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生希作品在线观看:印顺法师(我之宗教观)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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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顺法师(我之宗教观)5

(2007-09-07 22:03:11)转载标签:

知识/探索


  六 修身(慧成就)
   现在要说到修身了。上面说过,道学的修习次第,儒佛是大致相近的。如从致知、诚意到正心,与佛学的(依正见)成正信,修正戒,得正定一样。现在依正心而进到修身,也等于佛法的依正定而修慧。到此,净化身心的自利工夫,才能完成。修身与慧学一致,这是需要说明的。请先从『大学』的修身说起。
   什么叫修身──修治自己?大学从反面说──这样就不能修身:「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这是什么意思呢?简单的说,自己有了积习所成的私见,为习见所蔽,就不能如实了达一切。修身,要不受习成的私见、僻(辟)执所蒙蔽,如实了知一切;能如实了知一切,才能恰好的处理一切。我们面对的一切人中,原有可敬畏的,可亲爱的,可厌恶的,可哀矜的……。如应敬畏的敬畏他,应亲爱的亲爱他,恰到好处,不太过不及,这就是修身,可说是:「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了。可是人都不是那样的。如对于敬畏的──自己所敬畏的,就被敬畏所拘蔽;所亲爱的,就被亲爱所拘蔽。有了拘蔽,如敬畏的过分,就会忽视不值得敬畏的地方。就是见到了,也不敢说;或者还要为他文过饰非。又如自己的儿女,是人人所心爱的,就被爱拘蔽了。谁也以为自己的儿女好;如与邻居的小朋友争吵等,做父母的即使知道自己的儿女不好,心里还是在怪别人。所以『大学』引俗语说:「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这就是不能修身的问题所在。人,都是自我中心的,总是以主观去认识一切,决定一切,处理一切。只要是我的──我所敬,我所爱,我所哀矜的……便不能不偏僻固执,不能如实了知一切;因而判断是非,应付人事,都不能恰到好处。人都是这样的不能修身;不能修身而又要治人,也就难怪世局如麻,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了!这里所说的身不修,与上面说的心不正不同。有了贪欲、镇恚等(依中庸说,是不能中节),心就不能平衡宁定,叫心不正。有了固蔽僻执,心就不能如实了知,不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叫身不修。
   再从『中庸』与『论语』来说:『中庸』说:「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斋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从这可以知道:修身的内心是仁,修身的行为是礼。但『中庸』又说:「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所以修身以道,道不但是仁,而是以仁为本,其实含有知与勇──三达德的。这与「论语」对读起来,意义就非常明显。如『论语』说:「克己复礼为仁。……」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克己,就是修身。修身的方法是复礼;能克己复礼,就是仁的实践。『中庸』与『论语』相同,差别在:『中庸』说修身,而提到仁与礼。『论语』说为仁,而谈到了克己与复礼。
