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诉于正案知识产权:“二杆子”撑不住红色大帝国

丁学良：“二杆子”撑不住红色大帝国

作者：丁学良   发布时间：2009-12-11    阅读次数：917次

丁学良专栏

    世界上第一个共产党政权的建立和完结有一个惊人的相似之处，那就是出人意料的快速和顺利。俄国共产党从地下党、逃亡党（因为被政府追捕）变成执政党，只用了不到48小时：1917年10月24日上午列宁等人开会决定起义，26日凌晨3点钟冬宫被占，临时政府成员被捕。对创建世界上第一个共产党政权功劳居第二位的托洛茨基不久后回顾说：“最后的行动似乎太短了、太干巴巴了，与事件本身的历史份量不匹配”（Alan Bullock，Hitler and Stalin: Parallel Lives，pp.55-56）。  共识网http://www.21ccom.net

　　这个帝国政权的终止也差不多：1991年12月7日是个星期六，“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三个原始发起国，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这三个加盟共和国的首脑，叶利钦、克拉夫邱克（Leonid Kravchuk）、苏斯科维奇（Stanislav Sushkevich），在一个非常特别的野牛森林里举行了一次秘密会议——三人见面讨论的事并不秘密——这个地点倒是隐秘，它在白俄罗斯靠近波兰的边界，是残留不多的欧洲野牛的栖息地，当年赫鲁晓夫任苏共首脑时很喜欢在这里打猎，后来于是就建了一座精美的别墅，让苏共政治局首长们来此享受某制度的优越性。这三个领导人认为，讨论苏联的未来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可以考虑成立一种新的联盟关系（J. Matlock, Jr., Autopsy on an Empire，世界知识出版社译本第741-746页）。但是，新成立的联合体不是一个国家体制（The State），不能对它的成员有任何主权方面的限制。所以，苏联继承者的性质就彻底变了。而且，新成立的联盟不但对内不是一个国家体制，对外它也不能作为一个单一的国际法主体，不可以在国际上代表其成员国签订条约。换句话说，计划中的新联合体等于是独立主权国家之间的一个有限协调机构（邦联），还比不上二十世纪后期的英联邦，因为有些英联邦成员国的名义国家元首是英国君主，比如澳大利亚。 

　　这三个联盟发起国一旦签了如上的协议，苏联在法律上就不存在了。这三个联盟发起国就“文明离婚”一事达成了一致意见，随后，前苏联（这时起就要用“前”字了）下面的十五个加盟共和国——这十五个中有三个此前已经跑掉了，是波罗的海区域的三个国家，然后加上一个很特别的国家，即斯大林的祖国格鲁吉亚，正打得昏天黑地，没心思开会——除了这四个之外，其他的加盟共和国在哈萨克斯坦首都签订了一个新的宣言，这个新宣言就是后来“独联体”的来源。“独联体”，为什么把“独”放在“联体”前面，就是强调所有的成员国都是独立的主权国家，你俄罗斯和莫斯科跟咱们的关系不再是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的关系，你们的执政党跟咱们的执政党不再是上下级关系了。 

　　到了这个关节地方我们就要强调一下，那就是在苏联存在的全部70年历史上，苏联《宪法》所规定的加盟共和国可以自愿退出的权力从来没有存在过。之所以没有存在过，或者说这个权力从没有被运用过，因为它完全是靠着苏联的军事力量使得《宪法》的这个重要条款（即自愿分离条款）毫无意义。等到1980年代末期至1990年代初期，当苏联最高领导人戈尔巴乔夫既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继续用军事力量来保持《宪法》等于废纸的状况，他们第一次行使苏联《宪法》赋予的权力，讽刺的是，那也就是苏联的完结。1980年代中期开始的第二次修补民族关系的努力，把苏“联”弄成了苏“分”。历史转了一圈，二十世纪初，多个非俄罗斯民族要自治争独立，对瓦解沙皇帝国起了决定性作用。二十世纪末，同样的力量对瓦解苏联帝国起了决定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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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文媒体和出版物里，有无数的篇章谴责戈尔巴乔夫关键时刻软弱，没有动用枪杆子阻止苏联各民族共和国的分离。从纯粹技术的意义上，这类批评也有小部分说服力：老戈当然可以让军队大动干戈，把分离运动的头头和骨干力量杀他一大批。但是然后呢？实际上，苏军也不是一点没动手：1990年1月20日，他们的坦克部队在阿塞拜疆首都大街上消灭了至少60个人；1991年1月13日，苏军在立陶宛首都干掉了15个平民，伤了几百人（Bill Keller，“Soviet Military Takes Control of Baku”，NYT，20 Jan 1990; World Almanac and Book of Facts 1994，p.785）。只不过规模在有些国人眼里太小菜一碟。近20年后的今年11月，老戈回应道：他当初没有大动干戈，是不想在欧洲再启动一场战争。从更大的图景看，他这个说法是成立的，一个大帝国不能仅仅靠枪杆子来支撑。已经支撑70年了，“枪杆子第一”体制即苏联军工利益集团永远优先的制度安排，已经耗尽了大帝国的血液（William E. Odom，The Collapse of the Soviet Military，Ch.6 and 11）。这也就是苏联为什么从1980年代中期起，急着要裁军、要改革的基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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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还会辩驳：当然不能仅仅靠枪杆子，还要靠笔杆子。这话也没全错。不过，苏联在笔杆子方面做得也挺尽力的：即便是在斯大林时期，苏联《宪法》也保留着各加盟共和国“自愿退出联盟的分离权”那个庄严条款（Clarkson，A History of Russia，p.628-629），虽然几百万人已经在“叛徒、间谍、资产阶级民族主义分子”的罪名下被砍掉了脑袋。现代社会的一个基本常识乃是，你不可指望仅靠讲空话讲假话就能把所有还未被砍掉的脑袋都搞残，你总得要有相当份量的真货兑现，以使你的笔杆子不至于成为大众的笑料。你一方面在《宪法》里高举“分离权”的旗帜，同时又不给人家任何实质的自治权，你这不是动员广大群众来骂你撒谎吗？所以，是苏联的笔杆子失效在前，然后才越来越倚赖枪杆子（未必老是开枪，也包括武力威胁）。他们的“二杆子”使用了70年，早就折旧报废了。这种状况，倒是早些年毛泽东的那句名言说得蛮到位：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自由，这是历史无法阻挠的步伐（《人民日报》1972年2月28日）。毛的这顶帽子原是为白色（美）帝国主义定做的，套在红色帝国主义头上却更加合适。这里的奥秘挺值得我们深思。 

　　苏联的建立和完结，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事件，因为它波及几十个重要国家和民族，影响了数十亿人的命运。上世纪立起和倒下的这个疆域最大的多民族国家的历史教导我们：建立一个大帝国离不开“二杆子”，但仅仅倚赖“二杆子”，是无法使一个大帝国持续稳定运转的，更无法使它繁荣昌盛、四邻悦服。在以后的篇幅里，我们将超越“二杆子”神话（有些中国人对这部神话上瘾太深），探讨这一对“法宝”之外的要素，特别是联系中国的问题来探讨。（本文是丁学良博士《“民族区域自治”与“分裂主义”：中国边疆治理的难题试解》的第六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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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本文链接：丁学良：“二杆子”撑不住红色大帝国 文章来源：共识网转自FT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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