女时代她们生活的交集。(也许去同样的书店买书!)还有,她们俩之间差四岁,都是七零后。每一代人的青春,气质都是相通的,那是“一个人哭泣大家都红眼圈、一个人愤世全体都嫉俗、一个人远走他乡很多人都回家打背包的、那么一种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关系”(Malingcat语)。所以,如果你读她们俩的书,读出许多互相参照、互相感应的东西,那么恭喜你,这证明你不比别的读者比如我笨。

两个人的区别当然是非常大的。黎戈自学成才,她第一本书的囧编辑把她标榜为“中国草根阅读代表人物”,用她自己的话讲要好玩得多,“文化上的亚细亚孤儿,没有人拉扯,靠着自己四处拾荒长大”。相对的,袁筱一是典型的学院派,一路名校念到博士,18岁时她用法文写小说得到法国青年文学大奖,“出名要趁早”,26岁她叛逃学术去了商界,几年后还是不舍,又回到学院体制中。她们接近心爱作家的方式也因此不同。袁筱一的优势是翻译,她译自己喜爱的作品,是许多文本的第一个中国读者和第一个中国评论者,比如《战争》、《法兰西组曲》、《杜拉斯传》、《生活在别处》等。另一个优势是学院派的功底和生活经验,比如她讲《法兰西组曲》的时代背景,很轻巧地就把捷克哲学家科西克的话丢过来“平日断裂处,历史呈现”;讲到翻译理论家安托万•贝尔曼,是“贝尔曼的讨论会是在巴黎的一家剧院里开的,满满的人,大家都一脸肃穆地听台上的人朗读他的作品,巴黎就这样把一件事神圣化了——在圣母院的钟声里。”相比之下黎戈没什么高端优势,但因为没有学院气的桎梏,她的灵气横冲直撞,第一次读她的人都会被撞得人仰马翻。黎戈对书,是多么执着动人啊:

“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我自小热爱阅读,原因很简单,因为它是单人项目。恋爱,仇恨,打群架,羽毛球,做爱,都需要对手,阅读却是可以一个人完成的,伴我度过漫漫冬夜,抵消我在社交上的挫折感,给我一个自足精神空问,是我生命中重要的食粮。哪怕是出门远行,没水洗脚的边远小镇,临睡前我也要翻几页书。我对书总是存着感恩之心,书从来没有辜负,伤害,离弃过我。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卷在手,即可抵半日的尘梦。我一个朋友写过一句诗,对人,对事,我觉得是太重了,慎用,忌用,不用;但对书,倒是适量的,那句话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深爱着你。’”

有人说黎戈的评论是“毁灭性的”,因为大多书遇到她的评论就六宫粉黛无颜色,读完书评之后你对书几乎丧失了阅读欲。哈哈,对。袁筱一也时有这种特质,特别是她新近翻译的《多米尼克·奥利——藏在中的女人》,我觉得她用一个前言把内容都提纯出来了,你大可省略读五十万字这么一个漫长痛苦的过程。(我在诚实和厚道两种美德之间徘徊良久才选择了诚实,袁老师和编辑别打我啊)

 

很重要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她们俩对自己爱的作家,都是近身的,不讲情面的,又奋不顾身的那样一种爱。比如对杜拉斯,身为译者的袁筱一说“我下决心摆脱这个野心勃勃,经常撒谎,酗酒,视金钱如命,爱着爱情本身的女人”,这句话真是很迷人,顺手就把杜拉斯的气质给提炼出来了,私淑她的人才可以说这种话,而说出这样的话,也证明袁筱一是无法摆脱杜拉斯的了。而黎戈,给杜拉斯娓娓写过那么多评论,几乎是单向的情书,“一年之内,这是我第三次谈起这个女人,每次的视角都在转动”,却又无情地说“杜拉斯的作品,多数是建立在一个女人说谎的天性和臆想症的病态发作之上的”。

袁筱一说自己读杜拉斯,“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我在她的绝望中辗转,和她在用第三人称来称呼自己正相反,我在她的文字里看到的竟是自己,我曾经用第一人称来称呼她。”而黎戈给杜拉斯一个私心的爱称,“杜拉”,因为“也许是潜意识里老是觉得她精神不健全,把她和弗洛伊德的那个著名的女病人少女杜拉弄混了”。

她们俩各自怀念电影《情人》里面的一个细节,黎戈的是“结尾处,那个凛冽的告别。不是西贡码头,隐没在人群后的凝视,也不是泪如雨下的湿漉漉床戏,也不是渐行渐远渐模糊的加长轿车,而是:在茫茫大海上,那一艘孤轮”,袁筱一的是“那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在汽车玻璃窗上印下的一吻。那样一种无限膨胀着的欲望,那样一种不可企及的绝望。一直到今天,它依然是我看到过的,对爱的最完美的诠释之一”。她们俩的意象库里面,都储存着那少女独面深渊般无法告解的孤独,和爱。

