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6140a车床电路图:《我听见麦子在呼唤》云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4 14:49:28
  《我听见麦子在呼唤》 云骊  一个北方农村长大的孩子,总会和麦子有着一种通感。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乡下了,甚至忽略了麦熟的季节。然而在这个夜晚,我突然听到了麦子的哭泣,那细密的哭声从我儿时的村庄一路弥漫过来,淹没了我整个的梦境。


我梦见自己又一次一个人仰面躺在一块还未开割的麦田里。静谧的麦田闪着一种孤独的、怨恨般的暗黄色光泽,低俯在麦田上空的麦香浓郁而沉重,那些成熟的麦穗完美无暇,笔直尖锐的麦芒齐刷刷地刺向天空。这是一片即将被收割的麦田,午后的阳光面无表情地逼视着麦田,在纯净得空洞而悠远的天空下,麦子像祭坛上的少女一样肃穆而悲壮。我拿着镰刀躺在麦田里,仰望着麦子在蓝天和黄土之间与神灵吻别。我必须在她们没有落于尘土之前收获她们,把她们温柔地搂向怀里,用锋利的镰刀定格她们青春而成熟的倩影,然后用清洗了无数遍的陶器把她们盛起,放在我的床头和我一起过冬。我用镰刀收割她们,牵引着麦子像出嫁的新娘一样唱着哀歌欢天喜地的结束她们的少女时代。
我的手被割破了,我的血和麦子的血流在一起。在这个夜晚,我身体深处的痛觉复苏了,在梦境之外真切地延续和弥散。在这个夜晚,我的心和遥远村庄的麦子一起清醒地痛着。


记忆中的麦收季节是纯粹的、神圣的,因而也是壮美的。麦子熟了,上帝似乎打碎了他的酒坛,把金黄色的琼浆倾倒在大地上,山凹里、岭台上,金黄色的麦子一片一片地流淌着,热烈而喧闹。麦子是这个季节的主角儿,被宠着,护着,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牲口和农具,一切都因为麦子而忙活起来。因为麦收,平日里被骂作窝囊废的男人受到了尊重,精神抖擞地挑着百十斤的担子走在前面,让女人和孩子提着水壶在身后跟着,体味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因为麦收,平时撒娇撒野的孩子也自觉的收敛了,乖乖地到田间地头送水端茶;因为麦收,清贫的农家会在这个季节里吃上几斤鸡蛋、蒸上几锅白馍以犒劳三军。在这个季节,整个村庄都像迎接御驾亲征的皇帝一样迎接麦子,在铺天盖地的金黄色的背景下,殷殷地表达着对麦子的虔诚。


民以食为天。麦子就是农民的天。没有哪个统治者更能像麦子一样让农民觉得亲切和信赖。像土地一样隐忍的农民,无论承载着多少痛苦和不幸,只要有麦子,有饱满的粮囤,她们就能或哭或笑地活下来。麦子是带着神的使命来的,在麦收的季节里,村庄里弥漫着一种祭祀般的庄严,农人在沉甸甸的麦担里掂量着活着的价值和希望,麦子,寄托着她们对生活的全部憧憬和精神依赖。一季的劳作只要有了收获,就觉得天理还在。


一个农民的一生,总是和麦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季的新麦下来,贴着“喜”字的粮囤迎来浑身带着麦香的新娘;种麦的时候,生命的种子和垅间的麦子一起发芽;等到来年麦收,新娩的母亲刚好赶上吃新麦馍,滋出丰沛的乳汁来喂养新生的婴儿。乡间的孩子,是和麦子一起生、一起长的,一个农民,他的生命有多长,麦子就会伴随他多久,麦子,流淌在血液里,隐藏在生命里,成为深埋在生命之下的密码。正因为如此,中国的农民对麦子倾注了太多的感情,而中国的麦子,因承载了太多的希望和寄托,浸润了太多的汗水和泪水,成为味道最咸的麦子。

麦子是农民的命根子,麦子的命运,就是农民的命运。麦子贱了,农民就贱了。当中国不再需要那么多麦子的时候,也就不再需要那么多农民。而农民,对于土地的虔诚不仅仅是一种生存的需要,更是他们的一种信仰,放弃了土地,便远离了他们的精神家园。当沉重的负荷使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土地成了勒在脖子上的绞索,一层又一层压在上面的负担使土地成了一个被无数人蹂躏过的女人一样再也唤不起农民的怜爱,在一个又一个清寂的早晨,我的农民的父母和兄弟相继背上简单的行囊,漫无目的地走向城市。父亲离家的那个清晨,刚刚收割过的麦田依然新鲜的伤口里溢出咸咸的麦香,蛙声在麦香的包围里空空地响着,父亲被露水打湿的鞋上沾满了破碎的麦叶。我的苍老的父亲,将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从土地的主人沦为城市的奴隶,用曾经捡过麦穗的手去捡拾垃圾和白眼。


在这个麦收季节的夜晚,我听见麦子在低低地哭泣着,像一群被丢弃的孩子,寻找着回家的路。而我的农民的父亲,又一次循着麦香,不由自主地把脚步挪向麦田。父亲凝视着麦田,承载着沉甸甸的希望的麦子,像犯了错一样低垂着头。父亲挥起镰刀,狠很地向麦子甩去,像把耳光扇向他的曾经让他伤心的儿子

   麦粒四散,我看见麦子金黄色的泪珠溅在父亲的脸上。父亲哭了,父亲哭泣着拥抱住了他的久别的麦子,就像村庄哭泣着拥抱住了久别的父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