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人为什么胖:雪一样落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14:50:43

像雪一样落下

  雪,无休止地,无间断地,无停歇地落下,落下,落到所有可能到达的空间,沟壑,山川,河流,铁路,房屋的脊背,窗户的边沿,树木的枝丫,下水道,落叶堆积的角落……冬天横亘在门外,阻挡了许多正在行进的路程。这便是冬天的明证,不及你猜测和遐想,你只需在这个早晨,习惯地拉开窗帘,你便是活在冬天里的人了。广场上那些绿叶子尚有隐约一痕,可惜,在比暴雨还倾盆的雪中,那一痕绿很快被抹杀干净。满眼满目的白,耀眼的,无边无际的,广袤的雪白,突然成为世界主色。道路被掩埋了,草地被掩盖了,流水被掩藏了,只有那些房屋还在,而屋前的车辆也被掩蔽了,人踏过的脚印消失了,雪,落的无顾忌,不忧疑,甚至不思想,未计后果得失,只以一种恒久的态势,落着。一天,两天,一夜,两夜,是忘了停下的脚步?还是惯性趋势,无法截制?

  夜里隔了明亮的窗玻璃看雪,半空中像纱幔般轻飘,妖娆的,暧昧的,轻浮的,斑斑点点里,痕痕迹迹中,都是些风的影子。假象使人轻信了和风,轻信了舒适的温度。厚厚的雪,在灯下变成紫色,那样的紫,是一种浅淡的紫,带了微微的暖意,带了稍稍的亲近。有一辆车在平整的雪地上划了一条弧线,想来是很局促的,可是因为雪的缘故,又变得圆满了。这不是童话中的雪国吗?只是,人年纪大了后,幻想变的更加短暂,所以这样短暂的瞬间过后,理智提醒我,现实中真实的样子——我们藏在屋子里面,藏在自建的碉堡里面,用日渐稀薄的幻想来安慰余生,是幸焉?

  冒雪寄书,沿窄窄的车道前行,一只脚一只脚慢慢地踩,踩在雪上,吱吱有声,好象鞋在唱歌,雪又在头顶倾覆,感觉到自己也成了雪的样子,心情颇佳。又念友人雪天收到了《槛外梨花》,我之喜悦也可传递到达,心下又生欢喜一层。广场上厚厚的雪地里有人擎了淡绿淡粉的伞在拍照,大人小孩穿的红红绿绿,煞是惊艳。偶尔嘻闹,声音传得甚远。这样的天气,适合的怕不止这一成。也适合团聚,三朋俩友,温一壶小酒,围坐一处,淡淡的喝,轻轻地谈;或家人守着一味火锅,慢慢地品,细细地嚼,直把时光嚼成味道鲜美的汤汁;或抱一线毯,读一闲书,最好是明清的,轻浅易懂,又不费思谋的,读累了,闭目小憩,做一场梦,让窗外的雪,自是落的满山满坡满世界,竟是跟已无干的妙。红泥小火炉是旧趣,电磁炉上的茶壶,也可人矣,只要对面品茶之人,合了心意。这样胡思乱想,渐忘了脚下的艰辛。人是最疏忽,最大意,也最容易忽略当下的一种生物,觉知够了,但理性不够,理性够了,觉知又淡了,没有完满的人。所以当我的思绪满天飞舞的时候,早忽略了雪花在落的事实,遗忘了我脚下脱离土地的道路。于是,我摔倒了。

  这是一次不轻不重,尚可忍受的倒下,有疼痛,从脑袋部位开始,那样的疼,跟我习惯中的疼很相似,一枚芬必得便可将它解决。我很快便站起来了。周围空无一人。我遂对自己生出鄙夷之心,不过一本书,不过一场雪,你何至于如此向往高处。心下遂生愧,觉得当下的自己,是消失了本性的自己,也是轻视了自身的自己,一个自己不愿意成为的自己。右脸开始疼起来。我看见刚才的自己叉着兜在雪地里扭来扭去的的轻佻模样,眼里流光溢彩,面上自满的微笑,是多么让人鄙视啊。我低下头,一下一下拍着身体上的雪,那些雪,自顾落下。即便是粘在身上的雪,沾在头发上的雪,藏在袖口里的雪,在我弓身的那一刻,它们都纷纷坠落下去。

  镜子里,是一个脸上有块青紫的我,想起一句诗:毁誉皆皮相,熟能察微旨。心下坦荡清明。窗外的雪依旧稠密,中午清除了一半的露台上,复厚厚落下一层,视线里,原本一体的露台,被雪分成两处,一处是原本应该的样子,一处是被修正后的样子,都是雪,雪与雪却是不同的。我们的生命也是被分割成数份的,即便被生活涂改的一塌糊涂,总有一个原本的自我尚可存留着,即便是很小的一点,很轻的一笔,它存在,便是真我。有句成语说秉性难移,这秉性,就该是我所理解的这点自我。友中一人,光明磊落,从无害人之心,只性格偏执,促人远离。言及其人,无一不好,只秉性中真,让人难以承受。我到欣赏他,只是,也常跟他较劲,互相生气,谁也不肯屈服,明知,退一步,他便恢复温顺安良,惟我不肯。为此也遭人强白,过后心里也觉自我纠缠太重。再相遇,我们都不曾记得曾经那一层交战。

  常叹自己太随和,太容易被感化,这都是淹没中的必经之路。私下调整,拿出来放回去,把自己跟自己分得很清,只是,自己跟自己的份量却无法衡量,一个很轻了,一个很重了,喜欢我重的人多过喜欢我轻的人,而我却欢喜爱护着这点轻。

  念及张爱玲,想起她的“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底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恍悟刚提及的词句是《禅是一支花》里的。这两个人的爱情,在世人看来多纷杂,多遗憾,甚至有人鄙视张对胡的接济,宽宥,以及长达一生的沉默。我想张爱这场爱情胜过给予她爱情的那个人,她遇见他,是遇见一场渴念中的爱情,她愿意在爱情面前,低下头颅,俯下身躯,只要自己欢喜便足。晚年的她贫苦交加,而她依旧以一种低下的姿势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哀求,不妥协,不喊痛,低下,再低下,低到极处,开出的花,没人能看见,但她是欢喜的。她躲避着所有熟悉的人,她怕自己沾惹了尘世中的重,她愿意葆有自己的那份空灵。她孑孓独行,毫无挂碍,甚至安排着自己离世的时刻,容忍自己肮脏地死去。死去元知万世空啊,只是,在她未死的许多年以前,她已经参透了这段真禅,所以,她才可从容而欢喜地踏上来路。而那样的欢喜,想来是真欢喜啊。

  雪依旧落着,落到低处去,很低很低的低处,便是绝境,是极地,那里,会有花开,会有鸟语,会有生命中的真实,会有你,但没有人可能看见,懂得,并欣赏。我渴望那样的姿态,渴望那样的欢喜,渴望像雪一样落下,落到低处,低处,再低处,直到,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