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蓟县二手面包车:岑参内心的边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2 23:54:15
 岑参内心的边塞 

 

大概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吧,当工程师的父亲总是喜欢在我功课之余教我背诵一些唐诗宋词。当时他也没说这么做对我有什么用;我唯一记得的“好处”就是在每天早读前,老师叫一些背过古诗词的同学上讲台教全班同学大声朗读背诵时被“钦点”得最多,结果招来好多女同学用一种特殊的眼光看我(等我彻底领悟其间蕴意已是多年以后,悔之晚矣!)。那时候父亲教我的诗词种类相当繁多,什么“五绝”、“七绝”、“乐府”还有“七律”什么的名词也就是在那会接触的(其实一点没懂那是什么意思)。像“飞流直下三千尺”、“不尽长江滚滚来”、“白云生处有人家”以及“人间四月芳菲尽”这些在后来愈加滚瓜烂熟的诗句我当时几乎天天背;不光背诵,父亲还时不时给我讲解这是谁的作品,大致是什么意思等等以便让我能初步理解。结果在父亲的“循循善诱,谆谆教导”下,我对这些历史上遗留下来的“顺口溜”越来越感兴趣,这对我后来的学业和谋职都影响巨大。现在想起来,也算是早期的“素质教育”吧!

 

  经历了最初几年的启蒙期以后,父亲开始尝试着把一些篇幅比较长的古诗词用阅读理解的方式让我慢慢熟记下来。好像是在我五年级的那年冬天,贵阳下了一场大雪。当终于熬来一个星期天,我正准备冲出去约几个伙伴迎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大战三百回合时,父亲却把我叫到跟前,教我背起了一首和雪有关的诗。他说那是一首流传千古的佳作,我理解了以后再出去就会玩得更加开心。——“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随着父亲浑厚的男中音慢慢响起,诗中所描绘的雪景逐步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慢慢地,我开始发现这透过字里行间描述出来的雪景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那是一种极其雄奇壮美的风光,能让每一个接触它的人都不知不觉地被它所吸引,所陶醉。把冬风比作春风,将雪花化为梨花,这样奇特峭美的句子是我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不到一个小时,这首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我已经倒背如流。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盛唐红极一时的边塞诗派的代表作。不仅当时是那些热衷于投笔从戎的学子文人共同的心声,更是后人景仰的盛唐诗篇中不可缺少的璀璨明珠。背完以后出去玩雪的情景我早已无法回忆,但要说明的是从此以后我开始深深喜欢上了岑参的诗歌以及众多和他风格相似的诗人之作。大学时候老师说在唐朝有两个人都是以送朋友出远门而出名,不同之处是一个把朋友从西往东送,另一个则把朋友从西向东送。听到这番话时所有同学都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云,我却一下就猜出了老师说的是王维和岑参;理由就是《送元二使安西》里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和《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里的“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这两段名句。尽管后来我最为欣赏的边塞诗人是盛唐过后的李益,但我的边塞诗情结是从岑参开始的,这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

 

  岑参,原籍河南南阳,迁居湖北江陵。曾祖父岑文本、伯祖父岑长倩和伯父岑羲都以文墨位致宰相,父亲岑植也曾担任晋州刺史。但在岑参10岁左右,父亲去世,家境日趋困顿。于是他刻苦学习,遍读经史意在求取功名,光宗耀祖。20岁的时候他到了长安,献书求仕无成,奔走京洛之间,漫游河朔内外。天宝3年(公元744年)他终于登进士第,授右内率府兵曹参军。5年后他初次出塞,担任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府掌书记。此时他满怀报国壮志,想在铁马金戈中开拓前程,但不曾如意。又过了两年,岑参回到长安,与杜甫、高适等一同壮游,深受启迪。天宝13年,封常清任安西节度使兼北庭都护。岑参受其赏识,再度出塞,先后任大理评事、监察御史和安西、北庭节度使判官。期间他佐理军政要事,处理文书,运筹帷幄,供应军需,安定民族,发展经济,为建设西域,民族团结和巩固边疆都做出了重要贡献。岑参以判官的身分,经常往来于北庭(今吉木萨尔)、安西(今库尔勒)、交河(今吐鲁番)与轮台之间。边疆的自然风光、军队的征戍生活和广泛地接触各族风情,使他积累了丰富的生活经验,为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源泉。岑参在西域5年多的时间里共创作了大量诗歌。安史乱起,岑参东归勤王,杜甫等推荐他为右补阙。但由于“频上封章,指述权佞(杜确《岑嘉州诗集序》)”的缘故,乾元2年(公元759年)他改任起居舍人,不满一月又被贬谪为虢州长史。其后岑参又出任过太子中允,虞部、库部郎中,并入川担任嘉州刺史(因此人称“岑嘉州”)。一年后他罢官东归不成,客死成都旅舍。岑参去世后30年,其子岑佐公收集遗文,请杜确编成《岑嘉州诗集》8卷。岑参的诗歌多以慷慨报国的英雄气概和不畏艰苦的乐观精神为基本特征,富有浪漫主义的特色,气势雄伟,想像丰富,色彩瑰丽,热情奔放,使他的边塞诗显出奇情异采的艺术魅力。陆游在《夜读岑嘉州诗集》中评价岑参是“笔力追李杜”,并在《跋岑嘉州诗集》中说:“以为李白、子美(杜甫)之后一人而已。”

