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们齐打交火影:记者亲历密松水电站追溯大坝停建 中资折戟缅甸？

　　中国最大的海外水电投资项目面临搁浅，虽然突如其来，但是背后隐藏的积怨却由来已久，更重要的是，在中国水电开发是经济问题，在缅甸却是政治矛盾。东南亚，这片中资企业的探险乐园，同时随着12名中国船员遇难的噩耗传来，面临历史关键拐点。

　　南方周末记者 曹海东 陈军吉发自缅甸仰光、密支那

　　突如其来的搁置令

　　中国目前最大的海外水电投资项目——缅甸伊洛瓦底江上游水电项目——正面临全面停建的风险。

　　最初的指令来自2011年国庆节的前一天。当日，缅甸联邦议会宣布，在总统吴登盛任期内，政府将搁置一项由中缅两国合作兴建的有争议水电工程——密松电站。

　　密松电站是中国五大发电集团之一的中电投在缅甸计划开发的七级水电站中最大一级电站，投资36亿美元，于2009年开建。

　　此前，中电投已与缅甸政府签署协议，将开发缅甸最大的河流——伊洛瓦底江。按照规划，伊洛瓦底江水电项目规划装机2000万千瓦，建设工期15年，堪称“海外三峡”。目前三峡电站总装机容量1820万千瓦。

　　消息一经传出，各方均感意外。中国在缅甸投资水电、矿产、石油管道等能源资源项目，一定程度上，缅甸已成中国能源的桥头堡。水电开发受阻，显然会引发中国政府对其它能源开发项目政治风险的担忧。

　　针对密松电站，外界一直有争议，包括水库诱发地震、施工技术是否先进等，就连2011年伊洛瓦底江水位并不高也引发了缅甸人恐慌。他们将此归咎于已完工的水坝前期工程，担心“以前坐船过江，以后坐摩托车过江”。

　　尽管如此，项目还远未到搁置的地步。电站合作方之一的中电投总经理陆启洲一再表示“非常震惊”“不得其解”，因为之前，“缅方没有就搁置意向向我们做过任何沟通”。

　　的确如此，至少在2011年3月，双方还处在蜜月期。2011年3月底，南方周末记者在缅甸密支那（缅甸北部边陲重镇，北部最重要河港）采访伊洛瓦底江上游水电开发之时，被守卫电站的缅甸政府军拦截在离密松电站不到五公里的江边。

　　身佩枪支的军方官员一边检查护照，一边用相机给随行几位记者拍照留档，他们甚至警告陪记者前往密松电站的当地人，不要将所拍照片登出去。缅甸至今是一个对记者颇为讨厌的国家。

　　与记者同行的一位电信工程师不断抱怨要在密支那待两个月。他此行的任务即为密松电站建设通讯网络，进而为中电投水电项目做前期准备。

　　与水电站建设同时进行的还有移民。在由中电投和缅甸合作方“Asia World”建设的一个水电移民村，目前已经有人入住，工人们正在为村民建设教堂。这个新村有约300户，每家有一座二层阁楼，底层是一个漆成绿色的小厨房。光着脚丫的孩子们在支起的简易的排球网架前玩耍。

　　在施工现场，还能看到“Asia World”雇用的持枪警卫以及中国水电的施工车辆。一位68岁的缅甸老者说，现在只要是电站移民就给1年的大米，10万缅元，合资双方在淹没的土地之外重新为他们租种一块地。同时，合资双方还为移民建设污水处理厂。

　　直到2011年6月初，缅甸北部政府军与克钦独立军（KIA）之间发生战争，都未殃及密松电站。KIA是克钦独立组织（KIO）的武装力量，是缅甸最大的地方民族武装之一，也是缅北势力最大的武装。这也正是缅北政局复杂的主要原因。

　　彼时的伊洛瓦底江水电项目，似乎还在向好的方向走。三个月后，一切开始改变。

　　9月26日、29日，缅甸著名周刊《Eleven Weekly》连续大幅报道水坝问题，一个关于伊洛瓦底江开发问题的学者论坛也在此前后举行。

　　对此，缅甸总统吴登盛如此解释，密松电站可能会“破坏密松的自然景观，破坏当地人民的生计，破坏民间资本栽培的橡胶种植园和庄稼，气候变化造成的大坝坍塌也会损害电站附近和下游的居民的生计”。

　　“反对中国公司，而不是中国人”

　　密松水电站搁浅是否因为环保问题，至少陆启洲接受中新社采访时予以反驳。他以美国胡佛水电站、巴西和巴拉圭合作开发的伊泰普水电站为例，来阐释水电开发对缅甸经济社会带来的好处。

　　不过，这并未迎来掌声。

　　长期关注东南亚水电开发的一位学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早期缅甸军政府缺乏资金，为此大量招商引资，但筹资被用于内战，造成大量难民前往泰缅边境，就此催生了大批民间组织。这些民间组织派人专门前往密松电站等地调查，撰写报告，继而引发国际关注。

