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汇储备已非财富 累积制造通胀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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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评论记者李靖云(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长期以来，在中国外汇储备一直被认为是国家富裕的象征。当我们积累了3万多亿美元外汇储备的时候，似乎我们是比美国还要富有。于是外汇储备到底应该怎么用，一时议论纷纷。但事实上外汇储备并非是一笔财富那么简单，近日人民日报刊发撰文论述，外汇储备不是一笔国民财富。那么外汇储备到底是什么东西，对于中国经济而言是一笔什么样的资产，我们究竟应该如何看待它，使用它？南都记者就此问题专访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所研究员，银行研究室副主任吴庆。

外汇储备是财富　更是央行负债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近期关于外汇储备又引发了不少热议，人民日报刊发了专文讨论外储问题，指出央行的外汇储备是国民财富的象征，但是不能理解为一般意义上的老百姓的“血汗钱”，同时外储又是一笔以负债形式存在的资产。那么我们三万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财富？

吴庆：外汇储备首先是一笔财富，但是外汇储备其实是中央银行的财富，是中央银行的资产。中央银行得到这笔资产的同时，是用自己地负债换来的。具体而言就是央行通过发行货币交换来的。那么这是怎样意义的一种财产呢？它在账面上是一笔财富，但是如果我们完整地来看中央银行的资产负债表，对应这样一笔财富，中央银行有一笔同样数量规模的负债，实际上抵消了这笔财富。我不太清楚人民日报这次是怎么说的，以前是有学者主张外汇储备既然是国家的财富，那不如就分配给全体国民，如果这么做的话，我们就得考虑资产负债表的另一面———负债怎么办？资产分配给国民的同时，是否也要把负债分配给国民呢？如果资产和负债都分配给国民的话，那就是要求我们的国民拿出自己的人民币购买央行的资产。

南都：中国自从入世以来一直强调扩大外汇储备，积累外汇储备，认为这是国家富裕强大的象征，特别是前两届政府都把这个事情提得比较高。但是从外汇储备实际上也是央行负债的角度来讲，这种观念是否就有一些错误呢？

吴庆：中国在改革开放初期，我们需要从国外进口一些大型尖端设备，进口铁矿石、能源等物资来维持我们经济的正常运转。那就需要外汇储备，但是当时我们的外汇储备很少，这种情况就威胁到中国经济正常的循环。这样一种背景下，把积累外汇储备当做一种政策目标是没有错的。到了1994年，我们的政策全面转向出口导向经济增长道路，一旦走上了这个道路，我们的外汇储备就会快速增加。这是东亚很多国家都已经走过的一条道路，我们当初之所以走上这条道路，我个人认为和外汇储备很有关系，可以说是被迫走上了这条路，实际上在此之前，中国经济是依赖内需消费拉动的。随着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我们的外汇储备很快就积累起来了，当我们的外汇储备积累到某一个额度的时候，我们实际上就不需要更多的外汇储备了。如果说1994年，我们走上这条路是正确的，没错的，当我们走出去一段时间之后，情况就有变化，就会有比这条路更符合我们的经济增长模式和政策。换言之，我们不应该在出口导向这条路上走得太长，距离走得太远。我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长和太远了，这条路我们其实已经走到了尽头。如果不换一条路，或者用学术一点的话来说，称为改变经济增长方式，如果我们不改变的话，我们就会面临越来越严重的滞涨问题。

南都：你提到了滞涨的问题，也就是说实际上我们的外汇储备已经造成了国内越来越重的通胀压力，这里有什么内在的关联吗？

吴庆：外储确实已经造成了通胀压力，这里有一个传递的链条。出口导向的经济增长模式是这个链条的第一个环节。只要走出口导向这条路，就会有持续的顺差，持续的顺差就会导致第二个环节，也就是外汇储备不断的积累。接着就进入了第三个环节，因为外汇是央行买来的，央行积累外汇储备的同时就要不断地把本国货币发出去，而且发的是基础货币。基础货币发出去以后，再加上我们银行里的货币乘数，就会导致我们几个层面上的货币供应量都会增长得很快。最后这种货币的增长导致的是一种非常典型的由于流动性由于货币供给的增长导致的物价的上涨，这就是典型的通货膨胀。

