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1 手游:闲扯京剧:大清与民国的“亡国祸根”谭鑫培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1:11:20

闲扯京剧:大清与民国的“亡国祸根”谭鑫培

作者:中国老农民

标题算是先卖个关子,暂存而不叙。
  
  我前面几个京剧帖子,都提到谭鑫培,称其为一代大宗师。其实,这么说还不足以让人体会到这谭鑫培到底有多牛,在京剧界与京剧史上位置到底有多显赫,在当时的社会中到底有多大魅力与影响力。所以,得单开一帖,好好扯扯这位京剧泰山北斗。
  
  咱还是以最形象的方式来开扯。
  
  京剧界与戏迷,对成名艺人一般用“老板”二字来尊称。如同商界一样,老板也有大小高下之分,超级牛的该是“大老板”。在京剧界到目前为止的全部历史上,只有两个人是被用“大老板”来尊称的:一个是程长庚,京剧的开山鼻祖,也是谭鑫培的师傅,另一个就是谭鑫培。所以,京剧界提起“大老板”只能会在说这两位:程大老板、谭大老板。其他人,哪怕是梅兰芳先生,也都只能是“老板”。谁要敢对梅先生用“大老板”来称呼,就是梅先生的最铁杆粉丝也不会同意与认可,梅先生本人更是不敢领受。
  
  这么说还是仅在京剧界与戏迷圈中讲,再扩大范围,看他当时在社会不同层面的魅力与影响力。
  
  那时,中国还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歌曲这东西,戏曲与曲艺就是民众中的“流行歌曲”。京剧有一出戏叫《卖马》,讲的是隋唐好汉秦琼落难遭困,难身无分文被羁在“宾馆”,最后不得不卖掉坐骑以付饭钱住宿费的故事。谭把秦琼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苍凉无奈而又不忿难甘,演绎的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其中的“主打”唱段:“店主东带过了黄膘马,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当时脍炙人口,京城满街传唱。可以说上至花甲老者,下及黄口小儿,富至万金之家,贫到引车卖浆,京城无人不谭腔。从社会普及面来讲,那是后世的流行歌曲难以企及的。
  
  而在文化人阶层,同样对谭推崇有加。一般文人就不提了,大名鼎鼎的梁启超先生1915年题诗颂谭:四海一人谭鑫培,声名卅纪轰如雷。如今老矣偶玩世,尚有俊响吹梁埃。菰雨芦风晚来急,五湖深处寄烟笠。何限人间买丝人?枉向场中费歌泣。
  
  至于在权力高层,就更邪性了。清室爱戏,乾隆与慈禧为最。京剧之所以能从众多剧种中脱颖而出成为国剧,首先要归乾隆爷之功,其次就要算老佛爷功勋卓著了。
  
  乾隆八十寿时,召天下各剧种晋京祝寿,其中一个剧种是安徽的徽剧,乾隆看后尤爱,口传最高指示曰:“徽剧好”(多么熟悉的声音,嘿嘿),于是徽剧在京城站住了脚扎下了根,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徽班进京”。其后,徽剧与来自湖北的汉剧相结合,再吸收昆曲、梆子等北方剧种的特点,形成了京剧。到慈禧时,徽汉合流而形成京剧的过程已基本完成,乾隆爷种树老佛爷得荫,享受的就是京戏了。而在诸多当时的京剧名家中,慈禧最迷的就是谭,经常唤入宫中为其演出,每演必有厚赐。也正因其痴迷、推崇谭,客观为谭腔大行其道进而影响到整个京剧发展,起到推波助澜作用。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附焉。因皇室率先垂范,使得有清一代,王公大臣大小官吏,基本都嗜戏,此点尤以清未为最甚。“甚”到什么程度?“甚”到连国家法度都不要。
  
  谭鑫培有一外号“谭贝勒”,一“戏子”怎能称“贝勒”?岂不大逆不道犯了王法?这就有一些故事了。
  
  谭那时声名显赫,兼又得慈禧喜爱,因此,就是王公大臣也得给他面子。而他,对清室王公官吏们的奢侈靡费也颇看不惯,常有言语与行为来表示自己的不满,对方也不愿甚至不敢奈何与他。比如有一次,在满清大臣中以嗜戏如命而著称的那桐(内阁大学士军机大臣户部尚书,与慈禧同为叶赫那拉一脉)问他:怎么你见了赏银就没乐过呢?谭回敬道:国家如此积弱,都是你等私欲无涯如洞穴难填。现在国家危亡之际,我虽然是一个唱戏的,但伶之声士之文,其为不平之鸣也。
  
