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归根150完整版迅雷:揭秘多重人格世界(一)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2 10:00:03

  第五位莎莉part·1

  第一部1为了清楚呈现我们之间的经过,我被遴选出来记录所发生的事,因为我是唯一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我的名字叫德瑞,但今天不是我执意要出来玩的,是娜拉。她的脑子忽然被希腊悲剧完全盘踞住,因此陷入沮丧的情绪中,回到遥远的孩提时代。她想起童年时夏日在海边嬉戏的情景,于是决定到海边走走。从曼哈顿搭乘地铁抵达科尼岛时,不知是否因为四月下雨天又是晚上的关系,内普顿和蒙梅街人烟稀少,除了几个用报纸裹住身体保暖的醉汉倚门而卧之外,几乎看不到来往的行人。娜拉的心情没有因为来到心目中想拜访的地方而好转起来,反而因为看到这幅景象而下沉。她觉得时间好像暂时冰冻,只等待夏日的人潮来溶化。她以为科尼岛是四月雨夜里最孤寂荒芜的地方。但是,除了纳桑之外。她记得纳桑终于开放,宛若是一处散发光和热的绿洲,于是让自己随着心中那丝光线引导,慢慢浮沉到那儿去。纳桑同样人潮不多,但是可见到人行道上有些人喝着纸杯咖啡,一边嚼薯条和咬着号称是世界最驰名的热狗。如果不是正在节食当中,而且娜拉一心想赶往海边,我想我会去买条淋上黄澄澄芥末、夹上德式泡菜、看起来鲜美多汁的热狗来品尝。在这样一个雨夜里享用香喷喷的热狗和薯条,应该是很舒服的,但娜拉的心思似乎一点儿也不在这里,她只停下脚步看看表,暗暗地记住十点四十五分这个时间。沿途,我看见几个穿补丁粗纹布牛仔裤的年轻人,在互相传递一只棕色袋子。当他们倾袋倒出里面的东西时,正好抬头瞥见娜拉穿过位于纳桑旁和冰果冻小摊之间的那条暗巷。娜拉一心只想往海边走去,并未注意到这幕情形。她脑海中正重演二十年前在人潮如涌的海滩上筑完沙堡,然后滑入水中洗净身上残沙的那幕情节。还没走完油黑的木板栈道,海水混合着海沙的咸湿味已飘入鼻中。娜拉一脚踢掉鞋子,双脚沉进沙中,让脚趾间感觉粗粗细细的沙砾。她一边往让人联想到荷马笔下枣红深海的暗处前进,一边脱下身上的塑料雨衣,随手丢在沙滩上。沙滩早已被散落的垃圾污染了,其中偶尔还看得见动物的排泄物和随着海水飘出又飘回、仿佛已带回远处讯息的保险套。她在脑中画出一个问号,为什么看到这些保险套会联想到自己是个要将人生终结堕胎的处女?或许她该留张纸条说明自己厌世、无法与破碎人生为伍的原因,和自己为什么会选择溺死的方式。溺水应比割腕简单、较无痛楚吧?这些细碎的想法在娜拉的脑海中互相撞击,迸发出头痛的能量来。她继续沿着海滩前进,倾听潮水争相上岸的声音,顺便将身上的宽服和裙子解下来,直接让肌肤感觉天空渐次飘落的雨滴,顿时觉得头痛已减轻不少。她继续往深处走去,穿过已被雨水淋得相当泥泞的沙滩,直到快无法走动,脚趾已感觉到冲上来的海水为止。海水再度退去后,娜拉的脚趾间也留下几道细细的沟痕。她再度看一下发光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深夜十一点二十三分。慢慢地,她感觉水温已超过空气的温度,脚趾因而活络起来,但身体其他部分却相对地发冷、变麻。娜拉心中暗想,苏格拉底饮下毒药临死前的感觉步骤应该刚好和她相反。苏格拉底应是脚底先麻痹,然后再慢慢转往腿部以上。现在真不是头痛的时候。她甩甩头,想把颈部以上的疼痛摔掉,但是脑中似乎不断冒出不,不,不行的声音,想阻止她的行动。她感觉水温已从脚底升至双膝,然后慢慢到达大腿间。她停了下来,让海水继续冲击这个部位,感觉自己好像正躺在上帝的怀中,受其安抚,又觉得自己好像从宙斯头上冒出的战神雅典娜。虽然如此,娜拉仍旧继续往下沉,慢慢让海水盖住自己的身体,并且悟出愈是鄙视死亡,肚脐愈像是宇宙的中心。她心想,如果现在不是想溺水寻短,而是一条生活在海底王国的美人鱼,靠着尾鳍与奈莫船长(注:法国科幻作家儒勒·凡尔纳在其著名小说《海底两万里》的主角人物)遨游四海,那么借着呼吸海水维生的感觉不晓得是怎样?她突然想到自己还没读完《白鲸记》,这算不算是一种罪恶呢?如果是的话,自己会不会被飘到天堂和地狱间那块找不着边际的无名土(注:为未受洗而死亡之婴儿或耶稣未降临前死亡之善良人所暂时栖身之处)?或是会得到另一种惩罚--身心永远飘浮往故事未竟的马尾藻湖(注:位于北大西洋中,环绕百慕大群岛,最先为哥伦布于1492年航行经过而提及)时,一边受到不断翻动的书页鞭笞。

  她感觉海水像个热情的爱人拥吻着她的胸部。但是她不理会这种感觉,继续迎着水波前进,让自己的双肩也沉到海水里去,觉得自己的身躯随着缓缓下沉的动作渐渐温热起来。此时,岸上传来数声叫喊:嘿!她在那里!在水里!快去救她!娜拉闻声后抬头,看见三条黑影从沙滩彼端向她这里奔来。不要管我!娜拉叫了出来。她感觉身后溅起激烈的水花,尽管极力想让自己往下沉,却还是违愿地浮在原来的地方。她感到一阵晕眩,嘴巴和鼻子同时吐水沫,头发仿佛被抓住,然后双臂也被夹紧往上拉。她想叫喊,声音却变嘶哑,无法发出任何言语,只是呼出一阵又一阵的气喘吁吁声,最后转成哭泣。哦!上帝,为什么要可怜我呢?娜拉以为这些人要替她做人工呼吸,但没想到他们却将她拖到木板栈道下方的空间,其中一人解下长裤,另一人见状赶紧握住娜拉的手臂说:嘿!我先来。他妈的,长裤已解下一半的那个人愤愤地说道,是我先看到她的,我先来,你第二,他第三个来。第三?老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娜拉忽然明白这些人不是来救她的,大喊了一声:不,不要,放我走!被排到第三的那个人咧嘴笑了出来:别急,你很快就会再尝到海水的味道了。我们先玩一会儿,再把你丢回海底。别担心,晚一点下去也不迟。第二个接着说:我们只是跟大海借用一下。娜拉感觉头痛仍旧在脑海里转,而且有愈来愈剧烈之势。她觉得自己可以独立解决这个困境,想将头痛甩开,脱离愈聚愈密的金星群。她在心里盘算着必须想办法跟他们说话,拖延和阻止将发生的事,一定有法子可以跟他们暂时斡旋的。第二和第三个人抓住她的手臂并将她的双腿劈开,让第一个人爬到她身上去。你们不会想在沙滩上做这件事吧?干脆到我的公寓去好了,我那里有些酒,我们可以先放点音乐再……第一个人根本不理会她的话,开始吻她,打断她的话。威士忌的酒味在娜拉身上制造出难受的燥热。她不断扭动身躯,翻转身子,想要脱离魔掌的控制。好像在跟鳄鱼摔跤。第三个在旁幸灾乐祸地说。我们应该等到她沉入海底再来。第二个也不甘示弱地插上一嘴。救命啊!娜拉见大势已不可挽,尖叫了出来。有人想强暴我!救命啊!此时,娜拉分裂了。金妮赫然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地躺在沙滩上,两个大汉按紧她的双手,另一个已解下裤子正准备穿入。顷刻间,她突然明白自己遭遇到什么危机,于是尖叫了出来。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压在金妮身上的那个大汉笑着说:再过一分钟,你就会爽了。你这个狗养的畜生,有种就放开我。金妮不断扭动身躯,想挣脱对方的控制。她先往右翻转,再往左,头猛力向上顶,顺势紧咬住第三个人不放。她觉得自己的下巴咬紧得像块绞盘都快掉下来了,随后她就听到第三个人痛得尖叫一声松开手。她赶紧用已是自由的手去攻击压在她身上那个人的命根子,五指使尽全力压下去,那个人被揍得像匹野马到处乱窜,滚下她的身躯。第二个人看到这种情形吓得魂飞魄散,不由自主地也松开了手,像螃蟹一样往后退,但是金妮还是无意就此作罢,抓起一把沙子往他的眼睛挥去,并且爬起来追赶他,往他身上奋力猛踢,混乱中又抓紧他的肩膀,使劲地咬到渗出血滴来。被攻击得已经快无处可逃的第二个人抓住难得的空隙逃走,第三个人见状早就拔腿开跑了,只剩下第一个人还躺在地上。金妮不顾他已被打得陷入昏迷状态,回头继续往他脸上踢,差点儿打断他的鼻梁;然而她还不肯就此松手,到近处捡一块分不清是浮木还是旧木板的东西来,想要直截了当地断了他的后代。她恨不得现在就让他一命归天,扔到海里喂食凶猛的鲨鱼。

  百般愤怒中,她听到汽车驶近的声音,赶紧抬头看,发现是闪着青红灯的警车。这可是她不愿见到的,因为这辈子最痛恨跟警察打交道了。她讨厌被带到警察局里,答复像下列这样的问题:是不是你先引起他们的邪念?是不是你故意勾引他们的?暗夜里一个人在沙滩上裸行做什么?你跟他们索钱吗?以前有没有跟陌生男子发生过性关系?每一回她想出来逛逛,偷部车玩玩,或是到处游荡,欣赏车赛,她就会任凭自己随着这种方式进行。但每次总是如此--只要有人开肇端,到了事情演变至不可收拾之际,就让金妮出来解决一切。黑暗中,她听到脚步声顺着木板栈道拾级而下,交织的青红灯光不断投射穿入栈道缝隙中。她心里暗想,也好,让别人来收拾这个残局吧!莎莉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科尼岛的总医院里,完全不晓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床前站着一个胖胖、看起来相当慈祥的护士露出微笑看着她。经过这几年的经验熏陶,她已发现昏厥过后醒来最好先三缄其口一阵子,才会晓得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其间经过了多少时间。莎莉迅速瞄了一下墙上的钟,知道现在已是九点五十三分。她不愿别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她。那名护士静静地看着她,好像期待她先发言。她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幸好莎莉已从护士身上别的白底黑字名牌凡妮莉,稍微料出来自己落到何方了。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凡妮莉脸上浮出一朵稍纵即逝的微笑,跟她发出尖细得像会刺痛人的声音极不相称。莎莉皱了一下眉头说:我应该知道吗?你差点被强暴,那些欺负你的人几乎都快被你撕成肉块,所以我想你现在心里一定很烦。是啊,莎莉镇定地说,碰到这种事当然会烦。你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应该记得吗?莎莉握紧床单下的拳头,全身感到一阵害怕,但隐藏得相当好。警察发现你时,你几乎奄奄一息,毫无知觉。莎莉别开头松了一口气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当然不会记得任何事,是不是?人昏过去,不会晓得发生的事。我必须填写你的数据。凡妮莉说道,顺手掏出口袋里的笔,并将垫板上的纸铺平,准备开始记录。告诉我你的地址和姓名。莎莉·波特,家住在六十六西街628号。凡妮莉听到后抬头看了一下莎莉,仿佛不解她大老远跑来科尼岛做什么,不过,她没将心中疑问说出来,只是微笑继续问:有没有亲人?例如丈夫或家人?我一年前离婚了。两个双胞胎的监护权归我丈夫所有。除此之外就没其他亲人了。目前有没有工作?还没有,但这件事发生时我正在找工作。那你有没有医疗保险?她摇摇头说:没关系,直接把账单寄给我,我付得起,我有赡养费。医生说你已经没事了,如果想出院现在就可以办理。凡妮莉放下手中的垫板,小心翼翼地将笔再度放回口袋中。我想找个人谈谈,莎莉说,精神科医生或是心理辅导员什么的。我已经搞混了,到底该找他们哪一个谈比较适合。或许是精神科医生。为什么想找他们谈?莎莉叹了一口气,身子往后靠。因为我这个月三次企图自杀,体内好像有股力量驱使我去做些事。我想再不想办法制止,我一定会疯掉的。凡妮莉再度拿起垫板并且有条不紊地抽出口袋中的笔,将这些话记录下来。如果是这样,声音像是刮在金属片上,我可以替你安排跟我们的精神科社工人员谈谈。半小时后,凡妮莉推来一部轮椅将莎莉送进电梯,来到五楼的社工人员办公室。办公室外的回廊洒满阳光,门上的牌子写着:潘琪威女士。我就将莎莉交给你了。她将莎莉的病历表放在桌上,她已获准离开急诊室。潘琪威女士大约六十岁,小鸟依人般的身材,戴副滑稽的眼镜以及微染蓝色的秀发,给莎莉的感觉是,似乎只要她受到惊吓,就嗖的一声消失不见。

  我先要了解一下你的背景资料。潘琪威女士说,你现年几岁?二十九岁,已离婚,高中毕业,有对一男一女的双胞胎,但目前监护权属于我前夫所有。莎莉一口气说完上面这些话,声调跟电话录音机发出来的完全相同。她知道潘琪威女士一定很好奇双胞胎的监护权怎么会归属她前夫。我需要人帮助。莎莉说,我必须找个人谈谈我的现况和感觉。潘琪威女士抬头看了病历表上的纪录,眉头轻皱地说:在开始之前,莎莉,你必须明了自杀是解决不了任何事的。这里有张表格你先填,这是要你同意在接受我或我推荐的人选治疗期间,不会尝试自杀。我想我不会签名的。莎莉说。为什么?我怕无法守住诺言,因为我感觉快无法控制自己了。潘琪威女士放下手中的笔,直视莎莉:能不能请你说详细一点。莎莉双手互相握紧回答说:我知道说出来一定很难让人相信,但有时候我确实觉得体内好像有股力量一直驱使我去做些会受人谴责的事。潘琪威女士听了之后身子往椅背靠,用笔轻敲桌面数下,又倾身向前,在留言条上写了一些东西递给莎莉。这是我在曼哈顿城中医院心理治疗中心认识的精神科医生。他私底下也执业看病。不过,他通常是不接受企图自杀的病人,但是因为你的案例特殊,有股自我失控的感觉,或许他会破例收一次。莎莉看纸条上面写着:精神科医师--罗杰·艾许。你看我是不是疯了?我不是处理此类问题的专业人员,没受过这方面的足够训练,不能遽下断言。你应该找比较能够帮助你的人深入谈谈。莎莉静默不语地点头应是。我会先拨电话跟艾许医生说明你的情况。不过,你必须先签这纸不自杀同意书。莎莉拿起笔慢慢地签下莎莉·波特这几个字,我也偷偷溜出来跟着签下德瑞·豪尔。潘琪威女士假装没看到,但眼睛睁得滚圆,等到莎莉意会过来,起身结束面谈时,潘琪威女士早已消失不见了。莎莉离开医院走过两条街来到布莱顿海滩高起的平台,试图借由此地的景物回想昨日是怎么抵达这里的,但脑袋一片空白,无法记起任何事。搭乘地铁返回曼哈顿的途中,她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中,不断保持高度的警觉。一个半小时后,莎莉已出现在七十二街角,在那里搭乘巴士抵达第十大道,然后向南走了六条街回到自己的公寓。当时天色已晚,莎莉夹紧皮包,神情疑虑兼具慌张地站在棕色石造的大楼外,往四周观察了一下。幸好,隔壁葛林柏先生的裁缝店还有一些顾客逗留,这让她安心不少。她总是尽量赶在葛林柏打烊前返抵家门,尽管后者已七十五岁高龄,看到他还是让莎莉精神放松不少。莎莉一口气跑上三楼,立刻检查门窗是否有被闯入的迹象。确定没有后,她纵身进入房内,开始检查每个房间和衣橱,甚至连床底都不放过。然后又继续走到窗户边,查看上面的木条有没有被撬开。确定安全无恙之后,她再度将门上的三道锁依序锁上,并将门上的保险杆扣回原位,然后将自己丢入大床内。莎莉心想,明天一定得去找那个精神科医生谈谈,他是医生,应该知道怎么帮助她。她需要人协助,她一定会将所有事告诉他的。我原本计划明天出来逛逛街,但盘算之后,还是决定暂时留在原位观察。毕竟,听听莎莉解释我们的事应该是蛮有趣的。2莎莉前往罗杰·艾许医生位于距离莱生东大道不远的第五十七街私人诊所,一身印花布轻裙打扮,乌黑长发盘在后脑勺,看起来很像旧照片波兰移民的老祖母发型。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戴上金色假发。莎莉双手交叉置于膝上坐在接待室里,一副等待人家前来服务的模样。护士引她进入办公室之后,她被眼前英俊的男士吓了一跳。我也觉得他长得不赖,刚好是我喜欢、属于领导人物的那一类型。他大概四十出头,身材壮硕结实,我猜他在大学时代应是篮球校队选手。垂落额前的一撮黑发都快盖上他的眼睛了,引得我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他那道又黑又密的一字眉,嘿!这些眉毛虽然横竖乱长,却让人怦然心动,我发现温文儒雅、散发成熟韵味的男士的确很吸引人,嗯,等一下我会尽量配合他,跟他充分合作的。

