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广场饭店:西厢的窗户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10 19:03:05
 
  
                                         ──女性诗歌的反叛与狂欢 


  我们应该知道,在旧社会的四合院里,北房是正房,按现在的说法,叫主卧和起居室(客厅)。东厢房是主人的儿子的房间,西厢房是主人的女儿的房间。东厢房窗户朝西,西厢房窗户朝东。例如《西厢记》里的莺莺住的就是西厢房。李清照嫁给赵明诚之前,住的也是西厢房。发生在西厢房的故事,从古至今举不胜举:莺莺与红娘商量如何拿下帅哥张生。而李清照酒后醒来,则向侍女打听花园里的海棠历经一夜狂风骤雨,现在是什么状况。在一问一答之间,悟出:“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名句。而她写这首《如梦令》的时候,年龄也就十七八岁。
  在西厢房里长大的女子,她的居室虽然比东厢房稍矮一点,然而,对方很可能也像刘胡兰或阿庆嫂一样成为不寻常的女人。比如在当今的诗歌界,女性的作品甚至比男性的作品更睿智、更生动、更容易让人有一种想入非非的冲动。
  记得有个成语叫“东窗事发,”在东窗下最后拿定的主意,也许属于身不由己。在东窗下写的诗歌,则是有感而发。如今中国妇女不仅翻身得解放了,她们甚至开始更极致地解放自己。西厢房成了一个古老的名词,广大妇女群众已经不再局限于通过什么窗口偷偷地张望远处的风景,也不会再为某一堵院墙抓耳挠腮,却是穿着牛仔裤或者是比基尼破门而出,在酒吧里跳钢管舞,与大海去比胸怀,或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把女人的一万多种风情展示得几乎一览无余。女人本身,或者说某些女人本身,就是一首委婉的抒情诗。因此,凡是写诗的女人,心里大多繁花似锦。凡是女人写的诗歌,诗里大多小河弯弯。把心里的一地落英通过诗里的潺潺流水运载出来,如果你恰巧正在赤足涉水,落花流水与你肌肤相触,总有一番爽朗的纠结令你为之一动。
  女人,也许比男人更适合写诗,尤其写自由诗。她们有的已经名驰天下,有的隐于民间默默无闻。她们的客观存在,历史已经无法回避。尤其80后至90后女诗人的一种生龙活虎般的腾跃,足以令我们心惊肉跳。因为她们没体验过50后的盲从中的迷惘、60后徘徊中的阵痛和70后春眠中的觉醒。她们对人类的光荣传统六亲不认,对社会的伦理道德无动于衷,甚至比与她们同龄的男生还要生猛。她们津津有味地吃着垃圾食品,旁若无人地哼着流行歌曲,兴高采烈地往蒙娜丽莎的脸上画着胡须。她们的诗歌创作虽然并不稳定,但是你读她们的诗,偶尔就仿佛被人用枪口顶住了后背,令你毛骨悚然。
  因为她们不失深刻。你可以忽略女人的某一个表情,但你抑制不住她们喷薄的个性。有一次我到宋庄黑羊的工作室去喝茶,看到墙上贴一首诗,那是年仅18岁的张也在她17岁的时候,也就是2009年12月写的《洞》:
  
  有好多人都在往一个洞里跳
  因为众所周知那里面有金子
  我想呀,干脆我也往里面跳吧
  但我明知道,我没有降落伞
  可是也有人不带伞也跳的
  于是我想呀
  有尸体垫背,我死不了
  当我走到洞旁时
  我又犹豫了
  置身于充满腐臭气息的生活没有生命迹象会剥夺灵魂
  而且这么多人在里面不把我挤死呀
  于是我回来了
  自己准备挖一个洞
  洞里就我一人
  满天的星,不比金子闪亮?
  但星摸不着碰不到
  没有金子活不了
  放下铲子
  跟着群众也往那个大洞里跳
  不过总有一天我得无奈地踩着被我挤死的人的尸体爬回來
  回到自己的洞里
  我坚信总有一天
  很多人会为了看我的星而送给我金子
  而我也会为这风景万分愉悦
  
