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沙 招商:闲说奇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19:56:17
公元六世纪后期开始的隋唐时代,是中国历史上继秦汉之后又一个社会经济文化比较繁荣昌盛的时期,也是中国赏石文化艺术昌盛发展的时期。众多的文人墨客积极参与搜求、赏玩天然奇石,除以形体较大而奇特者用于造园,点缀之外,又将“小而奇巧者”作为案头清供,复以诗记之,以文颂之,从而使天然奇石的欣赏更具有浓厚的人文色彩。这是隋唐赏石文化的一大特色,也开创了中国赏石文化的一个新时代。曾先后在唐文宗李昂、武宗李炎(九世纪初、中叶)手下担任过宰相的牛僧孺和李德裕,都是当时颇有影响的文人墨客和藏石家。李德裕建“平泉山庄”,其中的怪石与奇花异树在当时就极负盛名,号称各地奇石“靡不毕致”,而奇石品种之多,仅有名号者既达数十余种。李德裕“平泉山庄”和诗人王建的“十二池亭”在造园艺术和景石,点缀方面,都达到了很高水平。大诗人白居易不仅有许多赏石诗文,他的《太湖石记》更是反映唐代赏石盛况及文化水准的代表作之一。白居易在文中最早介绍了古代赏石品级的分等情况。他首先记述了好友、逐相牛僧孺(封号“奇章郡公”)因“嗜石”而“争奇聘怪”,以及“奇章公”家太湖石多不胜数而牛氏对石则“待之如宾友,亲之如贤哲,重之如宝玉,爱之如儿孙”的情形,接着称赞了牛僧孺藏石常具“三山五岳、百洞千整……尽缩其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的妙趣;最后还介绍说:“石有大小,其数四等,以甲、乙、丙、丁品之,每品有上、中、下,各刻于石阴。曰:‘牛氏石甲之上,乙之中,丙之下’……等。在白居易眼里,牛僧孺实为唐代第一藏石、赏石大家。
宋代(十世纪中叶至十三世纪末)是中国古代赏石文化的鼎盛时代,北宋徽宗皇帝举“花石纲”,成为全国最大的藏石家。由于皇帝的倡导,达官贵族、绅商士子争相效尤。于是朝野上下,搜求奇石以供赏玩,一度成为宋代国人的时尚。这一时期不仅出现了如米带(字元漳)、苏轼(号东坡)等赏石大家,司马光、欧阳修、王安石、苏舜钦等文坛、政界名流都成了当时颇有影响的收藏、品评、欣赏奇石的积极参与者。宋代赏石文化的最大特点是出现了许多赏石专著,如杜绍(字季阳)的《云林石谱》、范成大的《太湖石志》、常懋的《宣和石谱》、渔阳公的《渔阳石谱》等。其中仅《云林石谱》便记载石品有 116种之多,并各具生产之地、采取之法,又详其形状、色泽而品评优劣,对后世影响最大。又据南宋赵希鹄的《洞天清录集·怪石辨》载:“怪石小而起峰,多有岩岫耸秀、嵌之状,可登几案观玩。”足见当时以”怪石”作为文房清供之风已相当普遍了。
以书画两绝而闻名于世的北宋米带(字元肆)是11世纪中叶中国最有名的藏石、赏石大家。他不仅因爱石成癖,对石下拜而被国人称为“米癫”,而且在相石方面,还创立了一套理论原则,即长期为后世所沿用的“瘦、透、漏、皱”四字诀。其实当时癖石者甚众,米带只是其中之一罢了,“爱石而癖”绝非米氏所独钟者。据文献载:“米尝守涟水,地接灵壁,蓄石甚富,一一加以美名,入室终日不出。”当时有位监察使叫杨杰的,“知米好石废事,往正其癖”。但正当他老先生振振有词地教训米带时,“米径前以手于左袖中取一石,其状嵌空玲珑,峰峦洞穴皆具,色极清润。米举石宛转翻复以示杨曰:‘如此石安得不爱?!’杨殊不顾,乃纳之左袖。又出一石,叠峰层峦,奇巧更胜,杨亦不顾,又纳之左袖。最后又出一石,尽天画神楼之巧;又顾杨曰:‘如此石安得不爱?!’杨忽曰:‘非独公爱,我亦爱也!’即就米手攫得径登车去。”这个故事十分生动有趣,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米家奇石多小巧玲咙、富于山水画意的天然特色,和当时上层社会爱石、藏石的浓厚风气。
元代中国经济、文化的发展均处低潮,赏石雅事当然也不例外。大书画家赵孟 (十三世纪末、十四世纪初)是当时赏石名家之一,曾与道士张秋泉真人善,对张所藏“水岱研山”一石十分倾倒。面对“千岩万壑来几上,中有绝涧横天河”的一拳奇石,他感叹“人间奇物不易得,一见大呼争摩娑。米公平生好奇者,大书深刻无差讹。”这一时期,在赏石理论上无大建树。