  我想,如果不是莎莉一直揉搓让她头痛的颈部(我造成的),以避免在医生面前突然失态,我一定早就克制不住跑出来了。现在是莎莉,而不是我坐在他前面,我内心可是像打翻醋坛子那样到处酸溜溜的,我实在很想跟他谈谈话。我可以从他镇定、透露出专业神采的深邃眼眸中判断出来,莎莉现在的脸上毫无表情;因为大部分的男人看莎莉都是这个样子,莎莉每次被看都显得一副对对方毫无兴趣的模样。我不禁暗暗窃喜告诉自己说:德瑞,你的机会马上就要来了,她无法将你永远禁锢在这里。潘琪威女士已打电话跟我提过你的情况,他说,我一直等你过来,莎莉,我可以叫你莎莉吗?他的声音低沉,极富磁性,很像夜间新闻的播音员。莎莉点点头,目光仍紧盯地板。这让我很难受,因为我真的很想看看他的黑眼珠。我会帮助你的,莎莉。可以先跟我讲讲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心烦吗?她耸耸肩表示没有。一定有事情让你心烦的,莎莉,你跟科尼岛总医院的凡妮莉护士说,这个月你曾三度试图自杀,而且还说体内有股冲动的力量驱使你去做些什么事。我不想要人家以为我疯了。她说。我想你没疯,何况我也不会这么说。但是,如果想让我帮助你,你必须先让我知道到底什么事让你心烦。时间突然消失不见了。艾许医生仔细地研究过她脸上表情后问道:什么意思?莎莉整个身子开始因为不安而颤抖起来,她从没想到要将这个秘密诉诸他人,但此时体内似乎有股声音不断冒出来说:信任他,现在该是讲明和寻求协助的时候了!我知道说出来一定很难令人相信,但事实确是如此,每当有男人接近我或是碰到危险,或是处于压力下,我就会开始头痛,然后不省人事,等到恢复知觉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而且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你认为这是怎么一回事?刚开始,我以为大家都跟我一样,因为有时候我会碰到有人走出房间时气冲冲,但折返时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笑眯眯,或是两个人原本和和气气讲话,突然间却恶言相向的例子;或是类似这种顷刻间转变的情况,我以为这些人也跟我一样昏厥过去,经历过一段消失不见的时间;然而,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再者,自杀的念头也一直烦着我。艾许医生,我一定有问题,只是我不知道哪种问题而已,这种经历很痛苦,简直跟下地狱一样。想办法放轻松点,莎莉,现在跟我讲讲你的过去。我得尽量了解你的一切。每当需要跟别人谈到自己时,莎莉就浑身不自在,慢慢惊慌起来,但这次她尽量克制自己,深呼吸一口气后,就开始向艾许医生讲述自己的事。我今年二十九岁,既无兄弟也无姐妹,现在处于离婚状态。高中毕业一年后,因为想脱离继父就嫁给赖瑞。我的生父叫奥斯卡,原本是个邮差,后来也不知怎么失踪不见了,自此就没再回来过。六个月后,母亲改嫁给弗瑞德。我从小就将自己关在家中,因此没什么朋友。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换口气。艾许医生亲切地对她微笑说道:莎莉,不必一口气说完,没关系,慢慢来,现在跟我讲一些关于你母亲的事。莎莉低头紧盯地板说:她不准我生气。如果我生气了,她会打我。快满十九岁那年,我离家独立,她也随后跟着割腕自杀。刚开始,我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她是个天主教徒,而弗瑞德是个浸信会徒。你有宗教信仰吗,莎莉?我现在几乎都不上教堂了。她回答,我想我根本无法理解宗教,有很多事我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谈一谈你前夫的事。他是成衣业务员,应该做得相当出色,因为他是个大骗子,在法官面前说我的谎话,说我有时会一连失踪好几个星期,甚至还说我有暴力倾向;他说我有一次离家出走,自己一个人跑到大西洋城狂赌,输掉好几千元存款。天啊!这些根本就不是真的,他分明在说谎,是个大骗子,法官居然还把我的双胞胎监护权判给他。上个月他又跑去跟法官说,我常在半夜用电话骚扰他,恐吓要对我的孩子做出不利的事。你相信这些吗?我怎么可能这样!他还说我跑到夜总会当陪酒女郎,真是一派胡言,我只是在里面做清洁桌椅的工作赚些钱,因为他给我的赡养费不够维生,我必须工作赚点钱,在里面我可是全身穿得严严实实的,一点也不暴露,法官居然又相信他,取消我探视孩子的权利。赖瑞根本就是个大骗子!

  连珠炮似的说完这些之后,莎莉忽然惊觉自己声调过高,赶紧用手捂住嘴巴说:对不起,艾许医生……没关系,莎莉,表达自己的情绪没什么不好的。我从来不会大叫大喊的。你刚刚没大喊。她轻眨了数下眼睛,不信任地问:真的没有吗?但是我自己听起来怎么好像在大叫大喊。我可以看得出来,探究过去对你而言,好像很痛苦。我们也挖掘了不少过去,够你受了,今天就先到此为止,以后我们一次讨论一点。如果不是莎莉阻止,我早就迸出来摆平艾许医生的疑问,省却一大堆麻烦和时间。刚刚我曾尝试过偷溜出来,但是被莎莉喝住。她不断搓揉颈背和头皮,想要抚平上面的紧绷和痛苦。我怕她临时痉挛,因此作罢。天啊!我只是想帮忙而已,看来只好等下次了,反正我们这位艾许先生迟早会见到我的庐山真面目。艾许医生,我究竟得了什么病?她问。我们慢慢探究才会知道,莎莉。今天我们先做些测试和完整的心理测验,明天你再到城中医院心理治疗中心来找我做个钠戊基测试。什么是钠戊基测试?这是一种药物测试,一般又叫实话浆液……我不需要用到这个,我没说谎。我相信你,莎莉,但这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测试。这种药物的目的是要帮助你放松,好让我们可以毫无困难地探入到你的情感和思想深处,去发掘困扰你的原因。艾许医生,我不想时时活在恐惧中,老是抬头看时间有没有消失掉一分钟、一小时或一天什么的,然后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不晓得自己在这段时间内做了什么事。这种感觉真的很恐怖,你一定很难想象。我想回到正常的生活,艾许医生,你一定得帮帮我!我会尽力帮你的,莎莉,但你也得相对遵守你跟潘琪威女士签订的不自杀协议书。他拿起桌上的卷宗摇摇头说,她应该跟你提过,我通常是不收有自杀倾向的病人,不过你是个例外,因为你有时间突然消失和内在异常动力驱使的问题,这种情况很罕见,和我以前接触过的病例几乎完全不同,让我很感兴趣。我会帮助你的。但你要遵守诺言,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此时,莎莉已经泪眼汪汪,点头答应说:我会尽量克制自己。不,光是说尽力还不够,他用手指轻戳桌上的卷宗,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可以肯定地答应你,我会帮你解决问题的。好,莎莉也肯定地回答,我也答应你,绝不伤害自己。我很想知道艾许医生为什么不接受有自杀倾向的病人,但莎莉一直都没问。其实她承诺不自杀并无任何意义,因为想自杀的是娜拉,不是她。我很好奇艾许医生究竟会采取什么行动帮忙莎莉和接下来的后续发展,所以我会暗中看住娜拉,不让她做出失控的举动,希望我能管得住她。我看得出来莎莉离开罗杰的办公室时,内心相当害怕,直接叫了出租车就回家。付完钱下车往家里走时,葛林柏先生从裁缝店的玻璃窗里叫住她。葛林柏先生已近残烛之年,满头白发。身体瘦弱又有点驼背,看起来宛如随时向人行礼。莎莉不确定他叫住她的用意,有点迟疑。葛林柏先生干脆走到门边喊住她说:波特小姐,你有些衣服放在这里很久了。你要不要拿回去?我说你要不要拿回去?什么衣服?我的吗?我怎么都不记得了?莎莉尾随他入内,转身被一尊假模特儿吓了一跳。那个假人全身警察装扮,不仅配戴警帽、警徽,还带根警棍。莎莉笑了一声说:我刚刚还以为他是真警察。葛林柏抬头往后看。由于驼背,回头看时,身体和头之间形成一个特殊的角度。哦!那是墨菲。人家不要,我就把他买了回来,是不是很英俊呢?我打算晚上将他摆在玻璃门的后面,吓唬那些不肖之徒。我已经被抢了四次。四次啊!那些歹徒居然连顾客的衣服都抢,真是恐怖。

  光是一个假人有用吗?葛林柏在衣架中翻动一阵子之后,拿下几件衣服摆在柜台上,继续说:光是摆尊假人的确没多大用处,有用的是那身制服,那会让人起心理作用。小偷看到之后说不定会改变念头转偷别家,我说只是转偷别家。你为什么叫他墨菲?葛林柏耸耸肩说:总比叫柯芬好吧!墨菲听起来好像会跟其他警察相处得比较融洽。我是说柯芬。他递衣服给莎莉,说道:总共十八块九毛八。莎莉看了一下,分别是艳红洋装、裁剪得相当合身的黑色套装和一件蓝色紧身衣。这些都不是我的。她断然回道。葛林柏眯着眼看她,什么?这三张单子分明写着波特小姐,第六十六西街628号。莎莉检视一下粉红色单子,同时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困惑。她常常打开衣橱发现一些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买的衣服,和一些签账单及现金收据。不过,这是她首次将衣服拿到裁缝店,而忘得一干二净的例子。她心想,绝不能让葛林柏先生知道。我还记得你要我在红色的洋装上镶边,这种差事真会累死像我这样的老人家。我跟你说,我已经老得可以当你祖父了,我说你的祖父啊!我特别记得这些,是因为我感觉你根本不像会穿蓝色紧身服和那种黑色套装的人。他打开钉在黑色衣服上面的小塑料袋说,你还将这个飞鱼别针放在套装的口袋里呢!他再度递衣服给莎莉,咧嘴微笑,假牙顺势震动了几下,好像要掉下来。累虽累,但我还是很乐意替你的衣服镶边。我是真的很乐意,我说真的很乐意。莎莉快速在脑海中搜索一遍,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曾将这些衣服送来修改,全身因之颤抖不已,付了钱就赶紧往外跑,差点撞倒旁边的假模特儿。她拎着衣服慌慌张张地上楼,整副心思都不晓得往哪儿摆才好,因此,还没到三楼就停下来打算开门,待抬头发现门上的名字根本不是自己的,就更加惊慌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直奔三楼。进门前,她通常会先检查门上的锁和金属名牌,但是今天她不假思索打开灰色铁门后就直接纵身进去,没再多做检查。入门后,她左右打量,顿时不知该拿手中的衣服怎么办。仔细看过数回,还是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任何相关的回忆来,丝毫没有。将衣服挂进衣橱后,她又往后退几步想了数秒,试图理解出自己的名字怎会落到那些粉红单子上去,还有葛林柏先生一定认错人了,到底是哪个人这么像她?葛林柏先生年事已高又有近视眼,一定不小心将别人看成她。脱下鞋子小心翼翼地放进鞋袋后,她又解下身上的衣服,也整整齐齐地挂到衣架上,然后去洗裤袜。一切弄妥后,莎莉又替自己做份简单的鸡肉晚餐,边看电视边吃。饭后,又吃了一包星星形状的饼干,并且开始打扫起居室,先是掸走家具上的灰尘,然后又拿来吸尘器清扫地板,最后还把床上的填充玩具重新摆放一下,尽管当时房间一点儿也说不上脏。她不明白怎么才晚上八点就累得要命,而且常常隔天早上醒来时满脸睡意,然后整天昏昏沉沉的。临睡前,她在心中盘算明天该去找份工作,不然单靠赡养费是无法支付精神科医生的费用。正在筹思该找什么工作时,瞌睡虫不断跑入她的脑海。她想,也好,一切留待明天再伤脑筋吧!先去冲个澡,洗个头。喝杯热牛奶后,她就上床睡觉,顺手抓来一本侦探小说读,但念不了几页,头就陷入枕头里睡着了。莎莉完全不清楚自己莫名其妙的累,其实是因为我常在她睡着后溜出来炸爆米花,然后窝蜷在沙发里边看电视边吃。我喜欢熬夜看电视看到很晚,那些老电影常常让我流连深夜忘返。我尤其喜欢鲍嘉的电影,这个星期电视上刚好有鲍嘉的电影回顾展,整整一星期,太棒了,我又可以看到鲍嘉和赫本主演的《非洲皇后》了。隔天早上,莎莉醒来时发现自己蜷缩在沙发里,不觉吓了一大跳,赶紧打电话查询当天的正确日期,得知自己没有经历过失落的时间后,才放心地去做早餐。

