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消化科:记叙文典范之作展示(学会感恩)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23:12:08

寂然凝虑,悄焉动容

             ——彰显沉郁的行文风格(陆波原创)

                                           父爱如山

   我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理解父亲,感激父亲,敬重父亲,并抱愧于父亲。[总起]

父亲最近总是萎靡不振,大白天躺在床上鼾声如雷,新买的房子如音箱一般把他的声音“扩”得气壮山河,很是影响我的睡眠——我是一名昼伏夜“出”的自由撰稿人,并且患有神经衰弱的职业病。我提出要带父亲去医院看看,他这个年龄嗜睡,没准就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父亲不肯,说他没病。再三动员失败后,我有点恼火地说:“那你能不能不打鼾,我多少天没睡过安稳觉了。”一言既出,顿觉野蛮如忤逆,我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跟父亲说话?父亲的脸在那一刻像遭了寒霜的柿子,红得即将崩溃,但他终于什么话也没说。[欲扬先抑制,学会比喻]

第二天,我睡到下午四点才醒来,难得如此一觉安然。突然想到父亲的鼾声,推开他的房门,原来他不在。不定到哪里玩牌去了,我一直鼓励他出去多交朋友。看来,虽然我的话冲撞了父亲,但他还是理解我的,这就对了。父亲在农村穷了一辈子,我把他接到城里来一起生活,没让他为柴米油盐操过一点心。为买房子,我欠了一屁股债。这不都得靠我拼死拼活写文章挣稿费慢慢还吗?我还不到30岁,头发就开始“落英缤纷”,这都是用脑过度,睡眠不足造成的。我容易吗?作为儿子,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给我一个安静的白天,好养精蓄锐。我觉得这并不过分。[宕开一笔,为下文蓄势,同时丰富了文章内容]

父亲每天按时回来给我做饭,吃完后让我好好睡,就出去了。有一天,我随口问父亲:“最近在干啥呢?”父亲一愣,支吾着说:“没,没干啥。”我突然发现父亲的皮肤比原先亮白了,人却瘦了许多,我夹些肉放进父亲碗里,让他注意加强营养。父亲说他是是“贴骨膘”,身体棒着了。[运笔如行,从容推进]

转眼到了年底,我应邀为一个朋友所领导的厂子写专访,对方请我吃饭,由于该厂离我的住处较远,他们用车来接我。饭毕,他们又送我一套“三枪”内衣,并让我随他们到附近的浴室搓澡。雾气缭绕的浴池边,一个擦背工正在一肥硕的躯体上刚柔并济地运作。与雪域高原般的浴客相比,擦背工更像一只瘦弱的虾米。就在他结束了所有程序,转过身来随那名浴客去更衣室领取报酬时,我们的目光相遇了。“爸爸!”我失声叫了出来,惊得所有浴客,都把目光投向我们父子,包括我的朋友。父亲的脸被热气蒸得浮肿而失真,他红着脸嗫嚅道:“原想跑远点儿,不会让你碰见丢你的脸,哪料到这么巧……”

朋友惊讶地问:“这真是你的父亲吗?”

我说是,我回答得那样响亮,因为我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理解父亲,感激父亲,敬重父亲,并抱愧于父亲。我明白了父亲为何在白天睡得那么沉,鼾声如雷,肯定过度劳累,他与我一样也是昼伏夜出。可我深夜沉迷于写作,竟然好长时间从未留意过父亲的房间没有了鼾声![兔走平原鹄天飞,一波才动一波随]

我随父亲来到更衣室。父亲从那个浴客手里接过三块钱,喜滋滋地告诉我,这里是闹市区,浴室整夜开放,生意很好,他已攒了1000多元了,“我想帮你早点儿把房债还上。”

在一旁递毛巾的老大爷对我说:“你就是小龙啊,你爸为让你写好文章睡好觉,白天就在这客座上躺一躺,唉,都是为儿为女的哟……”[一笔带过,省却许多,丰富很多]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浴池,父亲不放心地追了过来。父亲问:“孩子,想啥呢?”我说:“我想,让我为您擦一下背……”话未说完,就已鼻酸眼热,湿湿的液体借着水蒸气的掩护蒙上眼睛。[平地惊雷。擦一下背,让人动容,令人色飞!]