  另有一次,还是这个戏迷那桐,想请他唱出戏,他说中堂要鑫培演戏,须中堂向我请安。那桐为求一戏,还真就屈膝请安了。此事一时传为话柄,因按清制,大臣只对贝勒、郡王、亲王才行请安礼。嘿嘿,谭大老板这种笑傲公侯的派,大概只有贵妃斟酒力士脱靴的醉太白可相拟吧。
  
  大体因为诸如此类的事多了,“谭贝勒”之称也就不胫而走了。
  
  扯了这么多,下面该正经说两句以解疑了:这谭鑫培到底在艺术上有多大能为,方能到如此了得的份上?
  
  1790年乾隆八十寿徽班进京后,与其它剧种一样,还只算是个地方戏,要说有不同,也只是其号召力要更大一些罢了。在北京演了几十年后,这个剧种出了一位天才人物---京剧的第一位大老板,程长庚程大老板。
  
  程长庚生于1812年(清嘉庆17年),卒于1882年(光绪8年),终年七十岁,是位“文武昆乱不挡”的天才演员。
  
  何谓“文武昆乱不挡”?就是文戏(唱、念为主)武戏(武打与难度极高的形体表演为主)都能演好,而且不只会唱一个剧种,除了本身的徽剧外,对汉调、昆曲、乱弹(有狭义与广义之分,狭义是一北方剧种名,现已很少见到,我本人只八十年代在电视中见过一回;广义则泛指北方的梆子。此处指广义)都会唱。经过他长时间的演绎融合,终于做到徽、汉共冶一炉,始成京剧的基本模样。因此,他成为京剧的开山鼻祖,被第一个尊称为“大老板”。
  
  谭鑫培生于1847,他老爸叫谭志道,是程长庚的“同行”,以演老旦(老年妇女)为主兼演老生,因嗓音嘹亮而有“叫天”之称。谭鑫培自幼入梨园行,嗓音极佳,也就循其父名而被人称作 “小叫天”。
  
  谭幼年学戏以文戏老生为主兼学武生,但在少年变声期时,一时没变好,无法唱文戏了,便改专攻武生戏。20岁后,嗓音渐渐好转,又经其父引介,加入程长庚主持的戏班三庆班,从此归于程大老板门之下。
  
  程长庚对谭鑫培非常器重,倾心传授。而谭此时嗓音已恢复,在大师教导指点下自是越唱越好。但奇怪的是程长庚很少让他演老生文戏,仍让他以纯粹武生戏和文武兼顾戏主为,文戏呢?多是由程自己唱。程甚至有“我若不死,你就不能唱文戏”之类说法。
  
  这是为什么呢?
  
  程长庚生前多次对人说:吾身后此子(指谭)必享盛名。这样看来,程是否是嫉贤妒能怕他超过自己而有意打压呢?非也!程若真是如此心胸,也就不会成为创出国剧的一代大宗师了。程之所以“压制”谭,按今天的说法,是因为程有一份强烈的“社会责任心”。
  
  中国戏曲一般是来自乡野,其特点多是高喉大嗓朴实直爽,与其说是唱不如称其为吼---贾平凹书名:吼秦腔。这也难怪,乡村露野搭台演唱,在无电声可凭而全靠肉嗓的时代,你不吼,观者是听不清的;而听者观者又以朴实的乡民为主,你要唱得曲折婉转拐弯抹角,那也就难以引起他们的情感共鸣了。而戏曲进城后,演出环境变了,听戏的人的阶层也变了。吼这一途就不行了,声腔必然会趋于婉约柔和讲求韵味。但在程长庚时期,初成的京剧仍保留着一定乡土本色,唱腔讲究实大声宏高亢激越,行腔朴实爽利平来直去。
  