  喝完咖啡、吃过玉米松饼后,她打算去找份工作,但不知从何开始。她只记得上一份摇动机器将塑料把手压入螺丝起子的工作,因此现在满脑筋想的都是这一类的差事。我想帮忙她想些别的,但无能为力,因为她听到脑内有人讲话的声音会吓得魂魄失散,所以现在我已放弃跟她对话了。不过我也发现,如果用心地想,她还是会受我影响,于是我尽力回想前几天外出到处乱逛的情景。我记得当时曾看到一家名为黄砖路的餐馆在招聘女服务生,于是集中精神一直念这家餐馆的名字。刚开始好像发挥不了作用,因为莎莉只是拿来黄色的电话簿(至少颜色相符),开始从a那一栏打电话,问他们需不需要有经验的服务生。我在心中暗想,像这样打下去,永远也到不了y那栏,于是更加用力地集中精神,想让她愈来愈迷糊,不知不觉跳到黄砖路那个名字上。这样努力数回后,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黄砖路需要一名服务生!莎莉似乎受到很大惊吓,赶紧将听筒丢回桌上;但一会儿后,她又重新拾起话筒,连续说了好几声:哈啰!我以为她已经拨通跟对方或至少已跟接线生在讲话;然而,实际上,她只听到电话中的嘟嘟声。她又将话筒放回,手指继续往电话簿餐饮业那一栏下面搜寻,最后终于抵达黄砖路那个名字了。感谢上帝,他们做了一大幅广告吸引住莎莉的眼光:咖啡娱乐餐馆兼夜间舞厅,七十二街和第三大道交叉口。她终于拨通电话跟个名叫泰德·克雷马的人讲话,对方说他是餐厅合伙人之一,如果莎莉对服务生工作有兴趣,可以过去跟他谈谈。莎莉打开衣橱想找件适合面谈穿的衣服。我想趁她左挑右选决定不下之际,影响她挑选娜拉常穿的棕色长裤套装或是我的蓝色洋装,但没成功。她将这些衣服拿起来看了几眼后又放下,最后还是穿她那件布满像狗啃方格子图案的黄棕色衣服。看来,她在穿衣服方面还是一样无可救药。黄砖路餐厅的遮阳棚从双层玻璃门伸到街路上,挡开了骄阳的炙舌。莎莉穿过下面,沿着黄砖色地毯通到楼梯前,抵达餐厅的回廊,然后从两扇分别写着男厕所和女厕所门前经过,进入背景是令人有点眼眩的黄色螺旋图案,名为翡翠城的酒吧。吧台后方正好有位身材胖胖的调酒员在擦玻璃杯。整个地方都昏昏暗暗的,除了舞池过去角落上有盏明亮的灯之外,灯下有一堆男人围着桌子打牌。莎莉觉得此处气氛辉煌又软趴趴地,都快让人支撑不住,因此感到有点害怕想转身掉头就走。这时,调酒员叫住她。嘿!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我跟泰德·克雷马约好要来应聘服务员的。调酒员挥动手上的破抹布,指了指牌桌那边说。金发的那个。他们正在玩牌,我看还是不要打断他们,等打完了,我再来。如果是这样,你大概永远没机会跟他讲话。调酒员边检视玻璃杯的污点边说。莎莉犹豫着到底该掉头就走放弃面试机会呢,还是直接走过去打断他们的牌局?考虑数秒后,她夹紧腋下的皮包,大胆笔直地往牌桌那个方向走去,脚底同时响起了高跟鞋敲击地板的明显嘎嘎声,这让她觉得有点困窘不好意思。那些沉迷于牌桌的人听到逼近的脚步声时,都应声抬起头来看她。其中一位满头金发,前额很高,眼珠蓝得快荡出水来。莎莉从没看过眼睛这么蓝的家伙。他嘴角叼根牙签,看起来好像不可一世,让莎莉想起电影中在船上玩牌的赌徒,只是身上穿的蓝色牛仔裤和发皱衬衫不同而已。克雷马先生吗?他从手中的牌抬头瞟了她一眼又将眼光移回牌中,一副对她毫无兴趣的模样。跟进五支,他说,顺手丢几根牙签到桌上。他的声音相当轻缓低沉,有点出乎莎莉意料之外。抱歉打扰你,我是莎莉·波特,已经跟你约好来谈服务员的工作。如果你很忙的话,我可以稍后再来……等一下,他说,然后倾身向前,仔细研究桌上的牌后,咧嘴笑出来,三张十。

  要让你失望了,泰德。一位身材瘦小,脸长得像海豹的家伙说道,我的同花顺可比你的大。他得意洋洋地刮走桌上所有牙签。克雷马生气地将牌摔到桌上,然后猛然站起来,撞倒身后的椅子,同时怒骂出来:真是他妈的,什么牌嘛!让我输了好几把!他愤愤地往前走,一边捏紧手指,同时将莎莉丢在身后,完全没回头看她。什么同花顺,我看是做出来的,他妈的!他将莎莉带到吧台边的高脚凳。她坐在他旁边,感觉整个人都快垮了,脑中一片混乱,不知如何理出清楚的思绪来。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在面试中倒塌,于是我赶紧准备随时冲出来。每当面临这种情况,莎莉通常会尽量克服快让她瓦解的头痛,但这回她只像以往面试那样惊慌而已,并没有刻意抵挡,随后她就感到一阵冰冷,仿佛整个人要滑出身体,于是赶紧抬头看看吧台上方的钟,这是我们从小就知道的老把戏。如此,醒来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失去知觉多久。时间是三点四十五分。感谢上帝,我终于有机会出来了。泰德·克雷马的表情恢复到像他刚刚在研究手中的牌那样,前额抬高,皱出几条线来,然后不解地问我:你没事吧?嘿!我怎么会有事呢?我镇定地回答他,你不是需要一名服务员吗?而我刚好是经验老道、手脚利落得足以应付像你这里有三十张桌子的地方--西岸最邪恶的餐厅。我大胆地直盯着他双眼,笑眯眯地说,同时刻意将腿盘到另一只腿上,露出一些大腿,吸引他的注意。他的喉结轻颤了一下。你转变得可真迅速!比灯光还要快。我已经习惯在灯光下工作,我曾是个模特儿,我向他撒了个小小的谎,摄影机和灯光才一架好,我们就要马上变出迷人的表情出场,一点儿都不能浪费时间。我虽然不像朱蒂·嘉兰(注:1922-1969年,美国轻歌舞剧演员、电影歌唱家和电影演员。三岁即开始登台表演)那样善于歌舞,但只要气氛和感觉对的话,我也会唱歌跳舞。我穿短裙的模样可是蛮迷人的。我相信。这么说,你要试用我了。他用蓝色眼珠兴味冲冲地看了我一会儿之后说:五点半再过来跟我的合伙人伊利特见面。我们雇用的人都要经过他同意,而且以后你会比较常跟他在一起工作。我在这里不太管事,因为我另外还有其他事业。哪一类的投资?我问。一般投资。我喜欢知道别人在做些什么,告诉我,到底是哪种投资?我兴味盎然地追问下去。没什么,只是赛马季节在纽约赛马场兼点差,但大部分的时间我还是会待在这里。哦!原来是个马迷,不错,我喜欢这种人。但是,你在那儿究竟做些什么呢?看你的年纪应该不是骑师。他笑了出来,说道:我有个朋友是那里的项目经理。如果有人要筹组团体、集会,或是基金募集方案什么的,我就过去帮忙做些公关宣传的工作。听起来好像蛮有趣的。只是工作而已。我可以另外问你一件事吗?我说,不是想刺探,只是好奇而已。他点点头,表示可以。这些牙签值多少钱?他从口袋拔出一根塞入牙间,一盒才四毛九。不过,我们都是整箱整箱买。我是说值多少赌资。你们用这个代替筹码,不是吗?一根等于多少赌资?没这回事。真的没这回事?他朝我望了数秒,好像近视的人戴眼镜在看人一样,只是现在他脸上没眼镜。我早就不打牌赌钱了。今天只是跟朋友打发时间而已。他回答说,顺便将牙签咬断。希望你不介意我这样问。我说。他摇摇头表示不会,但表情仍旧一副不解的样子,似乎想搞清楚我究竟是哪一类人物。我们五点半再碰一次面。离开餐厅后,我打定主意在跟泰德的合伙人面谈前,绝不让莎莉出来搞砸一切,而且现在是由我主掌决定大权,当然也就有权去逛街买些像样的衣服,准备面试时穿。我实在无法苟同莎莉的品位,她穿的裙子总是过时又过长,每回换我上场,都被身上穿的衣服弄得羞愧不已。我可以轻易地感觉出来旁人看我的眼光有多鄙夷。有一次,我从《纽约时报》流行信息版剪下一些时装照片放在桌上给她看,并且在旁边附了一张纸条,提醒她该注意自己的穿着,没想到她看了之后,整个人差点儿疯掉往后倒,所以我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为了留给伊利特一次好印象,我跑到花苞服饰店去找些可以撑场面的衣服。找到中意款式后,我硬是把自己塞进十号尺码里,并且下定决心晚餐只吃奶酪。说到这个我可是有点生气,因为其他几个人都不管身材变化,每次都是我负责节食,减掉身上多出来的磅数。五点三十分,我准时回到黄砖路。里面的工作人员已开始打点一切准备营业,天花板上的水晶美术灯也开始转动起来,在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上投映出五彩缤纷的斑斓光点,颇有华灯初上的感觉。我发现这里的服务员都穿着低胸镶满翡翠色亮片的无肩上衣和短裙,正安排、整理桌子。我抵达时,牌局也才刚刚散去,泰德正将桌上的牙签收入小塑料袋里。他跟我说:伊利特过几分钟后就会来,你干脆到他办公室等好了。希望他会喜欢我。你是个女人,不是吗?我这样说没什么恶意。我笑了出来,回道:没关系,我不会当真的。他领我到后面的办公室。墙上挂满照片,大部分都是一个胖胖、穿上钉满勋章西装、满头灰发的生意人肖像照,照片下签着:献给亲爱的友人,伊利特。大约五分钟后,门打开,进来一个和照片人物只有点相像的男士。他看起来比较瘦,穿件黄褐色宽裤,上面配了宽口丝质运动衬衫,颈间露出一块重重的金牌。双手则都是闪闪发亮的钻戒,更不同的是,头发已染成黑色。嗨!我就是伊利特·尼尔森!他看见我嘴巴张开似乎有所疑问,于是接着说:看起来很不同,是不是?去年我努力去掉一些赘肉,少了近百磅。现在像换了个人似的,对四十五岁的人来说还不错,是吗?伊利特微笑,眼睛稍微挤成一团,下巴突出来。他全身上下现在看起来都瘦瘦的,有点骨瘦如柴的感觉,只除了松垮的两颊、双下巴和掉下来的眼袋,这些都让人联想到满脸笑意,很容易亲近的斗牛犬。你现在看起来至少年轻二十岁。我讨他欢心地撒了个谎。我想他一定有严重的中年危机意识,也颇能同情他为了减肥吃的苦头。你想当服务员,有经验吗?各式各样的餐馆我都工作过,从油腻腻的到最入时的都有。我上一份工作是在纽约的疯狂杜斯餐馆当服务员。他点点头,并且饥渴地看了我一眼说:好,我们可以试用你一阵子,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先开始做做看。泰德对你印象不错,他通常是不多看女人一眼的。录用我,你不会后悔的。我说,我事情做得又快又好。他将手滑入我的腰间,说道:我喜欢人家做事利落,但可不要太快。我调皮地回拍他的脸颊说:我可是空手道高手,手脚都利落。他笑了出来,松开放在我腰间的手,只是开开玩笑嘛,改天我们可以较量一下功夫。来,我介绍伊娃给你认识,她是这里的领班,会教你怎么做的。伊娃递给我一套同样是翡翠镶金边的制服,告诉我该到哪里更衣,还一一替我介绍这里的其他服务生、厨师、助手、传菜生,最后还告诉我菜单放哪儿,该如何点菜等等。你要多提防伊利特。她跟我说。什么意思?他减肥成功之后,又恢复了好色本性,手臂像罗马人,手指像俄罗斯人,还真是个联合种族的化身。我会尽量提防他的。我笑着回答。我可不是说着好玩的,小心在柜台后或厨房内被他逮到。我的大腿和臀部都被他捏得东青一块、西紫一块的。他已经讨过三个老婆,还跟七个据我所知仍懵懂无知的女服务员混过。另外一个也这样吗?你是说泰德?他把赌博看得比女人还重。不过,他最近加入了戒赌俱乐部,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改变兴趣。谢谢你的忠告。由于是新来的服务员,我被分配到离前面舞池最远的一区服务,因此有机会充当接待人员,将客人领到他们的位置上。我注意到伊娃点完东西就到吧台叫饮料,然后再将单子丢到厨房,整个流程轻而易举。营业一阵子后,终于有六个人坐到我这区来。他们是三对中年夫妇,我一看就知道是难缠的客人。

  要不要从吧台点些东西?我问他们。来杯干烈的伏特加马汀尼!其中一个男的回答,并朝我偷眨眼。他的身躯臃肿,脖子跟橄榄球员的一样粗,我猜他应是个中古车商。不要点这个,他太太说,李纳,如果你敢沾一口,我就马上离开。他满脸不高兴地取消马汀尼,其他几个人也表示不要吧台的饮料,于是我直接给他们晚餐菜单,然后折回厨房,顺便请调酒员替我弄杯干烈的伏特加马汀尼,但是要装在水杯里。从厨房出来到吧台取酒时,我尽量躲开伊利特,避免被他捏个正着。再度回到那桌时,我故意假装看到李纳的水杯上面有脏东西,喊了出来:先生,你的杯子脏了,我替你换一杯。我递给他装满马汀尼的水杯,同时朝他眨眼,让他知道我的用意。白开水不用钱。后来,替他们上海鲜和龙虾时,李纳将杯子递还给我,并眨眼暗示说:麻烦再给我一些白开水。结账时,李纳多付一些当马汀尼的酒钱,另外还给我一笔为数不少的小费。我趁他离去之际,问他从事哪个行业,他说在渔市工作。后来几桌,我也服务得又快又有效率。碰到女顾客,我会跟她们开开小玩笑;一副前来调情的男顾客,我也不甘示弱地跟他们讲讲无伤大雅的笑话。我觉得这种工作非常有趣。说实话,莎莉所有做过的差事,我最喜欢这种,因为我喜欢跟不同的人接触,猜猜他们打从哪儿来,从事什么行业,如果猜对了,我都有胜利的感觉,况且从现实面来说,看到客人离去后在桌上留下一些钱,或是因为你服务好而在签账单时顺便附上丰润的小费,怎会不令人高兴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虽然喜欢餐厅的工作,却不怎么喜欢清理桌子准备下一桌之类的杂事。我对补充盐、胡椒和其他香料,或更换桌布、整理桌上的瓶瓶罐罐及摆餐具等,可没多大兴趣,所以决定让莎莉出来代劳。我则将小费换成整把纸钞塞入胸罩间,以免掉了,然后偷偷溜回去。莎莉出来后,感到一阵晕眩。她记得刚刚还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与泰德面谈,怎么现在已经晚上了,而且身上还穿着露胸上衣、超短迷你裙。她赶紧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发现整整消失了六小时又十五分。另外,她也记得进来时这地方空空荡荡的,还算干净,现在却已杯盘狼藉,桌上到处是脏盘子,走道上还有纸屑,地板偶有掉落的餐巾,吧台那边一些服务生正坐在那儿清点小费。嘿!宝贝,再来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莎莉从眼角余光看见一个五短身材的胖顾客正朝她这边说话,但不太确定对方是否在叫她。她想走过去,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地仍站在原地。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身后传来低沉轻柔的声音。她抬头看见泰德嘴上叼根牙签打量她,满脸关心的表情。只是有一点点头痛而已,我……她突然发现自己手握点菜用的垫板,于是顺口说出:我忘了铅笔放哪里了。放在头上,泰德从她发间抽出笔来递给她,然后肯定地拍拍她的手臂说,你今天晚上表现得很好,确实是个不错的服务员,顾客都一直想引起你的注意。她使尽力气让自己移到已举起杯子挥动老半天的那位胖顾客桌旁,替他点想要的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转身时,她感觉背后被抓了一把,因而尖叫出声弄倒手中的杯子,然后慌慌张张离开用餐区,急忙冲进女洗手间,试图收拾失落的神魄,让自己镇定下来。我说,莎莉干吗这么当真,吓成那副样子,人家只不过跟她开开玩笑。对付这种男人,只要以玩笑回敬他们就没事了,包准万事ok,何况被摸一把也没什么大不了,稍后大额的小费就会跟着进来,不是吗?但是莎莉都不会这样想,胸部被男人轻碰一下,整个人就好像失火冒烟了,所以现在躲在洗手间里不敢出去,这种情况已不是第一回。还好,从现在开始,艾许医生要帮忙她找出自我失控的原因,让她能够恢复正常。当整个心口还在噗噗乱跳时,莎莉忽然觉得胸口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伸手进去一探,拿出来看时发现竟是一把纸钞,数数总共有四十三块钱。她料想今晚自己应该工作得很卖力,像泰德所说的表现不错,否则怎会有这么多小费。

