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求生热带荒岛马特:弄落的酒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6 11:03:37

     春飞

    俊生把最后一捆柴往斜坡下推,因为用力过猛,他一个踉跄差点倒下,定了定神,看见那轮红日已经滑到了西天,夹在狗背峰和仓口峰之间,把整个西天燃烧得像一片红海。他又想起了唐三的话:“弄落的夕阳真是奇特!” 

    这是弄落村一天里出现的最后一次夕阳,真正的傍晚终于来临了。

    唐三说的没错,弄落的夕阳真的很奇特,在弄落,一天能见到几次夕阳,因为弄落的山太高了,遮天蔽日,数不尽的峰峦起伏,每当太阳从山背划过,就只看见留在山峰之间的红色的天空,整个弄落村陷入了傍晚。

    唐三,这个弄落的不速之客,来得突然,去得也匆匆。十几年了,俊生记忆犹新,那个下午,弄落正挽留着夕阳的最后一段弧的时候,唐三来告别,俊生百般挽留都没有用。唐三说:“俊生,弄落的夕阳真是奇特!真是个好地方啊,山美水美人更美,什么都美。只可惜,弄落没有酒喝,我这么贪杯,只好走了!” 。俊生还来不及告诉唐三让他多住几日是为了喝一杯俊生和黎凤的喜酒,唐三却已经连夜溜走了,跟他一起消失的是黎凤。俊生每次想起,心底就产生幽幽的恨意,他恨黎凤,更恨唐三。

    “收工咯!”有人叫唤,俊生收回目光,向坡底看,一个黑影闪过篱笆外,进了后院。他把弯刀往腰间一别,下了坡。

    离后院还有很长一段路,就已经闻到浓重的酒精味,大热天里,食物发酵得很快。

    杰石已经在酒屋等候了,一见俊生进门,他马上站起来,把空瓶“雪碧”递过来:“诺,装满。”

    俊生看着杰石那一身干净的白衬衫,问:“上街了?今天不是圩日啊。”

    “先给我装了吧。” 杰石说,声音低得好像他自己都听不清楚。知道气氛不对劲,俊生不说话了,挪出酒壶,拿了漏斗,蹲下,专心倒酒。浑黄的红薯酒通过漏斗流进了杰石的“雪碧”,厨房里顿时充满了红薯与酒精的味道。周围很静,只听见倒酒的声音。

    杰石突然说话了,他说:“俊生,你说这酒像什么?”

    “嗯?”俊生抬起头,把“雪碧”递给杰石,带着满脸疑惑。

    杰石接过,连灌几口,然后自顾自地说:“这酒像什么?像女人,他妈的像极了女人!”

    “我们弄落不过是你炉灶上那顶酿酒的大锅!”

    “怎么了?今天遇到谁了?”俊生不由得一颤,不知道为什么杰石上了趟街回来就变成这样。

    杰石又不说话了,继续喝酒。

    “汪……汪……汪”,隔壁的狗急促地叫起来,这只狗,平常有事没事老是乱叫,俊生觉得这狗很无聊,他皱了皱眉,骂了一句:“疯狗!”

    可是话音刚落,就听见田光洪亮的声音从篱笆外传来:“俊生,要两斤!”一进门,看见正在喝酒的杰石,田光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贝:“你丫,小子,今天又当庄家了吧,手气如何?”

    “什么手气,是霉气!”杰石暴跳起来,他脸上的筋也跟着暴起来,俊生和田光都吓了一跳。

    “哼!是城里的妹仔又如何?”

    “哼!你嫌弃我是穷赌徒,你以为跟着广东的老板跑了你就会有好日子吗?” 转眼工夫,杰石已经七分醉意,他义愤填膺着。

    田光若有所悟地说:“你是说,晓玉她变卦了?”

    “你等着!改天杰石我押对了轴……”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赢了个几万几十万的,我就不信你不后悔没有嫁给我杰石!”

    难怪今天我听见吞则村的阿祥说弄落又没有酒喝了,田光暗地思忖着,也不由得气愤起来:“妈的,敢轻蔑我们弄落,他们又算什么!”

