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凡·塞尔瓦托星座:用时间创造不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23:45:20

在这个注重效率的世界,还有像海斯、罗瑟这样的工匠能够不计时间成本,专注于创造永恒和经典,这实在令人羡慕。

作者:全球商业经典 来源:东西 (http://dongxi.net/)

文/曹可臻摄影/张卓
在这个注重效率的世界,还有像海斯、罗瑟这样的工匠能够不计时间成本,专注于创造永恒和经典,这实在令人羡慕。


  “对,你刻得很好。不要犹豫,要一刀完工。”海斯女士(Martina Hess)站在我的身旁一边鼓励我,一边向我传授着雕刻的诀窍。海斯是柏林KPM(德国皇家陶瓷厂)的雕刻工匠,眼下她是我的师傅。
  海斯50岁上下,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刚见到她时,她正聚精会神地雕刻,神情严肃,看起来像是个深度沉浸于自我世界的研究者。但一聊起来,你很快就会发现她是个热心的人,喜欢和人分享自己的感受。她的英语不很流利,却很健谈。
  海斯正在指导我雕刻的是一个圆形陶瓷烛台的胚胎。我的任务是根据烛台表面的纹路,将叶片形的装饰纹路镂空。这是制作陶瓷烛台的第三道程序。在此之前,先要将高岭土混合的溶液倒入模具内凝固,再将成型的器皿拿出保持湿润。在雕刻完成后,还要再经过以下程序:检查裂痕、上釉、第一次高炉烧制、圆口处理、第二次烧制圆口、上色、绘画以及最后一次的入炉烧制。
  我试图集中精力,一刀完工。但手还是不停地抖动,一刀下去,不是超出了纹路的界限,就是歪歪扭扭、凹凸不平。这令我有些懊恼。小刀在海斯女士的手里看起来很轻巧、很灵活,为什么到了我的手中却那么的不听使唤?
  但海斯女士并不觉得我做得很糟糕,仍然不停鼓励着我:“对于新手来说,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有这样的师傅带,我感到庆幸。
  相比于我,海斯女士自己可没有那么幸运。30年前,当她在巴伐利亚入行时,她的师傅是出了名的严厉。“他是个有名望的老人。每次去见他,我的肚子里都像是有一千只蝴蝶在飞,害怕自己有什么没做好。”海斯回忆起学徒时光的青涩,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
  2007年,海斯原本所在的那家巴伐利亚陶瓷厂因为经营无法维持而倒闭,随后她来到KPM。
  KPM是德国四大陶瓷厂之一,1751年在腓特烈大帝的授意下成立。1763年,这位热爱陶瓷的普鲁士帝王又将KPM收购。260年来,KPM从来没有停止过经营。尽管有了大规模生产的条件,但直到现在,它依然保持着传统的原料、配方,坚守着传统的制作技艺。
  “与几百年前相比,只有烧陶的方法改变了—以前窑是烧柴的,现在改成了天然气,并且由电脑控制。怎样拉坯、怎样上色、怎样造型都是没有变过的。”KPM的公共关系总监克莉丝汀·曼戈尔德(Christine Mangold)说。
  这是KPM的特别之处—每一件作品都是孤品,因为件件都是手工制作。KPM是世界上少数仍坚持全手工制作的工厂之一:从制模、塑型到绘彩。它也是世界上唯一一家所有产品都可以以纯白色销售、同时又能提供种类繁多的装饰图案的手工瓷器工厂。
  如今,印有宝石蓝君主节杖标志的KPM瓷器已是世界顶级瓷器奢侈品之一。一件KPM瓷器的均价在500-1000欧元之间,最贵的KPM瓷器甚至达到上百万欧元。即使是我正在制作的简单烛台,如果完工后的质量能达到标准,价格也会在200欧元左右。