   修身的内在是仁,表现于外行是礼。仁与礼,是儒者的大本。在古代儒者的见地中,仁是人与人(仁就是二人)间的同情;礼是人与人间的合适行为。礼,虽是因时因地而有损益的,但认为是人与人的,适合的关系方式,为社会所应共同遵守,有轨范人心,而使人类──家国天下,达到和乐与治平的。同时,人是有亲疏,有爱恶,有喜怒的,也唯有礼,才能轨范人情,而使他适中的。所以『论语』说:「礼之用,和为贵」。和,不外是喜、怒、哀、乐的中节,君臣、父子间的各尽其分。所以在儒学中,礼是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人的一生──生、冠、婚、丧葬,以及在家的孝亲、友兄弟,在乡的敬长,在国的事君:有关政治、军事、祭祀,可说一举一动,都被纳入礼法的范围。如做到视听言动,一切合于礼制,那就是孔子所说的克己──修身了。为什么说「复礼」?在孔子看来,当时社会通行的礼仪,从王室、诸侯到士大夫,都是乱七八糟的。不是太过的僭越,如季氏的「八佾舞于庭」;就是不足,如短丧,有些更是失去了。孔子景仰于西周的文明,不满春秋时代的礼制崩溃,所以以古礼为教(有的说他托古改制)。他还说:「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礼失而求之野」。要人的视听言动,依西周古朴的礼法而行,就是复礼。
   礼为维持社会关系于合理的,节制人类情感于适中的制度。礼虽由国家(天子)制定,却不像刑与政。以权力来强制执行,而只是化民成俗。无论是私人生活,公共关系,都造成一种社会的共同意识,觉得那是人人应该奉行。而成非此不可的社会制裁力量。如不依礼俗,就会受到社会大众的评击。依儒者看来,善良的礼俗,使人做到人类和乐,情感适中,比起刑政的统治成功,要高明得多!但礼制一经流行,便形式化,教条化。不是守旧而拘泥不通。就是虚应故事,繁文缛节,奢侈浪费,成为社会的陋习。不知道善良的礼制,是要本于人的仁心,而表现为人情中节,人类和乐的方式。如只是奉行故事,而没有人类和乐,人情中节的内容,那有什么意义呢?这点,孔子说得明切,如说:「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人而不仁,如礼何」!「为礼不敬,居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儒者的学本是「仁」;从立志起,修学历程,始终重于德性的存养(与此相应的政治,也是情胜于法的)。一方面是,充此人同此心的仁德,做到常与仁相应的「不违仁」;一方面是,视听言动,居家治国,一切合于古圣的礼制。依于仁,复于礼,才能达成修身的自利。修有修正、修治的意思,所以修身就是克己,克也就是克制,克治。人,虽被孟子看作性本善的(孔子说「性相近」),但实际是,人心的内在活动,到表现于身语的行为,从来都是不完善的。如不问一切,率直的照着自己的性情做去,那无论是从个人德性,或从社会的和乐着想,都是要不得的。所以不妨说「率性之谓道」,而又不能不说「修道之谓教」。虽应该遵循本有的善德去做,也不能不修治克制己身的过失。应修应克的,是一切不道德的,不能符合人类共同利益的一切,儒者统称之为「私欲」,多少推究到根本上。所以与仁相反的,不只是残暴,冷酷,仇恨等不仁,而说是私欲,这与佛法是更接近了。再回过来看『大学』:为什么不能修身?只因为:「人之其所敬爱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辟是偏僻。固蔽。依于自己而起私蔽,这才不能明达是非,好恶,而有不仁非礼的行为。所以依仁复礼的修身要旨。在乎没有偏私固蔽。『论语』说:「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孔子的绝四,正显出了依仁复礼,一位完美修身者的心境。意是想当然,自以为应该如此。必是必然,自以为一定如此。固是固执,非如此不可。我是自己──自己的意思,自己的利益,总之,自己高于一切,一切非依我属我不可。如有此四病,还能与仁不相违吗?还能视听言动合于礼吗?自我中心的情见,一定是偏僻而不当中道的,固蔽而不契真理的。如不能绝此自己的私蔽,就不能克己──修身,当然也就不能居仁复礼。这点,佛法更深彻的决定宣说,除了通达无我,离去我见(或译身见)为本的烦恼,是不能成就自利的。
