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张展鹏:金三角,新枭雄的战国时代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3:51:26
金三角,新枭雄的战国时代


    8月的缅甸,闷热潮湿,穿着绿布军装的士兵们过来了。

  橡胶林的技术人员指着被撬的门报告说,屋里的东西被拿光了,连吃的都没剩下。“他们拿出了枪威胁那些技术人员”,云南德福经贸公司董事长高飞说:“这不是你们的地方,再不走,子弹不长眼睛的。”

  这里是金三角,世界上最大的毒品源头,武装派系最为复杂的地区,世界上内战时间最长、持续60多年的缅甸内战的主战场。士兵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枪声,在这里并不罕见。

  上世纪九十年代,毒品在国内的渗透加剧,金三角一度成为媒体的焦点。

  新世纪以来,随着大毒枭被消灭,地方武装合法化,联合国在这一地区推行“毒品替代种植”,金三角渐渐淡出中国人的视野。

  2011年10月5日,一阵枪声在湄公河流域上空响起,两艘中国籍船只被劫持,12名中国籍船员被暴徒以残忍的手段虐杀,命殒“黄金水道”,还有1人失踪。

  金三角再次伴随着中国人的愤慨,重新受到关注。

  一、旧日的乱世大佬坤沙

  高飞的遭遇,发生在2006年。他在缅甸佤邦地区承包了1.65万亩橡胶园,和当地政府签了正式合同。但半年后,佤邦联合军的士兵就开始找他们麻烦。佤邦联合军号称拥有三万到四万人,要枪有枪,要炮有炮。

  “现在的金三角已经被佤邦一统天下了”,云南媒体人、网名“边民”的董如彬说。董出生在中缅边境城市西双版纳,与金三角隔邻而居,见证了佤邦的崛起。

  上世纪80年代末,缅共解体,缅甸一分为四,成为今天的掸邦第一特区(果敢)、佤邦第二特区、克钦第三特区和掸邦东部第四特区。为了获取资金扩充军备,他们开始大规模制毒售毒。

  掸邦坤沙领导的蒙泰军占据了毒品交易市场大部分份额,数十年中一直与缅政府形成对峙局面。一个细节可以印证坤沙的实力:

  1969年缅甸政府设下鸿门宴,诱捕坤沙,并判处其死刑。但随即,坤沙的参谋长张苏泉设计绑架了两名来缅甸工作的苏联医生,要挟缅甸政府,交换坤沙,引发国际社会震动。在苏联的强烈反应下,缅甸政府无奈,将坤沙释放。

  1994年坤沙公开宣布成立掸邦共和国,自任总统。他用贩毒得来的钱不断更新武器装备,其武器一直比缅甸政府军先进。

  政府军消灭坤沙势力时,不得不与佤邦联合军结盟。作为回报,佤邦首领鲍有祥获得了坤沙占领的22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随之,崛起于缅北地区。


  二、新金三角之王鲍有祥

  2009年8月7日,缅甸政府军宣称缉毒,要求进入果敢特区搜查枪械修理厂。果敢军方拒绝了政府军的要求。27日,果敢民族民主同盟军总司令彭家声出兵攻击政府军。

  在东南亚问题专家、暨南大学教授林锡星看来,“毒品只是个借口”,缅甸政府有时候会用这种借口来围剿少数民族武装,甚至以此为理由要求国外进行武器援助,“像美国给他飞机,他拿这个飞机镇压少数民族”。

  当时曾有媒体报道,佤邦联合军加入了果敢一方,对抗缅甸政府军。但中国记者陈江在果敢特区沦陷后发现,和果敢同盟军相伴的,只有佤邦的旗帜。因为佤邦实力强大,一些民族武装经常打着他们的旗号做事。

  陈江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果敢行将沦陷之前,即便是自己贴钱造枪造炮,老谋深算的‘果敢王’彭家声也严格要求兵工厂生产的武器,都要印上‘佤邦制造’的字样。”

  短短数日,政府军就出现在果敢特区首府老街的街巷中,“果敢王”彭家声不敌败退,留下街道上的尸体、血迹和仓皇混乱的居民。此役后,当年的四大武装,只剩佤邦联合军和克钦独立军。

  政府军之外,最大的武装力量当属佤邦联合军,整个金三角地区,几乎都被其掌控。鲍有祥成为当之无愧的新“金三角之王”。


  三、曾经踌躇满志的高飞

  2006年初,高飞站在了中缅边境183界碑旁的山顶上,“凡是你视力所及的缅方的这片土地,从今年起都是我的农场了。”