  要进入KPM做工匠可不容易。每年都会有100至200个人申请成为KPM的学徒,但最终只有2到3人能入选。克莉丝汀坦率地说:“如果我们教会了太多的人,就会有人带着技能离开。技能是我们最宝贵的东西,所以我们并不希望有特别多的人来我们这里学习怎样做瓷器。所有的学徒都会被我们雇佣。”
  成为KPM的学徒工后,还必须进行为期3年到5年的培训。只有在成为正式工匠后,才能上手制作一些重要的陶瓷作品。像海斯女士一样一来就能成为正式工匠的情况在KPM并不多见,大多数工匠都由KPM自己培养。
  有机会和KPM的工匠学艺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我决定按照海斯女士所说的要领继续尝试—我小心翼翼地沿着烛台表面的一条纹理轻轻划过,在最后的节点稍稍用力将陶土抠出。可是,任凭我如何专心、注意手法,还是达不到海斯女士干净利落的水平。
  “不要着急,要静静地感受,就像和陶土对话一样。”海斯女士对我说,“这就像是一种冥想”。
  冥想?听起来有点玄,但试试无妨,周围的环境也很适宜。
  我们所在的工作室很大,是KPM博物馆的一部分。KPM位于柏林市中心,虽离著名的旅游胜地波茨坦广场只有两站地铁的距离,但这块区域闹中取静,并不喧嚣。整个KPM厂房是一个U字形的设计。左翼和中间区域是生产和办公区,不对外开放;右翼于2009年建成了一座博物馆和一间咖啡厅。这两座对外开放的建筑很好地体现了KPM的皇室风范,咖啡厅里使用的餐具都是KPM产品。博物馆不大,但功能清晰,设计现代。博物馆的前几个展厅主要用于介绍KPM的作品、历史和生产工艺,后面的工作室则用于展示制作陶器的细节。每个星期KPM现有的52个工匠们就会轮流从左翼的生产区域到工作室工作,与参观者交流。
  此刻,工作室里很安静。除了海斯女士,还有两位瓷器画师正在专心致志地工作,没有其他来访者,很适合冥想。
  我一边按纹路刻着,一边放松心情,全神贯注地盯着陶胚,想象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和它。手上的感觉慢慢好了起来,小刀顺利地划过一片片叶子花纹的边。但正当我感到得心应手时,一个不小心,我又将刀锋划过了叶片的边缘。
  “您30年做这个工作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吗?”我问。“有些时候我也感到十分无聊。”海斯女士依然微笑,“有时候我也想毁掉一切。做一件作品遇到很多挑战,会灰心丧气,想要倒掉所有的东西,或者干脆不干了。但总是能克服的,慢慢地做下去,会赢得挑战。”
  工作室靠窗的位置,罗瑟女士(Annett Rother)正在一个白色陶磁盘上描绘一朵花,桌上摆着一列盛满五颜六色矿物颜料的玻璃小碗。盘上的花已初具模型,她正用极细的画笔勾勒着花瓣,每画一笔,她就会蘸一下桌上的一种油,再蘸一下颜料。
  “这是熏衣草油。它能使颜色在最后一次高炉烤制的过程中更好地被吸收,也可以使颜色看起来更柔和。”见我好奇地望着那盘油,罗瑟主动解答。
  她的手很纤细,握着画笔画花瓣时一笔一顿的样子,很有大师的范儿。
  罗瑟看起来很年轻,但她已经做了24年,是KPM自己培养的画师。花鸟和风景是她的绘瓷专长。这两个主题也是KPM瓷器最经常使用的装饰。
  我静静地坐在她的桌旁,看她一笔一笔地描绘花的细节,就像刚入行的学徒一样。
  和镂空雕刻相比,瓷器彩绘是个更难的专业,要成为一名KPM的画师也比其他工匠更难。首先,你需要具备一定的油彩绘画基础。在被选中成为学徒后,你要跟随KPM内部的教学老师进行三年的学习。第一年所画的瓷具不会被出售,第二和第三年,你画的产品有可能在公司的纪念品商店出现,但这是极少数,绝不可能是常规的产品。三年后,你还要花上三到六个月的时间,坐在一名有经验的画师旁,看他如何绘画,与他交流,收集他的想法。“但这并不是一对一的师徒关系,你必须具有足够的悟性和理解力,才能从老工匠身上学习到绘瓷的精髓。”罗瑟一边画一边说。
