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凤凰之歌:“四声从顺”与“错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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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声从顺

顾土

看见章培恒教授辞世的消息,心中很难过。大约5年前,当舆论正为“乐山乐水”事指斥余秋雨先生时,拙文《错也不错》在新民晚报刊出,认为这是小题大做。以后不断听见看见有人反驳,还有一位大学教授打电话找我,要就此理论一番。没料到,章先生却写出上万字的长文,不但支持我的观点,而且进一步论证,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澄清了是非。可惜,章先生如今竟成古人。

其实,在众多纠正别人读音的“一字师”之外,不少人还有改正他人字调的习惯。

四声是汉民族独有的文化,准确掌握,一丝不苟,并非易事。一些外国人讲中国话,听起来什么都准,就是四声一概不对,结果成了“洋腔洋调”。事实上,中国人讲中国普通话,或叫国语,四声都准的也是少而又少,多数人只是多数时候准确罢了。有一次,我和一位同事特意拿着字典说话,最终发现,我们有五分之一的四声都没读准。平时听主席台上的人发言,也可以发现,讲普通话的特别失分,因为总有一些四声不准的地方,而那些半方言半普通话的就特别从容,反正两不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在我小的时候,人人都念济南的济为去声,20多年前,由电视台率先纠正,于是,所有人读济南时都略加思索,然后使劲发出那个标准的上声,显得特别有趣。而脊梁的脊读上声,但大家都读阳平,就怎么也扳不过来。我读的大学,校长是成仿吾,这个吾字,在学校里,有人读阳平,有人则读上声,没人去纠正,成校长也听之任之。我父亲的名讳中有个祦字,也应该读阳平,但多数人都读上声。我问父亲,你怎么不纠正,他回答,怎么顺就怎么读吧。档案的档,本该读去声,但我发现,多数人,而且还是身在档案界的人,都读上声。当追问他们时,他们也是一愣,都说知道读去声,但只要读起来就会读成上声,自然而然。相反,不在档案界的人,偶尔读到时,倒显得十分准确。令和华,当这两个字作为姓时,实际都有专门的字调,但我几乎就没听见有人读准过,而且,新版《现代汉语词典》还特意注明:近年来也有读什么什么的。可见,什么读法都允许约定俗成。

老北京人在字调方面特别吃亏,说的时候,人人都以为北京话就是普通话,结果总成为被纠正的对象,可事实上两者还是有区别的,不但字调有所不同,即便读音,有时也另有一套。我在北京长大,学的是普通话,可同学多半是老北京,所以,说话间常常混杂着一点北京方言,一把年纪以后,聊天时就难免被指谬,十分难堪。

很多人的字调之所以读错,你会发现总是在两个字组合的时候,此时,人们往往喜欢往调顺的方向读,这样的习惯估计很难纠正。所以,我以为,读四声时,仍以从顺为好,只要不太离谱,只要不是很多,有时不妨将错就错,别太较真。(新民晚报2011-07-03

错也不错

顾土

“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其中的“乐”发“药”音,是爱好的意思。一位名人最近在屏幕上却叫出了“勒”音,顿时引起许多人一阵兴奋,嘲弄声不绝于耳。看来,做名人比较难,尤其做像他这样的名人更难,似乎总有许多人在那里翘盼着他出错。错就错在他是文化名人,如果他只会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出错了。

说到“乐”的复杂,我想起了几位姓“乐”的朋友。一位说自己这个姓念“勒”音,又一位称对他应该读“药”音,还有一位指正说在念她那个姓时必须发“越”音,并且反复叮嘱我说她与那些“勒”音的并不同姓。吓得我每遇这样的姓,在请问贵姓之后都不得不一再追问“贵音”。其实,“乐”这个字,也可以发“烙”音,河北有个“乐亭”,李大钊的家乡。据说,“乐”字在作为姓时本不存“药”音,但过去发这个音的姓是草字头下加个乐的繁体,就是繁体的药,简化后有人不情愿,于是干脆将自己寓“药”于“乐”了。小的时候,我家附近有个胡同,老一辈人都称“眼药”胡同,后来路过一瞧,原来是“演乐”胡同,大概这里曾经是文艺班子呆过的地方。陈寅恪这个名字如今出现频率比较高,恪,大家都在念“却”音,可是,“却”是旧时的念法,现在的汉语词典中只剩下一个“刻”音,而“乐”也一样,在词典里也只存取乐的“乐”与音乐的“乐”这两个音了。与我相识的多位日本汉学家,读陈寅恪时一向都念“刻”音;有位学者董乐山,也没什么人称他为董乐(药)山。

我还见过很多字,一旦成为名字合在一起时,大家总是往顺口的方向念,读原来的音或是四声,反倒别扭。还有复姓令狐的“令”,发音应该是阳平,但当所有人都以去声在叫“令狐冲”时,也只能随大溜儿了。记得周一良先生在世时特别反对用“师从”,认为汉语里面无此一词,只有“师事”,尽管坚守多年,但永远被改了过去,最后只得沉默。诸如此类由于历史变迁、由于约定俗成、由于繁体简化、由于习惯成自然而带来的错,现实中比比皆是,不便过于认真,否则,累死不说,还会把所有人都划入文盲之列。

在那位名人念“乐”之后,临近的另一位也将标识的识(音读致)读成“时”音了,但似乎没什么人理会,或许是知名度越高越有人较劲的缘故。名人也会出错,这应该成为一个常识,不足为奇。胡适是大学问家,好发议论,他断定猪没有入过诗,梁启超当即以乾隆皇帝的“夕阳芳草见游猪”予以反驳;他谈墨子时,黄侃给他下了个套,让他难堪,好像他根本不懂墨家。有位很有名的历史学家评点杜甫诗,谁料谬误百出;还有一位名气不小的文学史家将袁宏道的文章标点得一塌糊涂,而校阅的人更是文学大家。

不知是因为时尚,还是由于过去常年批判别人养成的习惯,好像专等别人出错然后加以指正的人现在特别吃香,与热热闹闹的“一字师”、“一句师”相比,创造、开辟、发明的人却显寂寥。假如指正的都是“致仕”一类的关键词汇倒也具有普及历史文化的功效,可是我们看到的多是鸡毛蒜皮,说错也是错,说不错亦无不可。

“国学大师”如今有滥封之势,有人站出来指谬,但反响微弱,因为大家早已不知国学为何物。纠正这样的问题还可以推广国学基本知识,起码明白什么是“小学”,不治“小学”,哪来的国学?最近还看到一篇文字,一连串地喊别人“错”,似乎自己真的对了,仔细一看,所谓的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一出戏里,上世纪30年代的梅兰芳还在称“俄罗斯”,那篇文章指正说当时应该叫“苏联”,可是作者不知道,我的外祖父外祖母一直都说“俄罗斯”,很多老一代人也是一生不改口。这种非错之错,再过几代,还有人明白吗?(200674日《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