  从洗手间出来时,她的神志已恢复大半,但还是很紧张,所以伊利特问她有没有事时,她吓得整个人都跳起来。她根本不认得眼前这个人是谁,但是觉得他很像舞厅里的迷人中年舞者。只是有点累。她机警地回答,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失态的马脚。伊利特微笑地对她说:去,赶紧去换衣服准备下班,我叫别的服务员帮你收拾桌子。第一晚压力难免比较大。不过,你放心,我和泰德已说好要把这份工作给你了。莎莉此时才恍然明白他是合伙人之一。她刚刚都没想到。谢过他之后,她看见两名服务生往一扇门后走去,上面写着只限员工使用,于是赶紧尾随她们入内。刚开始她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因为找不到早上穿来的衣服,她有点踌躇,不知该怎么办,等到有些人换完衣服走出去,衣架上只剩三套衣服,分别是绿色长裤套装、蓝色洋装和一套红黄相间的裙子搭配套头毛衣,怎么看都不像她的衣服,她只好先到洗手间休息一下,等其他两个女孩换完了再出来,此时衣橱里只剩蓝色洋装。她拿起来试穿,还算合身,只是有点紧。莎莉心想,希望是自己的才好,否则被认出来真不知该如何解释。出来时,伊利特对她眨眨眼说:明晚再见。她虽然点头,却无意再回到这里来。他和泰德人是很好,却和她的性格大相径庭,可谓河水不犯井水。3隔日,莎莉前往位于莱生东大道和第五十二街交叉口的城中医院。从外观看去,心理治疗中心和其他玻璃帷幕大楼并无二致。进入之后,艾许医生的护士玛吉·霍斯东引领莎莉到检查室,并且留在一旁准备作笔记。我会尽可能向病人解释我可以做的范围,罗杰说,钠戊基测试可以帮助你突破心理盲点,回想起已忘掉的事物。一旦进入心理深层之后,我会帮助你进行所谓的年龄退化程序,让你回到童年,去发掘一些可能导致你目前问题的人事物。我可以感觉出来莎莉很害怕,因为她都在颤抖了。他帮她注射完后,请她从一百倒数回去。数到八十八,她开始有点神志不清,发出喃喃之声,不再按顺序数了,好像嘴巴塞了棉花球一样。莎莉,现在不要睡着了,他说,继续保持清醒,集中精神回到童年。等我数到五时,你会回到昏厥或失去记忆前的任何时刻,然后张开双眼看到往事好像在电视中上演,历历在目。这时你要跟我描述所见所闻和所听到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点头应是。好,一、二、三……四……五!莎莉张开双眼,看到往事在心中的屏幕上出现,于是开始向罗杰讲述看到的情景。当时莎莉年纪尚小,常跟着父亲奥斯卡一起去送信。奥斯卡身材瘦弱,双肩有点拱起,唇上蓄了一道细细的胡须,总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他会让莎莉帮忙将信投入信箱中,或直接交给站在门前等候的女士。有位妇女看到莎莉很乖巧,递给她一块热热的苹果派。莎莉吃的时候,热汁会流到绿色洋服上,但奥斯卡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脸上同时不忘微笑,表情很像睡梦时还发出咯咯的笑声那样。奥斯卡的信都分发完毕后,让莎莉坐到已经空了的皮邮袋里。这时莎莉很高兴,因为她知道奥斯卡非常爱她。每次睡觉前,奥斯卡都会坐在床边从神奇的邮袋里拿出故事讲给她听,那个邮袋好像无底洞,充满了取之无尽的故事。但有一次,莎莉四岁时,他到酢浆草酒吧喝几杯,将莎莉装进邮袋中抱到吧台上,这让她吓坏了,因为奥斯卡曾经两次醉得东倒西歪忘了带她回去。还有一次是在麦迪逊广场花园里喝自己带去的酒喝到醉了,然后将她丢失在马戏团里;另一次是搭乘地铁时忘了带她上车,让莎莉独自一人在拥挤的人群里大哭大叫。警察来抱她时,她失声叫了出来:爸爸不见了,我要去找他!某天,奥斯卡丢了一袋邮件,从此就失踪不见。妈妈说他喝醉掉到哈德逊河里,但莎莉不相信。直到今日,莎莉看到身穿邮差制服的人还都会跑到跟前,看看他是不是一脸哀伤的倦容,自顾自地微笑,而且唇上有道一字胡。莎莉相信奥斯卡只是走失了,现在还在寻找莎莉。

  很好,莎莉,继续放轻松。现在你已经完全回到过去了。你能看见继父和母亲吗?莎莉的心中屏幕转到另一个频道,现在她看到一间单房的屋子,开始描述里面发生的情景。时值晚上,屋内一团糟,起皱的双人床旁放置莎莉的婴儿床,炉里传出木材燃烧劈啪作响的声音。莎莉的母亲将头发挽到后脑勺盘成一个髻,弯身缝纫,身上穿着一件遮掩发胖身材,看不出曲线的宽服,双眼下方凝成的线条,看来好像常常流泪的样子。此时,莎莉正坐在地板上玩洋娃娃。她看见继父弗瑞德·伟恩关掉电视,然后从柳条木编成的摇椅上站起来说:薇安,把孩子带走。她母亲回答说:我今天很累,弗瑞德,我头有点痛……弗瑞德盯着她看,将他即使在屋内也惯常戴着的帽子往旁斜挑了一下,表情看起来宛如在他那颗光头里面,正奔流着愤怒的醉意。我说把孩子带开,到床上去!她的母亲原本有一张漂亮柔和的脸,现在却已变了样,双颊和眼袋下方堆满松软低垂的肌肉,感觉好像松垮的面粉袋。她塌下肩头叹口气,将手中的缝纫工具放回篮子里,然后将莎莉和她的四个娃娃抱到衣橱里关起来。莎莉在里面,因为害怕黑暗而开始轻轻哭泣。现在莎莉心中的屏幕开始变暗。她似乎听到外面的声音,猜想应是抵住衣橱的椅子发出来的。她用力往外推,但橱门一动也不动。几分钟后,她听到弹簧床垫辗轧作响,她开始想象应该是他们两人在床上跳上跳下,因为平常她在床上弹跳时,也会发出这种声音,母亲会因此尖叫阻止她,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猜想,或许这样跳很不好,因为她在跳动时,母亲都会制止她,所以现在故意将她关在衣橱里不让她看到。每次母亲打开衣橱放她出来时,弗瑞德都已经躺在床上睡得呼呼作响,双唇张开让人看见门牙掉了。此时,莎莉会自行爬到婴儿床里。当莎莉说到有一次母亲忘了用椅子抵住橱门,结果门半掩半开,让她瞧见母亲和弗瑞德两人裸体躺在昏黄的灯光下,她开始忍不住哭泣,任泪水流下双颊,身体也因此而微颤。她说他们两人不是在床上乱跳,而是母亲跪在床上,背脊往前平伸,让弗瑞德压在她身上,就像小狗那样。弗瑞德的脸整个涨红,并且发出沉重的哝哝声,他的头和他瘦小的身躯看起来很不成比例。弗瑞德下来时,莎莉看到他插进母亲体内的东西,吓得昏了过去。回想起这一段,莎莉最后终于忍不住号啕哭了出来,身体并且开始前后激烈地摇动,脸庞不断沁出冷汗,脖子和眼睛感觉阵阵刺痛,然后当场在检查室里昏了过去。贝蕾张开双眼,朝四处张望,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看到罗杰时,她整个人挺了起来,嘴唇也开始湿润,并且发出像梅·威斯特(注:1892-1980,美国女戏剧演员、电影演员,为色情的象征。通常扮演水性杨花的妇女角色)的声音说:嗨!帅哥……罗杰一见此景,双眼睁得斗大,赶紧将已到嘴边的话收回,迅速投给站在身旁也差点儿喊出声的玛吉一个眼神,并且轻轻摇头,暗示她暂时不要多说话。贝蕾发现自己躺在检查台上,赶紧坐直身子,将脚跷到另一只脚上,顺势将手滑到臀部下,继续像梅·威斯特那样,用沙哑娇嗲的声音说话。医生,不管我刚刚怎么了,都希望不会打消你继续来看我的念头。罗杰和玛吉依旧没答话,贝蕾于是放下装腔作态的身姿,笑出来说:你们两人看起来好像大病死去又复活的病人,希望你们没得反社会的毛病。罗杰找回失去但已经变得有一点沙哑的声音说: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好方便我记录吗?录什么?我怎么没听到音乐声?我是指记录我们的谈话。哦!原来是那种记录。我叫贝蕾,贝蕾在意大利文里是漂亮的意思。我不会讲意大利语,这是一个对我很有兴趣的童子军告诉我的。

  罗杰点头应是。我可以感觉出来,他极力想保持镇定。可以告诉我你的年龄吗?十八岁以上。说完后,她笑了出来。你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吗?她转头朝四周看了一下,说道:我坐在检查台上,而你又身穿白制服,所以我想应该是在电影《综合医院》的拍摄现场,我正在参加试镜。说完,她将双手垫到头后,伸展身驱形成一个挑逗性的姿势。我愿意竭尽所能获得表演的机会,我很有表演天分。我是医生,贝蕾。我是来帮助你的。贝蕾笑了出来,哦!我以前也听过这样的话。这位是玛吉·霍斯东,我的护士。我叫罗杰·艾许,你的精神科医生。她听后突然坐直身躯,精神科医生?冷静点,老兄,我可是一点儿也没疯。当然没有,罗杰说,但我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我没什么问题。你对莎莉·波特这个名字有没有什么印象?贝蕾将身子往后倾,盯着天花板,脸上一副不屑的表情。哦,去他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么说你认识她。没见过她本人,只是听过别人提起她。谁?德瑞。谁是德瑞?我只知道她叫德瑞。但是,我看过莎莉的衣服,也读过她一些信。我告诉你,她是我听过最愚蠢、最直性子、最无趣的一个人。为什么?德瑞说莎莉只想待在家里照料房子,一心一意想从她前夫那儿夺回双胞胎的监护权,从不外出跳舞或看表演,是个平淡无奇的女人。真不晓得她这样存在有什么意义!她跟你是什么关系?贝蕾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你们怎么联络?两个人有没有同时接触过?有没有你出来时,莎莉也同时跟着出来的情形?贝蕾听后解释说:我们的情形就像一个人想上厕所,但发现洗手间里的厕所门全都关着,上面写着使用中,我只好在外面等到有人冲完水出来,但通常仅有一个人出来,因此也只能让一个人进去使用。不过,这也是德瑞跟我说的。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莎莉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晓得她有什么心可言。你没出来时,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吗?只记得一件事。去年离婚前我出来过一次,看见莎莉站在婚礼宴会中。这很不寻常,因为每次几乎都是我应邀去参加婚礼的,但那次却是莎莉和赖瑞--她的前夫--去参加。不久,我突然发现自己在舞池里,被一个男人紧紧揽住,我感觉到他那东西压在我身上变硬了,然后立刻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因为莎莉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种场面。原来那个家伙是新郎和新娘的朋友。天啊!我都还不知道新郎和新娘是谁呢!但那家伙可真是让人印象鲜明。我们一起跳了一整晚的舞,然后到他的旅馆房间去。他帮我宽衣解带,开始吻我胸部,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只知道隔天早上是被打在窗上的雨滴吵醒。醒来时那个人已飘渺无踪。后来我听德瑞说,莎莉因此和赖瑞大吵一架。我想,那就是两人终于离婚的导火线。你知不知道莎莉试图自杀过?贝蕾听了显得相当惊讶,什么?她想杀死自己?你没听过这件事?我很久没跟德瑞联络了,所以没机会听到最新的消息,但她终究会告诉我的,她对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很感兴趣,喜欢打听各种消息。有机会你应该认识她,我相信你会喜欢她的。我会的,但不是今天。现在已经很晚了,下次治疗时或许你可以多告诉我一些关于她的事。谢谢你的帮忙,贝蕾。随时愿意为你效劳,医生,我觉得你蛮可爱的。罗杰别扭地看了一下玛吉,然后又表情怪异地朝贝蕾微笑说:谢谢你,贝蕾。现在你该合上双眼回去睡觉。我数到五的时候,莎莉会很舒服地醒来,然后尽可能想起今天的面谈内容。莎莉,你会记得全部或是一部分,也有可能一点儿也记不起来。

  罗杰数完时,莎莉也跟着醒来。她四处张望,感到头晕目眩而且害怕,但由于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而心烦,因为那样好像又昏厥过一阵子。我再也受不了了!莎莉开始抽噎,我想过正常的生活。我想要晚上睡着后,一点儿不必担心早上醒来会发生什么事。我是不是疯了,艾许医生?罗杰回答:千万别这么想,你的情况并非疯了。那又是什么呢?他停顿了约有一分钟不言不语,然后快速瞄了玛吉一眼,才又看向莎莉,表情宛若他也不确定该怎么说。我知道很难令人接受……请说,没关系,她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快瓦解了。当然,我也无法百分之百确定,但你应该是在跟一种心理状态交战。这种例子愈来愈常见,但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大概只有150个案例,当时精神科将其归类为歇斯底里性神经官能症解离型的精神病。现在这种案例约有数千件,而且也有新名称,叫做解离症。她眉头皱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罗杰停顿一下,然后倾身向前说: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叫做《三面夏娃》的电影?她摇摇头回答说:我从不看电影。那你有没有读过一本名为《西比雅》的书?她摇头表示没有,但身体开始微颤。没读过但听过,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听过《西比雅》的一些什么?描述一个妇女有多重人格……说到这里时,她突然睁大眼睛盯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太确定,莎莉,但我有理由相信你的问题之一可能是多重人格症候群。莎莉脑中一片晕眩,她觉得这些说词荒谬无比,艾许医生一定彻底搞错了,但她不敢反驳,因为反驳医生不见得是对的。如果她不相信他的话,他可能会请她离开,不再帮助她,但此时她需要帮助,如果她的情况转好,法官才会让她拥有孩子的监护权,所以她一定要小心应付,以免触怒了艾许医生。你接手过很多这种案例吗?她问。你是第一个。他说。是因为我有多重……因为你以前说过的……才同意治疗我,虽然你通常是不接受有自杀意图的病人?我得完全向你坦白,没错,是这样的。莎莉不确定将自己交给一个没这方面经验的医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她真的不知道;但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所谓的多重人格。关于此事,但她不想和他争论,因为只要他对她的病情还有一些兴趣,他就会继续给她治疗,这就是问题的重点所在。莎莉,你在昏厥失去控制前,是否会先有一些警示?通常会有,昏厥之前会头痛,而在此之前则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一阵寒意和电流穿过空气。罗杰做了笔记说:你失去控制前的警示,听起来很像癫痫的症状。罗杰往后靠在椅背上,用铅笔轻敲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们在共同解决问题时,你应该仍能正常工作和生活,并不会和这个世界脱节。要找出你的问题关键,可能需要花点时间,但我们会尽力帮助你。从现在开始,我会每星期看你两次,星期一和星期五早上十点。一阵子之后,我们再来看看有无调整时间的必要。下次就星期五见面。我信任你,艾许医生,不管结果怎么样,我想你都有办法治好我。我会的,莎莉,他说,我们至少会试试看。莎莉离开医院时,试图揣摩多重人格的情形,并想象体内存有不同人格的样子,但想了一会儿之后就不敢再想了。她想他一定搞错了。但是,如果他愿意继续治疗她,就一定能找出她的问题症结,那就有办法挽救她了。搭乘市区巴士回家时,车内相当拥挤,莎莉抓住手挂环,身后站着一位年轻、满脸青春痘的高大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一直往她身上摩擦。莎莉几度更换位置避开他,但他依旧尾随她过来做着相同的动作,让她觉得相当困窘和困惑--丝毫不知该说什么话或做什么举动来阻止对方。然而,那位男子却继续用力靠在她身上,莎莉感觉摩擦的力量愈来愈强,然后是一阵寒意--罗杰所谓的癫痫症状--紧跟而来,头痛也立刻涌现;此时,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却只是委身在一旁默不出声。