明清两朝(十四世纪中叶以后)是中国古代赏石文化从恢复到大发展的全盛时期。在这数百年间,中国古典园林从实践到理论都已逐渐发展到成熟阶段。明代著名造园大师计成(字无否)的开山专著《园冶》;明·天年间王象晋的《群芳谱》;明·李渔的《闲情偶记》;明·文震亨的《长物志》等相继问世。他们对园林堆山叠石的原则都有相当精辟的论述。“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长物志》)之说,至今仍是‘小中见大’的典范。明·曹昭的《新增格古要论·异石论》,张应文的《清秘藏·论异石》,尤其是万历年间林有麟图文并茂、长达四卷的专著《素园石谱》等,更是明代赏石理论与实践高度而全面的概括。林有麟。不仅在《素园石谱》中绘图详细介绍了他“目所到即图之”、且“小巧足供娱玩”的奇石一百一十二品;还进一步提出:“石尤近于掸”、“芜尔不言,一洗人间肉飞丝雨境界”,从而把赏石意境从以自然景观缩影和直观形象美为主的高度,提升到了具有人生哲理、内涵更为丰富的哲学高度。这是中国古代赏石理论的一次飞跃。
清·沈心(乾隆年间人,自号“孤石翁”)的《怪石录》,陈元龙的《格致镜原》,胡朴安的《奇石记》,梁九图的《谈石》,宋的《怪石赞》,高兆的《观石录》,毛奇龄的《后现石录》,成性的《选石记》,王的《石友赞》,诸九鼎的《石谱》和谷应泰的《博物要览》等数十种赏石专著或专论,共同把中国传统赏石文化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长篇小说《石头记》(即《红楼梦》) 的出现,北京圆明园、颐和园的建造,从一定意义上说,都是赏石文化在当时社会生活与造园实践中的生动反映。
古人云:“山无石不奇,水无石不清,园无石不秀,室无石不雅。”又说:“赏石清心,赏石怡人,赏石益智,赏石陶情,赏石长寿。” 而且古人观赏奇石,还要讲究瘦、漏、透、皱、清、丑、顽、拙、奇、秀、险、幽等 十二个方面,更主要是从质、形、色、纹、势等方面去把握奇石之美。观赏石是大自然的杰作,富于变幻而非定型,是大自然的缩影,具有小中见大,芥纳须弥的功效,是人们亲近自然的一种表示。石之美的是独特的,不能复制的,它所表现出的丰富多姿,已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天地,可以毫无愧色地立身于艺术品之上。
观赏石,顾名思义,观是观看面视、直观感觉,属于感官层面;赏是欣赏领会心灵感悟,属心智层面。由观到赏,是一个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的认识过程,一个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认知过程。观赏奇石要“远观其势,近取其质。奇石本顽,会心则灵”。赏石者有所用心,才能会心;才能领悟石具有的可供欣赏的灵气;才能肯定主体的发现: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论析了观赏石的审美价值、赏石者与观赏石之间的审美关系以及赏石文化的丰富内涵。
在几千年传统文化滋养下的中国人,对观赏石活动有一种与生俱来“天赐奇石,人赋妙意”的认同。石头本来是冰冷的,人在赏石过程中“缘物抒情,寓情于景”使石头超脱本身的属性而与人合一。白居易晚年觅得“友琴石”和“储酒石”,当他感到“渐恐少年场,不容垂日叟”时,“回头问双石,能伴老夫否?石虽不能言,许我为三友。”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俨若思,石可拜。这便是中国人的赏石。中国传统文化赋予石以深邃的哲理与内涵,赏石之妙,即在于心与石的交流,在于心领神会的感悟,谓“石乐人乐以石作乐,石身人身以石修身,石性人性以石养性,石道人道以石悟道”。由此可见几千年来人们对石头的玩赏,绝非玩物丧志,而是通过赏石陶冶情操,净化心灵,古往今来,赏石爱石者多长寿,古人将奇石称之为“寿石”,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奥妙。
赏石的审美分为三种境界,分别是趣味审美、艺术审美和观念审美。 趣味审美:即状形像物,一目了然。 齐白石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画论,它所聚焦的,是以传统写意手法为特征的文人画,而不是工笔(写实)画。齐白石笔下的工笔草虫,与写意花卉手法和境界迥然不同。工笔草虫当然是越“似”越好,某种意义上讲,它是一种“拷贝”。 从赏石的趣味审美角度看,奇石(象形石)当然也是越“似”越好,如同国画中的工笔画表现手法一样,不但要有外形,而且还要有细节。这也是奇石能够成为老少咸宜、雅俗共赏的大众化收藏活动的基础。一方酷似破壳而出小鸡的内蒙戈壁玛瑙,宝玉石专家可以给它评估出“天价”,原因无非是它太像了,像得匪夷所思,像得拍案叫绝。 艺术审美:即按照艺术审美规律,把奇石当作艺术品来观照。 “似与不似”画论如若要用到赏石,它只能适用于艺术审美,而不是趣味审美。所谓艺术,绝对不是简单地模仿和拷贝审美对象,而是经过艺术家的思维提炼、浓缩,往往是取其一点(主要特征)不及其余。