   『论语』有一段文,可看出孔子(绝四的)无私的实践。如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叩其两端而竭也」。一般的病根,是自己心里充塞了无边的情见──意,必,固,我,不能虚心到「空空如也」。孔子绝四(应该是伏灭吧),不存成见,不先入为主而以自己的意见为意见,所以说「无知也」。不要说哲人,大学者,就是鄙夫来问(问也就是问难),也还是那个态度,如佛法所说的,「虚心应物」,「洪钟待扣」那样。然孔子并不曾跟着别人舌头团团转,反而是从他所问的种种方面(两端),推究审辨,而到达究竟彻底。孔子虽说「无知也」,而其实这才是大知!这与『中庸』所说:「舜其大知也欤!舜好问而好察迩言(迩言,就是鄙近之言)……执其两端而用其中」,同一意趣。肇公说:「以中为名者,尽其实也」。中是究竟尽理的真实,是无私的大知所能彻了的,近于「不落两边,善处中道」的慧学。后世儒者,偏于仁本而重人情。这才中庸之道,流为摸棱两可或折扣主义。
   从上来的论证,大学所说的修身,似乎简单,却非常扼要。修身是要依于仁,复于礼的;但心要却在无私无蔽。孔子叹舜为「大知」,是最确当的!因为无私无蔽,不落两端的中道,正是慧学的内容。
   儒者以仁为本,但真要「复礼」,「为仁」,修身克己的切要工夫,却在无私蔽的「大知」。佛法以「三菩提」──正觉为宗,也就是大智为宗。惟有知,觉,才能成就修身。从成就自利的修身来说,要有无私蔽的大智慧;这不但佛如此说,重仁的儒学,也还是如此。不过一分小乘学者,由于不重视慈悲,而流入枯寂的理智生涯。一般儒者偏重仁德的存养,忽视了甚深法性的悟入,结果就老是停滞于世间善行的阶段。惟有大乘法,依深智而起大悲,悲智兼融的大觉,才完美的开显了究竟的修身正道。
   无我的平等大慧,为佛法所以超越一般世间学的特色。有关于慧的正见,如前正见中所说:从知善恶起,解了到三世因果,了达世间的现实相,确立人生进善的正道。进一步,深入到三乘的慧学,抉示了我见为生死的根源,为世间一切苦难的症结所在。如果说私欲,这是私欲的根本了。依佛法说:为什么会有私欲,或一切烦恼?这都由认识的迷谬──无明黑暗而来。因此,除了慧光的勘破,得到如实的知见,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上面说过,一切是缘起的存在,是存在于前后延续,同时依存的因果系列中。可是我们的认识,却并不能如此。在觉到自己,觉到与自我相对的一切时,先是片段的,孤立的,静止的感知;而后经意识的推比,才组成一般的知识。这所以虽发现有相关的,变动的意义,而那种孤立的,静止的错乱觉识,始终是潜在于一切的知识中间。因而我们的一切了知,都带有错乱的成分。特别是在触对一切时,特出于一切的自我意识。在直觉中,不能觉了自己与相对境界的依存关系;就是自己,也不能直觉到,这是身心的总和,而有前后相似相续(无常),自他依存(无我)的因果性。甚至在意识的认识中,将自己实在化,独立化,永恒化(这是神教徒说灵说我的认识来源),成为错乱颠倒的我见。我见,梵语萨迦耶见,应译为身见;这是执取自身(身心)为实自我的。由此而有我的爱染;摄取有关的一切──我所,而又分别取舍。这一自我中心的实在感,是世间一般认识,一般行为所不能离的。也就因此,就是世间的善心善事,也不离我见的控制,不是完善的。这惟有正观缘起的大慧,通达无我,才能超越自我中心──私欲中心;才能无私无蔽,彻见一切真相,成就修身的自利功德。
   众生无始以来的我见,执取身心,造成自我中心的特性。这是无明──迷蒙的知,为一切烦恼,不仁,私欲的根源。佛的正觉,就是破除无明的大智。说起无私无我,世间学者──儒学等,也有部分类似的提示,如说:「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但世学者,就是儒学,也总是向外观察,见到自己与人类万物的依存性。或在幻境、定境中,觉到:「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并生」;「万物皆备于我」等。因而推演出一本的哲理,仁慈的道德。但都不知道,私执的根源──我见,却在执取自己身心的实在感。不能内观身心的无我,所以说仁,说博爱,不出乎自我中心的扩展(一般叫做大我)。这虽然是难得的,但是不究竟的。从前,佛在过去生中,是一位外道,名善眼大师。他修习慈心无量(也以此教人),生在三禅天。论地位,比创造神还高出多多,但没有彻底,时移势变,终归徒然。一般小乘学者,是深切理解这点,所以集中力量,内观缘起的自我身心,而通达空无我性。这才勘破无明我见,体达真如,而得身心清净的究竟解脱。