  他在金三角做了十几年生意,在缅甸涉足木材加工、宝石加工、房地产开发等多个产业,这一次,他与佤邦地方政府签署协议,在龙潭特区承包1.15万亩橡胶林。

  2002年时,他已在佤邦高温县种下了5000亩橡胶树。他对投资的前景非常乐观,当地气候适宜种植橡胶,土地和人力成本也不高,橡胶种植6年即可收割,“开割的时候每一年差不多有四五千万元的收入”。

  他还在当地修了一条公路,建造了一座木材厂、一个集贸市场,并在佤邦首府邦康开了一座百货商场。

  他和鲍有祥关系很好,佤邦物资奇缺,他就经常买一些东西给鲍。他开商场的三层楼房,是鲍有祥提供的,讲好不要租金。鲍有祥的家人到商场拿东西,也从来都不用给钱,只需要签一个字,留下票据即可。

  高飞在缅甸投资橡胶林的背景,是中缅双方展开的一场合作,中国政府和企业投入资金和技术力量,帮助金三角地区发展经济作物,替代罂粟种植,削弱毒品原料供应。

  橡胶厂里雇用了两千名烟民,“你想想,如果老百姓能吃饱肚子,还有零花钱,谁还会去种罂粟呀?”高飞说。

  四、巧取豪夺的佤邦军

  另一方面,国际社会对毒品市场的打击力度依然强大。美国政府甚至曾提议美国出武器,中国出兵,武力剿灭金三角的贩毒武装,但遭到中国的拒绝。

  “我们小小的佤邦不想做世界人民的敌人。”2005年鲍有祥起誓,以自己人头担保宣布全面禁种罂粟,并为此把亲弟弟撤职,亲侄子送进了监狱。

  就在那一年,鲍有祥的亲信找到高飞,“他们问我的橡胶园卖不卖?我说肯定不卖。”高飞说:“他看到了橡胶种植的经济利益”。当时橡胶的价格,从2002年的三四千元一吨,涨到了一万七八。

  2006年4月,鲍有祥忽然派人到高飞的市场,要求结算四年里的房租。“200多万块钱,叫当天拿出来。”高飞明白了,要房租是假,逼走他是真,但是又不敢发作,“他们抓中国人,杀中国人是常有的事儿。”他赶紧借机离开。

  四个月后,他在龙潭特区那1.15万亩橡胶林也遇到了麻烦。龙潭特区政府官员要求提高工人工资———从协议上定下的每亩70元人民币,提高到150元,翻了一番。

  高飞觉得这是违约,拒不答应。于是,就发生了本文开篇的一幕。他没敢让那些技术人员待在当地,迅速将他们撤回国内。

  五、金三角,新毒品时代

  2011年10月5日中午12点30分左右,泰国警方与劫持中国船舶的匪徒发生枪战。一名匪徒被击毙,其他匪徒不知所终。警员登上寂静无声的中国船舶搜查,发现了斑斑血迹,以及90多万枚冰X毒药片,价值2000余万元人民币。

  短暂的沉寂之后,金三角的毒品贸易,又火热了起来。

  2011年6月,中国国家禁毒委员会公布的《2011中国禁毒报告》称,中国查获的毒品50%来自金三角地区,45%来自金新月地区,两大毒品产地对中国形成一种包围之势。缅北罂粟种植面积在2007年下降到27.9万亩后连续上升,2010年增至42.9万亩。

  云南省一名研究缅甸毒品问题的学者说:“国际社会一直褒奖的‘毒品替代种植’活动,并不完全适合当地的情况,外界只希望尽快消灭毒品种植,却忽略了当地农民生活的实际情况。”

  对烟民来说,短短十来年的经济作物种植经验,显然无法与一百年的罂粟种植历史相比;对民族武装而言,收益高低,更是当下立判。

  而冰X 毒、摇 头丸等新型毒品的贸易量,正在金三角市场上不断攀升。据人民日报亚太中心分社记者孙广勇介绍,2011年前8个月,泰北地区仅摇头丸就查获1500万粒,而泰缅边境的一个检查站,每月查获万粒以上的毒品大案几十起。

