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击侵权才能成就新兴产业（关注战略性新兴产业⑤）

——专访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薛澜教授

本报记者 刘先云

　　我们知识产权领域的侵权问题格外严重，因为侵权，企业需要频繁地将产品升级换代，这让生产企业和消费者都增加了很多额外成本，而其中的创新成分可能并不多。

　　因此，支持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应该“胡萝卜”加“大棒”同时上。“胡萝卜”就是要加大财税扶持、完善补贴制度。“大棒”就是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净化市场环境。打击侵权力度不足可能严重阻碍新兴产业发展。

　　今年以来，我国不少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出现不景气的倾向，新兴行业上市公司的业绩表现尤为不佳。目前，我国新兴产业发展的现状如何？我国应该如何完善体制机制、净化市场环境，进一步推动我们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健康发展？对此，本报记者专访了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薛澜教授。

　　对新兴产业发展要有合理预期，目前很难找到良好的盈利模式

　　记者：当前国内大部分战略性新兴产业相关的上市公司业绩都表现不佳，新兴产业发展似乎进入一个瓶颈期，造成这种状况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薛澜：不同产业发展不景气的原因不太一样，有些行业主要问题在于技术缺失，有些行业主要面临的是体制机制方面的障碍。比如信息技术方面，三网融合难以推进，原因主要在于体制机制问题。再比如，环保和节能产业发展不足，主要则是政府制定的环保标准不够高、执行力度不够严，企业和公众使用这些产品和服务的成本会增加，因此不愿意使用，这些行业当然就难以发展。

　　无论如何，这些业绩的下滑都提醒投资者和政府，对新兴产业的发展要有合理预期。新兴产业发展很多是基于战略需要出发的，一些是基础性行业，目前很难找到良好的盈利模式，不可能有很高的投资回报率。

　　新兴产业发展面临研发投入保护少、行业垄断和政策偏向三大问题

　　记者：在宏观层面，我国体制机制与新兴产业发展需求不匹配的问题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

　　薛澜：目前不利于战略性新兴产业的体制机制还非常多。我认为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市场环境不好，突出的表现就是知识产权保护的力度远远不够。知识产权得不到保护，研发投入得不到回报，企业投入研发的积极性自然不高，大量的研发不过是简单的模仿和盗版。

　　第二，新兴产业的行业垄断问题还比较突出，比如电信行业。很多原有的大型国企占据垄断地位，中小企业难以进入，或者只能做一些简单的配套。新兴产业的竞争并不充分，发展的生态环境并不理想，行业发展的活力当然不够。

　　第三，我国在土地配置、税收优惠等政策还有很多偏向性，对制造业和研发类企业给予的政策并不均等。我们不少调研都发现，制造业企业在拿地和税收等方面都能得到很多优惠，而高端的研发服务类行业，反倒得不到必要的关照。这其中有地方政府很复杂的考量，可能跟税收、就业有关，也可能跟一些体制上的惯性有关，但这些政策偏向并不利于研发类企业发展。

　　知识产权保护薄弱，知识产权行政执法存在明显的运动式执法痕迹

　　记者：我国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偏弱，您认为造成这个问题的原因是什么？

　　薛澜：这里面有法制不健全的问题，也有体制机制方面的原因。我觉得，还有很重要一点是认识上的问题，我国很多执法部门没有意识到保护知识产权的重要性，甚至还有许多错误的认识。比起对其他产权的保护，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尤其薄弱。

　　在实际执法过程中，政府对违法企业惩罚的力度不够，而违法企业被抓到的概率又非常小，这二者相乘得到的结果就不难理解，相关法律对企业根本没有震慑力。

　　在执法的过程中，行政手段重于司法手段的问题也很突出。大部分侵权案件都是通过调解息事宁人，“各打五十大板”，把问题解决了就了事。案件没有真正进入司法程序，侵权者没有得到应有处罚。同时，知识产权行政执法存在明显的运动式执法痕迹，一阵风过来就查一查，过了风头就没有常态的监管了。

　　侵权逼迫企业频繁更新换代，消耗大量资源，打击侵权力度不足可能严重阻碍新兴产业发展

　　记者：有人认为，侵犯知识产权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企业创新的动力？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薛澜：这种看法看似有些道理，因为有了侵权，企业被迫不断地研发，不断地升级换代，但这个观点也有很大问题。有了侵权，企业需要频繁地将产品升级换代，而其中的创新成分可能并不多，但这样的更新换代给生产企业和消费者都增加了很多额外成本。

　　另外，为了防止侵权，企业大量的研发投入可能并不是投向如何提高产品的性能上，而是如何更好地防盗版、侵权。虽然这二者投入的比例上很难量化，但其中肯定造成了很多资源浪费和配置不合理的问题。

　　我把支持新兴产业发展的政策简单地归纳为“胡萝卜”＋“大棒”。“胡萝卜”就是要加大财税扶持、完善补贴制度。“大棒”就是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净化市场环境。而“大棒”尤为重要，侵权打击力度不够的话，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和实现发展方式转变都是空话。

　　新兴产业仍未改变出口导向型和简单加工的发展模式，一些企业以前就依赖国外的订单，现在还在走老路

　　记者：在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过程中，国内市场推广和应用十分困难，比如光伏、风电设备等，因此不得不依靠国际市场。在这个情况下，一旦国内产能过剩，产品价格暴跌，行业就陷入“寒冬期”。您认为，我国在新兴产业的应用方面，为什么国内市场的开拓这么艰难？有哪些需要突出解决的问题？ 

　　薛澜：的确如此，国内对新兴产业的产品需求不够旺盛，导致了我国很多新兴产业的发展还是以出口导向型的，例如光伏产品就有九成左右出口国际市场。

　　国内市场需求不足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有些行业补贴不够，产品价格还没有降下来，比如风电、太阳能的成本还是明显高于火电，因此上网就会比较困难，当然还有它们供电不稳定等方面的因素。还有很多产品推广难是因为配套设施不健全，比如电动汽车配套的充电设施还跟不上。

　　我国新兴产业过度依赖国际市场可能还有一个路径依赖的问题。这些新兴行业的企业，以前做传统产业就是依赖国外的订单，购买国外的核心技术和部件，现在做新兴产业，还是按照这个思路发展，没有实现发展方式的根本转变。

　　部分地方对新兴产业揠苗助长，这种盲目投资会造成产能过剩，还会使行业发展出现大起大落

　　记者：在行业发展不景气、产能过剩日趋明显的背景下，各地仍在大量规划发展新兴产业，对产业影响有多大？

　　薛澜：目前国内对新兴产业需求还比较有限，在产业还不成熟的情况下，部分地方对新兴产业大干快上，这种盲目投资的倾向值得警惕。这不仅会造成产能过剩的问题，还会使行业发展出现大起大落。

　　实际上，每个行业的发展都有一个自然的过程，需要经历从研发到商业模式的探索，再到市场的推广运用，如果在地方政府的主导下盲目投资的话，可能会揠苗助长。因为企业在技术和商业模式的探索上会丧失动力和机会，这个行业的可持续发展就很成问题。

　　此外，政府在推动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方面，也不必局限于国务院制定的七大战略性新兴产业。只要是能够推动节能减排，符合科学发展观的要求，地方完全可以结合本地的特色和优势，搞本地的新兴产业。对国务院圈定的七大产业，也不要一哄而上，全都要搞，结果顾此失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