  金妮迅速现身了。她用自己的脚跟使劲踢那个人的脚踝,嘴巴同时吐出一些现在我不想在此重述的难听话来,然后又给他一记回马枪,以膝盖狠狠猛顶他的胯下,让那个人痛得哀嚎大叫,其他妇女见状纷纷拍手叫好。到了我们该下车时,金妮已悄悄溜回去,只剩下莎莉独自站在那儿一头雾水,只觉得有点晕晕的,然后发现车内几已无人。她要下车时,司机对她微笑说:你刚刚真的教训他一顿了。我敢打赌,他下次一定不敢再那样做了。莎莉只是盯着他看,不知该如何作答。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莎莉很可怜。如果她知道罗杰发现我们其他人,并且接受了这个事实,一定会大受打击。我们就像一群同罐共生互相纠缠的虫儿,总有一天罗杰一定会把我们分开,他是个聪明家伙,但不知到时他会如何治疗我们。我是说我们在这里,他当然可以将我们一一枪毙,而且毫无尸体可寻,这是一桩多完美的犯罪啊!这个星期过得非常快,我在餐厅也工作得很愉快,小费一把一把地滚进来,伊利特对我印象很深刻,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出去,但是我尽量敷衍他。我现在已迫不及待星期五的到来,因为我很想再见罗杰一面。时钟一敲下十点,莎莉就准时出现在罗杰的私人办公室。我们今天要做一些跟以前不同的工作,莎莉。罗杰说,今天不用药物注射,而是要用催眠法帮你回想起一些你已忘掉的童年往事,可不可以?莎莉点头应允。现在,看我手上的金笔辉映出来的反光,盯着它看,然后倾听我的声音。仔细看,并且专心听我讲的话,不久你就会觉得很困。这实在是太精彩了,除了电影之外,我还从没看过有人被催眠,老实说,我不觉得这一套会有用。因为听人家说催眠对聪慧的人才有用,而莎莉可不是那种聪明人;不过,她为了极力讨好罗杰,还是紧盯着闪烁的金光看。罗杰的声音柔和缓慢,让莎莉觉得愈来愈迟缓、混钝,心灵转成一片空白,好像临睡前的情景。这个时刻我通常都会趁机跑出来,但现在暂且保持冷静,以便观看后续的发展。我数到三时,你会张开双眼,但仍然处于催眠状态中。届时我会问你一些问题,你能够轻松自然地回答或跟我说话。我刚才说我会数到多少?三……很好,一……二……三……现在告诉我,莎莉,你认不认识贝蕾?我小时候有个洋娃娃叫做贝蕾。告诉我关于那个洋娃娃的事。我当她是个真人,跟她讲话。她回答过你吗?莎莉缄默数秒后,再轻声地回答:学校曾演过一场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戏剧。里面的贝蕾皇后很邪恶、很特别,我假装我的洋娃娃是贝蕾皇后之后,她就开始跟我讲话。你还替其他洋娃娃取过名字吗?她点点头。罗杰停下问话,莎莉也坐在那里没开口,只是在思考,等待罗杰的下一个问题。什么时候的事?不同时候。分别有哪些名字?娜拉。还有呢?德瑞。其他呢?她叹了一口气,像是罗杰帮她取下了胸中块垒。金妮。有人知道这些洋娃娃的名字吗?她摇摇头,我从没说出来,她们都是我私底下的朋友。德瑞撷取自灰姑娘的名字辛德瑞拉的中间部分。我明白了。你为什么想用辛德瑞拉替洋娃娃命名呢?因为那是我的小猫咪的名字。他等她继续往下说,但她打住了。你的小猫咪后来怎么了?虽然它应该有九条命,但还是在第一世就死了。我继父弗瑞德欺骗我!德瑞是你第一个命名的娃娃吗?不是。告诉我,你替娃娃命名的顺序。第一个是金妮,接着是德瑞,然后是贝蕾,最后是娜拉。仔细听着,莎莉,我想跟第一个金妮谈一谈,你认为她会跟我说话吗?

  莎莉耸耸肩。既然这样,当我说走入灯光时,你会退回去睡觉,其他人会出来跟我说话;我说回去暗处时,她们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接下来,我会说什么?走入灯光或回去暗处。很好,莎莉,现在我想跟金妮说话,请金妮走入灯光。听到他说要跟金妮说话,我整个人都吓了一大跳。我原本以为他听到贝蕾提起我的事之后,会不按顺序先请我出来。说真的,现在还不是金妮该出来的时候。如果真请金妮出来,他一定会吃到苦头,因为他根本不了解金妮,也还没准备好去见她。或许,他们两互相碰面也没什么不好,但听到他说走入灯光时,我还是取而代之跑了出来。金妮一定气炸了。嗨!我说,我知道你请的是金妮,但是我认为我应该先出来跟你谈谈关于金妮的事,因为她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那么你是谁?德瑞。德瑞,你觉得如何?不怎么样。怎么了?比起现在,之前我觉得还更自在些。开始时,我像手指伸进手套一般,滑进莎莉的心灵。但最近我出来的次数减少了。你想做什么,德瑞?成为一个真人,可以随时滑雪、驾驶帆船和飞滑翔翼,现在我倒想尝试跳伞。以前你做过这些运动吗?有一回到佛蒙特度周末时,尝试过滑雪。那回扭伤了左脚踝,但莎莉不知伤是怎么来的。现在我改成慢跑。你觉得莎莉是怎样一个人?她是我所见过的最无趣的人了。你都不知道,她整天都把时间花在看肥皂剧、游戏节目和整理房间上;一会儿洗衣服,一会儿清洁窗户或是吸地板,多累人!天啊!打扫完毕还不是会脏掉,不久又要重新清理一次。我可不想过这种生活,我唯一觉得有趣的时候是服务顾客。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取代金妮出来?听到你打算跟她谈话时,我就想我应该先出来警告你;因为金妮内心堆积的恨意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沉重。她很聪明、狡猾,可以把你耍得团团转,然后再将你丢入火堆中。她会伤害我吗?我只能说,你跟她谈话时,要先确定她手上没武器。金妮杀过人吗?还没有。不过,她有那个能力。她愈来愈强壮,认为生活简直就是一场撞车比赛--坐进车里面,在还没被撞之前,先把别人撞个粉碎。你好像知道很多关于金妮和莎莉的事。但莎莉谈到你时,只记得你是她童年的一个娃娃,你能解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我是唯一知道所有人心事的人。我知道莎莉和其他人出来时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是唯一没出来时能看见事情经过的人,但是我无法控制其他人的行为。她们出来时可以为所欲为,因为她们都是不同的个人。除了莎莉之外,其他人都知道我,我会跟她们谈起彼此的事。莎莉还不晓得我们的存在,她只知道事情有点蹊跷。你没出来怎么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出来时,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去理解事情;换成别人出来时,我就潜伏在她们心灵的一隅,所以知道事情的经过,但是我只能通过出来的人的眼睛去看事物;例如金妮不太会感觉到疼痛,所以她掌控身体时,我也跟着不怕被掴或挨揍;娜拉是个四眼田鸡,如果她没戴眼镜,我也会好像在雾里看花;换成贝蕾出来跳舞时,我能感觉到音乐的节奏。由于此层缘故,我能以多种不同的角度观看世界。事实上,我受的教育不多,但我从其他人身上学到不少。罗杰看看我,点点头,然后又拉拉耳朵说:德瑞,可否告诉我你们从哪儿来?就在这里,我回答他,自从莎莉替洋娃娃命名之后,我们就一直在这里,我也不清楚怎么会这样,但是有了名字之后,我们就成了活生生的人--只是莎莉没察觉出来。现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似乎吓了一跳,但还是点点头。好,我说,你治疗莎莉,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其他人以后会死去?

  罗杰似乎很惊讶,搞不清我的问话,看来他像是从未思索过这个问题。不,不,不是那样。我是说你们不会死。这么说好了,我使用的技术会让莎莉慢慢察觉出你们,然后一步步接受你们,先是心智层面,接着是情绪层面。最后,我会让莎莉和其他人一起沟通,你们再互相合作,生活在相同的躯体里。到最末了,我会以催眠治疗术让你们回归到单一心灵,变成一个人,而不再是五个分裂的人格。听起来都让人起鸡皮疙瘩!为什么?我就是我!我回答,如果有人叫你放弃原来就有的自由,然后又把你和其他四个人一起丢入大壶内,还叫你不要担心,因为再出来时会像个全新的人,那时你会有什么感觉呢?是不是像被人丢进大杂烩锅里?不会这样的,德瑞。你怎么知道不会?你不是跟莎莉说,你因为没碰过这种案例,所以才答应治疗她?没错,我是没处理过这种案例。其他医生在治疗这种案例方面似乎也没很多成功经验,我告诉他,娜拉读过《西比雅》和《三面夏娃》,里面的医生只是除掉其他人格,而且自以为成功了;但娜拉读过另一篇文章,文中说杀死其他人格没有用,因为还会分裂出新的人格来。没错,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想要除掉你们。你们在分裂之前是各自的人格。现在,我想将你们合并成一个。国王所有的人马都无法做到这点。他眉头深锁。我想大概是我让他很心烦,我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总之,我会尽力帮助他。你最好和莎莉合作,他食指轻敲桌面说,帮助她保住工作。你是最有可能帮助她的人,是不是?我点点头。那么就帮助她谋生,让生活稳定下来。如此一来,你就可以让我消失了?不,不是。我觉得该消失的人应该是莎莉。什么意思?是这样的,我说,她完全不知道其他人的存在,也不知道她们的所作所为,但我却知道每个人的想法和感觉,所以应该是我留下来才对,是不是?但是事情不能这样处理,德瑞。根据此行许多治疗师的经验得知,大部分的多重人格患者都会发展出一个知道其他分裂人格的人出来,就像你一样,我们称之为共存意识(co-consciousness),但那些治疗师则称为记录者。如同这个名称所示,治疗师通常会尽快找出记录者,取得合作,以了解其他人格,但记录者毕竟不是病患本人。这番解释可真让我意志消沉。我原本希望以我了解其他人心灵的事实,来说服他相信我才是真的人,而莎莉只是自以为是的人而已。记录者?嗯?记录者德瑞,听起来好像我很重要。好了,我会合作,但不能无所回报。我跟你打个商量。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什么样的商量?你要让她改变目前的生活方式,叫她换掉过时的旧发型,买些高雅的服饰回来穿,然后戒掉甜点,好帮助我减肥,这样我就会合作。当我在担任记录者时,至少有享受生活的权利。我会试着同莎莉商量。从他坐在椅子上旋转身子,然后注视我的表情之中,我知道他打算叫我回去暗处,于是干脆自动消失。他叫回莎莉之后,建议了我刚才跟他提起的那些事。接着,他告诉莎莉,往后催眠时只需要说他知道暗处的事,莎莉听到这句话自然会下沉到心灵深处。至于先前的回去暗处和走入灯光,将会使用于人格的切换,以叫出不同人格。但是,只有我说这些话时,你才会有反应,别人对你说这些话都不具有催眠效力。明白吗?莎莉。她点点头。然后,罗杰告诉她,数到五时,她会醒过来,感觉很舒爽,并且记得治疗全程、部分或是根本不记得。这个周末,时间像拖着沉重的脚步前进。我一直期待莎莉身上会起变化,如同罗杰曾经承诺过的,以换取我合作的约定。然而,她走路还是带着几分惊惧、蹑脚蹑手地,我几乎已不抱任何希望了。一星期后,有一天伊利特拦住了正要下班返家的莎莉,邀她外出。这可真是太棒了,竟然不是邀请我或贝蕾,而是莎莉,相信这是他一次错误的决定。正当莎莉欲启口回绝时,她脑海中突然迸出罗杰对她说过的话,然后脸上现出一片红晕,答应了伊利特的邀请。

  星期三晚上你可以不必上班。伊利特说,我们先到狮冠餐厅喝几杯,然后再出去好好玩一下。到了星期三时,莎莉在公寓里闲晃,头稍微有点儿痛,身子好像快失去平衡,一时忘了约会这回事,于是开始着手清洗窗户。当她抬头看见明亮的阳光反映在公寓屋顶时,依稀想起好像有件事该去做或是该去见某个人。我推动她的手,在窗户上写出伊利特这几个字,她还以为是自己写的,然后想起应该前往狮冠餐厅跟伊利特碰面这回事。低头瞥见自己身上穿的黑白方格衫裙时,莎莉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邋遢,但她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她记得刚买时还很喜欢,怎么今天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似乎不该穿上这身打扮前往酒吧跟人碰面,内在似乎有股冲动催促她改穿蓝色洋装赴约。通常她会抗拒这种不由自主的驱动,但艾许医生曾劝她不该放弃尝试不同服饰的念头。为了信守诺言,她穿上那件自认为很粗俗的蓝色衣服,心中暗自祈祷伊利特千万不要以为她是为了他才做如此打扮。六点整,莎莉准时抵达狮冠餐厅。这是一家英式酒吧,墙上嵌饰暗色镶板,布置的桌椅也都采用暗色调。莎莉进入时里面已挤满不少人群,伊利特从后段的雅座挥手叫住她。他今天身穿宽松的淡紫色丝质衬衫,领口敞开,露出挂在颈间的鲨鱼齿项链。点什么吗?侍者操布鲁克林的意大利口音问他们。我要一杯低热量的百事可乐。伊利特则点了一品脱的烈酒。饮料端来时,伊利特指了指低热量的百事可乐说:我也曾经靠这种玩意儿活命。你看过我墙上的照片,那时我可真胖。她点点头,吸了一口回答说:你现在看起来跟以前完全不同。他听了脸上泛红。你知道别人怎么说吗?每个胖子的体内另外有个瘦子喊着要出来。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以前藏在里面的瘦子。现在我出来了,就换胖子在里面吶喊吧!她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战栗,轻颤的手弄响了杯中冰块,于是她放下饮料。你现在一定自在多了。她说。感觉又像个年轻人。为了恢复年轻,我跑去瑞典。有个客户告诉我,那里有个青春之泉的诊所。那些医生知悉保住年轻的秘密,像是利用节食和毛细孔收缩之类的方法。我在上面足足花了一万元。不过,我想,让时间倒转是值得的。这里的医生再度看到我时差点儿没晕倒。他说我的身体看起来就像三十岁的小伙子。他边说边望进她的眼眸,有点挑逗的意味。只要身体没事就好。她说。莎莉,过去几天我一直想到你。你真是个不凡的美人胚子。风趣又神秘,变化莫测,让人永远猜不出下一刻的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有时你躲得老远,好像只要被人一碰,整个人就会垮掉;但有时又好像异常镇定;比如生意鼎沸时,我从没看见像你一样动作这么利落的人;而你应付那些公子爷的样子,又似乎胸有成竹,深知该如何摆脱;但是,有些场合你又好像迷失的小女孩,让我想不透怎会有女人可以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她又吸入一口饮料,然后缓缓将杯子放下,让身子往后靠在冰冷的皮椅上。我无法解释这些,尼尔森先生。你是知道的,女人都很善变……很情绪化……他摇头不解地盯着她看。我觉得没这么简单,请叫我伊利特。听着,尼尔森先生,我不知道你希望知道我的哪些事情。我答应跟你碰面,但是,我不认为我们可以谈到像个人情绪这么深入的问题。你应该知道,女人总有紧张和情绪化的时候,我的问题就这么简单。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你。我头痛,而且痛得蛮厉害的。对不起,尼尔森先生,我需要去补一下妆。她将身子滑出雅座,踉踉跄跄地往洗手间走去。疼痛一直凝聚在她的眉间和后脑勺,一阵冷意令她感到战栗,宛如身子突然遭电击。