外汇储备收益率低　继续增加损失大

南都：那么我们已经积累的这些外汇储备，应该如何处理呢？很多学者提出我们应该尽量地使用这笔资产，比如拿出去投资，你觉得哪些方向我们可以选择的？

吴庆：我们的外汇储备，面临的最根本问题就是数量太多了，而不是怎么使用的问题。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也就是外汇储备是用来干什么的？外汇储备只应该用来干一件事情，就是做货币兑换。当外资要进入中国的时候，我们用外汇储备与之兑换，让他换成人民币到国内投资。当他们要离开的时候，我们又打开我们的外汇储备库，让他们将人民币兑换成外币再出境。所以外汇储备能做的事以及应该做的事就这么一件，就是用来做货币兑换。当然为了做货币兑换，央行手中是掌握着一笔外汇，这笔外汇为了做到保值增值，可以做最稳妥的投资，我们惯常的行为就是去购买美国的国债或者是购买一些非常稳定的，可以获得稳定收入的投资品。但是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外汇储备太多了，美国的国债池子已经装不下我们的外汇储备这条大鱼了。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要开辟更多的途径，比如说持有更多的黄金，持有更多的别的国家的债券。但是只要我们持有美元之外的资产，我们都会面临一个风险。就是我们的资产和负债的匹配的问题。不管怎么说，最为简单最可以把握的事情，还是要控制我们外汇储备的总量。在这个问题上，决策层应当有魄力去改变现在的一些政策。实际上，我们的外汇储备不断地这么增加的话，国内的通胀的问题，我们就解决不了。国内的通胀只要持续，我们就会发现我们的外汇储备不停地面临资产损耗。就好像正在融化的冰棍，它是不断地融化的。要想解决这个融化的问题，其实就是让人民币随着市场规律升值。我们不让人民币升值，推迟人民币升值，购买许多外汇来压制人民币升值。但是作为长期的趋势，压还是压不住的。压住了名义汇率就压不住通货膨胀，实际汇率还是在上升。我们现在积累的外汇储备越多，我们将来的损失就越大。

南都：也就是外储冰棍如果做得更大，我们将来的损失就更大了。和你的见解相似，很多学者也都认为当前外汇储备不仅不应该增加，而且应该花掉一些，去购买实际的资产，比如矿产、能源。这点你是否赞同？

吴庆：这是国家战略，但是已经超出了外汇储备管理的范围。我在今年早些时候曾经发表过一篇文章，叫外汇损失的五个常识。其中我就已经讲了这一点，主要是反驳外管局的观点，我们确实可以将外汇拿去做一些战略投资，可以这么做，但是不能让央行这么做。

南都：那么如果外汇储备做了这样的战略投资，获得了一些收益，这些收益是否就是完全意义上的国民财富？

吴庆：首先，如果有收益的话，这个收益也是中国人民银行的收益，人民银行我们可以视之为一个国有企业，是国家全资拥有的一家企业。当然它现在是政府部门。如果它有一笔盈利，也并不直接是老百姓的盈利，这是要记在人行的资产负债表上。第二点，为什么现在我们都把外汇储备当做很严重的问题呢？是因为我们的外汇储备带来的收益完全不能弥补人民币升值的损失。我们有两项损失都超过了购买外国国债的利息收入。第一笔亏损是机会成本的收入，央行持有的外国国债收入很低，远远低于央行的资金回笼成本，也就是央行发行的央票所要付出的利息。央行实际上是做了一笔赔本的买卖。它去市场上借人民币，然后到美国的市场上去买美元资产，这个买卖实际上是亏损的，实际上也就没收益。第二笔亏损是本金的亏损，就是说由于人民币的升值，外汇的资产直接贬值。其实它还有别的损失，但是仅仅只考虑这两项损失的话，就已经很大了。所以人民银行不管是作为一个政府部门也好还是全资国有企业也好，亏损是很大的。并没有给我们的国家带来什么财富的增加。(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加快人民币国际化　破除外储困局

南都：你之前曾经反复提过，世界上从来没有过已经是全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国家，还要积累其他国家的货币的先例。一般来说到了这种地位的国家，其本币都被其他国家所储备。这是否因为我们国内金融市场化改革严重滞后，同时人民币国际化严重滞后？外汇储备问题仅仅是其一个具体的表象而已？