就像写意画的手法表现一样。张大千曾经说过:“大抵画一种东西,不应当求太像,也不应当故意求不像。求它像,画当然不如摄影;若求它不像,那又何必画它呢?所以一定要在像与不像之间,得到传神超物的天趣。这便是绘画的艺术”。 赏石的艺术审美,也应作如是观。奇石本身虽然是亘古洪荒时代大自然的杰作,但人们对它的艺术审美观照(所谓“发现的艺术”,其实是在寻找现实生活或虚拟世界中的对应物),可以穿越时空,用人类历史上曾经创造出的无数优秀艺术作品来比类旁证。广西摩尔石的得名,可谓一例。 赏石的趣味审美与艺术审美,两者并没有不可跨越的鸿沟,而是一种相互交融的关系。就像工笔画和写意画一样可以成为艺术作品,只不过二者给人的审美愉悦是不完全一致的,相比前者,后者更能给人以发散思维和想象空间。中国画的最主要特点并不是(工笔)写实,而是写意和笔墨。堪称一代国画大师级的人物,从吴昌硕、齐白石,到张大千、李可染、傅抱石,哪一个不是以写意神韵和笔墨意境而彪炳画坛的。 赏石作为一种具有东方审美情结的艺术,它的艺术审美也应服膺于东方传统艺术精神。如果说趣味审美与艺术审美这两者之间有一种分界线的话,那就是神韵(包括意境)的有无。譬如一方象形石,如果它只是简单的形似,那它只能是一种趣味审美;如果它不但形似,而且达到了神似,那么完全可以上升为一种艺术审美。何谓神韵?张大千认为:“作画,首先要了解物理,体会物情,观察物态。无论画什么,总不出这三个原则。了解这三点后,画出的画才能形态逼真,神韵生动而跃然纸上。”充分表现物之理、物之情、物之态,这大概便是神韵之所在吧。 观念审美:相比趣味审美和艺术审美而言,赏石的观念审美是一种“另类”的审美。 如果说趣味审美着眼于“似”、艺术审美着重于“似与不似”的话,那么观念审美便强调的是“不似”。所谓传统赏石(以太湖石、灵璧石等为代表)所强调的瘦漏透皱,它既无趣味美感、又与艺术不相像(在现实世界中没有相应的对照物),和形式美学的审美规律更是格格不入(古人也以为是一种“丑”。其实古人也有形式美学的观念,这集中体现在陶瓷等工艺美术领域中。只不过对于奇石并不作如是观),古人之所以对它青睐有加,完全是因为它某种程度上是传统文化(特别是道家)、宗教(特别是禅宗)诸方面观念的代表,是古代文人士大夫传统道德精神的一种化身,是一种形而上的东西,并不符合现代人的审美习惯。 传统赏石作为一种缩景艺术,在文人士大夫心目中有一种归隐山林(山岳情结)、孤高清标的出世寄托。所以传统赏石更多带有象征意味,是一种观念的审美。近现代赏石之风之所以出现式微,正是因为伴随传统文人士大夫这个阶层的沉沦,代表他们那种观念的传统赏石在一大批接受了西方美学思潮影响的人士面前,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值得一提的是,同样是表现一种抽象的内容(传统赏石大抵可归类于抽象石),传统赏石与新派赏石(以红水河水冲石为代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后者更多是在现实世界(如西方现代雕塑艺术)中寻找灵感,本质上还是属于艺术审美的范畴。两者,前者古典,后者现代共同成为人们的审美。 由于东、西方民族在历史和文化背景方面的显著差异,东方赏石文化与西方赏石文化分别经历不同的发展道路而形成各自的内容和特色也截然不同。 一般来说,东方赏石文化比较注重人文内涵和哲理,有比较抽象的理念和人格化的感情色彩,其观赏主体(自然石种、天然石形)往往丰富多彩,甚至可随心所欲、因人而异; 西方赏石文化则比较注重科学和历史的内涵,有比较直观、明确和科学的理念,其观赏主体常以各种动植物化石和多姿多彩的矿物晶体与标本为主。 因此,可以这样认为:东方赏石文化实际上是东方民族传统文化(感情、哲理、信念和价值现)在现赏石领域中的反映与延伸;而西方赏石文化则主要是某些科学、技术的基本知识在具观赏价值的自然物(石头)方面的展示和印证。欧美人收集的“天然石头”(奇石异矿)是从自然的角度,科学的角度去理解自然,探求科学知识,是一种纯理性的文化,求知的文化。他们不叫“赏石”也不叫“石文化”,把各类石头都归于不同的科学领域中去。如矿物晶体和岩石标本属于地质矿物科学;陨石属于天体科学;化石属于古生物科学。在英语词典中你查不到专用的“赏石”和“石文化”这样的词汇。如果说西方把天然石头当做欣赏品来欣赏的话,那就是宝石和宝石制成的装饰品,即“宝石文化”。西方人欣赏宝石,是欣赏宝石的质地、宝石的颜色和宝石所独有的“流光溢彩”。把宝石通过切割、打磨和抛光制成各种首饰,使宝石文化变成一种商品。中国古代只有“玉石文化”,“宝石文化”是从西方引起的。现代中国的宝石文化跟欧美的宝石文化没有什么区别。 传统的才是中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