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宏散文精选读后感:《惟坚守能成不朽》之九:书生情结成就了汉武大帝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7:52:50

《惟坚守能成不朽》之九

书生情结成就了汉武大帝

对汉武帝刘彻,班固和后代的许多历史学家都喜欢用“雄材(才)大略”这个成语去评价他。没错,汉武帝是中国历史上的超一流名帝,他的才能和成就是多方面的:政治、军事、经济方面,他都任用过若干杰出的人才,采取过一些有效的措施,取得过不少显著的效果。其中,著名将军卫青、霍去病、李广等抗击匈奴军队的故事,是人们津津乐道、耳熟能详的;历史教科书中,会说到他削藩、裁减相权、颁布“罪己诏”(轮台诏)等不同寻常的故事。但是,我认为,从历史的角度看,汉武帝的主要成就并非在军事、政治和经济方面,而在于文化学术方面。甚至可以这样说,中国历史上的所有帝王中,论对文化学术的重视和贡献,汉武帝堪称首屈一指。我认为,刘彻之所以能够重视文化学术,跻身超一流名帝行列,跟他内心的书生情结有很大关系。

《史记·孝武本纪》,有人认为是褚少孙根据《封禅书》补充的,并非司马迁原作。此篇基本上只关注汉武帝的封禅、祭祀之类迷信活动,对其文治武功,避而不谈。但是,仍然记载了这样的事情:登基第一年(公元前140),十六岁的少年刘彻就有了如下的举动:“…上向儒术,招贤良,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议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诸侯。”可见,刘彻从小就有推尊儒术、重视文化学术的思想和计划。可惜的是,当时实际掌握朝政大权的太皇太后窦氏,推崇的是黄老哲学,不喜欢儒术,看不起儒家“五经”,加上御史大夫赵绾建议刘彻有些事不必向窦氏报告,因此惹怒窦氏。窦氏派人调查赵绾等,罗织成罪,迫使赵绾、王臧自杀。刘彻推尊儒术、重视文化学术的思想遭到了扼杀,计划被迫取消。但是,一旦实权在握,刘彻又立即着手早就想好的计划。六年之后,窦太后死了,“其明年,上征文学之士公孙弘等。”《汉书·武帝纪》也有相关记载。建元元年冬十月,下令让丞相、御史、列侯等举荐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第二年,商议建立明堂,派遣官员携束帛、玉璧,用蒲轮车(车轮上缠蒲草以减少颠簸)把经学大师申公培接到长安。次年冬天,御史大夫赵绾、中郎令王臧在狱中自杀后,丞相窦婴、田蚡也被免了职。自然,研究《诗经》的著名学者申公培也被免职回了老家。有所不同的是,《汉书·武帝纪》有建元五年春“置五经博士”的记载。当时窦氏还没有死去。到了元光元年(前133)五月,窦氏死去的第二年五月,刘彻即下了一道征求贤良之士的诏书,董仲舒、公孙弘等儒家学者脱颖而出。

一般历史书上都说汉武帝是接受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表章六经(独尊儒术)”的。但实际上,董仲舒的建议只是一个契机,一个形式。重要的是,刘彻本人早就认识到,文帝景帝时期推崇的黄老那一套,已经不符合当时社会发展的需要,而儒家学说中追求天下一统、重视文艺学术、主张礼乐治国等思想正是他强国计划之所需。与此同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也不像后代有些人理解的那样极端。汉武帝并没有真正限制儒家以外各家思想的存在和发展,他提倡的是兼取儒法的理论,即所谓“儒表法里”。汉武帝擢拔重用的人才中,夏侯始昌精通儒学的同时,对阴阳五行也很有研究;丞相公孙弘,兼治儒法两家;主父偃早年学的是纵横术;汲黯和司马谈、司马迁父子,则是以黄老思想起家的。

汉代的学术,主要是经学。经学的昌盛,直接原因就是汉武帝的“表章六经”,置经学博士。诸子百家尤其是儒家的许多经典著作得以保存至今,应推汉武帝为首功。倘若景帝的继位者不是重视文化教育的刘彻,而是一个因循守旧的平庸皇帝,用不了几年,秦火之后硕果仅存的经学家就会悉数凋零,一些经典著作将无法重现人间,经学传承将出现断层。自然,也就很难出现日后以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为代表的文字学和以马融、郑玄为代表人物的训诂学的繁荣局面。虽然不能说,汉朝因此便成为文化的沙漠,至少可以肯定,它不可能享有中国历史上最强盛王朝的盛誉。

