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武侯区幼儿园报名:《萧》楚楚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2:24:10


萧——楚楚散文 




 

    箫,是一个幻觉。


    我至今怀疑它的存在。
 
   那时在山中。夜,毫无预感毫无缘由地箫声就起,远远飘来。音色很钝,却一下就令我颤栗不已。这才知道真的箫声与录音棚制作出来的如此不同。

 

 

 




 


    箫在音碟中的圆润,那叫音乐。而在这样的山中,又是这样的夜晚,它怎麽会是一种乐器呢?我就这样被它走近。它的声音由于山岭起伏的坡度,显得有些滞涩;由于露水与风,它有些潮湿与断续;由于树枝与鸟兽的撕扯,它磨起一道毛边;由于荒冢与夜色,它还沾上几丝诡异之气。等经历这麽多周折辗转到我身边,它已不成曲调。不成曲调便又成曲调,离音乐远,离人却近了。


    我找不到这箫声确切的缘起,弄箫何人?但我认定是个男人(我始终坚持箫只属于男性),而且我断定这是个心灵受过重创,在情感上有着深刻隐痛的男人,因为那的确是一种受伤的声音。花的伤痛从蕊开始,箫的伤痛从唇开始,不,从心开始。我从未听过舌尖都含着泪的箫声,那是一种绝望而伤感的气质,那是宋词的气质。在李清照、秦观、周邦彦的词里就能辨认出这样的气质。

 

 

 





 

       那些夜晚,那些铺满松针的夜晚,我一直被这管箫折磨着、吞噬着。那是无心无欲、旷绝千古的禅境,是痛苦的愉悦。再没有什麽奢侈能超过一人独对一管箫声。我几乎相信这世上只剩下我和箫两个人,甚至连吹箫人都不存在。箫看着我,并透过我看到我身里和身外其余的我;我看着箫,并透过箫的眼睛对红尘视而不见。箫于我,是一种忧郁中的忧郁,如冰在雪中,如紫在紫中。人,总有几处不流血的伤口,在手够不着的地方,是箫替我触摸到它。我相信我是与箫有缘的人,我恣情恣性,淋漓尽致地挥霍我的忧郁。我没有想过来年的这个时候,我的这些心事会在哪里?

 

 

 





 


    失去箫,是在秋凉的时候。仍是猝不及防。它的来与去,都如一道宿命。也许真有其人其箫,他在暗夜里舔干了伤口又回到阳光里去了?也许原本就是我的一个幻觉。弄箫者是人是鬼是仙?成了悬疑。但我失去了那管箫,我把自己失落了却是毋庸置疑的。


    夜真的凉下来,心真的空出来。


    箫声拂过的那些日子,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我仿佛突然为入世找到坚实的借口,似乎要狠狠惩罚一下自己,没怎麽迟疑我就选择了这个城市的中心,人生最嘈杂的所在作为长久的居住,安置好我的躯壳,但我出尘的心灵却无处安置。一时间,多出了许多朋友和朋友的朋友,关系之内的关系和关系之外的关系,但我的灵魂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和窒息。


    这个决定铸成我今生最大的错误,先是我被大自然抛弃了,然后,我抛弃了我箫声一样的出尘之梦。其实这个错误随时可以纠正,可我本就属于柴米油盐的肉身就像生了根的萝卜,正被人间烟火滋润得生机盎然。但人毕竟不是萝卜,人有心。记忆中的那管箫声就成了我心灵的寄居地,成了我所有语言里最敏感的字眼。

 

 

 





 

       "箫"。我轻轻读它的音,倒像叹一口气。它的名字天生就是低音。你无法大声喊它。它是朴素的,淡、雅,一点都不张扬,有点像磨砂过的棉布或洗旧的丝绸的质感。但它又是深邃的,不可捉摸的。我甚至觉得应该在焚香沐浴之后,用心而不是用嘴来感觉它。


