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老婆好处与坏处:正统不容的人生智慧——读《荣枯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6 06:42:51
道义是社会生活的必须,否则,“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但道义绝不能靠说教来建立,这也是人类文明的常识。罗素就很实事求是,他说:“延绵了许多世代的动荡不宁,尽管能够容许少数人有着极高度的圣洁,但它确乎是敌视体面的公民的平凡的日常德行的。”也就是说:如果世风浇薄,应该从社会动荡中去找原因。而在儒家文化和皇权专制的通力合作之下,中土强调的是“人而不仁何以为人”,宣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连《增广贤文》这类总结人情世故的东西都被视为洪水猛兽,看似言说崇高以明大义,实则蒙蔽民智以驯羔羊,是史官文化及其驯导的“集体无意识”的一大特色,渊源国粹,至今依然:小说家捅了一句“逃避崇高”,顿成千夫所指;经济学家说了句“为富人说话,为穷人办事”,被揪着前半句话骂得狗血淋头;中学老师对学生说:“只有升学才有希望升官发财娶美女”,马上就饭碗不保;从多如牛毛的历史事实中概括一些“潜规则”,就成了“歪曲历史、误导大众”——“精神文明”在这样地建设着,谁还敢来挑明皇帝穿没穿衣裳呢?当此之际,有人来出《荣枯鉴》,把史官文化筛子下的这条漏网之鱼放归生活,真是恰逢其时。
  
  《荣枯鉴》为五代时的“四朝元老”冯道所著,全书分十卷,分别名之谓“圆通”、“闻达”、“解厄”、“交结”、“节义”、“明鉴”、“谤言”、“示伪”、“降心”、“揣知”,一开卷就直截了当:“善恶有名,智者不拘也。天理有常,明者不弃也。道之靡通,易者无虞也”,把“原则”的“不拘”和“变易”视为当然,以这样直言不讳的“义理解构”开宗明义,奠定了全部言说的基调。全书约三千言,除了“君子”、“小人”这两个名词似源儒学本义外,几乎于礼教无涉。
  
  它言说“圆通”,不批“圆通”,只说“名者皆虚,利者惑人,人所难拒哉……名可易事难易也,心可易命难易也,人不患君子,何患小人焉?”——说法是空的,利益的诱惑是实在的;说法变来变去,人们该怎么办还怎么办——揣诸生活常识,你说是耶非耶?
  
  它透视“闻达”,不作褒贬:“悦上者荣,悦下者蹇。君子悦下,上不惑名;小人悦上,下不惩恶……上疑祸本,下弃毁誉,荣者皆有小人之谓,盖固本而舍末也。”——一个人是受上峰赏识还是受下民拥戴,其命运就大不相同;看重名节毁誉的君子与看重利害得失的小人,其生活遭遇否泰悬殊——在一个权力本位且由最高权力者“口含天宪”的社会结构中,这是不是事实?
  
  它试图“解厄”,冷峻异常:“忧国者失身,忧己者安命……君子不党,其祸无援也。小人利交,其利人助也。”——注重道德操守的“君子”容易招灾惹祸,善于搞利益交换的“小人”却每每如鱼得水——古往今来,这样对比鲜明的事例,难道还少吗?
   
  它剖析“结交”,不留情面:“顺则为友,逆则为敌,敌友常易也……人冀人愚而自明,示人以愚,其谋乃大;人忌人明而自愚,智无潜藏,其害弗止。”多附和人家就广交朋友,说人家的不是则容易树敌;装傻守拙容易谋得利益,而显得聪明了往往要吃亏——以此衡量各自接触过的种种“圈子”,把“对不对”的判断暂时放到一边,你说这些话准还是不准?
  
  它拆解“节义”,坦率清晰:“位高节低,人贱义薄。……不畏人言,惟计利害,此非节义之道,然生之道焉。”——爬得高的人肯定付出了道德上的代价,地位低的人很难追求什么崇高目标;多算计利害而少一些道德顾忌,或许不合什么风范,但这是过好日子的窍门——我们将社会阶梯上下打量一下,或者看看“守法都成竞争劣势”的非规范竞争现实,还能说它是瞎话吗? 
  
  ——象这样冷峻、客观、低调、切实的陈述和分析,《荣枯鉴》中比比皆是,如果一一引述,这帖子就太长了。但我在写这篇读后感时,写着写着就生了推荐之心,唯愿所有心性良善尚却不谙世情的朋友都来读读这本书。因为,象这样的言说方式,从难以回避的生活现实中剖析真实,与揪着人离地的说教大唱反调,在我们这个崇尚“文以载道”的文化中,本来就很少见,再加上一些人奉行什么“教育人、引导人”的“舆论导向”,真话就更不易听到。但空洞的教义无助于严酷的生活,轻信高调甚至是打拼人生时的美丽陷阱,这于今天的许多人来说,早已是心照不宣的常识。缄口不宣易,而违拗常识难,于是就阳奉阴违,说一套做一套,昧良心说假话成了迫不得已的选择,反而从根本上摧毁了道德底线,其结果就是越来越普遍的道德沦丧,让口是心非成了社会常态。李贽批评明朝士大夫们“阳为礼教,阴为富贵”;严复感慨“华风之敝,八字尽之:始于作伪,终于无耻。”——验之于当今,历史的积弊到底是在减少还在增加呢? 
  