汉武帝刘彻的书生情结,还表现在对文艺创作的热情上。有两个故事,可以看出刘彻对文艺的热情,非一般人所能同日而语。故事之一:东方朔初入长安,公车上书,一共写了三千片竹(木?)简。结果,汉武帝一边读,一边在断句处画上记号,前后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请不要忘记,刘彻是皇帝,每天都会有许多军国大事等着他去处理。故事之二:司马相如写出《子虚赋》,汉武帝读后,非常喜欢,感慨道:“朕怎么就不能跟这样的作者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呢!”(“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当狗监杨得意告诉他,作者司马相如是自己的同乡,汉武帝十分吃惊,立即召见司马相如,并且封了他一个郎官。后来司马相如为了劝谏武帝不要沉迷神仙之事,写了一篇《大人赋》,因为文采飞扬,武帝读后,十分喜爱,“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司马相如晚年,因病辞去官职,住在茂陵。武帝担心司马相如死后,文章散失,遂派人到他家收集其所有著作。

汉武帝不但爱阅读文艺作品,也喜欢舞文弄墨。诗文可以润色鸿业的说法,是三国魏文帝曹丕提出来的。但实际上,刘彻已经清醒地认识到文章可以润色鸿业的道理了。元光元年五月颁布的一道征求贤良人才的诏书中,已经把“昭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的重任,寄托在了解古今历史、会写文章的文士身上。认识到文艺重要性的刘彻,是一个身体力行的帝王,史书中记载了他多次逢盛事做诗文的情形。《汉书·武帝纪》就有不少此类记载:元狩五年,获白麟,作《白麟之歌》;元鼎四年六月,得宝鼎后土祠旁,秋,马生渥洼水中,作《宝鼎之歌》、《天马之歌》;元封二年冬在一处叫瓠子的堤坝(在今山东鄄城、河南濮阳之间)上遭遇黄河决口,作《瓠子之歌》;六月,甘泉宫里发现灵芝,作《芝房之歌》,等等。今天,我们可以在严可均《全文文》和逯钦立的《全汉诗》中看到汉武帝刘彻的多篇(首)诗文。当代巨人毛泽东词中,曾有“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之句。其实,汉武帝的文采一点也不差。他的代表作《秋风辞》,“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摇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河汾,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论情感之细腻准确,形象之丰富生动,音韵之婉转流畅,较之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有过之而无不及。相比之下,《秋风辞》更像是文人雅士的深情吟咏,明显受到《楚辞》的影响,跟享誉千古、东汉末年的《古诗十九首》几乎是一个水准的。刘彻虽然爱好诗歌文赋创作,但是,他并不因为自己政治地位的至高无上而自我膨胀,以为自己的文采也可以傲视古今。他做了诗文,曾经让淮南王给他指正。他曾经说,淮南王的文采学问都比自己强得多。

汉朝传至武帝,有六十余年的时间(跟中华人民共和国差不多)。在这六十余年里,跟其他所有王朝一样,汉王朝的最高执政集团,亦多由创业功臣及其第二三代(太子党、孙子党)构成。到了汉武帝这里,他开始大力改变这种“功臣政治”的局面,而向“贤臣政治”转型。刘彻的“贤臣政治”,基本就是重用文人学者。不管他们的身份、家境,只要有学问文采的,都可以得到破格录用。例如,主父偃,出身贫寒,因为学过百家之言,受到儒生们的排斥,游历燕、赵、中山等诸侯国,均遭到冷遇。后来上书武帝,当天便得到召见,并被封为郎官。不久,因为上奏《推恩令》等,一年之中得到四次升迁机会。会稽人朱买臣因为一心读书,不理生计,以至于年近五十依然贫穷潦倒,衣食无着。妻子不堪忍受,离他而去。因为得到严(庄)助的举荐,被封为中大夫,进身富贵阶层。不久又外放为会稽太守。接着,发生了民间传诵不衰的妻子请求复婚、朱买臣马前泼水以示决绝的故事。枚乘、扬雄、班固等人都有关于汉朝辞赋家地位低下乃至“类倡”“俳优蓄之”等的说法,但据我研究,这些说法,只是个别辞赋家的牢骚话,也是个别现象,并非实录和普遍现象。汉代包括武帝在内的好几位帝王,都是相当重视文人学者学识文采的。(参拙文《汉代帝王对文人并未“俳优蓄之”》,《文史知识》2004年第3期)

汉武帝晚年,“蛊惑之祸”造成太子刘据被冤死。冤情显现之后,汉武帝内心有所悔悟。征和四年(前89),颁布轮台诏,公开检讨了自己即位以后“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的过错,决定将行政重点从穷兵黩武、苛捐重税转变为养民、富民的轨道上,从而挽救了危局。可见,汉武帝还是一位知错能改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