 

  两次出塞深入到西北边陲,这是岑参一生中最有意义的壮举。适逢朝廷大事边功,高仙芝、哥舒翰、封常清等将领都因守边建功而获得重爵富贵。对当时的众多士人来说,这不失为一条功成名就的捷径。“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银山磧西馆》)” 这就是岑参在当时士人的普遍心理影响下,不满于在内地的卑官任上虚度光阴而毅然选择从军的动机。而来到边任所后,尽管生活艰苦,环境恶劣,但他的心情是乐观开朗的。尤其是第二次出塞时他是在封常清的手下供职,而这个当时大权在握,权倾朝野的封常清恰恰就是他第一次出塞时的幕友。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幕友的巨大成功无疑是对岑参极大的激励。加之和同僚关系融洽,身在苦寒之地的岑参却如鱼得水,名篇佳作也屡出不穷。自古以来人们一直把西北边塞看作绝域,人未到,心先寒;可是岑参就别具眼光,能从边塞的广漠和荒凉中发现它的庄严与美丽并加以热烈歌颂。雪夜风吼,飞沙走石等等这些在边疆大漠中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候环境,在岑参的印象里却成了衬托英雄气概的壮观景色,这是一种奇伟的美。“赤焰烧虏云,炎气蒸塞空(《经火山》)”写出了火焰山的炎热,“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写出了早雪的美丽,“岸旁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遥旋灭(《热海行》)”写出了热海的奇异风光,“平明乍逐胡风断,薄暮渾随塞雨回(《火山云歌送别》)”写出了火山云的变幻无穷。在前人的诗中极少出现的山川奇景到了岑参的手里就能妙笔生花,这不能不说是令人惊叹的。而作为一个抛家别子,远行建功的文人,在面对雄奇壮美的边塞风光时,他内心的感受也未必都是豪爽大气的。天宝8年(公元749年)岑参第一次出塞路过铁门关(在新疆博斯腾湖以东,库尔勒市以北,两峡壁立,其口有门,颜色如铁)时,他的心态一下子变得复杂多愁。和在《逢入京使》里表述的单纯思乡之情不同,岑参在此时写下的《宿铁关西馆》表现的却是一个平日无限向往边塞,今朝终于如愿以偿但心绪愁苦难言的平常人的感觉——

马汗踏成泥,朝驰几万蹄。 

  雪中行地角,火处宿天倪。

  塞迥心常怯,乡遥梦亦迷。

  那知故园月,也到铁关西。

 

  身在塞外,在兴奋之余却感到了几分胆怯,不免想起家乡的亲人,觉得皎洁的月色不光照耀着异乡,也同时照耀着故土。这不是一个单纯追求功名而不顾自己死活,更不顾亲人感受的莽汉说得出来的话。能有如此感触,这说明岑参是一个人格健全的人。他毕竟出身文士而非行伍;在告别安定平和的日子而即将走上靠铁马金戈刀口舐血来谋生的生活道路之时,有这样的感触又为什么不可以?这首并不太出名的《宿铁关西馆》首写白日马行疾速,征途艰辛;次写夜宿铁门关,因地处偏远而心怯梦;最后他笔锋一转,写出了尽管身在边塞,但幸有故乡明月相随,使他这个远行他方的游子得以聊慰乡情。辛苦、严寒、胆怯和慰籍等等多种感受在一瞬间融为一体,这样的体验是何等真实,也何等难奈!戍边从军对文人来说也许是一条求取功名的捷径,但更是一条凶险重重,前途难料的不归之路。岑参的祖辈凭借文墨之名而位居高堂;但到了他的时代却要靠性命去求生,这对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更是千千万万和他生活在同一时期的士人)来说不啻于生离死别。但终于还是受了盛唐时期普遍的“主旋律”思潮影响,他在愁苦担心之余感受更深的还是对军功的向往和边塞的种种奇闻轶事。他到了安西任所以后除了日常公务,还有一件事必须经常办,那就是定期送一些担任节度使判官的人回京。这时候他的目光在关注什么?除了离别之情,恐怕更多的还是对边塞的新奇。比如在《磧西头送李判官入京》中,这样的痕迹是不难找到的。