  为此,我从《荣枯鉴》其后五卷中各摘一句罗列于后,是良药还是毒饵,请诸君自品——
  “事不可绝,言不能尽,至亲亦戒也。”(明鉴卷六)
  “失其上者,下必毁之;失于下者,上必疑之。”(谤言卷七)
  “求忌直也,曲之乃得;拒忌明也,婉之无失”(示伪卷八)
  “仁堪诛君子,义不灭小人,仁义戒滥也。”(降心卷九)
  “君子惑于微,不惑于大。小人虑于近,不虑于远。(揣知卷十)
  
  冯道生活的五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动荡的时期之一。他出生寒微,也曾仕途坎坷:坐过牢,打过仗,遭过权贵之嫉,三遇亡国之祸,还替“儿皇帝”石敬塘出使契丹,颇似黄郛替蒋介石的“交涉日本”,帮得罪不起的当家人背了千古骂名。但他终能履险如夷,得以善终,在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个王朝都官至宰相,位极人臣。《旧五代史·冯道传》赞曰:“道之履行,郁有古人之风;道之字量(器量),深得大臣之体”,可以想见其当年的官声很不错;《新五代史》载:冯道死后,“时人皆共称叹,以为与孔子同寿,其喜为之称誉盖如此。”冯也自命“长乐老”,在《长乐老自叙》中对一生颇为自得。从以上所述来看,他似乎有骄傲的理由。将自己在乱世中远害全身的心得写下来,供他人参考,不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智慧总结吗?
  
  在正统史官们的笔下,“长乐老”的形象并不好。这固然与冯道“事四朝,相六帝,可得为忠乎”的履历有关(见于薛居正:《旧五代史·冯道传》中的评价),但这种将生活放在礼教之上的态度,也是遭人诟病的重要原因。欧阳修编《新五代史》时,斥冯道为“无廉耻者”;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更骂他是“奸臣之尤”;一直到范文澜写《中国通史》,仍不胜鄙夷地说:“想到冯道,就会想到官僚是多么可憎的腐朽物”。史官们骂他,认为他的多变无节的政治表现,是不可饶恕的品格问题,但葛建雄教授在其所著的《乱世的两难选择》中说得好:“冯道一生所事四朝,合计不过三十一年,如果他生在康熙、乾隆时代,他的一生仕途,刚刚超过皇帝享国时间之半,不用说换代,还等不到易君……冯道除非住进桃花源,或者悠游林下,否则总得为这些皇帝效劳。”——换句话说,是皇帝们自己不争气,没法让身为宰辅的人尽忠,不幸而伴上了这些目不识丁、鲜廉寡耻而又杀人不眨眼的皇帝,不愿象王子比干、范滂、李膺那样的愚忠,有何不可呢?如果以为唐末帝李丛珂、晋出帝石重贵、汉隐帝刘承佑这些末代君王丢江山都是冯道不尽职守,那岂不是要周恩来代******为“文革”负责? 
  
  与史官们大义凛然的苛责不同,与冯道同一时代的人,多赞誉他的品行修养和从政才能。为政之才,不必多论,即以德操言,冯道“为人能自刻苦为俭约”,行军时与士卒同吃同住,领俸禄便与随从和仆人共享;同僚抢了个民女送给他,要他纳以为妾,他却把民女送还其家长;大军俘获了敌国的女眷,他把她们保护在尼姑蓭中;居丧时不仅亲事稼穑,倾家赈灾,而且悄悄替人家耕种荒地,还不受谢——这些是说私德。在仕途中,他第一次坐牢就是因直谏刘守光不要称帝而获罪,临死前又因力阻周世宗劳师远征而遭嫌,可见其为官并非如范文澜所说的“观望形势,计算利害,谋而后动,丝毫不差。”在长达30余年的官宦生涯中,除了对矜骄的安重海不予提醒听其惹祸身亡、替造反的郭威诱骗后汉王族刘贇,并无其他恶行,多的是劝君勤政、讽君悯农、谏君勿行轻躁的“直臣”所为;而且自担任宰相后,提拔重用的多是“孤寒士子、抱才业、素知识者”,对那些品行不正、办事浮躁的世家显贵则多有抑制——这些事例,史实铭在,范文澜却说人家“舍弃败弱,奉还胜强,按照时机来做,不过早也不过迟,被舍弃者来不及怨恨,被奉还者正适合需要,他就这样避免危害,长享富贵”,显失公平。司马光在“通鉴”中就说冯道:“人莫测其喜愠,滑稽多智,浮沉取容……依违两可,无所操决。——一个“马克思义史学权威”,一个恪守礼教的封建权臣,持论如此一致,不禁令人慨叹:千载倏忽,一脉相承!但年复一年、代复一代的“唱高调”,效果又如何呢? 老子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生,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这样的吊诡,就是实践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