    “别提了,别提了……”那瓶“雪碧”差不多被杰石喝完了,他低着头,好像自言自语。

    ……

    “俊生,再打满!”一阵沉默,接着是倒酒声。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一点,家家户户开始熄灯,田光杰石他们喝下不少酒。酒先是化成语言的力量,再拧结成心头的一缕缕伤感,最后萎靡成头脑里的软绵绵的的睡欲,夹着汗臭和酒香,骂骂咧咧,踉踉跄跄,他们消失在篱笆尽头,消失在弄落的夜色中。

    屋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安静,俊生把干柴塞进炉子里,开始酿酒。熬夜,已经成为俊生的习惯,从经营酒屋以来,他白天在屋后的斜坡上种玉米,种红薯,或者在屋后的山坡上砍下一捆捆的干柴,储存在后院里。当弄落村所有的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俊生就开始酿酒,他用种出来的玉米和红薯来酿酒,酿出来的酒是浑黄的,但是很烈,备受弄落人的喜爱。

    弄落有两种人。一种人像田光,已是六七十开外的老汉了,却不知为何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使他们可以整天整天地在田间忙碌,面向黄土背朝天,日复一日地早出晚归。一种人像杰石,二十好几的单身青年,他们也像老汉们一样忙碌,只不过,老汉们忙于种地,青年们忙于做赌桌上的庄家。这两种人是不会互相干涉的,分工相当明确,有一次杰石他们在俊生的小酒屋里开赌桌,下雨了,俊生看着晒场上即将被淋湿的玉米,便提醒杰石:“你妈妈还在地里头,可能赶不回来,你去帮她收玉米吧,不然会发芽的。”杰石不以为然地说:“不管它,打完了这一盘,又轮到我做庄了,做完了庄,又该喝酒了,我哪有空去收!”

    但是,不管弄落人忙于什么样的生活,他们都离不开俊生的酒。对于老汉们,酒是缓解疲劳的良药,他们白天一直弯着腰,直到太阳向狗背峰和仓口峰之间坠落,才得以站直了身子,抖落一身的泥土和夕阳,拎着空壶,往返于俊生的篱笆外。而对于杰石他们,酒既是美妙的庆功词,又是可靠的发泄剂,不论赌输赌赢,他们都要喝酒。

    至于俊生为什么如此致力于酿酒,没有人知道;这间酒屋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人记得。他们只知道,这是弄落唯一的酒屋,给了大家极大的方便;他们只记得,自从有了酒屋,大家不用再为了买个把斤酒大费周折地翻过狗背峰,再翻过仓口峰这样一层层的崇山峻岭。

    只有俊生清楚地记得,他的酒屋是怎么出现的,那是在唐三和黎凤消失之后。

    唐三告别后的第一个早晨,俊生起了个大早,特意为唐三准备了一些土特产,正要去送行,却听说唐三不见了。紧接着又听说黎凤也失踪了,有人怀疑是唐三干的,田光十岁的小儿子阿敢说:“那就是了,怪不得昨晚我看见他们俩一起向村口走去,我还看见唐三把手放在黎凤姐姐的膀上。”于是大家都纷纷议论说原来唐三是早有预谋的。

    “妈的!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要宰了他!”俊生冲阿敢吼,然后地冲出村外,当晚,俊生醉醺醺地回来了,他说了一夜的梦话,都是同样一句:“妈的!黎凤,你也想喝酒是吗……妈的!唐三,我要让你尝尝弄落的酒,我要让你知道弄落也有酒喝!”第二天,他把为迎娶黎凤而新制的木床劈开,劈成了一堆柴火,那个即将成为洞房的房间也被他撤走了门板,他在里面安装了一座炉灶,再放上几个大缸,这样,弄落就有了一家酒屋。从此以后,俊生就在这里酿酒,一酿就是十几年。

    炉灶里的火越烧越旺,酿槽里开始翻滚,先是荡气回肠一番,化为酒蒸汽 ,弥漫在弄落的上空,散发着着浓浓的酒香。俊生找来一些布带,把酿槽和锅头接口处的缝隙堵住,酒蒸汽顿时减少了许多,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蒸汽外泄太多会减少酒的产量。随后,他听到液体流入缸里的声音,槽里的酒蒸汽遇冷液化成酒了,在深夜里,声音清脆动听。

    “这酒像什么?像女人,他妈的像极了女人!”这句话又萦绕耳际。杰石说酒像女人,那么对于自己,酒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如此一思索,便猛然发觉,这么多年来,杰石已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帅气的小伙子,长成了自己的缩影,长成了弄落的典型。

    俊生思来想去,结果还是跟杰石一样的结论:酒像女人,弄落是这顶酿酒的大锅。锅再封闭,没有布带,酒还是留不住。当初,因为不敢高攀城里的姑娘,俊生选择了同村的黎凤,他以为弄落这么偏远,反正大家一样穷,她若是不同意,也嫁不到哪里去。谁知半路杀出个唐三,让俊生这么一伤,就是十几年,连胡须都开始泛白了。

    酒伴随着俊生的思绪,在静夜深处流淌,像孤隐在皮肤下跳动的脉搏,又像是婉转的吟唱。杰石说酒像女人,那么,在这寂静的深夜轻响的,是女人的歌喉吗?俊生惊奇地发现这声音非常的动听,他突然很想叫上杰石阿敢他们这些青年一起来听听,然后告诉他们:“我酿了十几年的酒,得到的经验是,只要把每一处缝隙堵住,不让就蒸汽外泄,就能听到美妙的乐曲了。可惜十几年前我还不知道!”

