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思溪口辞庙日

2011年11月28日 00:07
来源：学习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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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溪口，初春的雨水带着寒意飘洒在古老的门楼、苍劲的树木和新砌的石板路上，雪窦山被灰蒙蒙的雾霭笼罩着，剡溪因为上游筑坝蓄水，河床也大部分裸露出来，街上的游人稀稀落落，一丝凄凉从我心头掠过。

1949年1月21日蒋介石回到溪口时，国民党政权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从陈列的照片中，我们看到的是蒋介石在故乡山水中和家人享受着悠闲和天伦之乐，但他那淡淡的笑容是用来掩饰内心的焦灼的。4月5日，蒋介石携家人来到母亲墓前祭扫，这时共产党的百万雄师已准备渡江，蒋介石明白他到了辞别故乡、辞别大陆的时候。清明节后，蒋介石来到了蒋家祠堂拜别祖宗神位，从他站在祠堂门外与族长合影的照片，我们看到的仍然是他镇定的淡笑。也许蒋并不清楚，在春秋时，强藩灭亡他国，只要把这个国家的社稷和宗庙毁了就行。但我敢肯定，同行的人中，一定有人想起了南唐李后主“最是仓皇辞庙日”的诗句。哪怕过了61年，站在这张照片前，我也仿佛听到这千古哀吟。

国民党政权是中国封建王朝终结、中国开始向现代政治过渡时的政权，它有了共和的形式，但骨子里有太多的封建王朝的基因。每个封建王朝的垮台，表现出来的原因都是不同的。中国第一个封建王朝秦朝二世而亡后，当时许多人都在总结秦亡的教训，贾谊的《过秦论》成为流传千古的名篇。秦灭六国后，“禁百家之言”、“收天下之兵”、“据万丈之城”，认为可以实现“子孙帝王万世之业”，然而二世而亡，贾谊的结论是“仁义不施”。《过秦论》是每个君王的必读之文，但又有几个君王听进了贾谊善良的劝说？又有哪个王朝逃脱了灭亡的命运？贾谊并没有真正找到秦王朝灭亡的最终原因。封建王朝一个个前仆后继、飞蛾扑火似的覆灭，而对这一系列教训的总结，在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中，中国的知识都没有超越贾谊上升到一个理性的高度。在中国的知识分子苦苦盼着“明主”、“圣君”出现时，欧洲启蒙运动的思想家已站到了一个新的思想高峰。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指出：“任何拥有权力的人都易滥用权力，这是万古不易的一条经验。”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强调：“把权威赋予人等于引狼入室，因为欲望具有兽性，纵然最优秀者，一旦大权在握，总倾向于被欲望的激情所腐蚀。”他们不像中国的知识分子，盼望通过劝导来使君王良心发现、圣心永存，而是想到了要用法律、制度来限制权力、制衡权力。欧洲正是沿着他们指引的方向，走出了中世纪的黑暗。专制必然导致腐败，腐败必然导致灭亡，这是所有封建专制王朝走过的共同轨迹，这也是封建专制王朝跳不出“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这一周期率的根本原因。蒋介石终其一生，也没有看到这一规律，没有达到这一认知的高度。这座认知的高峰只有留给他的后人去攀越了。

汽车离开溪口时，雨还在下。回首渐行渐远的雪窦山，我明白了，来到溪口，不是为了这里的山水，也不是为了那个从这里走出去的人物，我是去探寻一个王朝流星般陨落的轨迹。

（2011年第4期《随笔》赵文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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