   这是超出世间一般的,是正确的!但偏重自己身心的内观悟入,多数不再去理会身外一切的缘起性,所以又不免有忽视慈悲的倾向。这还不能彻了佛说无我的究竟深义。略于慈悲,所以被称为小乘。
   大乘慧是比三乘共慧更深彻的。大乘慧,不只内观(自我)身心而通达无我,还更广泛的观察外在的一切法;内外一如,都是缘起的空无我性。所以「一切法空」,「一切法不生」,为大乘慧学的宗本。向内执取的「我见」,与向外执取的「法见」,错乱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自性见」,不能明见缘起,不能彻了无常无我的空平等性,或者叫本清净性。所以执取身心为自我的我见,在大乘法中,虽同样的确认为生死根源,但不像小乘学者那样,将自己从一切中分离出来,专于返照自我的空性。大乘是:从内外,自他,身心的一切关涉中,观一切为缘起性,而通达法界一相的。大乘是从无限时空,无限人法的缘起幻网中,去通达空平等性。所以不只是向内为己的,而是内外交彻,能从甚深智证中,涌现同体的大悲心。明白了这点,世间学,出世的声闻学,出世而入世的大乘慧学,所有浅深、差别,就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来。
  世 间──向外观察,了解万化同体,重于仁爱。
  声 闻──向内观察,通达空无我性,重于智证。
  佛菩萨──内外交彻,遍达人法空无我性,即智起悲,悲智平等。
   修大乘慧学,是依定修慧,而到达现证无生,成就自利功德。这里不再去详说了。
   如儒者的克己(修身),一定是内依于仁,外复于礼。佛菩萨的自利究竟,虽是智证法性,但也一定是住于慈悲,而表现为持律的生活。律,一般以为只是禁戒的,其实佛教的律行,意义非常深广,与儒者的礼相近。律是依法(法是真理,是智的证境,与儒者的礼依于仁不同)而制订的,有轨范(出家众的)身心,陶冶品德,正法住世等大用。凡出家,受戒,集会,忏悔,奖励,惩罚,以及日常生活,一切都为律所规定。律的精义,也与礼一样的,重在「和」。大众共处的僧团(出家众的社会),要怎样才能和呢?这要一、思想一致,名「见和同解」。二、法规的共同遵守,名「戒和同行」。三、经济生活的均衡,名「利和同均」。这思想的,制度的,经济的和谐,都要依律制才能达到。有了这样实质上的和,表现于自他的关系上,就能一、和谐的共处,成为同一僧团,名「身和共住」。二、表现于语言文字,能诚实和合,名「语和无诤」。三、大家的内心,能互相关切友好,名「意和同悦」。大众的和乐,都表现于律行,而律是依法而制订的。所以凡真能于无我慧而有修证,也一定会符合于律行的生活。虽然儒者的礼法,重在差等,重在情感的中和;而佛的律行,重在平等,重在事理的恰当。儒者重仁,是以情统理的;佛法重智,是以智化情的。世间学与出世法,不能说没有实质上的差异。但从人以修身为本;修身的要内心无私无我,外行有良好的私德、公德,依此才能达成人类的和乐,儒佛的确是有着相同的见地。
   七 成就利他的道次──齐家治国平天下
   儒者经过致知,诚意,正心的学程,完成修身的自立自达;学佛者经过信,戒,定的学程,而达成慧证的己利。这两者的深度虽不相同,而修成无私无我的明智,作为利人利世的根本,却是一样的。说到利他,儒者分为齐家。治国,平天下──三阶。家国天下的现代意义,是家庭,国家与全世界。但在孔、孟的时代,意义却不一定如此。天下,是当时心目中的国际,而天子──王是天下的共主;如三代的统一。国,是封建的诸侯,如齐、鲁等。家是家庭;但又是大夫家,如晋有韩、魏、赵三家。孟子说:「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国与家对举,家是属于诸侯,或属于天子的贵族,有领土与人民,有他的政治组纤。如一个贵族(家),还不能治理自家的封土以内,他怎能治国?如诸侯而不能治理封疆内的国政,他怎能扩展而平定统一天下?所以在古代,齐家治国平天下,确实是有一定次第的。但到了布衣卿相,平民天子出现的时代,封国实际已等于不存在,而家更局限于非政治性的家庭。依后代及现代的意义,对于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次第,就会觉得不一定如此。如唐太宗不能齐家,弄到喋血玄武门;而武后、韦后以来,一直闹着女祸。然在安史变乱以前,唐代的国威远振,特别是唐太宗,总不能说他不能治国吧!所以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次第,在现代看来,虽不一定如此,而在古代的封建政制,却有他一定的程序。