“好吧,咱爷俩互相擦擦,你小时侯经常帮我擦背呢。”[自然回应,如聆天音]

父亲以享受的表情躺了下来,我的双手朝圣般拂过父亲条条隆起的脊梁,犹如走过一道道爱的山冈。[大爱无声,至爱虔诚。绕梁余音,如钟撞心。比喻巧妙而又新颖]

丑娘

           ——李兆权

在村里,没有人不说我娘长得丑的。或许就是这个缘故,在她嫁到李家之后,人们先是叫她丑媳妇,在生下我之后,不管长辈小辈的又都改称她做“丑娘”。

娘说我是日本同中国打仗的第6个年头来到这个世上的,在娘身边我一直长到了8岁,后来才由爹送我到城里的一所小学去念书。当时我不明白丑是什么意思,因为娘待我特别好,临走的时候,她给我做了一双毛边布鞋,一个小书包。书包里除装了一支铅笔外,还塞下了满满一袋鸡蛋。我依稀记得就在她把我送到村口时,我第一次看见她流下了眼泪,泪水大滴大滴地顺着她的脸颊直落到我的小手背上。

一件事使我开始认识了我的母亲。

一天,学校上体育课,因为舍不得穿娘做的鞋,当我把它脱下挂在凳子上时,恰巧让老师给看见了。他提过鞋左看右看,随即又把鞋举得高高的,兴奋地说,好漂亮的鞋呀!说着,又把鞋底端详了半天,数着一层一层连起来的底,足有8层之多,且针脚细密结实,靠脚掌和脚跟的部分都挑上了花。之后,他问我:你娘一定最最漂亮吧!殊不知就在我要回答老师的问话时,同村来的一个同学抢上话头说:老师,他娘不漂亮,村里人都叫她丑娘。

就在那个时候,我仿佛才知道丑是什么意思。

或许老师说的全错了,而那个同学的话是对的。我的娘确实不漂亮。她黑黑的肤色,原本挽成髻的头发在解放的那年她自个儿改成了齐耳短发,额头上一块大大的胎记,在黝黑的脸上是这样的显眼。为此,我心里像满含着委屈,在公开场合很少提及她,更不愿把同学领到家里,只是在每次放假时呆呆地看着生我养我的她,而这时娘总是像欠账似的默默地把我揽在她胸前。临别,又拿出一双同样的毛边布鞋给我,那双分外黑亮的眼睛像是两潭水,即使在漆黑的夜也能让人感到它的明亮。

许多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往往需要以后才能得到公正的解释。

60年代末,我已经是一个大小伙子了,娘已苍老了许多,原来虽黑但还丰满的脸颊已经凹陷了下去,头发变得稀疏而花白,手背上的骨节儿突出来。看着娘养我这么大,一辈子在农村吃苦,且作为一个丑女子面对别人的嘲笑。娘从不与人红脸,对于种种伤心话语所表现出的难能的平静,我的心在发酸。一天,当我把在外边买的几件湖蓝色起暗花的衬衣和两瓶珍贵的雪花膏递给她时,她先是一惊,继儿情不自禁地又像儿时一样把我揽到她的胸前,嘴里喃喃地说:要那干什么呢?娘是不配了,待以后你相上了媳妇就送给她吧。娘还说到时一定要把姑娘领回家让她看看。

我是70年代初结婚的。按照娘的嘱咐,婚前几天我和爱人终于赶到家里。事前我就同爱人讲好,娘一辈子在农村,农村人显丑显老,见了面一定要多说些宽老人心的话。爱人说,谁还没有老的一天,但娘一定不丑。

到家了,不知怎么,我发现屋里空荡荡的,看看爹和弟弟的眼睛又红又肿,我一问才知道娘已在一个星期前病逝了。爹说是娘病重时交待他叫不让我们知道的,要不会冲了我们的喜。望着突然空寂和失去了生气的屋子,我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当到了娘的床前收拾她的遗物时,我发现一切都是经过精心整理过的,惟见一块红绸布包放在她平时靠头的那一面,我急忙打开一看,原来是两双精致的毛边布鞋,一大一小,显然一双是给我的,一双是给她的儿媳妇的,看着看着,我觉得膝头一阵酸涩,扑通一声跌跪在床前的地上,我和爱人的眼泪如泉涌般直落下来。

我想起了儿时老师说过的话:你娘一定是最最漂亮的吧!