黎戈写过《杜拉斯之水》,详细分析过杜拉斯小说里面“水”的意象,袁筱一没做过这种剖解,但有趣的是,她说:“年轻的时候,当我也处于自己所设的绝望臆想之中时,我经常坐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想象着太平洋的潮水每年一次涌上海岸,吞没农田。”

《情人》里写那个男人的味道:“英国烟的气味很好闻,贵重原料发出的芳香,有蜜的味道,他的皮肤透出丝绸的气息,带柞丝绸的果香味,黄金的气味。”袁筱一精准地说“那个房间里的欲望是靠感官的描写来成就的”,“这是杜拉斯描写欲望、却没有直接成为色情作家之所在,她的一切都停留在欲望的气息之上,并且仅止于此。欲望中的等待和色情中的满足从来都是两个境界。”

黎戈有一篇精美如瓷器的文章叫《气味》,里面讲到男人的味道:“有的像勃发的小兽,有的像煮开的新鲜猪油,有人的汗骚味很性感,而有人则感觉不洁。”——黎戈和袁筱一的感官都非常发达,而且一定都没有鼻炎。

她们也当然受到杜拉斯的绝望爱情的影响。袁筱一说:“受到一个人的影响,打下深或浅的烙印,有时也许不需要了解。这或者也是爱的本质”,“只有在回忆中,爱情才能成为不复再来的美丽、疼痛,成为拿出时间和生命相抵的真正的爱情。”(真不明白,有什么样的人生经验可以支撑这样壁立千仞的奇崛的爱情观……很遗憾,这个八卦还不在我掌握中……)

黎戈也说:“喜欢,并不是由经验生出来的,它就象拍岸浪一样,在出发时,几乎就已经抵达,我爱,是因为一个人的人格力量,也可以是因为他的千疮百孔,这些都不重要,也不相干,只要我爱,就足够了。”

我有时候会想,她们俩的爱太先验,也太盛大了,没有一个现实中的男人能够配得上,承担得起,所以我的一个男友老实说黎戈“搞上她一定会很麻烦吧”,所以我建议诸位才女在现实中节约使用爱情,说到底,太盛大的感情总难找到对手,万一找到对手的结果就是罗密欧遇到朱丽叶,智商降到零,你知道他们俩是怎么死的吗,是笨死的。对现实生活,你把热情匀一小半就绰绰有余了,剩下的,就请在文字中绽放吧。这就是我以为的,文字的一个理由。

 

Malingcat调侃地说青春“基本上是种可以自愈的病症,主要临床表现是痛苦。”才女的青春直如一场盛大的青春祭,光华夺目得令人眩晕,“那样一种碎裂纷纷又摇坠下来”,这个句子我记得来自袁筱一。她们俩都善讲自己青春期的阅读体验,“寒冷”,“疼痛”,“碎裂”,这些发烧幻觉般的词汇在两人的书中频频发作。

然而她们有温暖的另一面。袁筱一教过我课。我进大学的时候十六岁,所以她也是我的青春记忆的一个部分。除去法语精读课,以及对文学的爱,她给我最重要的教益其实是这个:“女人二十五岁之后不要熬夜。”现实中的她是个懂得体恤自己的女子,并且把这一点教给她影响半径之内的我们。

对于爱/翻译,袁筱一的结论很正面:爱,的确是最难的事。只是再难,也没有人可以避而不做。(《爱是最难的事》)

黎戈也会很温暖而且恋物,不然那些功夫茶般的细节文字是从哪里来的呢。她赞美张小娴用意大利丝绸枕头善待自己:“哎呀呀,实在是聪明女人。文字里,浪漫的好像逛玫瑰花园长大似的,在生活中,却尽可能善待自
己。”——她从前在这篇里还写张“秉小众之资,赚大众之钞票”,我看得笑死了,一转背她却删掉了,大概是觉得调侃太过吧?

 

    五

    还有一个重要的通性,就是我知道,她们俩都是很用力的人,用力读书,用力爱,用力痛,用力体验生活,她们都不喜欢和式的清淡节制,不喜欢随随便便就老掉的人生。

有时我想,我们这一代人在渐渐老了,你看现在连九零后都出来混了,我们怎么会没有春尽红颜老的危机呢,可再一想,如果青春没有完结,一味延展,那么它的内涵就是不完整的。正是因为青春有边缘,正是因为时间总是自顾自残酷地前行,我们摸着时间的脉搏,才敏感地痛,爱,我们摸到这变化,我们的内心也在变。黎戈说过了三十岁,青春期的嶙峋爱恨渐渐化解,像一条河渐渐流向入海口,是的,我们会因为这些丰盛的感受,哪怕是疼痛,犹疑,软弱,哪怕是辗转反侧,而感谢这个老去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我了解为什么杜拉斯会自恋地臆造出一个男人,走到她面前说:“比起年轻时的你,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