   儒者的大学,始终是政治第一,「学而优则仕」。所以自修其身,只是实现政治理想的应有私德,而目的是经齐家治国,而达到明明德于天下。那些没办法而「穷则独善其身」的,也许是不能看作救人救世的。学佛者,要从自利而能利他,虽与儒者的精神一致,而利他的方式与次第,却与儒者不同。这一主要的差别,在乎佛法并不是「政治至上」的。依佛法来说,如发心利他,真能透过悲智去做一切,一切都是可以利人的。利人的事,什么工作都有意义,不像儒者那样,偏以政治为大人之学,而以农工商为小人之事。这可以举经典来证明:一、『华严经』中的善财童子,普遍的参访大乘善知识。这些善知识,以不同的身分,而做着弘法利生的事业。除了宗教师──佛教的比丘、比丘尼,及外道的苦行僧而外,有语言学者;艺术家;精通数学的工程师;救济工作者;医师;国王──有重刑政的,也有德化的;制香师;航海家;法官;交际女郎;家庭主妇等。二、『维摩诘经』的维摩诘长者,他是适应不同的场所,从事不同的工作。他通达世间的学问,也修学异教的典籍;他做过当地的法官;经营农工商业;他参加政治活动,提倡学术讲演,办理教育;有时也出入淫坊酒肆。他不论从事什么工作,在什么场所,总是引导人趣向佛法,体达人生的真义。所以,他无往而不是救人救世;也就走到那里,受到那里人的尊敬。大乘行者的利他,不出于家国天下,而工作不偏于王公宰官,或者教育。从现代的意义来看,这样的利人利世,是更确当的。
   儒者重于家本位的德化政治,后代又多少拘泥了齐家治国,由亲近而疏远的次第。所以对利他的不定性,尤其是佛教的出家制,不能理解同情。依佛法来说,对于父母,兄弟,朋友,亲的疏的,就是不说过去生中的关系,现在也每因思想、性格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如对父母的忤逆不孝,当然是不对的。但对自己父母,缺乏深厚的孝心,而非常孝敬妻的父母,并不一定是不好的。因为,这可能是由于爱妻过于父母而来,但也可能是,岳父母的性格,更适合于自己;或者岳父母更爱护,更扶助了自己,而自然的生起孝敬心。又如不能友爱自己的弟兄,依儒者说,不可能爱朋友;否则,就被批评为悖德。然而事实上,对自己的弟兄不友好,而对志同道合的朋友,却不妨非常友好。这正如老教师,不能教好自己的儿女,却可能教育了多少好学生。我们知道,人与人间,不仅是血统的自然关系,更有种种复杂的关系。说恩德,也有不同意义的种种恩德。何况人与人间,过去生中,有着或顺或逆,非常复杂的因缘呢!所以道德的扩展,利他的层次,是不应该拘泥于亲疏次第的。
   家国天下的次第是存在的,但也是不定的。有的着重家庭,有的着重国家,有的着重人类,一切众生。人的根性不同,思想不一,所以志业的着重,也不能一致。儒者重于家庭,特重对家庭的责任;把孝父母看作最先与最要的道德。家是社会组织的基层,虽是非常重要的,但过分偏重,也就不免有专为荣宗耀祖,爱护妻儿着想,而漠视国家与全人类的利益。如偏重国家利益,也往往犯了忽视个人与全人类利益的偏差。过分偏重,都可能引起副作用,但由于志性及思想不齐,有特重的倾向,也是不能一笔抹煞的。如以人类,众生的利益为目标,而不局限于家庭及国家。为了除去家的负担牵累,而过出家非家的生活。这不但是佛教,还有天主教等;为哲学科学而献身的,也大有人在。这焉能以逃避现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儒家思想去责难他!学佛也不一定是要出家的,出家仅是根性适宜,而愿意专心修习佛法,宏传佛法的少数人。真心出家的,正是心胸广大,不拘于家庭圈子,而愿为一切人类,一切众生而奉献身心的人。儒者囿于传统的观念,不能理解同情,是很可遗憾的!从前,阳明先生在杭州,见一位僧人在坐禅。问他想念父母吗?心里安不安?结果,使那僧人还俗回家。这在儒者看来,阳明先生的问答,尽了伦常教化的责任。然而,如有兵士在前线,问他想念父母吗?心里安不安?如引起他对父母家庭的忆念,开小差回家,这又该怎么说呢?在现实的国家制度,国家利益前面,儒者早已修正他的观点,如「移孝作忠」,「大义灭亲」之类。只可惜还不能更进一步,移家庭的责任,而作为一切人类,一切众生而献身心的大业而已!