  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发布的《2011全球苯丙胺类合成毒品评估报告》称,东亚和东南亚地区已经成为包括冰X 毒、摇 头丸在内的新型毒品重灾区。从2008年到2010年,老挝、缅甸、泰国和中国西南等地区缉获的这类毒品从3200万粒猛增至1.33亿粒。

  毒品,正通过中缅边境,渗透进中国内地。云南和缅甸接壤地区大部分是佤邦的管辖范围,很多地方只隔着一条河或者一片树林。“对我这样的边境居民来说,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过去,不需要护照和边境通行证的。”董如彬说。

  六、诸侯割据的魔域地带

  泰国警方将制造湄公河惨案的嫌疑人锁定为瑙坎贩毒集团。瑙坎原是坤沙的旧部,坤沙集团瓦解后,转投佤邦。据泰国麻醉品管理局掌握的资料,这个团伙约有400名武装成员。

  近年来,瑙坎集团不满足制毒贩毒的赚钱模式,开始干水贼打劫、绑架撕票的勾当。

  在坤沙时代,这是不可想象的,董如彬说:“如果有人这样成规模地屠杀中国人,他的结果肯定是被坤沙屠杀了。”坤沙既贩毒,也搞建设,如果在他的地盘上杀人,尤其是杀中国人,“扰乱地盘的秩序,肯定是不能容忍的”。

  坤沙下台前曾经说过,以后自己不在了,贩毒会更加猖獗,局面会更加混乱,“现在这个事情就是这样”,林锡星教授说,“好像春秋战车一样,被很多集团取代了,很难控制。没有人管得了他们,各搞各的。”

  缅甸5000万人口中,分出了135个民族,占人口比例高达六成的缅族,占据着中心平原,大量少数民族则散落在山区地带。其民族矛盾极为尖锐复杂,为了对抗缅甸军政府,少数民族大多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

  缅甸前总统奈温曾说,“缅甸有多少个少数民族,就有多少支反政府武装。”

  大部分武装派系都分布于偏远山区,缅甸政府很难管到,林锡星说,只要“这些反政府武装威胁不到缅甸中央政府”,缅甸政府就不会很积极地去剿灭对方。

  而几乎控制了整个金三角的佤邦联合军,也并没有对其他小派系起到约束作用。在董如彬看来,鲍有祥“既没有政治理想,也没政治伦理”,这些人在缅共执政时期“就贩毒,乱杀人,瓦解以后分化出来,恶习从来都没有改”。

  七、扑朔迷离,危险关系

  2011年6月开始,实力仅次于佤邦的克钦独立武装,跟政府军发生了数次交火。住在云南边境的居民,经常能听到枪炮声。

  克钦独立军情报部参谋长阿诺对到访的记者陈江说:“吃掉果敢是第一步,这截断了我们和佤邦的陆路交通,如果再吃掉我们,就要轮到佤邦了。”

  缅甸政府军已经驻扎到了鲍有祥的眼前,抬头就能看到,如陈江所说:“大桥两侧的缅甸中央军和佤邦318族这两支各自的精锐部队,已经抵近到几乎能听清对方哼唱的周杰伦歌词。”

  因为缅共的渊源,中国与佤邦的关系一直非常友好。虽然中国恪守不干涉他国内政的传统,但由于其在东南亚地区不容小视的影响力,佤邦依然对中国的支持非常看重。

  湄公河惨案发生后,佤邦发布了一份声明,除了否认血案与佤邦人员有关外,还指“目击证人看见泰警枪击5名船员,并将6具尸体弃于江面”。声明没有透露目击证人的任何信息,也没解释为何船上只有6名船员,而中方却确认应有13人。

  佤邦还建议中国政府组成以中国警方为主的调查团进入肇事现场,展开深入调查,并要求当天在该水域执勤的所有泰国警察都要接受中方的调查。“我们没有做过的事,我们坦坦荡荡,只要中国和泰国怀疑佤邦的某一个人,我们都愿意配合接受调查。”

  而就在9月26日,佤邦新闻局刚刚在新浪开通了官方博客,向中国网友介绍佤邦的情况。一条题为《热爱和平共处、歌颂佤邦,民族团结是一家》的博文中,用大幅佤邦各族的图片和民歌来描述佤邦生活的幸福场景,他们这样唱道:

  “佤邦政策就是好,就是好!领导干部带头好,带头好!人民生活更上层楼越过越欢心……啊,我们敬爱的好领导唉。”

  (原载《看天下》)  


张 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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