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凝土泵送车型号:浅析苏轼《黄州寒食帖》 - 子衿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5 21:18:32

浅析苏轼《黄州寒食帖》

清人王澍在《论书剩语》中曾说:“古人稿书最佳,以其意不在书,天机自动,往往多入神解。如右军《兰亭》,鲁公《三稿》,天真烂然,莫可名貌,有意为之,多不能至。”其实并非以上四帖如此,苏轼的《黄州寒食帖》亦然。黄庭坚在其题跋中曾说:“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及此也。”盖诸帖赢得天下美誉之所在,如上文所说:“以其意不在书”,用苏轼的话说便是:“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

苏轼作为北宋书法革新运动的中坚人物,在对书法的认识、理解与创作上,有着异于常人的观点。比如:他在29岁时曾对王羲之拔笔的故事提出质疑:“仆以为知书不在于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为得之… …不然,则天下有力者,莫不能书也。”(《东坡集》)在执笔上,苏轼也和别人不同,史载为“单钩”法,即以拇、食、中三指执笔,笔杆倾斜。此举在当时就遭到了非议,然苏轼却依然我行我素,坚持己见,并于此津津乐道:“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苏轼在自己的一生中,以其独到的见解,努力地发展着自己的风格,最终使它赢得了世人的认可,不仅倡导了一场伟大的书法变革,而且还创作出了流传千古的“天下第三行书”———《黄州寒食帖》。

《黄州寒食帖》作于元丰五年,即1082年,苏轼被贬谪黄州的第三年。此时的苏轼,“幅巾芒屩,与田父野老相从溪谷之间。”生活极其清苦。诗中自叙了这种生活状态,并表达出因寒食节与苦雨而感到眼前的一切萧瑟难耐,暗藏着自己来黄州后的抑郁心绪。始则漫声细诉,娓娓道来,继而感情的闸门渐开而不可遏止,一任自然,于“乌衔纸”处到达宣泄的顶峰,至末又渐次收敛,全诗在一派肃杀的气氛中结束。此帖中书法与诗相得益彰,其书“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无间心手,忘怀楷则。”(孙过庭《书谱》)笔致自然沉着,点画粗壮丰满,字体真行相间,上下左右松紧欹侧,错落有致,浑然一体。字形忽大忽小,各随其意,极尽姿态。用笔“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孙过庭《书谱》)节奏上有快有慢,布局上疏密有度,不愧为苏轼的神来之作。

笔者临习此帖多年,颇有一些心得体会,今择其概要,简述如下,以求教于诸方家:

一、风格

1、  率意自然

这种风格的形成,主要源于禅宗思想。苏轼谪居黄州期间,常与

参寥等师往来。禅宗强调“本心”,并且高僧慧海在《大珠禅师语录》中阐述“解脱”时说:“本自无缚,不用求解,直用直行,事无事事。”因此,这种思想使得苏轼意识到,应当尊重自己的内心感受,摒除一切外在的清规戒律,只要放开手脚,随心所欲就行了。所以,他提出:“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 他的这种“意造”,实则为主观所为,即:在点画上,不求平直匀称,而是加以提按顿挫之意;在结体上,参以隶意,使字体趋于扁形,并增加欹侧变化;在章法上,“凡字体大小长短,皆随其形… …行间错落,疏密有致”。(梁巘《承晋斋积闻录》)他知道,若像唐代书家那样亦步亦趋的钻在“法度”的象牙塔中不能自拔,必然会使作品失去自然率真之意,而书法的功用就在于它是一个抒情达性的载体。

在此帖中,前面工整,中后部大小相间,奔放自然,加之几个长竖的出现,使得全帖疏密有致,不时透出疏朗的气息,体现出此时感情的一任自然,突破了法度的障蔽,进入到一种无拘无碍的书写状态之中,正所谓“心忘其手手忘笔,笔自落纸非我使。”(东坡《小篆般若心经赞》)

2、  含蓄内敛

黄庭坚在其《山谷题跋》中曾说:“余谓东坡书,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尔。”而苏轼书作中“含蓄内敛”的艺术风格想必与此不无关系。因为苏轼曾反复强调读书的重要,认为只有这样书法才能上境界。另外,他的这种艺术风格,无疑也是对宋初媚弱书风的一次变革。