　　更重要的是，密松电站的坝址属于缅甸政府军管辖范围，但淹没区却在克钦独立组织控制区域。自1994年双方爆发过一次大型冲突之后，至今没有大冲突，现在KIO还在密支那设有办公室，负责和政府沟通，双方互不干涉，但是缅甸军方一直想解决心头之患KIO。

　　正是这种长期的政治分歧造成双方一直在争取“密松电站”话语权。2011年3月，KIO甚至专门致信中国领导人，要求停止密松电站建设，否则有可能就此引发内战。

　　密支那一位当地人说，2010年，密松电站周围曾发生过连环爆炸，据说有中国工人受伤，“政府说是KIO做的，但KIO始终不予承认”。就在2011年3月，南方周末记者前往密支那的第二天，KIO激烈反对密松电站。

　　和中国不同的是，缅甸的水电开发问题并不完全是经济问题，更主要是政治问题。在与南方周末记者同行的一位缅甸学者看来，之所以他们反对水电站，源于四个方面：

　　水电站的决策过程是缅甸高层少数人的决议，和大多数缅甸国民没有关系；水电站建设好之后，不会考虑到其他利用，比如灌溉；卖电的收入未惠及缅甸民众，在密支那甚至缅甸最大城市，原首都仰光，大型宾馆都有自备发电机，滞后的电网已经成为缅甸工业发展的一大制约；水电项目往往采取BOT方式（建设－经营－移交的合作投资模式），建好后虽然50年就会无偿移交缅甸政府，但“大坝可能40年左右效益就不行了”。

　　南方周末记者拿到的一份柬埔寨民间报告，里面讲到，几乎所有缅甸少数民族都认为他们和政府之间的关系是消极的，这种不信任源于政府在七个邦的“自然资源过渡攫取行为”。

　　“凡是有武装的力量，他们变卖资源越多，平民越受苦。”一直关注缅甸环境问题的缅甸学者Myint Zaw说。

　　“我们反对的是中国公司，而不是中国人。”密支那当地一位民间组织的负责人指着一条中国公司修建的水泥公路说道。

　　密松电站已经引发缅甸近年来罕见的一次全民大讨论。

　　显然，政府与反政府武装的政治考量、政府水电项目决策民主性，已经成为缅甸反对中资公司投资的核心。

　　中资企业的探险乐园

　　其实，伊洛瓦底江边就是一个中国的大市场。2011年3月，南方周末记者看到，在岸边堆砌的各种货物，充斥着中国产品，连购物袋都是香港电视剧《少年张三丰》中张三丰扮演者何家劲的图像。

　　缅甸正在成为中资公司投资的重点。目前，中国在缅甸投资的主要领域有石油天然气、电力、矿产业、制造业等，这还不包括未来的高速铁路、公路等计划。目前，中国已经成为缅甸第一大贸易伙伴。

　　缅甸的财富味道，已经让国内企业不断前往探险。

　　在密支那，南方周末记者遇到一位来自重庆考察投资的企业家，此次他来密支那的护照竟然是空白的，“根本不用办签证，我一个朋友在口岸接下就可以了”，他还嘲笑记者用800元办签证太傻了。

　　“现在的机会就在缅甸。”他特意将重音落在了“就在”二字之上。

　　不过，肉到嘴边并不容易消化，密松电站就是一个案例。Myint Zaw发现，中资企业投资之时，往往会直接和缅甸的地方政府、中央政府以及大型企业打交道。

　　这客观上会加剧缅甸民间与中资企业的冲突。

　　已是缅甸第四代华侨的林先生告诉记者，目前，缅甸反华情绪基本上滋生于民间，因为中国公司往往采取BOT的方式，对于缅甸军政府来说，这是一种在资金缺乏时筹资的好方式，但是民间有部分人认为，资源被人控制了。

　　此次缅甸反坝讨论中，连一贯与政治保持距离的华人，也嗅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息——水坝可能引发新的排华事件。水坝被搁置，华人如释重负，但随之觉得“中国亏了”。

　　2011年6月缅北军事冲突之后，Myint Zaw来到北京和中国学者交流，他说现在中国投资缅甸也是希望解决自己的能源安全问题，包括石油管道，绕开马六甲海峡，但是忽略了缅甸本身的能源危机。“缅甸自己的能源安全都没有保证，而中国却试图通过它来获取能源安全。”

　　从目前来看，缅甸几乎离不开中国，缅甸总统特使也在向中国积极解释相关事宜。长期关注东南亚水电开发的学者说，密松电站事件应该成为中国海外投资的一个转折点，“如何协调包括民众、政府、反政府武装等各方利益，如何评估政治风险和经济利益等，这些应予反思”。

　　现在来看，路很长。来缅甸考察投资的上述重庆企业家发现，在缅甸投资水泥、红砖等基础设施潜力巨大，但缅甸开办工厂的手续很复杂，不过，他对此并不担心，“有钱就行”，他笑着用手比划了一下数钱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