  但谭鑫培却有异他人,很早就表现出与这种传统的背离,他的唱一直在往甘柔宛转一路演化。实事求是说,这应是代表着京剧由乡土转向城市的方向的。程长庚自然不会不明白这点,但“社会责任心”使他排斥这个方向,压制向这个方化的转化----因为在他看来,这样京剧就变成了靡靡之音,是亡国之兆!。
  
  现在可以揭开标题卖的关子了:程长庚生前亲口对谭鑫培说:“我死后,子必独步,然子为亡国之音也。”
  
  1882年,程长庚故后,谭鑫培再无人可约束,沿着自己的方向不断对京剧声腔与整体表演艺术发展创新,改变了过去的直腔平调,增加了花腔、七腔,创造了闪板、耍板等技巧,增强了老生唱腔的华丽迂曲,使京剧声腔变得细致而更有韵味,终至让京剧到了“无腔不谭”的地步。请注意:直到民国前,京剧都是以老生这个行当为中心的,其他的旦行、净行(花脸)等,都是围绕着生行的,因此,谭鑫培对老生唱腔的改造创新,也就带动了整个京剧声腔艺术的改造与创新。
  
  这样,京剧在程长庚手里创出基本模样,而在谭鑫培手里,京剧,尤其是其声腔艺术方面,则发展完善成熟,尽脱原始本色而最终确立起在中国戏曲中的国剧地位。因此,谭鑫培才被尊称为第二个“大老板”与第一个“伶界大王”(京剧史上有“伶界大王”之称的也只两位:谭鑫培、梅兰芳),才有了这样的地位与影响力。
  
  然而,后世人也看到了程长庚那“亡国之音”的一语成谶。八国联军打入北京那年,时有文人狄楚青以诗讽时:“太平歌舞寻常事,几处风飐几色旗。国自兴亡谁管得,满城争说叫天儿。”而清亡时更有人愤言:大清国就是让京戏给唱亡的!
  
  其实,说起来程大老板还是看得不够远。谭鑫培后,京剧声腔,尤其是老生唱腔,完完全全在他这路的基础上继续演化,变得更加华彩婉致韵味甘醇,更加靡靡更加“亡国”。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京剧达到顶峰,民国也就被这“亡国之音”唱得玩完了。追根溯源,这也该记到谭鑫培头上。
  
  呵呵,以上纯属笑谈。其实人有两片嘴,怎么说都能说。反过来,也可说谭大老板居功至伟,唱出了两个“新中国”---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这样,他那就不是什么亡国之音,而是兴国之音了。
  
  嘿嘿。
  
  说了这么多谭大老板的显赫辉煌,但却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时艺人再受权贵痴迷,下九流的地位还是逃不脱的。权贵们即使对你的犯颜不计较,其实也还是出于“玩”心---对心爱玩物的“宠玩”之心。而一旦你真的犯了他们的颜,那你也就难得好下场了。
  
  在清时,虽然慈禧对谭恩宠有加,但也有让谭有口说不出的难处。
  
  谭鑫培本是文武全才,文戏不用再说了,武戏方面也是一代大武生。这可不是吹捧,而是事实。前面曾说过,谭在变声期转向专攻武生,后来长期以武戏为主。他的武戏到底有多好?可以两个形象的例子说明。
  
  谭在进入程长庚主持的戏班前,曾有一度因生活困顿,不得不为大户人家当看家护院的武师。这从另一方面说明他的武功很好,不是仅有戏台上的花拳绣腿之功,而是有真功夫的。这点很重要,有一定真功夫的演员,才能有基础把武戏真正演好。
  
  清光绪年间,著名画师沈容圃将同治、光绪年间的十三位最著名最顶尖京、昆艺人彩绘于一图,史称“同光十三绝”。这十三人是当时生、旦、净、丑各行当的代表人物,谭鑫培名列其上,是武生行的代表。
  
  因此,谭鑫培一直是以文、武双绝而驰名于京剧舞台的。但自从做了“内廷供奉”,也就是成为慈禧经常招入宫中表演的艺人后,便不得不舍弃掉纯武生戏而专演以文为主的戏了。从此,世上便无“谭武生”。
  
  这又是为什么呢?
  