    俊生想着,便往杰石家的方向看了一眼,透过昏暗的夜色,他看见一盏灯还在执着地亮着,几个黑影围着一张赌桌,不用猜他也知道,最显眼的那个,定是当庄的杰石。

    俊生别过头来,盯着炉子里蓝幽幽的火苗,目光瞬间变得坚毅。他抓起最后一把干柴,狠狠地塞进炉灶里,刹那间他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傍晚,杰石仍然拎着他的“雪碧”走向俊生的酒屋,他在篱笆外大喊:“妈的,今天不走运,输给了他阿祥三千多,真他妈的不爽,俊生,给我倒两斤,先赊着!”俊生把头伸出窗外,说:“今天没有酒了!”杰石无奈地搔搔头,掉头走向村外。

    第三天傍晚,杰石又来了,他说:“俊生,我今天赚回老本了,还赢了几百,给我两斤庆贺庆贺!”俊生说没有酒,杰石又怏怏地走了。

    第四天,俊生正要以“没有酒了”会觉得时候,杰石火爆了,他说 :“妈的!俊生,你骗我,谁不知道你天天都酿酒,会没有卖?我赌输了你不让我赊着,这可以理解,可我现在手里头有钱……”

    俊生打断他:“那好吧,我告诉你,以后别再来了,我不卖了。”说着就递给杰石一瓶“雪碧”,“这两斤是我特意留给你的,最后两斤,以后不卖了,不要钱,算我送给你。”

    杰石接过,愤愤地说:“你了不起是吗?那好,我不来就是了,我找一个免费喝酒的地方去!”

    像是应了毒誓一样,自那晚以后,杰石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有了酒,弄落安静了不少。先是俊生的酒屋安静了,然后是那些青年们不再七嘴八舌地开赌桌了,没有了杰石,似乎没有谁适合当庄。最后,连那些平常有事没事总爱乱报信的狗也不叫了。唯一不变的是,深夜弥漫在俊生瓦片上的酒香气。

    时间在平静里加快了速度,一晃,五年过去了,又是一个傍晚,俊生收工回来走过篱笆外,看见一个人在院子门口向他招手,待走近了。

    居然是杰石!他一身华丽的西装,头发用摩丝抹过,像芭蕉叶一样从中间向两边扩开,稳稳地贴在他头上,就像当年唐三初来是的打扮。

    杰石把一张红色的请柬递给俊生:“诺,俊生,我要结婚了,大后天。”

    “哦。”俊生轻描淡写,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惊讶。接下来,杰石滔滔不绝地讲了这五年的生活,自从那晚离开后,他很气愤,趁着口袋里还有钱,胡乱的收拾一下,酒连夜出村了,第二天下了广东,没想到鬼使神差地把俊生的那两斤就也带上了,他灵机一动,便学着俊生开起了酒屋,居然很有市场,生意做大了,老婆也跟着来了……

    “俊生,多亏了你那两斤酒!”杰石无限感慨地说。

    “好……好……”俊生变得语无伦次,他把杰石引进小酒屋,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俊生说:“这五年酿的,没卖过一滴,全归你!”

    ……

    杰石的婚礼异常隆重,堪称弄落史上第一场正式的婚礼,整个村都沸腾了,因为远远近近涌来了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包括各地的酒商,说要来一睹杰石的“五年佳酿窑”。

    在这些热闹中,杰石是焦点,酒窑是焦点中的焦点,没有人记得关注俊生,只有个别说看见他喝了许多酒,还没散席就醉了,回家了大睡了。

    实际上,俊生乘着酒劲,爬上屋后的斜坡,才到地头,他就头昏眼花醉眼迷离,走不动了。夕阳正游走在狗背峰和仓口峰之间,红彤彤的像女人害羞的脸,他咧开嘴笑了,指着夕阳说:“黎凤,我说过吧,唐三有酒喝,弄落也会有的,你不回来看看吗?”

    直到三天以后,才有人发现俊生,他躺在斜坡地头,满脸堆着僵硬的笑容,据说死于酒精中毒。

    当所有人似乎才恍然大悟时,杰石已经从容地把俊生安葬,从容地把“五年佳酿窑”打出了品牌,俗称“俊生牌土茅台”,酒名远扬,巍峨的狗背峰和仓口峰挡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