  进入洗手间后,她挨近水槽,用冷水泼脸。她知道只要放松自我,遁入心灵暗处,疼痛就会自然消失,但是她不愿昏过去。她必须稳住自己,驱逐每回性欲上来时就想要逃跑,好躲到某人背后的那股冲动。她必须挺身向前,去面对这个世界。她必须……必须……哦,天啊!请不要这样……贝蕾露出微笑,看着镜中的自我。她用舌尖滑过双唇,然后看看自己的牙齿。伸手到皮包里,想找些口红或亮唇膏什么的,但一无所获,连眼线膏也没有,真是糟透了。她发现自己很苍白,脸上没什么光彩,看起来很平板。不过,感谢老天爷,身上的衣服起码还过得去,虽然不是自己的,还是勉强可以撑一下。她拉了拉颈下部分,让乳沟多露出一些,心里很想看场表演和跳舞……她在心中筹划,可得好好疯一下。她越过伊利特·尼尔森的位子,直接走出狮冠餐厅。莎莉,你要去哪儿?伊利特从后面叫住她。她应声回头看了一下,转而往回走。她相信自己从未看过这家伙,是个中年人,她从淡紫色丝衫可猜出他大概是个喜欢游荡的人,于是折返坐到他桌旁。嗨!她喊了一声,你蛮可爱的。他的表情有点惊讶。怎么了?莎莉,你怪怪的。你怎么不干脆叫我的小名,贝蕾。贝蕾?我该怎么称呼你?他朝四下看了几眼,似乎在察看有没有人观察他们。我的朋友都叫我伊利特。怎么没戴结婚戒指?伊利特。他笑了出来。问得好。我第三任妻子两年前离开后,我就一直保持快乐的自由身。她用指尖在他的丝质衬衫滑上滑下,然后撅起小嘴说:快乐就是秘诀。我敢说你舞一定跳得很好,伊利特。我突然很想去迪斯科舞厅好好摇几下,我很久没跳舞了。你想抱抱我的腰吗?你又完全变了个人。她微笑,再度让舌尖滑过双唇。这样比较容易迷住你,亲爱的。你记得上洗手间前,我们谈些什么吗?她想了一下说:不太记得了。我大概没有专心听吧!何必管那么多,我们只不过出来玩,不是吗?我是说,我不太跟人深谈的。想跳舞吗?伊利特。当然,不过,我们是不是该先去吃顿晚餐和看场电影。哦,看什么狗屎电影,我喜欢现场戏剧表演。我想找点事做做,去看场秀、跳跳舞,然后再去喝几杯,好好疯一下,或者不按照这个顺序来也没关系。好,贝蕾,你想先吃点东西吗?我什么时候都吃得下。我想要点音乐、灯光和节奏。我好像有几千年没跳舞了。那就走吧!宝贝,他说,我突然也想跳跳舞,我知道有个地方随时开放。伊利特付完账单之后,两人就赶到外面叫出租车。拦下一辆让贝蕾进去,他也跟着坐入挨在贝蕾身旁,然后告诉司机说到黑猫俱乐部。我还是猜不透,你怎么会突然像换个人似的。贝蕾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开始吻他,并将身体往他身上靠紧。天啊!贝蕾松开时,伊利特喊了出来。我以为你想跳舞。当然想啊!你让我全身都兴奋起来,叫我怎么还跳得了舞?她咯咯笑了出来,我忘了,对不起。说完,将手滑至他裤子上,并捏了他一把。喔!冷静,冷静一下。说得倒容易。他再度用双臂环住她,但她稍微蠕动身子挣开来。首先,我们先去跳跳舞疯一下,再去看场走秀,最后再到你那儿,让沸腾的热水宣泄出来。她倾身向前,用舌尖轻触他的唇边。出击前应该先来点警告。他抱怨。一到黑猫俱乐部,伊利特尚未付车费,贝蕾即往里冲。很明显地,这是年轻人出入的地方。嘿!等一下!伊利特在后头喊。我等不及了。她说,结束前,我必须快点。他付过入场费后,气喘吁吁地赶上她。天啊!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急了!放下脚步慢慢来,夜还早得很呢!

  不能慢下来。她的声音混着喇叭的节奏传开来,身体早已融入旋律里了。没时间了,只剩此刻,我必须让身子现在就伸展开来,因为没有未来。我听不到你在说什么!他大声叫喊,跳舞的姿势很怪异,好似上了发条的玩具。没关系!她也用喊来回答。贝蕾随着贯入体内的乐声,愈跳愈起劲,仿佛身体每一部分都融入其中,从脚到臀都能感受到音乐的魔力,就连胸部和内衣轻柔的摩擦,似乎也跟节奏配合得紧密无间,让她极想脱尽身上衣衫裸体而舞。你真是漂亮!好不容易将她带回桌旁,伊利特这样告诉她。再多说些这种话。你是我碰过最狂野、最令人震慑、最疯狂的女人!当然。她娇嗔地说。也是最令人迷惑、神秘、善变和最有诱惑力……谁?你在说我吗?这个可爱的贝蕾?只是有件事会让我害怕,贝蕾。什么事?我怕你会再度改变,进去洗手间后,出来已换成另外一个人;或是等我转个身、眨下眼,还没来得及抱你时,你又变成另外一个人……那是因为我是世界上最佳的演员。我不想谈正经事,今天只是来寻乐的。但我们非得谈谈不可。她挺直了身子说:如果你开始认真,我就要离开。我不是那种会认真的人,伊利特,如果你喜欢我,就得接受我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你质疑我,我就必须离开。天啊!灰姑娘,不要走。我没什么意思,请留下来。贝蕾坐下来。我不是灰姑娘辛德瑞拉,再也不要那样叫我。我会扮演各种角色,就是不想当灰姑娘。好,好,我说对不起就是了。倒是多谈谈你,伊利特。你靠什么维生?此刻,他用心地研究她的表情。贝蕾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起身想要离去,但是被伊利特拉住手腕。我是你工作地方的老板,贝蕾,我是黄砖路餐厅的合伙人之一。当然,我知道。她说,试图掩饰自己的败迹,我只是作弄你。你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演员。这是我朝思暮想的愿望。如果有人给了一个够分量的角色,我可以既唱又跳,闯出一番名声和财富来。这个我相信。我不只会跳舞,她说,我也曾在实验剧场和乡下的咖啡馆表演过,另外还在几出戏里轧过角色或朗读,别人都说我演得很好。嘿,他说,你怎么不试着在黄砖路表演呢?餐厅里常常有表演秀。你可以唱歌或跳舞娱乐顾客嘛!我想过,我会的。她一把抓他过来,又在唇间给了一个吻。你要走了吗?去哪儿?我的地方或你的地方?我想跳舞。天啊!你该不会想跳整晚吧?有何不可?晚上最适合跳舞。你总不能在早上或下午跳吧?但我的脚已经痛了,他说,而且也很饥渴,渴望食物也渴望你。不过我倒是渴望跳舞。她起身开始独舞,然后又和其他男人共舞。身体和手臂猛烈地附和着音乐节奏,想要甩掉除了这里和现在以外的所有一切真实,让自己尽情依附在目前这个世界上。她仿佛觉得只要自己一停下来,周围所有场景都会换掉,动作会在顷刻间凝止,帘幕亦会在她尚未准备好时就已悄然落下。这些想法令她害怕,脑后因此涌起阵阵压力,她觉得不公平,想甩开,因为她才出来不久,但压力愈来愈沉重,周遭的事物慢慢朦胧起来,然后她突然倒在地板上。莎莉张开双眼时,被袭入鼻内的阿摩尼亚味道呛了一下。她朝周围望了几眼,先是心里一片空白,然后充满恐惧地说:我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你在舞池里昏倒,舞厅老板一边说,一边拴紧阿摩尼亚的瓶盖,你还好吧?需不需要帮你叫个医生?舞池?我刚刚不是在洗手间吗?舞厅老板朝伊利特看了一眼,洗手间?

  是啊,她刚去了洗手间,不太舒服。我去叫辆出租车送她回去,待会儿就没事了。几点了?莎莉问。十一点半。哦!天啊!伊利特,快带我回家,现在就带我回家。门僮替他们叫来出租车。在车内伊利特一直研究她的表情。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终于开口问道。我昏倒了,就是这样。不只是这样,贝蕾。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她迅速别开脸。你为什么叫我贝蕾?你是不是在我的饮料里下了迷药?老天,你在说些什么?我们在狮冠餐厅时,你替我要了一杯低热量饮料,然后我就在地板上昏倒。一定是我的饮料被掺东西了。听我说,贝蕾……不要那样叫我,你知道我的名字是莎莉。好了,莎莉,听我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事,但今晚我一直很仔细观察你。我发现泰德说的没错,你是标准的《化身博士》(注:十九世纪末,英国作家史蒂文森的惊险小说作品之一,内容描述一个昼善夜恶的双重人格人物)。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前一刻还是莎莉,从洗手间出来却已变成贝蕾,整整跳了三小时的舞,昏倒在地板上之后,醒来时又突然恢复莎莉的身份。或许你真的是个伟大的演员,但……我根本不会跳舞,伊利特,我从没跳过舞!他紧盯着她看。少来了,不要再跟我说这种话!我笨手笨脚的,根本没有节奏感,不懂得抓节拍。你不是答应要上我们的餐厅秀?还有朗读和戏剧演出的事,你又怎么解释呢?不可能的。如果要我走到观众面前,我一定会吓死!他的头斜靠在椅背上,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你今晚在餐厅里面两种完全不同的言行……她只是静默不语,泪水已快夺眶而出。你有没有去看医生?你需要人帮助你,像精神科医生这类的人。她点点头,这就是我工作的原因,单靠赡养费根本不够我去看精神科医生……当车驶近六十六街和第十大道交叉口的棕色石造建筑时,伊利特仍保持沉默。付完车费尾随莎莉走向建筑物之际,他们在已熄灯的裁缝店窗前停下脚步。那边有个警察。他说。不是,她说,那是葛林柏先生的假人,墨非。什么?她引他趋前,走到墨菲前方的玻璃门看个清楚。墨菲右手举得高高的,左手握着一根警棍,站姿真像个警察。他是葛林柏先生的警卫。这家店去年被抢过四次,连顾客的衣服都被偷。葛林柏先生在打烊后,就让墨菲在别人看得见的地方当班。但是,近看就不吓人了。她耸耸肩说:葛林柏先生说大部分的人都不会细看。窃贼闯空门通常都很匆忙,看到墨菲的制服会直接反应,掉头就走。他说这是心理作用。老天,他全身上下都像警察。晚安!墨菲警官!莎莉走到隔壁一家的门口,在门前最上面一级台阶坐下,伊利特仍旧站着俯视她。你没事吧?莎莉。她点点头,示意他坐到她身旁。我现在还不想上去。跟我聊聊天,多谈谈你自己。伊利特也坐到台阶上。我最喜欢谈这个了。你希望知道什么?你怎么会和泰德合伙?为什么会进入餐饮业?他微笑一下,将手肘靠在上一级台阶上。我是到七十年代中期才拥有这家店的。我老爸送我到学校学兽医,等毕业拿到学位,我却对动物非常排斥。说到这里,他重重拍了一下膝盖,继续说道,我那时只想当公子哥儿,一心要份比较刺激有趣的工作。那你是怎么找到的?就从西维吉尼亚山上一路顺着黄砖路找下来。什么意思?黄砖实际上就是登徒子(注:好色的人)用来骗二愣子的玩意儿,也就是假的金砖。我父亲是一个前科犯,虽然没到处使用毫无价值的金砖行骗,但一样是游走全国各地,专卖一些没什么价钱的煤矿股票。那座煤矿的煤含硫成分很高,只有在地狱才能燃烧。后来他不知怎么搞的到了纽约,买下这间店登记在我名下,然后又变得一无所有,被抓去蹲苦牢。所以说,这是我的家产。

  泰德怎么会变成你的股东?七十年代经济不景气,我吃足了苦头。记得阿拉伯石油禁运那段时期吗?我差点儿丢掉这个地方。那时,泰德正好在扑克牌场里捞了不少钱。他看我快沦陷了,决定投资拉我一把。后来他的赌运开始走下坡,直到六个月前洗手不干时,已输得只剩下这个地方。你一定想象不出,两个属于不同年代的人竟然可以当合伙人!不过,我们的合作关系很好。这样很不错。停顿了好一阵子后,他说:现在该你了,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到这句话,微笑自她脸上滑走。你真的不记得进入狮冠餐厅的洗手间后,一直到躺在经理室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她摇摇头说:一片空白。你对贝蕾这个名字有没有什么印象?她看看自己的双手说:有些人叫我这个名字,说他们认识贝蕾,通常都是陌生人。所以,我猜想一定有人长得很像我。你从洗手间出来之后,就说你叫贝蕾。不可能!而且,你举止完全变了个人,疯狂又性感,好像全身都在冒烟,直跳到昏倒为止。她盯着他看,然后开始啜泣。嘿!天啊!我不是有意弄哭你的。我想如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许对你有帮助。你应该跟医生谈,他会治好你的,让你的脑子恢复正常,然后你就会没事。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有什么事情难以解决时,还有个朋友可以找。不管是白天或黑夜,你都尽可打电话给我,我会帮助你的,不必担心工作问题。生意忙得不可开交时,我也会帮你的。谢谢你,伊利特。莎莉说道,同时拭干自己眼角的泪水,露出轻细的微笑。你是我认识最好的人。莎莉在伊利特的注视下走上前门,然后伸出手来让他拍拍互道晚安。进入公寓后,莎莉四处查看,确定没有别人后,才走到镜前端详自己的脸庞,看看是否还是熟悉的那张脸。她害怕自己忘了自己的长相。你快疯掉了!她对着镜中人说。然后,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好不容易睡着之后,她梦到自己和伊利特在海滩共舞,不,不是伊利特,而是墨菲;后来,梦中,她也变成名叫贝蕾的假模特儿,同墨菲一起舞入汪洋大海,直到被浪花吞顶,没入滔天巨浪中,随后两个人被打散、沉没。4第二天晚上,她又走入相同的梦境。星期五向艾许医生提及此事时,医生要她躺在沙发上,开始从梦境做自由联想。她尾随残存的一些心理意象,分别想到了模特儿……衣服……光滑……硬地板跳舞……分裂开来……裸体……死亡……辛德瑞拉……联想到这里时,她受阻了,无法再继续往前想下去。我们倒退一点好了,分裂开来让你联想到什么呢?什么也没有。莎莉,你的潜意识似乎想跟你沟通些什么,你必须敞开自己,接受内心涌上来想要帮助你的那股驱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艾许医生。我可以帮你,莎莉。但只有你的内在才能真正理解和治疗你。辛德瑞拉让你联想到什么?死亡。为什么?她是我的小猫咪,但死掉了。怎么死的?我不记得了。她回答时,眼泪已扑簌扑簌地流下双颊,有很多事我都已经不记得了。那跳舞又让你想到什么?她不安地闪掉这个问题,沉默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才回答说:等一下,我想到灰姑娘辛德瑞拉。我心里突然出现德瑞这个名字。我用辛德瑞拉的中间二个字替娃娃取名字……哦,我以前曾经跟你提过这些吗?你记得跟我说过吗?不,只是感觉好像提过,有吗?有的,他回答,你在接受催眠时提过这件事。但是,你不记得自己在睡眠状态时说出来的任何事物。就跟昏厥过去一样,我对于自己的所言所行都没有什么记忆,只是一些模糊的印象而已。她再度陷入沉默中。