卖书的

        ——许从巨

这小镇只有一家书店。书店只有一位镇上人称呼为“卖书的”,就是她。

她卖了多久书了?没有人说得清。在人们的记忆中,似乎这里有了书店就有了她,也只有她。老年人记得:她刚卖书那阵儿还是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娃。撅着一双羊角小辫,斯斯文文,见了谁都是笑模笑样。

她很忙。书店里的事全由她一个人办理:进书,卖书,下乡送书,卖画,预订书,包括每日一次的结帐,店堂里的内外清扫……她忙得过来吗?不知道,也没有人认真想过。反正她是忙过来了,几十年如一日地忙过来了。怎样忙过来的?说不清,也没有人注意。像地上的草,绿了,黄了;黄了,绿了,“一岁一枯荣”吧。除了诗人们,一般人是不大注意到这些小草的变化的。

岁月流逝。如今,读过她卖出的小人书的小姑娘早已当了妈妈,连她们的孩子也已不大喜欢小人书而喜爱抱着厚厚的小说看了。书架上的书,也如同变幻的人生,历经了不少坎坷,但毕竟是越来越丰实,光看看那些五花八门的书名,看看那各具风格的封面,就知道书是越来越多了。

人爱书了,生意能不红火么?

岁月无情,我们的主人公看去50上下了,额际和眼角已隐隐刻上细细的皱纹。可她那一双眸子却如秋日潭水般清明。那传神的眸子中有的是单纯,真诚。看她一眼,像看一座平原:一目收尽,一览无余,坦坦荡荡。大概也正因此,那些素来拘谨、甚至怯懦的卖鸡蛋的老婆婆们敢于不买书走进店来,坐在店堂歇乏,拉家常,向她讨水喝。当然,她们也一反生活拮据的家庭主妇的锱铢必较,大把大把地掏出鲜枣、红果,强留在柜面上。她们以自己的直觉信任了她:她虽是个挣钱的女人,但不傲世欺民,她是个好人。

有一天,小书店里来了一位年轻的客人。

这时辰正是书店里的冷清时刻。我们的主人公正倚靠在柜台上看刚刚收到的报纸。见有客人,她站起来:“您要买书?”

“不,看看,先看看……”年轻人有一股文气。光那一副眼镜也足以证明他读了不少的书。

“请您取一下那本书。”他指着书架正中的一册36开本的小书。那是一本诗集,装帧精美,雅致,书名是《孩子和书》。

“您看过这本书吗?”他抚摩着手中的诗集,问。

她赧然了:“没有……”真的,她卖过的书太多,多得无数。但她读过的书太少,少得可怜。这实在是因为太忙了。她常常只能把每次新进的书翻一翻:看看封面、内容提要、插图、定价,有无破损。这也是为了向客人们介绍、推荐。让顾客买了不合适的湖,她觉得对不起人家,尤其是那些农家孩子们——她的小主顾、小客人。

她知道他们手中的一把镍币是从妈妈的盐钱里一点一点抠来的。

那年轻人并未注意她的窘态,继续问道:“这本书买的人多吗?”

“不少。进了50本,已快完了。”这她心中有数,答得挺爽快。“主要是中学生和老师买。听说报纸上有介绍,向学生推荐。”她补充说。

“您,认识我吗?”他突然一句,两眼盯住了她。

她愣了。仔细观察他,希望能记得起来。可是回忆带给她的只是一片空白。

客人笑了,笑得很轻,很动人。“您真好……”说着,他放下手中的诗集,从身边的提包里取出一本书,送到她的面前,“这是我送给您的……”她茫然,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为什么送我书?”

他见她不接,就把那书放在柜面上,凝视着她:“您还记得15年前一个偷书的孩子吗?”他顿了一下,似乎是为了唤起她的记忆。“他偷了您的书,您没有打他……您自己付了书钱把书送给他……还给他取了两块点心,是白皮的,一杯水,放了糖……那时他很饿,很可怜……他的爸爸、妈妈都死了……他受人欺侮……”他的话终于使她渐渐记起了一件往事。是的,十五六年前,对,那时正是“大革命”的时代,书遭殃了,她店里的书被封,只留下些红皮书。不少封存的书放在柜台后面,贴上了封条。有一天,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认为是老鼠,但老鼠不会有那么大的声音。她走过去,啊!一个孩子,蓬头垢面,一脸汗珠,他正从一个书捆里掏出一本书匆匆往怀里塞。她咳嗽了一声。他静止了,一动不动,尔后又抬起头,于是她看到一双慌张中带着倔强,倔强中带着粗野的眼睛……后来,就像他所说的,她没有训他,而是送了那本书给他,自己付了钱,她记得那本书好像是《牛虻》。他被感动了,哭了,告诉她,他的父母不久前都被“革了命”……他无依无靠,四处流浪,没有钱,没有吃的,可是他爱读书……她听了,爱怜地为他擦去汗珠,挑了几本书送给他,还给了他一点钱和吃食。为了这件事,她后来也吃了点苦头。从那以后,他就失踪了。她虽然不时想到,但十几年过去了,已渐渐淡忘,难道眼前的他就是当年的他?