  原来,慈禧听戏是不体恤艺人的,听来了劲那是听完一出又一出,听了文的看武的,没完没了。这家伙要是文武齐上,再连轴转,那就是铁人也受不了。所以,谭鑫培在进宫唱戏时,只报自己唱的文戏,不报武戏。可问题就来了,你不能告老佛爷你不能唱武戏,但出了宫在外面演出时又能唱了吧?那岂不犯了欺君大罪?因此,自慈禧听谭鑫培戏后,谭就不能再演武生戏了。呵呵,不过这倒也好。谭自己不能演,却又不忍把一身本事白白丢掉,就把这身武生本领传授给了一个年轻人---杨小楼。杨学习、继承了他的东西,更博采其他名家众长,终成京剧史上前超越前贤又后者难追的一代武生大宗师。到谭晚年时,竟形成文看谭武观杨的并驾齐驱格局。
  
  满清亡民国兴,民主自由人权了,谭的日子该自由该好过了吧?否,不仅没好过,反到死于民国之手。
  
  1917年,广西军阀陆荣廷进北京,北洋步军统领袁德亮、警察总监吴炳湘为招待陆荣廷,硬是逼着年事已高并卧病在床的谭鑫培为其演出。谭不答应,这帮孙子便以其因官司在押的一个孙儿的性命相要挟,并派大兵荷枪上门去“请”。无奈,谭强起卧病之身,为他们唱了出《洪羊洞》---此戏是描写杨家将杨六郎病危至死的故事。谭鑫培演至悲愤处不禁老泪纵横,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髯口(挂在演员口上的道具长须)。
  
  这场戏演完归家后,谭一病不起。不多日,一代中国戏曲大宗师谭鑫培便愤病交加,郁恨而亡,年70岁。
  
  自谭鑫培父亲谭志道算起,历经谭鑫培、谭小培、谭富英、谭元寿、谭孝曾、谭正岩,谭门七代延续梨园香火不断,为中国戏剧史上世家之最。且从谭小培始,后世子弟专攻老生以继承谭鑫培艺术。其中,以其孙谭富英成就最大,在京剧后四大须生中排名第二,史称 “新谭派”,以与其祖区别。谭富英之子谭元寿,因主演现代京剧《沙家浜》(饰男主人公郭建光)而驰名全国,现年已八旬仍不时出现在舞台上。并且,现尚在人世的京剧老生演员中,无论长幼,以唱、念、做、打与会戏之多等综合指标衡量,我个人以为无能出其右者。最近,谭元寿正出演为纪念中国电影百年而拍摄的故事片《定军山》,饰演影片中的主人公,其曾祖谭鑫培。
  
  《定军山》本为京剧谭派名剧,讲三国时黄忠大战定军山的故事。100年前,北京丰泰照像馆老板任景泰,拍摄了谭鑫培出演的《定军山》一剧片断,这是中国人自己拍摄的第一部电影。
  
  谭氏一门,七世梨园香烟不断,历经近200年跨三世纪的中国社会变迁,贫富荣辱都曾经曾见。其中谭鑫培的荣耀显赫与被逼至死,对其后世子孙影响颇深,成一难解心结。前不久,央视朱军问八旬老人谭元寿:您究竟觉得是过去好还是现在好?谭直言:现在好。过去你再红,也是个戏子,是下九流,解放后翻身了,不再被人欺负被人瞧不起了。
  
  谭先生所言是实,是只有他家门那种经历者才能有的肺腑之言。然遍观中国古今,对于艺术家,实无一个朝代与时代能做到真正去尊重:不仅尊重其生命其人格,更尊重其艺术创造力与创造权。行文至此,使人不免要“掷键”长叹!
  
  最后,附一段谭富英演唱的《秦琼卖马》。有兴趣者可欣赏一下这段几分苍凉几分不忿又几分无奈的百年前 “流行歌曲”(很好听也很好懂,店小二的奚落之声穿插在唱中,很有味道)。
  
    
  唱词:
  
  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
  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
  提起了此马来头大,
  兵部堂黄大人相赠与咱。
  遭不幸困至在天堂下,
  为还你店饭钱,
  无奈何只得来卖它。
  摆一摆手儿你就牵去了罢,
  但不知此马落在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