如帖中“头已”二字,笔画的起笔处不露痕迹,隐含在笔画之中,有篆籀之意,格调高古,并且在收笔时均有回锋动作。再如帖中第二行中之“欲”字,第三行之“秋”字,在笔画的衔接处均作回环萦绕之动作,这样,气势内敛,中气十足,浑厚稳健,有喷薄欲发之势。清末书法家陈介祺在《习字诀》中谈到:“能缩而更胜于伸,愈收愈足,愈敛愈妙。”其言可作此处最好之注脚。

3、  沉郁顿挫

“乌台诗案”使苏轼横遭一劫。在谪居黄州的几年中,如前文所言“幅巾芒屩,与田父野老相从溪谷之间。”生活清苦自不待言,而作此书之时,恰逢寒食节,又偏遭“苦雨”,满目萧瑟,使诗人顿觉人生之无奈与凄凉。这种痛苦压抑的心绪不免流露于笔端,因此,以前的秀劲书风被一扫殆尽,展现出一种沉郁顿挫的悲怆书风。

如帖中“烧”字,一种节奏感贯穿始终。字中几乎每一笔的起收笔处都有清晰的顿笔痕迹,尤以“几”部为显。这种顿挫的用笔保留了笔画形态在快速书写时的一种完整性,同时也改变了书写的节奏。又如“煮寒菜”之“寒”字,中间三横排奡迭出,捺画直挺而下,虽有“画字”之嫌,但其铿锵之势,颇为有力,震荡心魂。再如“舟”字,笔画无论长短斜直,起收笔处均有停顿,更增加了书作中的抑郁之气。

二、笔法

1、  偃笔

苏轼的执笔,李之仪说是“握笔近下”,黄庭坚还说又“腕著而笔卧”,总之,其法类似于我们今天的执钢笔,笔杆是倾斜的。其下笔时手腕离纸较近,加上苏轼写字时手腕又不大提起,故常有“偃笔”出现。“偃笔”的结果是侧锋的大量出现,这与古人所讲的“笔笔中锋”有相违之处,而“腕著”的结果是字体右下部空间的大大减少,使字体呈一种上扬之势,这又与人们观念中的平正大有不合之处。于是,有许多人对此持不同意见。作为学生的黄庭坚站出来反对说:“或云东坡作戈多成病笔,又腕著而笔卧,故左秀而右枯,此又见其管中窥豹不识大体,殊不知西施捧心而颦,虽其病处,乃自成妍。”即使这样,几百年之后的董其昌仍对此颇有微辞,他在《跋苏轼赤壁赋后》中说:“坡公书多偃笔,亦是一病。”

其实,“偃笔”也并非为过,这与旁人似乎有些困难,但于苏轼来讲,却是“游刃有余”,“浩然听笔之所之”,盖熟则生巧而已。因为有些人即便是用最标准的执笔,也未能写出精彩的作品来,况且“把笔无定法”,我们看重的是写出来的字是否精彩,至于如何执笔,则可略作次之,如一味斤斤计较,似有舍本逐末之嫌。何况“偃笔”所出的效果,也许正是苏轼所追求的。“以貌取人且犹不可,况书乎。”(苏轼《东坡题跋》)

另外,我们还应该清楚地看到,那是一个书法变革的时代,苏轼在探索,况且书法的面貌也并不应是通常人们观念中所认同那一种形态,书法应该是包容的,多姿多彩的。黄庭坚看到了这一点,他说:“今人未解爱敬此书,远付百年,公论自出。”

2、  逆势

逆势即在行笔之中,改变入笔的方向,使势态发生变化,亦即换势。这样,既能增加笔画的方向变化,使字体呈现出多种姿态,又能防止“顺势”之弊,还能形成含蓄内敛的艺术风格。周星莲在《临池管见》中讲道:“能将此笔正用、侧用、顺用、重用、轻用、虚用、实用,… …浑身都是解数,… …乃为合拍。”

如帖中“苦”字,“古”中长横的起笔没有按照通常顺承衔接的方式入笔,而是从下面逆接,使势态发生了变化,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再如“三寒食”中“寒”字,其首橫亦采用此法。