 

  一身从远使,万里向安西。

  汉月垂乡泪,胡沙费马蹄。

  寻河愁地尽,过磧觉天低。

  送子军中饮,家书醉里题。

 

  细细读来,《磧西头送李判官入京》虽然是送人之作,但大多数内容还是诗人自己初至边塞的感受。不远万里来到塞外,道路艰险,乡愁难尽,戍所之偏远让人难以置信,这些都是写岑参自己的边塞生活,只有最后两句是点名送别。这绝不是作者文不对题,而是出一种独特的方式在表白一个初到边庭者的心声。也许每一个刚来边塞的人都或多或少地会表露自己的新奇感,但在岑参的笔下,这样的感觉并不矫情。相反,如果只是一味倾诉建功立业的豪言壮语,那么这也就失去了边塞诗最独到的风韵,变成一堆冗长乏味的官样文章,很快就会消失在历史的茫茫长河里。当然,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指望着在刀剑如林的战场上立功受奖,那就免不了多写一些主流“国防文学”,为威震四方的大唐雄师摇旗呐喊。比如作于天宝10年(公元751年)的《武威送刘判官赴磧西行军》就显得相当别致——

 

  火山五月人行少,看君马去疾如鸟。

  都护行营太白西,角声一动胡天晓。

 

  当时高仙芝改任河西节度使以后未曾赴任,而是立即领兵回安西抵御阿拉伯帝国的进犯。此时一位姓刘的判官奉命从武威赶赴高仙芝的安西行营,岑参写这首诗也就是在为他送别。战事骤起,大军开拔,对从军的文人来说,这无疑是极好的建功机会。朋友即将远行参战,这对岑参而言是相当有诱惑力的。《武威送刘判官赴磧西行军》没有直接写惜别之情,也没有说祝愿的话,只是写了想象中的两个行军的场景以壮幕友的行色。一是友人骑马急速如飞般驰骋过火山,可见气派之豪迈;一是磧西军营那惊破战地早晨的号角之声,足见唐朝大军声威雄壮,气势恢宏。同年6月,高仙芝正在西征途中时,一位姓李的副使因公从武威出发前往安西军中,岑参再次写诗作别,这就是著名的《送李副使赴磧西官军》——

 

  火山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

  知君惯度祁连城,岂能愁见轮台月?

  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

  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看看吧!前方激战正酣,气氛尤其紧张,岑参却别具一格,不说惜别的深情,也不言边塞的艰苦,而是热情鼓励朋友去军中参战,博取功名,成就大业。“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这样的豪举已经很不平常,“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更是直抒胸臆,披肝沥胆,读来令人振奋万千。岑参真是实诚到了极点,面对即将远行的朋友,只是倒一杯酒,再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句:“去吧,搏一点功名回来!”想必朋友也是毫不含糊地一饮而尽,然后纵马上路,疾驰而去的。岑参在边塞军中一共停留了5年的时间;在这5年里他留下的作品有400多首。这些流传千古的诗篇让岑参的名字成为了边塞诗的代名词,更让岑参在历史上的作用显得独特深刻而不可替代。他的那些文字,永远洒脱豪迈而真实瑰丽,作为边塞之文却可或高登庙堂,或下临乡野。在岑参的诗里,我们可以很轻易地找到唐朝文人的心声,那就是不畏艰险,乐观向上;为求取功名可无视刀兵之苦,在苦寒肆虐间能时时自得其乐。这样的宽广的胸怀和豁达的境界只在唐朝存在过,也只在唐朝繁盛过。而到了往后以正统的儒家思想和程朱理学统治国人头脑之时,文人剩下的就只有参加科举这一条道路,而没有了文人成色的军队除了在镇压百姓反抗时能略显威风之外,在对抗境外强敌时也就往往是一败涂地了。这不但是国家的悲哀,也是文人的悲哀,军队的悲哀,更是文化的悲哀。岑参作为一个文人已经逝去千载,但他开创的边塞诗风却能流传至今,让人爱不释手。也许,边塞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地理概念体现在他的笔下,而是作为一个文化符号深深埋藏在他心中。当他从离开边塞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之火就开始黯淡了。离开了让他的生活多姿多彩的边塞,岑参的身影也就慢慢在别人的视线里模糊了。就像李冰的位置应该变作镇水石人沉在江中一般,无论是作为一个壮游才子,还是一名封疆官吏,岑参的本来角色都是无法被其他的身份所替换的。真正属于他的地方,只有西方那一派茫茫的边塞,望不到尽头的边塞。

冬天到来了,边塞的风雪还像岑参笔下的那样苍劲壮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