当他从回忆中醒来,发现那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已走了。她赶紧走出店门,想把他找回来,问问他现在的情况,可是,一眼可以望尽的小街上,没有他的影子。她走回来,翻看年轻人留给她的那本书,惊讶地发现,那是同样的一本诗集:《孩子和书》。

她打开扉页,上有几行秀气的字:

阿姨:

    您也许还记得一个偷书的孩子?

    送本书给您——是我写的——一个关于您、我、书的故事。

    我,是一个诗人了。但,没有您,就只是一个偷书的孩子。

    也许您早已忘记我了,那证明了您的崇高:崇高的人不记得自己的善举,那正是她的伟大。

                                       偷书、爱书、写书的人

                                                  XXX

她惊诧了。“天啊,他是诗人了!”诗人在她、在小镇人的心目中如同古希腊人心目中的太阳神阿波罗。而且,使人惊异的是,这诗人的成就竟和她有关,她不敢相信。

“我要买书……”一声莺莺细语从柜面下发出,惊醒了她。

她弯下高大的身体,看到一个不盈三尺的小女孩,一只胖胖的小手中攥着几元钱,另一只手隔玻璃指着一本小人书。她急忙招呼这位小客人,“兴许,她将来也会成为诗人的。不能写诗,能成为有文化、有学识的人也好嘛!”想到这里,她心里好高兴。

她的客人中出了诗人,而且和她有关,她感到荣耀,感到欣慰,就像自己当了诗人一样。

门外传来一阵孩子的喧闹。这是信号:放学了,成群的小客人们来了,小书店的“高峰”到了,她又要忙起来了。

忙中,可以看出她满脸满心的兴奋和喜悦。

那一年,我九岁

              ——陆 波

“七十四块三毛八。”

当生猪收购站那个鹰钩鼻子把那些大的小的软的硬的旧的新的一扎票子推到爹面前时,爹似乎被它们吓住了。半天才想起伸手,伸到半道又缩了回去,哈着腰憋着气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鹰钩鼻子:“七十四块——三毛八?”

“没错,老头。”鹰钩鼻子不耐烦了,随手把钱一划拉,说:“一边去,老头。”

钱出溜到了桌边,两张小票顺着桌角滑下,在冬日的黄昏中飘飘洒洒。爹慌忙地伸手去抓,票子像是故意跟爹捣蛋一样左扭右摆最终还是巧妙地落在了地上。不等爹弯腰,我麻利地蹲下,捏起它们拍打拍打又捋得平平展展递到爹的手上。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去年队里分红,爹和娘干了一年分了十六块四毛二。这七十四块三毛八比十六块四毛二多多少呀,我算不清,也顾不上算清,只知道欢喜地咧着大嘴看着爹笑。

爹好像不会笑。见着这么多的钱他也不笑。爹“呸呸”往拇指和食指上吐了些唾沫,把钱一张一张仔仔细细点了两遍,又在桌子上蹾几下,最后大票在下,小票在中间,几个硬币规规整整码在最上边,一卷,掖到黑棉袄里面。

“回啦!二宝。”

我站那里不动。

“家走呀!”爹催我。

“爹,——你说过猪卖了给我买挂炮……”

爹愣了愣,手抬起来,我仰脸盯住爹的手,爹的手把没扣住的黑棉袄扣子扣好就放下了。

“爹——”

“都啥时候了,铺子都关门了,下回吧,啊?”