  她的进展很慢,接近半个小时,还没有描完一朵花。她告诉我,即使是为一只中型陶瓷盘描边(根据盘子边缘的纹路着色),也需要花上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这是件精细的活:首先,必须保证绘制花纹的毛笔毛发坚挺;其次要注意上色,因为现在绘制上去的颜色,经过烧制之后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成品的色泽和亮度要出窑之后才能显现出来。所以,她的工作需要耐心和时间,追求的是精致与细节,而非效率和产量。
  罗瑟的话令我想起在KPM博物馆前厅看到的一句英文:Taking the Time to Create the Timeless,即“用时间创造不朽”。这句英文的句式很美,意境也很美。在这个注重效率的世界,还有像罗瑟这样的工匠能够不计时间成本,专注于创造永恒和经典,这实在令人羡慕。
  罗瑟对自己的工作很自豪。她说:“这是份特殊的工作,不是大多数德国人都能做的。能进入KPM这样历史悠久的公司,也是一件特别受德国人尊重的事。”不过,谈到收入,罗瑟也直言不讳:这份工作并不能使她赚很多钱。虽然温饱没有问题,但她仍希望生活能更好一点。
  上世纪90年代以来,KPM几度濒临倒闭。罗瑟和另一位画师都曾一度离开KPM,直到2007年又重新回来。
  社会变了。当今的时代已不再是瓷器最辉煌的时代。曾经的传统在欧洲流失,欧洲不再流行家庭宴会、下午茶会,精致的餐具、茶具也不再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对高端陶瓷用具的需求越来越少。
  “每个工厂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克莉丝汀告诉我们,“即使是麦森—欧洲历史最悠久的陶瓷厂也一样。每个工厂都在想办法找新路子,把瓷器做得更吸引人,扩大销路”。
  2006年,不堪重负的柏林市政府将KPM转让给了私人银行家约尔·沃尔特曼(Joer Woltmann),情况才开始慢慢好转。
  沃尔特曼是个土生土长的柏林人,对于KPM有深厚的感情。“KPM的瓷器很昂贵也很独特。因为独特所以重要。我们想要把这种工艺一直保留下来,现在到处都是工业化,但传统工艺是一种文化,也很重要。”他曾说。
  在沃尔特曼的经营下,KPM开始尝试新的方法,在柏林建起了博物馆、展示商店、咖啡馆。2010年,KPM还尝试与大自然保护协会(WWF)合作,设计制造了以虎为造型的陶瓷装饰品,在虎年宣传对野生老虎的保护。
  今年年初,德国柏林动物园的明星北极熊“克努特”猝死。KPM又与柏林动物园合作,制作了限量版的北极熊陶瓷摆设,在动物园售卖。
  这些尝试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现在,KPM又与法国跑车制造商布加蒂合作,制造了世界上第一款由薄瓷作为部分内饰和外饰的汽车。这款最高时速能达到400公里/小时,售价在1.65万欧元的高级跑车被布加蒂命名为“白色黄金”。在欧洲,“白色黄金”也曾是人们对价值连城的高级瓷器的别称。7月的亮相会上,沃尔特曼不无自豪地说:“KPM是世界上最快的瓷器。”KPM与布加蒂的合作并未就此结束,两个公司还在继续研究陶瓷在汽车领域的运用。
  在新市场拓展方面,KPM也很积极。目前它已经在俄罗斯、美国成功分得一杯羹,在未来的两年内还准备进入日本、中国。
  克莉丝汀对未来充满信心,“目前我们虽然还没有完全达到收支平衡,但总的来说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