   儒者的大学,是着重政治的。佛法,由于释尊的放弃王位,出家修行成佛,每被误会为学佛是应弃绝政治的,但实际并不如此。现出家身而修学,以宗教师的身分来说法利他,只是学佛利他的一种重要方式,而不是全部。以佛来说吧:释迦佛现出家相,而佛的真实法身──□卢遮那,却是在家相。这意味着在家为佛的正常道,而出家(化身)是因时因地的方便道。而且,有些佛土,根本没有出家众;天王佛也是在家的身分。所以,佛法决不以出家制而轻视在家,漠视政治。在大乘修学的过程中,『华严经』与『维摩经』,已明白表示了菩萨的政治生活。依大乘经说,不但不轻视政治,大乘行者──菩萨,多居于政治领导者的地位,这就是著名的「十王大业」。在政治活动中,王──领袖是更有推动政治的作用。一般人看作权力而发生争夺;儒者看作淑世利民的大道,而毅然以治平为理想(由于儒者以卿相自居,所以不敢作帝王想,而只想致君于尧舜);佛法却看作福慧熏习的殊胜因果。王──政治领袖,在古代是世袭的,这虽然有的昏庸淫乱,祸国殃民,但也有他的福报,生在王家,不求而自然得来。如从臣宰而进登王位;或从平民而登帝位,如刘邦等;或者经民众选举出来的。总之,要有政治的智慧,毅力,组织力,感召力,知人善任,才能成功。这一切,不仅是现生的学识经验,也是往昔生中的福慧熏习。所以在菩萨的学程中,常常出任国家的元首。经上说:初发大心,修十善行的菩萨,起初是得「粟散王」──小王的果报;功德增胜了,得铁轮王报,这是以武力而统一南洲的大王。十住菩萨得铜轮王报。十行菩萨得银轮王报。十回向菩萨得金轮王报,统一四大洲。本着慈悲心来修菩萨行,利人的功德越大,福报所得的王权,也越来越大。因为菩萨修行,一定要以「布施」,「爱语」,「利行」,「同事」──四摄法来摄导众生,也就必然与群众结缘,受到群众的信任与拥戴。这样,修身成就后,从事治国平天下的大任,佛法岂不是与儒家完全相合?只是佛法以为,不一定要从政,才能利益人群而已!
   儒者重视礼教的德化,轻视刑政的法治,所以说:「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然而在佛法,如当政者从慈悲心出发,那德化也得,刑政也得,全依现实社会情况的需要而决定。『华严经』中,多罗幢城的无厌足王,代表了严刑峻法的政治。妙光城中的大光王,代表仁慈的德化,与民同乐。相反的措施,收到了同样的治平成果,都是菩萨的利他方便。这可见佛教的政治观,是不反对刑政的。不独不反对刑政,也不废武力。如铁轮王,就是以武力而统一的。轮王治世的必备七宝中,除了理财专家的主藏臣宝而外,还有军事领袖主兵臣宝。而轮宝,与近代核子弹相像,从千里万里外飞来,使敌人立刻低头降伏。轮王也称法王,是以正法治世的。武力的目的,不是奴役掠夺,而是推行五戒、十善──正法的德政。经上说菩萨成就己利以后,更没有别事,只是为了「严净国土,成熟众生」而进修。严土熟生,无疑的含摄了齐家治国平天下在内。不但菩萨行如此,有的学菩萨而失败了──「败坏菩萨」,由于慈悲利物的关系,也多得政治领袖的果报。不过这不一定贤明:有的贤明;有的善恶参半;有的是骄奢淫乱,误入歧途。如是恶王,这虽然是福业所感,对未来说,不免是罪业深重了!