  你刚刚联想到了跳舞。她眨了几下眼睛看看艾许医生,有吗?他微笑地点点头说:后来你又中断,岔到别的地方去了。她往后靠在沙发上,感觉身体的重量重重压在上面,很想往里面陷进去。我不会跳舞,她说,我一向都笨手笨脚的,从来就不会跳舞,根本没有节奏感。我恨死跳舞了!他点点头,等她继续往下说。莎莉蠕动一下身子,眼前出现梦境般的情景--一个疯狂舞动的身影,长发随之飘荡,贝蕾这个名字也同时突然出现在脑海中。昨晚我跟我的老板在一起。他说我在跳舞,还唤自己另一个名字。什么名字?贝蕾。你用过这个名字吗?当然没有。但我以前有个娃娃叫做贝蕾……怎么停下来不讲了?我想我已经跟你提过这些了。他点头表示同意:你确实跟我提过娃娃的名字。在催眠时吗?没错。我怎么都不记得了。因为会让你联想到痛苦,所以你不想记起来。但是,如果想让自己转好,是不是就应该记得?这件事不用急,他说,你会适时好起来的。她低头注视地板。我跟你提过这些娃娃后来都变成我想象中的朋友吗?我会跟她们说话,同时也假装她们跟我说话。你曾提过贝蕾说话的事。这些娃娃彼此之间不会通话,他们只跟我说话,而且我从来没跟别人提过这件事。我私底下组织过一个叫做秘密五人的想象俱乐部。里面有德瑞、贝蕾,还有一个叫做娜拉的,另外一个名字我不太记得了,她好像很爱惹麻烦。我经常想象我们聚在一起开会,我替她们上茶,端出松饼招待她们,一起谈一些关于男孩子和学校的事,或是一些重要的事。这些你想象中的朋友后来怎么了?我不知道。你最后一次跟她们谈话或碰面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像从我开始和赖瑞约会之后,这个俱乐部就解散了。什么时候?高中毕业之后。你是如何解散秘密五人俱乐部的?艾许医生问道。她转头看了艾许医生一眼,不解自己怎么会如此信任他,将自己从未与人分享的秘密告诉他。艾许医生好像极欲知道详情,皱起眉头,表情似乎在等她继续往下说。我说我不想再见到她们了,她回答,但德瑞说事情没那么简单,既然她被创造出来,就不会轻易消失,娜拉也附和说她有权如此。那你怎么办?我将她们逐出脑海,尽量让自己忙碌。他点点头,等她继续往下说。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就常忘掉事情,而且情况愈来愈糟,会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都想不起任何事情,不久就会听到别人说,我在那段没有记忆的时间里做了些什么事。但是,那些根本就不可能是我做得出来的,就像……像什么?像伊利特说,我那天晚上声称自己是贝蕾,还跳了一整晚的舞……你认为这是怎么一回事?莎莉。我不知道。我以前认为自己快疯了,但你说不会。他摇摇头,口气非常坚决地回答说:你没有疯掉,也并未发神经或是失常……这些都是我们用来形容与现实脱节、功能无法正常运作,或是会对自己和别人做出危险的事,必须被收容管理的人的字眼。那我的情况又是怎样?以前的人将这种情况称为神经病,但以专业的眼光来看,这是一种更严重、现在已被改称为解离症的病,包括健忘症、暂时失去记忆和梦游症等,还有最近常被报道的多重人格。她点头表示赞同,我确实有健忘症,这可以治好吗?艾许医生起身,向桌子那边走去,说道:我想是可以的,但必须先朝接受自己的情况这方面去着手。第一步,先接受自己的心智层面,然后再接受情感层面。你必须相信、感觉和了解自己的现况,然后我们才有办法进行改变。

  她听得出艾许医生还有一些话没说出来。你是说我患的不只是健忘症?艾许医生点头表示没错。该不会也得了多重……艾许医生双手搭在她肩上,一副笃定的神情回答说:我相信我们目前处理的就是这类问题,莎莉。我想,你那些想象中的朋友已有独立的生活,变成不同的人格。这就是为什么有人声称看过你做出一些你自己都不记得的事,因为你做这些事时,身体被不同的人所控制住。她点头回答:我明白了。这番解释已说明许多混沌不明的疑点……莎莉虽然如此回答,但心里却一点儿也不相信,无法被艾许医生的说辞说服。这可能得花一些工夫,他说,因为目前我们对于多重人格还所知不多。治疗方式多半处于实验阶段。但是,等你深入了解自己的情况之后,我想我们就可以共同找出一些方法来对应,然后就有可能治好你。谢谢你,艾许医生。我会尽量按照你的吩咐去做的。那么下星期再见。莎莉步出门时,心里可是一点儿也不愿再回到这里浪费大把银子,听个胡言乱语的人说她是个多重人格患者。她心想绝不可能,一定不是这么回事。当晚,她在床上反复辗转无法成眠,于是干脆下床找些书来看。书架上堆了一堆忘了是什么时候买的书,例如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乔艾思的《为芬尼根守灵》。她拿起来翻了几页后,眨眨眼睛,发现根本无法理解书上的内容。于是将书丢向门边,心想如果读不懂为什么要买呢?她又拾起一本名为《新女性:现在要平等》的小册子翻到前页,赫然发现娜拉的名字像印刷字体一样整整齐齐写在上面。她赶紧走到门边捡起刚才被丢的书,里面也都写着娜拉这个名字。可能是写过又忘了,肯定是心灵在跟她开玩笑。她在书堆后也找到一只装有震动器的盒子和一张写有如何保持稳定肌肤的说明书,她都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接着,她又发现两本卷曲的《花花女郎》,翻至中央折页部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禁倒退一步,惊喘不已,觉得恶心死了,心中直喊不可能,她绝不会看裸体男子的图片。赖瑞以前会看《花花公子》杂志,里面有裸体女人的照片,偶尔也会看看性手册,书内也同样有这么污秽的图片。她在心里思忖,嫁给心灵肮脏的人真是件可怕的事。她想让自己进入梦乡,但是每次一打盹,就梦到海景。这次她没梦到墨菲和贝蕾,而是她那对双胞胎在水面上漂浮,然后被冲到沙滩上,浑身被水草困住,头和腿扭成很奇怪的姿势。她从梦中惊醒过来,坐直身子,气喘吁吁。她知道现在拨电话给赖瑞还太早,但为了查知孩子们是否平安,仍克制不住拨了电话。赖瑞接听时带着沉重的睡意,声音透出不满的讯息。别对我不高兴,赖瑞。我刚刚梦到潘妮和帕特了。我做了可怕的梦--仿佛历历在目--我看到他们受伤了。他们安然无事。我可以跟他们说说话吗?他们在睡觉。天啊!现在是凌晨两点。但我有权利跟他们说话。你没权利了,莎莉。拜托,赖瑞,至少去看看,我有预感。你总是有预感。等一下,我过去看看。她等了数秒。电话彼端传来一些声音,好像是个女人在问是谁拨来的。不久,安娜过来答话:你为什么不放过他?老打电话烦他,也不看看是白天和晚上。我们都快被你逼疯了!如果你再继续这样,我们就要报警!根本没这回事。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拨电话给他了。你老是说谎。昨晚,还有前晚,尽打些恶心的猥亵电话。一下要他回到你身边,一下恐吓要杀死他和你自己的儿子。我告诉你,法官说你如果恶性不改,就别想要得到你孩子的探视权。不行!莎莉激动地尖叫出来,你不可以那样!绝对不可以!他们是我的孩子,我和赖瑞生的,你没有权利那样做……

  你才没权利。你是个丧失心智,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疯子!如果你再不停止骚扰和威胁……然后,她听到赖瑞在电话彼端细声跟她说:别闹了,安娜,就别理她,她疯了。我们两人会为了她提早进坟墓的。他们两人争吵一阵子之后,赖瑞接过电话说:听好,莎莉。他们两人都很好,睡得很安稳。我知道这样说,你会很难过,但安娜说得没错,你必须停止日夜无休的电话骚扰。我没那样做,赖瑞,今晚是我这几个月来第一次打电话给你。我不晓得她在胡说些什么,我还爱你,赖瑞。你又来了。我的天哪!我以为你已经戒掉说谎和操纵别人的习惯了。这个月你已经在凌晨二点到四点之间吵醒我三次。日夜不停打电话来,有时打到办公室里,有时打到家里。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呢,莎莉?我是说我们的婚姻就是因为你这些超乎常理的行为才破裂的。现在,我们已经离婚一年了,为什么你又故伎重施?我还以为你改过了。我尽力了,赖瑞。我正在看精神科医生,已经好多了。现在有一份餐厅服务员的正常工作,所以不需要再跟你拿赡养费了。我无意烦你,但无时无刻不想你,这很痛苦,而且也担心孩子。够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照顾得很好。安娜不是他们的母亲,我才是,而且是你妻子。听着,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莎莉。安娜现在是我的妻子,她待孩子如同己出。不,莎莉的声音开始沙哑,她不可以那样做,她不可以。他们是我的,我不会让其他人夺走,我想见见他们……他们受伤的身影再度浮现在她脑海里。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哦!赖瑞,不要这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只是想恢复往日情景……话还未完,她听到电话里传来咔嗒的一声,告诉她已被挂断。她将话筒用力丢回话架,然后也将自己的头埋进枕头里,心想至少孩子安然无恙。不久,她就睡着了。此时,我料想这可跟往常一样,正是适合我出来的好时机。我根本毫无睡意,心里不断翻转着罗杰在白天治疗时间里跟莎莉说的那些话。我起身穿上衣服,下楼想找墨菲谈谈。我知道找橱窗模特儿谈话这件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我实在没有可倾诉最近发生的事的对象。当然,我可以找罗杰谈,但我发现跟墨菲说话时既轻松又惬意,因为他是我想象中的朋友。他站在玻璃窗后执勤,右手举高,左手握着警棍。我需要找人谈谈,墨菲,我对着他说,在他面前的台阶坐了下来。我知道你内心的感受,墨菲。我说,夜复一夜站在这里,看着人们欢乐地来来往往,而你却只能站立不动守在这儿。我敢打赌,你一定跟我有相同的梦,上帝迟早会让我们变成真人的。记得《木偶奇遇记》吗?自从奥斯卡跟莎莉说过,我就很喜欢这则故事。小木偶后来终于成了真人,你也可能会的。世界上一定有成千上万跟我们一样是想象的朋友,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变成真人。墨菲不发一语,我也不期望他真会跟我说话。有个可以倾听心声的人已经足够了。墨菲,现在的问题是莎莉不相信罗杰说的话。不知莎莉接受她有多重人格的事实和发现我们其他人之后,对她是好还是坏?罗杰说治愈莎莉不表示我们就会死去,我相信他说的,但他怎么知道?墨菲只是面带愁苦的微笑,静静倾听。还有,万一莎莉或娜拉自杀了,我们其他人会有什么后果?我从前一直以为人死后身体会变成虚空,灵魂也会获得解放,然后因生前所做的种种分别获得救赎或是遭受天谴。我不认为上帝会要我为金妮或贝蕾的作为付出代价。莎莉和我都是无辜的,我们可以在天堂获得该有的地位,你认为是不是这样,墨菲?目前,我还猜不出娜拉是怎样的一个人。基本上她是好人,有良好的教育,但她也是个无神论者,不相信上帝之名,会说政府的坏话。我想,她向往集体生活和激烈的思想,就以平等权利修正案为例,我确信她在这方面的想法是对的,我也希望自由与平等。但是,当贝蕾对她的言论提出激烈反击,并表示自己才是改善现状者,因为妇女应知道如何驾驭男人做出符合女人心意的事时,我又觉得贝蕾的话也有理,反倒像是娜拉错了,而且娜拉赞成堕胎,应该上不了天堂,我不是指她做了什么坏事,只是偶尔会偷点东西,同时还有一些不好的思想。人会不会只因为有不好的思想,但没采取行动而下地狱?或者试图自杀而失败,下场又将会如何?

  我知道墨菲如果能言语,一定会答说不知道,因为没人确切知悉这类问题的答案。有时候我会想,我继续说,像我们这种怪异心理的组合者,也就是罗杰所说的多重人格,当其中一个人格死去进入来生时,其他人应该有可能还活着,如果能这样,那我就不必亲身经历也能知道死后的事了,那一定……我可以感觉墨菲赞同我的观点。我应该是真人,是不是?墨菲。哦!上帝,我想成为真人!我就这样跟墨菲谈到将近凌晨四点钟,话题愈聊愈深入,已达到精神层次。到后来,口气已像是在向他祈祷求助了。看到墨菲高举右手仿若在庇佑我时,我觉得宽慰多了。跟他谈过话,我更加了解自己,也更相信莎莉在接受事实后,一定会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有立足之地。隔天早上起床后,莎莉对于昨晚拨电话给赖瑞觉得很过意不去,本想打电话向他致歉,但衡量后觉得不妥,可能将场面弄得更僵,于是作罢。她想挑件衣服穿,但就是找不出满意的一件,她感到需要买些新东西好打起精神,因此决定到霍东服饰店去转一转。搭乘地铁前往三十四街时,她一路上都坐得很挺直,全身僵硬,唯恐降临什么意外。她常常读到地铁发生攻击事件的消息,因此仔细审视车内每张男子的脸,尤其是年轻人。现在的青少年多半有暴力倾向,每个人都是危险分子,会为了嗑药而偷钱。纽约已成了梦魇之都。换车时,她紧张兮兮地将红色皮包夹紧在腋下,小心翼翼地察看四周过往的人潮,注意自己有无被跟踪。直到进入熟悉的霍东大门后,她才松了一口气,但仍盯紧自己的大皮包,遵照电视打击犯罪倡导短片所教导,将手臂跨过背带压紧皮包。她买了两件洋装、一件宽长裤和浴袍,这些都和她平常买的款式不同。她察觉自己的品位已有不同,朝年轻和时髦的方向改变。这次出门采购,几乎掏空了口袋,只剩下足够回家的车钱。她心里暗想,改天应该到霍东开个账户。在下楼的电扶梯上,她注意到有个身穿牛仔裤和鞣皮风衣的麻脸男子正对她盯梢。到了二楼,她改搭电梯,那名男子也尾随入内,并站在她身后,双手插在裤袋内。莎莉紧贴墙面而站,头痛开始在颈后作怪。她想等他先走出电梯,自己再找另一个楼面出去,但一直到顶楼,那男子仍留在电梯内。此时,她的头痛逐渐减轻,身体却出现一阵冰冷和颤抖……娜拉走出电梯,不解自己怎么会来到霍东服饰店。自从上次去海边,她就没再出来过。她记得纳桑的海景和雨夜,以及渗进趾间的软沙,还有三个粗汉将她拖到栈道下的事。她心想,得去问德瑞,看看从科尼岛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偏头低望袋内装的东西,瞥见一件短浴袍,肯定不是莎莉出来逛街,想必是贝蕾或德瑞。她念头轻转,想到既然已来这里,不如也顺便买些艺术品回家,但打开皮包一看,发现只剩下一块半,连搭出租车回公寓的钱都不够。天杀的!她在心里暗骂一声,怎么连支票也没带!娜拉很困惑究竟是谁置她于困境。她逛到艺品区趁店员转头之际,将三瓶油膏拨入购物袋内,然后又熟练地悄悄偷了两只刷子,她觉得自己也需要刷子。她确信没人看见她的行为。搭电扶梯下楼时,她注意到一个身穿牛仔裤和风衣的麻脸男子尾随她。她心里暗忖,这个无赖如果想扒皮包,铁定捞不到油水。那男子赶上来时,娜拉已经走到大门口。小姐,那男子开口说,我是店里的警卫,能不能请你跟我进来一下。娜拉盯着他看:我不懂你的意思。麻烦进来一下。我怎么会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警卫?她说,在我眼里,你可能是个扒手。说完,她开始转身向外走,希望以强悍的态度摆脱他。小姐,他跟她并身前进,等一下!他掏出皮夹,亮出里面的身份证,显示他是霍东的警卫。此时,娜拉注意到他风衣下的肩带上挂了把短枪。