  我读完之后,觉得我受到了沉重打击。我很难想象一个年仅17岁的女孩,竟然能写出如此霸道的诗来。张也的诗,或者张也的这首诗,足以让一些说不出来好在哪里坏在何处的诗歌相形失色,足以让某些笔触已经老气横秋的诗人自愧不如。谢冕说过这样的话:“我们有民族的写法,有外国的写法,都没有关系。我就是‘好诗主义’,只要有好诗,怎么写没有关系。”谢冕如何看待张也的诗我不知道,但是在我眼里,张也的这首诗,就是一首好诗。当然,我只能代表我个人的观点。同时,我又为张也感到悲哀。张也显然生不逢时,如今的诗歌界各立山头,自以为是。假设你终于混进某个圈子,圈子里早已座无虚席。诗人不像国家干部,到了规定的年龄可以退休。诗人在诗歌里一旦有了固定的交椅,往往就会活到老坐到老。有些圈子人丁并不兴旺,有些刊物上不去发行量,主要原因,就是各阶层的主持人方方面面都想逞强,而缺少投降意识。就如不争气的中国皮球队员,他们尽管萎靡不振,仍然认为自己至少在中华民族很了不起,于是理直气壮原谅了自己的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这些年自杀的诗人就那么几位,病死的只有一个张枣。凡是活着的虽然行动略显不便,但是咬文嚼字的时候口齿都还麻利,从1、2、3、4、5说到6、7、8、9、10绝不会缺一少十。按照社会公德,你也应该给老弱病残让座。况且,主席台或贵宾席是光宗耀祖的地方,又不像在公共汽车上可以平起平坐,谁愿意把座位让给你?正如张也在她的《洞》中所称:“这么多人在里面不把我挤死呀?”而且,即使没被挤死,万一混出点名堂又怎么样?到那一天真的有人送给你什么金子,还不是饿了吃饭渴了喝水,过俗人的日子?
  写诗,是一种挺好玩的文字游戏,无论打开窗户想晒太阳还是准备去撞南墙,都可以写诗凑趣。等有一天我见到张也,我一定要劝她:对诗不要有功利目的,还是把诗歌当玩具吧,没准还能玩出更好看的花样呢!如今,女同胞们已经不满足于只住西厢房了,他们开始独立自主地打开窗户,与室外的空气融为一体。张也和她的同代诗人,以一种空前的反叛与狂欢精神,对我们共同的世界提前终止了阅读过程,把自己推进到审视阶段。张也曾经不客气地提醒她的画家爸爸黑羊:以前我崇拜你,你如果不努力,今后我可能就不崇拜你了。黑羊面对女儿的威胁,已经有危机感。他对我说,如果不被自己的女儿崇拜了,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黑羊如果不被他的女儿崇拜了,虽然仍是她的爸爸,但是她对“爸爸”这一称谓,只剩下了亲情。那么,做为一个身上挂满泪珠的青年诗人,她或他们对占据诗坛的那些著名的或知名的权威与贵族,百分之几是发自内心的欣赏?百分之几是出于礼节性的客套?大连诗人大路朝天的女儿于晓渔今年已经9岁,她6岁的时候就在《诗歌月刊》发表过两首诗。其中有这样的一首:
  
  星星是月亮的孩子
  可星星不是太阳的孩子
  太阳的孩子是
  阳光
  
  星星是月亮的孩子,阳光是太阳的孩子;张也是黑羊的孩子,于晓渔是大路朝天的孩子。父子或父女之间目前谁崇拜谁,将来谁崇拜谁,只有上帝知道。18岁的张也在西厢房的窗户探出的脸庞,让我们在纯粹中读到了一种额外的东西。而且,刚刚9岁的于晓渔,也在她小小的窗口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