吴庆：你说得很对。我们的政府可能是从2005年开始考虑人民币国际化的问题，到目前也有了一些规划和研究。但是我觉得这些规划和研究存在一个重大的缺陷，就是太短期，考虑得不够长远，不够有深度。中国如果要成为一个大国或者说真正崛起，中华民族要想实现伟大复兴，那么人民币必然要成为一种国际货币，这是必然条件。但是要成为国际货币，要有几个先决条件，我们必须要事先解决它。其中第一个条件是要让汇率自由地浮动，人民币不能够和任何其他国家的货币挂钩。我们可以让别的国家的货币和我们挂钩，但是我们不能主动让人民币和其他国家的货币挂钩。因为人民币汇率一旦主动和其他国家挂钩，那么我们的人民币就已经成了天然的二流货币，一个不具备有独立货币政策的货币，一个附属于别的货币的货币。那么这种二流货币的国际化实际上是一个很可笑的事情。如果我们继续和美元挂钩，即便我们实现了国际化，实际上我们不过是帮助美国实现了国际金融市场更加彻底地美元化而已。第二，我们要允许资金自由的流动，我们要让人民币成为世界货币，其中最基本的一条就是要让人民币自由地跨越中国的国境。这两件事情有一个先后顺序，第一，要放开价格，然后再放开自由流动。那么我们现在所做的，在第一件事情上，也就是让人民币脱离和美元的挂钩，变成独立的一流的货币的问题上，我们决心下得不够，魄力不够，不敢迈出这一步。我们现在所做的在香港开展人民币离岸业务，在贸易上让人民币穿越国境，这种事情其实都是在给自己增加麻烦。一来这会增加中国的损失，增加中国央行的损失，第二，会增加中国的经济风险和金融风险。这种做法，我觉得全然是缺乏体系的。(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南都：在战略上缺乏长期纵深考虑一般来说都会带来具体实施的小心局促。那么对应到外汇储备这个问题上，央行的数据显示，国家外汇储备在9月份单月减少608亿美元，为16个月来首次下降。这是否意味着央行开始调整外汇储备政策？

吴庆：我不认为这是央行开始调整外汇储备政策。9月份发生的事情，其实从今年年中就已经开始有信号了。当时国际的投行开始号召做空中国，9月份可能是做空中国的一次高点，各种做空行为集中到了9月份。这就导致我们的外汇储备有所减少，虽然减少很明显，但整个外汇储备的总量还是很大。这种做空中国的声音其实是给了中国一个很好的机会，让我们迈出我刚才所说的人民币国际化的第一步，也就是让人民币汇率自由浮动。我们说决策者应该让人民币汇率自由浮动，但是为什么决策者一直不敢这么做呢？我以为其顾虑就只有一个，也就是我们都知道人民币是被低估了，一旦放开之后，就会有很大的反弹，也就是人民币会升值过头。那么这种汇率升值过头，会对国内的一些进出口产业增加很大的风险，甚至在这个波动过程中出现企业倒闭风潮。这种动荡我们是不希望的。但是9月份出现的情况，有机构做空中国，正好提供了人民币汇率自由浮动的一个好机会。终于有人看空人民币了，之前一直都是单向认为人民币会升值。当市场上有人看空的时候，这时候放开人民币汇率，人民币将出现的上下浮动就会比更早的时候，单向预期的时候，要小一些。但遗憾的是，决策者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让人民币继续维持单向预期的升值。

南都：按照你的看法，就当前的国内经济形势和国际金融环境而言，重新思考外汇储备的意义的话，国家再积累外汇储备都没有什么意义了，不如藏汇于民，普通老百姓拥有一些外汇实际要比国家拥有外汇还安全一些？

吴庆：那当然，实际上现在在政策上已经放宽了，老百姓可以持有一些外汇，也鼓励企业持有一些外汇。这个在政策上并没有什么障碍。另外中国没有顺利实现人民币国际化之前，持有一部分外汇储备还是有必要的。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一件事是放开汇率自由波动，一旦我们放开汇率，就没有必要去干预汇率多少了，一旦我们不去干预汇率，我们的外汇储备就没有必要增加了，也就不会增加了。至于说我们如何减少外汇储备，那是未来一个长远阶段里面逐渐做的事情，我们现在不可能很快减持我们的外汇。

南都：你刚才提到被迫增加，这也就是说外汇储备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实际需要了，就中国的发展水平而言，实际的外汇储备需要是多少呢？

吴庆：也许6000亿，也许8000亿，随着中国经济总量的增加，也许会略有上升。但是我们要注意，如果一夜之间我们的外汇储备减少个一万亿，对中国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金融市场绝对会发生一起巨大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