  我又没做什么。她说。跟我走,我们会检查。他说。娜拉别过头背对他,开始往外走。我的律师会打电话给你的,她说,我会控告你和这家商店诬告!他跟上来,将她拉入写有员工专用的电梯内,然后转过身来说:现在我们就到行政办公室去报警,或者也可以……他的语气随着上下打量娜拉的眼光,慢慢转成细缓。娜拉从他的眼神可以判断出来,他想进行某种交易。或者怎么样?我也可以压下这个按钮直达地下室。那儿有间小储藏室,我在里面逮过四十个妞儿。那地方很隐秘。那又怎样?你对我好一点,我也会对你好一点。那么我就可以不必将这些东西交出来?他耸耸肩说:有何不可?又不是花我的钱。娜拉伸手将电梯按往地下室,心想这样可以多些时间想法子遁逃。电梯往下降时,他将手伸过来放在她臀部上轻抚摩擦。你真是个美人儿。他声音轻缓但粗哑。我知道,她回答,正好是你喜欢的类型。电梯在地下室停住。走出来后,他领她穿过两旁纸箱形成的走道,通到一个小房间内。四周空无一人,娜拉刚才假装出来的强悍态度顿时荡然无存。她突然觉得自己被逼入困境,无处可逃。他的手开始在她的胸部移动。娜拉只感到一阵寒意窜来,开始颤抖。嘿!宝贝,他说,你跟我一样迫不及待是不是?他解下拉链。娜拉赶紧别开脸,闭上双眼。这个麻脸男子双手搭在她臀上,然后将她揽到自己身上。金妮用力推开他,厉声大喊:移开你的脏手!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犯了错误抓住金妮的手臂,让她顺势抓到他的手,使了一记过肩摔,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压倒在地,接着用她的膝盖猛顶他的鼠蹊部,并以手腕强抵住喉咙。我应该杀死你的,你这狗养的畜生!这位年轻警卫被金妮压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两颗眼珠子仿佛要滚出眼眶了。她摸到手枪,探到他的夹克内,将枪从肩带上卸下。这倒很方便。金妮将枪举高,那男子的脸随之现出恐惧。金妮用力往他脑袋一击,他迅速昏了过去。这算是给你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教训!金妮将他的身子扶正,让他看起来像是躲在角落里睡着似的,临走之前,她将手枪放进自己的皮包,关上门,在纸箱之间找了一阵,这才找到员工专用电梯。进入之后,她按往主楼面的按钮直达楼上。出了门,她迅速没入人群之中,随着人潮波动朝向第七街出口走去。搭乘往上城的地铁回到自己的公寓,金妮立刻查看袋子里的东西。看到衣服和油画颜料时,她显得很不屑一顾。接着检视点三八口径手枪,发现里面上满了子弹。她心想,应该藏在不会被人意外发现的地方,于是从厨房拿来塑料袋将枪放进去。天黑时,她到地下室拿了把铲子,从后门溜到公寓的小院子里,确信周围没人,才选定一个靠电线杆最右后侧的角落,挖出一个约有把尺深的洞口来,将已包好的手枪放进去,然后再将洞口填平,用杂草掩饰,让它看起来不像是新挖的。折回公寓后,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莎莉隔天醒来时,朝四周打量,试图回想自己昨天到过哪些地方,做了什么事。记忆所及,她只知道自己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霍东的电梯内,当时内心忐忑,深怕皮夹会被旁边的一个麻脸男子扒走。然而,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双手会沾上污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她在房间内四处搜寻,想找出购物袋。她想应该是放在衣橱内。找到之后,她将衣服拿出来挂好,同时瞥见两只刷子和三管油画颜料,各为黄色、钴蓝色和焦黄色。这些东西究竟从哪里来的?她将手探进包装纸内,只找到衣服的收据,并未看到任何画具的收据。怎么会这样?她心中暗想。如果是自己买了又忘了,照理说应该会有收据才对,然而怎么会毫无踪影?难道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冲完澡后,她穿上一件旧的印花布衫。一边吃早餐,一边想找出事情的来龙去脉,确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然而却毫无所获,只是使情况更恶劣而已。她试着找些事情做做,四处走来走去,就是无法想起昏厥那段期间发生的事。她心想,如果艾许医生无法尽快找出解决的方法,她迟早会进疯人院。前往公车站牌途中,她顺道买份《每日新闻》,在第二版看到有一则霍东服饰店警卫受到攻击的报道。她紧盯着麻脸警卫的照片看。根据报道,霍东的警卫说他是遭到一位偷窃美术用品的女扒手攻击的。那个女窃贼身背红色大皮包,手提霍东的购物袋,神情慌张。警卫说她中等身材、黑发、表情害怕,因此才令他起疑。当莎莉读到有关枪支的部分及窃贼后来转变成像一头凶猛的雌虎时,她不禁用力甩甩头,阻止自己继续往下读。她想,必须去工作了,奋力将这件事逐出自己的脑海。到达上班地点,正值午餐时间。她很庆幸是泰德值班,而非伊利特。此时,她根本不想回答任何有关约会的问题,也想避开在柜台后面被伊利特逮个正着贴住自己身体的可能。她注意到泰德一直打量她,有几度想趋前问她话,但都作罢,最后还是转身离去,用力叼住口中牙签。莎莉在心中暗自忖量,是不是他已经看到每日新闻上面的报道而开始对她起疑?午餐时刻过得很慢,我决定让莎莉一人独撑场面,截至目前为止,她还没出什么差错,无人给她暗示,于是我决定给放自己一个下午的假。莎莉离开餐厅,并未注意到泰德尾随她出来。她不断想到那个麻脸警卫和手枪的事,同时好像听到脑海深处轻轻回荡出教堂的声音。这并非是我或其他人在对她谈话,只是脑海中偶尔会迸出的想法。我也不觉得这是声音。莎莉在十字路口停下来准备过街时,我看到泰德在街对面,但莎莉没注意到。圣迈可教堂离黄砖路餐厅仅有二条街远。莎莉想起艾许医生的劝告,要信从内在的驱力,于是围上头巾,走进教堂。教堂内冷冷暗暗的,不禁令莎莉打了个寒战。她望进黑暗深处,看到告解室,忽然觉得它像一座电话亭,开始想象自己走进去拨了一通长途电话给上帝,问他为什么自己心思如此烦乱,总有不明的信号响起又断掉。但她紧接着又想,天堂真有电话吗?如果有的话,区域号码是多少?可以直拨给上帝吗?还是需要透过接线生转接呢?或者上帝根本就没将号码登记在电话簿上。她知道自己应该上前去忏悔,但努力地用心想过之后,还是想不起自己有什么罪过。这很不对劲,她不可能毫无过错。报纸上有扒手的消息,但她的心境和心灵却是如此的清楚。自己如果没有罪过,心灵为什么会感到如此抑郁难受和无助?会不会是自己做了这些事,却想不起来呢?她站在走道中央,自顾自地想得出神了,突然发现旁人的眼光纷纷投注在自己身上,于是赶紧在胸前划个十字,然后向前伏倒在长跪凳上祈祷。此时,她觉得身旁仿佛有人移近,抬头往上一看,发现竟是泰德,心中不觉一惊,或许他已知道什么事,或许他读过新闻上的报道,认出她就是报纸上描述的那个女子。她正欲启口说话时,强烈的疼痛又再度来袭,让她无法防备。她赶紧低头看了一下表,正是下午二点二十三分。她将双手放到脸上,垂下头来,在还未来得及完成祈祷动作之前,已在圣母玛利亚,充满慈悲……的祷告声中昏了过去。5娜拉准备奔出地下室的小房间,任由警卫去报警;但是,当她举头看到祭坛、闪烁的蜡烛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时,不禁轻呼了一声:哦,不……你没事吧,莎莉?她回头一看,发现不是脸上有麻子的警卫,而是一位金发青年男子正以焦虑的眼神打量她。他身着牛仔裤,搭了一件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上。娜拉没回答他的问话,起身直接走出教堂。那男子尾随她出来,问道:你今天的行为一直怪怪的,莎莉。你需要找人谈谈吗?

  她慢下步伐,转过身回道:你凭什么认为我需要找人谈谈?你今天的表现跟往常很不一样,离开餐厅时显得很烦闷,所以我就跟随你出来,看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哪里不一样?你的神情好像很沮丧,带点惊慌,但现在没有了,你又变了样。能不能说清楚一点,怎么不同?你跟当初来我这里求职时很不一样。你那时看起来有点羞怯、平常,但未出几刻就突然变得很活泼、好动。刚开始,我还相信你说你是个模特儿。不过,当伊利特告诉我你们约会的事,说你在约会时表现得很狂野,非常在意跳舞,我就开始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她完全不清楚伊利特是何许人物,但她记得德瑞提过贝蕾是个舞棍,所以这么说来,跟伊利特约会的人应该是她才对。那现在又怎样?变得比较严肃正经,说话方式不同--比较注重说法。我是个善变的人。我想,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有兴趣。什么兴趣?不只是当你的上司,我想多了解你一些。既然如此,她说,你可以请我到格林威治村喝杯卡布奇诺咖啡。两人经过商店的时候,娜拉从玻璃橱窗上瞥见自己身穿落伍的印花洋装,因此叫喊了出来:我不能顶着这身怪异打扮到格林威治村,我得回去公寓换套衣服。我们晚一点再碰面好吗?我跟你回去。你不相信我会出来跟你碰面?伊利特已警告我说你很难预料。听着,她说,如果你只是要过来等我换衣服,那可以。我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少时间,不过,今晚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性事可不包括在内。如果你已往这方面打算,那是白费时间了。我只想跟你共度今晚。我真的猜不透你。她决定不破坏他的计划。我今天心情不错,泰德。有时候我表现的是一副模样,很想找些事做,但突然之间,会毫无理由地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你跟其他女人不同,就是这样才让我背脊发冷。只要你不乱来就好了。莎莉,我……叫我的小名娜拉。这是另一个小名?有些人以收集为乐。他们招来一辆出租车。下车时,娜拉坚持付车费。在公寓外,泰德瞄了一下葛林柏裁缝店的橱窗,挥挥手打声招呼。嗨!墨菲。她闻声回头看。你为什么那样做?伊利特跟我提过,你告诉他有关葛林柏裁缝店警卫的事。娜拉盯着他说:我认为在橱窗里放个假人当警卫真的很愚昧!帮他打扮得像警察,又替他取名字,更是笨得可以!又是个虚幻的假人。泰德听了赶紧点头,跟着附和说:我完全赞同你说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他墨菲?我想你也知道墨菲定律,他回答,里面曾说什么事都往坏处想。我猜想,葛林柏老先生是个悲观主义者。上楼进入公寓,她请泰德坐在客厅,然后单独进房间换衣服。她挑了一件自己最喜欢的棉布衬衫配上牛仔裤,再套上一双凉鞋。突然,她瞥见床另一边的地板上横放着几本书,因此在心中暗咒,天啊!莎莉为什么总是爱碰她的东西,她出来时就绝不会弄乱莎莉的。她走过去将书捡起来,再挪张椅子来蹬到上面去,将书收藏到书架里。真是的,她心中暗喊,书如此重要,是拓展知识眼界的方式之一,可以引导人们走出心里的迷宫,怎可以如此对待它们。她觉得自己仿若被四只无形的野兽团团围住,得小心应付不误闯它们的领域才行。她握紧拳头想道,但它们也不可以侵入我的领域呀!她满脸不高兴地走出房间,完全没正眼瞧泰德,只是生气地丢给他一句话:我们走吧!听你的语气好像很不高兴?到底走不走?他们又雇了辆出租车。娜拉恨透了地铁,讨厌摩肩接踵的拥挤人群。她很高兴泰德看出来她需要独立的空间,因为一路上他都跟她保持些许的距离。下车时,娜拉仍坚持自付车费,尽管当时体内似乎有一股暗力期待让他付。她不喜欢那种被强迫的感觉。

  我们要去哪里?他问。马车夫了解她。什么?这是双关语,是一家位于格林威治村的咖啡馆名。哦!找个时间提醒我跟你说这个笑话的由来。一定非常有趣。他说,你终于笑了。到了马车夫了解她,人们纷纷过来询问娜拉的近踪,并且表示很久没看到她,颇怀念她的文学导读。她喜欢来这里,对她而言,这里的感觉就像塞纳-马恩省河左岸,仿佛自己也身处于作家和艺术家之列。这家餐厅正在扩大营业,到处都是工人打通与隔邻空店面相连墙壁的嘈杂声音,残旧脱落的石灰气味处处可闻。里面的装潢很有法式咖啡馆风格,桌面是老式屠夫砧板,墙壁则用泛黄的法文、德文和意大利文报纸拼贴装饰,颇有穷得请不起工人贴壁纸的意味。采用的座椅不只一种,木制的餐厅用椅混杂铁线绕成的椅子。有一面墙壁靠放了数张公园用的长板凳,前面还摆些小圆桌与之呼应。原本地板被第凡内灯具照射出来的晕光烘映得红红暖暖的,柜台后方摆放巨型的泡沫咖啡机,复杂的钩杆连接咖啡壶,发出若有若无的声音。娜拉瞧见泰德露出不表苟同的眼神,因此不高兴。我知道这样是有点儿假道学,她说,声音一点儿也不示弱,但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没说话啊!你是没说话,但表情诉说了一切!那组咖啡机也一样啰!他开玩笑地说道,脸上露出傻笑。她只是嗯了一声,不答腔。我亲爱的娜拉!娜拉未回头,即已从声音认出人来,才转个半身就伸手过去,向这位灯芯绒夹克搭在双肩当斗篷的矮胖男子致意问好。他回吻了娜拉的手。我亲爱的库克,最近还好吗?我一直等你来,娜拉。说话的同时,他眼珠子在厚厚的镜片后方直盯娜拉的脸庞。你老是答应要来参加我的星期五晚宴,却从未参加。娜拉将他介绍给泰德,库克在中央社区大学教经济学,但是这只是他另一份工作的跳板,每星期五晚上在自己的公寓举办聚会才是他的真正职业。每位受邀者都会在聚会里狂欢到底。库克常在城里四处晃,每碰到有趣或至少有点不一样的人,就会邀请他们参加星期五晚宴。你们两位应该找个星期五晚上过来,他说,只要带瓶酒就可以了。他再度触吻娜拉的手,随即轻身转到其他地方,拦住一位身材相当细瘦、套件宽松农夫裤、双脚陷入高跟皮靴的女子。他的声音从空中传进娜拉的耳里,依旧是:星期五晚上……带瓶酒过来就可以了。咖啡馆老板瞄见娜拉,也过来给她一个拥抱。玛森到处找你,他说,她需要房租钱度日。我稍后就会过去付给她,娜拉回答,我先过来喝杯咖啡,看看这里有哪些人。艾比,我来介绍,这位是泰德·克雷马。泰德,这位是艾比·科伦坡。泰德伸过手去致意。艾比用厚实的宽掌在上面重重拍了一下,又轻吻过娜拉的脸颊,即回到收款机旁继续工作。艾比·科伦坡?泰德轻声重复了一次,有点儿疑惑。娜拉露出微笑回答:在意大利移民区里,教父令当地科伦坡家族蒙羞,娶了位犹太女子。艾比也一样,娶了正在那张桌旁服务客人的莎拉。每当有人难以分辨服务生时,娜拉总是乐不可支。这里的服务生全都穿着黑色紧身衣和黑色芭蕾舞鞋,并刻意在脸上扑上一层白粉,与腰上的白围裙呼应。她们随身携带小黑板菜单,点菜垫板则以细皮带垂挂在围裙上,每个人的模样几乎相同,走路轻如蜻蜓点水。莎拉看见娜拉便走过来,将小黑板顺手递给泰德。娜拉,诺马·渥卓来这里找过你好几次。他安排了几个读书会,猜想你可能有兴趣参加。喔,最近我时间不多,她说,大部分都在作画,不像以前常出来。莎拉替他们两人点了两杯卡布奇诺,又悄无声息地没入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