我的心一下字凉透了。要不是爹说过卖了猪给我买一挂鞭炮,我才不跟他跑二十多里冤枉路呢!下回,下回在哪儿呀,从我记事起,这是我家卖的第一口猪。

“爹——”我喊着,泪蛋就要掉下来。

爹不看我,端起车把在前面走了。

再有两天就是腊月二十四了,我们这儿叫过小年。街旁那家灶屋里飘出一股好闻的猪肉白菜炖粉条的香味,诱得我使劲吸了两下鼻子。结果,连收购站厚厚的猪骚气都给吸进去了。

我把裤子往上提了提,极不情愿地撵爹去了。

出了公社这条小街道就是高高低低的黄土路。远远的庄子上有一缕缕白烟升起,一两只回窝的鸟急急地打头顶飞过。我跟在爹后面,脚踢着土坷拉心里骂着爹。还是爹呢,说话不算数,谁跟你叫爹呀。我故意走得很慢,慢着慢着就看不到爹了,我干脆一屁股坐到道路中间。等会儿就听到前面喊:“二宝——二宝——”

我不答理。

又是几声:“二宝——二宝——”

我磨磨蹭蹭地站起。

等又看到爹时,爹蹲在路边数钱。“呸呸”地往拇指和食指上吐着些唾沫,一张一张仔细地数着,那样认真,那样专注。见我过来了,爹把钱掖入怀里,拍拍棉袄。

“坐上吧。”

我一扭身,给爹一个脊梁。

“坐上吧,二宝。”爹架好车等着我上路。

我转过身子,想起爹怀里揣着七十四块三毛八,答应给我买一挂两毛钱鞭炮的话不算数,心里就赌上一个大疙瘩;我又想起爹跟我一样早晨只喝了两碗红薯面餄餎,推着二百来斤的猪走了二十多里地,爹的个子好高好高,爹的背已经有点驼了。见爹这会儿正驼着背端着车把等我上车,心里的疙瘩几软了,化了。

“爹——”

“上去吧,推着走快点儿。”

天差不多黑透了,偶尔有一两声狗叫传来。车轮吱扭吱扭叫着,在黄土路上滚动,颠得我上下眼皮直打架,风呜呜地吹着,棉袄变得跟张薄纸一样,好冷啊,怎么还没到家。什么东西搭到身上,暖暖的。我闭着眼抓一把,噢,是爹的大棉袄。爹推了我一路,该下来走走了,可浑身酸软,又冷又饿,一动也不想动。好像是过桥了,那座长长的拱桥。车头翘起来了,高高的车屁股又撅起来了,高高的。迷糊当中,听到哪儿响了一声“当啷”。好了,过完桥,再有一里多就到家了。想睁眼看看爹,却怎么也睁不开来。

睡得好香啊,谁在那里说话,烦死人了。

“他爹,不对呀。”

“不能吧,路上点过几回都够数。”

“唉,对不上呀,别是丢哪儿了吧?”

我打了个尿颤惊醒了,睁开眼,外屋亮着灯。爹和娘正在说什么。说什么呢,听一阵,想起爹的大棉袄,想起桥上那一声“当啷”,想说又不敢说,不说心又不甘。

“爹——”我试探着小声叫。

“睡你的。”爹极不耐烦。

我壮壮胆子,声音再大一点儿。

“是不是丢桥上了,我好像……好像……”

“啥?”爹从外屋冲进来,娘端着油灯忙不迭地跟在后面。

“你说啥?”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老大老大,晃晃悠悠的,看得我心里发毛。

“过桥时,我好像听见……”

不等我说出听见什么,爹抡圆了胳膊,照我左腮帮子上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左半边脸顿时火辣辣地热起来,耳朵也嗡嗡地叫起来,眼窝湿漉漉地润起来,我委屈得直想哭,可是不敢哭出来。

从记事起,这是爹第一次认真地打我。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我生怕爹再来第二下,第三下,忙抬起胳膊抱住了头。

爹只打了那一下。等我放下双手哆哆嗦嗦走到外屋时,爹和娘都不见了。我扑到院门口,只见夜色中晃动着一团红光,很快地远了,远了。

我躺在一动就吱吱叫的破板床上,睁大了眼看着黑乎乎的土墙。

鸡叫过头遍了。

鸡叫过二遍了。

鸡开始叫三遍了。

门响了,我忽地跳下床往外就跑。

娘进来了,手里拎着家里那盏小灯笼,一脸的疲惫和欣慰。后面是爹,爹的个子老高老高,进屋时都要弯一下腰,看到我,爹笑了一下,笑得很涩很涩。

“毕竟找到了!”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看见爹笑。

爹的右手攥得紧紧的,慢慢伸到我眼前,又慢慢地张开了手掌。

手掌上,静静地躺着一枚五分硬币。

我的热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一年,我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