    我所见的箫大多是紫色的,在我看来箫原本就只能是紫色调的,要不然怎麽会叫紫箫?尤其它在沉默的时候要紫的更深一些,这种紫没什麽城府,但它很沉实。泛着一层幽冷而虚浮的光,但不眩目。它总是让我想起"禅房花木深"的那种"深"和墨在宣纸上渲染开来的那种"晕"。因此它耐看。又因为它耐看,看久了,看的人心里不免有点发虚。在其它事物身上,我没能找到相同的色调。

 

 




 


    箫是唯一的。


    我从未摸过箫。心里有点怵,总觉得那是摸在一个相约了千年,却又从未见过面的、熟稔而又陌生的人的身上。我揣测:手感一定有点凉、有点湿、有点浮。奇怪的是每次听箫,我都闻到一丝苦意,说不准是哪种苦。有点像苦丁茶在舌尖的清苦;又有点像割草机在刀刃之下青草汁液在鼻端的生苦;更多的时候它离眼睑近,是盈睫泪意的涩苦。

 

 

 



 


    箫的音韵永远是低调的,甚至有些压抑、喑哑。适合独语细吟,即便与古琴相伴,也越发显得孤寂与清癯。我一向觉得低调的乐器才最能与人的心音相和。如箫、如埙、如古琴。记得小时候大声呼口号,我不知道喊的是什麽意思,可是初恋时一个男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出那几个字,我却如遭雷击。这才知道什麽叫轻声说重话。当我们必须维持高调时,使用喉咙,不得不放弃许多精微的东西;而静夜里的低语却能听到整个世界的回应,因为我们用心。我总觉得一管箫比人更懂得在无声中说话,在低语中撼人。

 

 

 



 


     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自己来吹箫。可是,我的身体这样重浊,我如何接近箫?爱看它,爱听它,但我不堪忍受正在被吹奏着的它。我不能想象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把嘴唇迫近箫时的情景。那简直是亵渎。它圣洁的音孔就只适合餐风饮露的高人韵士。

     也曾到街上的乐器行探视过它。与其它乐器相比,它显得有些瘦和憔悴,有些旧和寂寥。就想:它怎麽会挂在这里呢?偶尔也有人问津,拿下来,拂去积尘,指指点点。这手也许刚刚点过钞票,有点粘,偶尔也有人试它,比划几下,吹几声,在车水马龙的背景下,无论姿势还是音调都显得滑稽。而且这嘴也许刚刚经过酒肉鱼虾,有些油腥气;当然,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会买出一支、两支,幸亏若不是为了表演,这个世界真肯静下心来为自己吹箫的人,不会太多。

 

 

 



 


    箫,我不堪忍受它真实的存在。


    这面墙上挂着一把二胡和一管箫。它们的主人是一个爱穿黑衣的人。一双黑黑的眼睛,眼睛周围永远围着黑晕。他似乎对这个世界始终不经心,心神仿佛永远坐在影子的缘。想来日常的事便是"闲拈古帖临池写,静把清樽对竹开" 了。否则,飘袂之间,襟袍过处,怎会明明暗暗地阵阵墨香?那是芭蕉窗前,端砚边,经史子集、诗书画印里经年浸泡才可能养出的书卷气息。他是悒郁的,即使不穿黑衣,你也能感受到他的悒郁与清寂,一直从骨头里散出来;你即使在白天见到他,也觉得是在夜里。话很少,低音,但很有底蕴。反正冷暖浓淡都是自知的,他有理由沉默。至多用那把二胡说话,他是抑郁的、幽怨的,把金属的弦一直嵌到人心尖上去的那种痛。但他从来不去碰那管箫,这很合我的心意。我总觉得他与多年前山中的故事有着某种意外的关联,这种想法让我暗暗心惊。即使他就是那个弄箫的人,他也不该再去碰昨天的箫。就让他挂在今天的墙上,像个暗语,像个用心交换的默契。

 

 

 



 


    箫,我无法拒绝它真实的存在。


    我心中的那管箫,要隔着岁月编织的篱笆,隔着空山幽谷,隔着夜,隔着梦听,才好。


    也曾溺爱一个青花小瓷碟,时常放在手边赏玩,一日竟失了手,瞬间化为虚无。这才知道,爱的东西,原是不能放得太近的。


    这管箫,我不能再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