   凡修身成就而能利他的,儒与佛都是称之为圣人的。中国古代的圣人,如尧、舜、文、武等,古圣就是贤明的君主。后来,孔子也被尊为圣人(也被称为素王),而圣与王不必合一,这才有「内圣外王」的说法。但到底要怎样才称为圣人?『中庸』说:「圣人亦有所不知……亦有所不能」,这与一般宗教的全知全能,是不同的。如说:「圣人与人同耳」;「圣人人伦之至也」。可见儒者的圣人,只是扩展人性,到达人性的最极完成──完人,不曾有飞跃的进化到超人的思想。怎样才算是人伦之至呢?『中庸』说:「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孟子』说:「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所以,如知止于至善,向上进修,修习到不用勉力,不必作意,自然的合于人伦的至道,就是圣。这如射箭一样,不但知道标的,瞄准,而且功力足够,能射达目标,百不失一。『中庸』虽尽力赞叹圣人,说圣人能尽己性、尽人性、尽物性,而可以赞天地之化育;但从『孟子』看来,圣人也有种种不同,还有值得批评的地方。如说:「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所以,修身完成的圣人,由于个性(也应该是见解)不同,风格是那样的差别,不一定是尽美尽善的。孟子的圣人说,是更合于人中圣者的。
   佛教所说的圣人,比起儒者所说,可说是更宽泛的,又更高深的,更圆满的。儒者重于人伦,要进修到人性(天性,明德)的彻底开发,唯善心行的任运现行(天理流行,人欲净尽),才是圣人,这是不可多得的。但依佛法来说,这是难得的,却是不彻底的。因为经过修持,使内心纯净,杂染的不起现行;或者修习到「超作意位」──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这在定力成就,而又是「净定」的话,就能有此心境。如是修习四无量定,那与儒家圣者的心境,更为一致。不过这还不会勘破无明根源,定力衰退了,还是要生起杂染心行的。所以佛法从另一定义,作凡夫与圣人的区别。我们的心行,不问他性善性恶,总之是充满烦恼的。烦恼的根源是无明,以我疑,我见,我慢,我爱为主要的特性。有了这,就蒙惑而不能契会宇宙人生的真义,也就不能无我而有纯善的德行;既不能解开生生不已的死结,他就无限延续于生死死生的狂流,永远是愚疑的凡夫。在这生死漩流中,不要说人中圣人,就是天国的神,也还是糊糊涂涂的,不自主的生来死去。如能依戒定慧修习,修习到勘破生死根源,彻证无我性,才是圣人。这不是一般的善净心识的任运现行,而是无漏无我慧(也称空慧,无相智,无分别智等)的显发。有了这无漏智证的体验,才能截断烦恼的根栽。从此一得永得,决不退转,必然能到达无限的法性海,获得永恒的大自在。
   有了无漏无我慧,彻证无我法性,就称为圣者。不一定有神通,还有烦恼现行,身语方面也不一定清净。比起儒者所说:「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心境,好像差得多,然而却是道地的圣人了。这如大树已截断根木,虽还有生芽,发叶,开花的现象;比起斫枝摘叶,树干光秃秃而毫无生气,恰是彻底得多。如是着重己利的小乘行者,有了这一证悟,最低的称为初果,充其量也只七番生死而已。就是到了四果,自利完成,但还有习气。有的会骂人,有的很固执,虽有这习惯所成不经意的过失,并不妨是圣人了。有的慧解脱阿罗汉(四果),没有神通;根性□钝的,不会说法。所以从表面看来,佛教的圣者,好像比儒者所说要宽泛些,但其实是更深刻的。如是利他为重的大乘行者,不但彻证无我法性,又有广大悲愿。为了严净国土,成熟众生,长劫修行,福慧圆满而成佛,那不是儒者所可比拟的!不再是有所不知,有所不能的圣人了。
   儒者与佛教的圣人,本质上虽有不同,但约圣者的风格来说,也有近似处。如小乘是圣之清者;菩萨是圣之和者,任者;大地菩萨到佛位,「随机利见」,「适化无方」,那当然是圣之时者了。又信愿增上的近于和,智增上的近于清,悲增上的近于任。由于根机性习不同,修学而成圣时,风格也不能一致。当然,圣之时者是最理想的!但在自我中心的凡夫,对此还是不模仿的好,因为是最容易落入摸棱两可与投机的死谷。总之,儒与佛的圣者,都建立于修身──自利成就的立场。所不同的,儒者囿于人格的尽善,而佛法有进一步的,解开生死死生的死结,而到达以无漏慧为本质的圣境。所以扼要的说,儒者是世间的,佛法是出世的(小乘),是出世而又入世,世出世间无碍的(大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