3、  笔画的多变性

“数画并施,其形各异;众点齐列,为体互乖。”(孙过庭《书谱》)苏轼在此帖中极尽点画变化只能事。如处理竖钩,就有“州”、“月”、“小”、“雨”等不同之写法;或为颜真卿竖钩之“挫笔”法,如“州”字;或直接翻笔出钩者,如“月”字;或为提笔横出者,如“小”字;或为顺势向左带出者,如“雨”字。此中尤以“州”中处理之法特殊,其右沿线的凹痕极为惹人注意,在本帖中很多地方仍有出现。此法是为了更好的调峰,使笔锋聚拢,点画完整而有力度。又如橫折的处理,有圆转而过者,如“乌”字;有直接方折而下者,如“真”字;有于横处作提按者,如“湿”字;有于折处作提按者,如“但”字等。再如两个“食”字,三个“寒”字等,在写法上、意态上均有所不同。这种同中求变的技巧非娴熟者不能为之,而此中求变的精神亦为后学者勤于用心之处。

然而,世无完美之说,在其作品中依然有一些微瑕之处,正如黄庭坚所说:“《兰亭》虽真、行书之宗,然不必一笔一画为准。譬如周公、孔子,不能无小过;过而不害其聪明睿圣,所以为圣人。不善学者,即圣人之过处而学之,故弊于一曲。”下面,我们就进一步分而述之:

1、  鼠尾的出现

帖中“年”、“中”、“苇”、“纸”四字中长竖的出现,确实给作品增色不少,使作品于密中透出疏朗之气。然而,由于苏轼特定的执笔与书写姿势,书写时手腕又不大提得起,加之感情的难以控制,笔锋提得有些太快,使得此四竖画在中后部的处理上有些欠妥,显得过于单薄无力,收笔露锋太多,而呈“鼠尾”之状,犯了书家大忌。

2、挫笔处的脱节

挫笔是为了调整笔锋,使笔锋聚拢,点画有力度。然于帖中“自我来黄州”之“州”、“偷”等字,苏轼书写时却似乎过分的强调了提笔的动作,使凹痕露得太多,显得有些突兀,不大协调。挫笔要有分寸,过分则脱节,气势上似有“断”之嫌。

3、竖画收笔处的赘笔

在“病少年”之“年”,“来不已”之“不”等字中,其竖画的收笔处,均有顿笔后继续行笔的痕迹。这似乎为苏轼处理此种笔画时的一个习惯性写法。这种顿笔后继续行笔的写法在米芾的作品中也多有体现。他主要是在反捺的处理上运用此法,但米芾却写的率意十足,而苏轼写的却并未体现出率意,倒似有“画蛇添足”之病,笔画变得拖沓,不干脆,失去沉着痛快之感。

4、捺的横扫直出

全帖中,唯有“欲惜春”之“春”字的捺画是横扫直出,很明显系侧锋所为。写法上虽多率意,但其收笔处的斜截面、轻重变化、弧线变化,却着实有些不大协调,显得特立不群,且与下部“日”的衔接不够连贯,使全字气势散漫,过于愚拙。

5、孤立臃肿的连写

《学古绪言》中评苏轼的字是“藏巧于拙”。此帖中“涂”字虽然是一派拙意,但其三点水中后两点的连带部分写得则过重,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凝重有余而灵动不足,看似“墨猪”,又缺乏呼应,十分孤立。

6、画字之嫌

    前面曾谈到“煮寒菜”之“寒”字。横与捺画气势很足,虽在起收笔上有细致的衔接,但在行笔上却显得动作过于简单,缺少一些提按、轻重的变化,表现出来的全为平铺之下,呆板无生气,确有“画字”之嫌。

纵观此帖,虽有微瑕,但瑕不掩玉,苏字中的这些弊端正体现出苏轼书写时的毫无造作,率意而为,而这也正是苏轼“尚意精神”的体现。在写给他弟弟苏辙的《次韵子由论书》诗中,苏轼的一些话可以作为我们这里最好的注脚:“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尝谓不学可。貌妍容有颦,壁美何妨椭。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好之每自讥,不谓子亦颇。… …吾闻古书法,守骏莫如跛。世俗笔苦骄,众中强嵬騀。钟书忽已远,此语与时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