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项式中常数项的系数:踏月而来的席慕蓉

千古明月从唐诗宋词里照过来后，就有了颜色，有了声音，也有了姿势。其情绪有委婉凄丽的，博荡爽达的，厚重深沉的，当照到了台湾女诗人席慕蓉的山林时，就显得浅蓝而轻灵了许多。
台湾女诗人席慕蓉的月亮大多是在山林里，离城区远远，白雾蒙蒙，带着清露，一层凉意披下来，静得没有一声鸟啼，只留一片空灵和清虚。正是这清虚得空空如无的林间，却有一个人在等她，等了五百年或五千年。
也许，席慕蓉的想象力比李清照和张爱玲更畅然，更涌动，也许她在月光下有过一回醉爱的梦，总也忘不了踏月而来的过往，山风拂发，拂项，拂裸露的肩膀，月光衣我以华裳。月光是席慕蓉的一个借口或一个方向，一个比月亮更高，比夜空更远的，只能用梦去寻觅的方向。这就是她的唯美：月照山林的那人，清纯，神秘，仙风道骨，却并不存在。但她为什么宁信有而不信无呢？那就是一份怨啊，才女内心的愁怨超离了月亮至上，在拥塞的现实是子乌虚有，她清楚得很，所以才虚拟佳境，创编她超岁月的美丽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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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到她的生活背景，看是否有通往她心路的曲径。席慕蓉出生在一个受慈父深深宠爱着的家庭里，父母亲视她为掌上明珠，愿将战乱流离的所有苦难都挡到她的生活之外，用爱为她栽好了温馨的篱笆，蔽护一个家，作为她童年的背景。这才有了她快乐地读书画画的童年。更让她感到温馨的是，在她闺中初长成后，那个慈祥过人的父亲又把深深的父爱，传递到她的丈夫手中。
爱的接历是那样天衣无缝地链补起她的青春花季。
当教堂外开满丁香花，她已走过红地毯，与一个托付终身的男人牵手。而这一刻，在心里幻想一百遍，复梦一千回，就这样锁定在地红毯的尽头了。
一股莫名其妙的伤感袭上了心头，诗意也在席慕蓉的心底悄然绽放，无意间开满了她的生活。而爱的时光因为太宝贵而让人担忧，她写道：在长长的一生里，为什么，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快乐”音同“快了”。因为花好月圆的情景太过美好，对生活带着批判意识的她，有点不相信生活会是这么阳光灿烂，内心的窥视欲告诉她，还有未曾抵达的佳境，幽深未知处铺着茵茵苔藓，没有一丝风吹过青苔的枯荣，也没有谁的脚步踩至那份原始的空静。这，成了她在二十年凡尘已往，时过境迁之后，蓦然发现的悔怨。
于是，席慕蓉便心驰神往地编织她爱的童话了。山月，是这个想象力极强的女诗人在爱情童话里找到的美丽老家。把所有的文字，都托付给一个恍惚的名字。是她编梦的手法，也是让心飞翔的方向。这一飞，竟成就了她的朦胧诗，在台湾诗坛卷起了不少的旋风，而在大陆各大校园里，竟翻起摧古拉朽的强劲台风。一本《七里香》竟香飘海内外，传扬万里远。

当一个女人的爱太痴迷的，太级极化时，有谁能一人担得动她汪洋般的情感呢？
这就是女诗人的情感悬念和命运冲突，她因此感到了纵是生活在温柔乡里，心仍存留着说不清的凉意。她在《如歌的行板》里写道：一定有什么在叶落之后，是我所必须放弃的，是十六岁的那本日记，还是我藏了一生的，那些美丽的，如百合花般的秘密？
幻想的翅膀飞到了爱的极地，就会让人寻寻觅觅，去奔洒着斑驳月光的林间。这也使席慕蓉笔下的月亮比李清照显得空灵的原因。而她要把月亮夹进愁绪里变成诗行唱出来，这就显出奇妙。她踩着如歌的行板，凄切婉约地唱了出来，不管是与人约会还是独自寻梦，也都浅浅淡淡带着怨的底色。如她在《山月》里写道：更不能忘记的是那一轮月，照了长城，照了洞庭，而又在那夜照进山林。从此，悲粉碎，化作无数的音容笑貌，在四月的夜里，袭我以郁香，袭我以次次春回的怅惘。这更道出了席慕蓉忧怨的轻浅，起码可以说她在言爱时是个过来人，月华和泪都饱含爱的宗教，这已超越了诗歌。
她在《悲喜剧》里写：当千帆过去，翩然来临，我将藏起所有的酸辛，只是在白平洲上啊，那如云雾般依旧飘浮的，是我一丝淡淡的衷伤。在《山月》里写道：不知道千年的梦里，都有些什么样的曲折反复，五百年前，五百年后，有没有一个女子前来，为你含泪低唱。
悲剧性格极强的她，从没有对现实生活满足地，对爱情终极的追问，随时会触动她敏感的神经。她会认为平安温馨的生活，对一个纯粹诗人多少有点异化。她要的不是实实在在的烟火人生，而是构画心灵的净虚，但她的教授地位和养尊处优的家境，能容她保存诗性人格，和内心的真实，她是荣幸的。她的月亮也是清雅闲适的日子里，闲出来的。日子虽消闲，她却有绵延不绝的复调吟唱：仿佛山泉喷涌，可以永不停歇，于是很快就到了尽头，到了最后的最后，在极远极静的岸滩上，我终将是那悔恨的海洋。
悔恨的海洋就是她怨的底牌，在最后的最后方才亮出来，真是这个大怨女超级的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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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席慕蓉的诗还有介入情感游戏的感觉，她像一个顽皮的女孩，扎好一幅要告诉你小秘密的架式，却在告诉的半路上忽然讲起了梦，她梦里套着梦，的秘密里藏着秘密。而讲秘密的样子又欲盖弥彰，看似像小把戏，明明是个月亮至上的歌者，却总要把月亮踏在脚下，让情感绕一个弯儿又一个弯儿，还叫人读得泪如雨下。而当你的心正被利器剌痛时，她却摆手说这里边什么事都没有了，故事已讲完了。月华和泪，早把她的微笑或凄婉都罩了一层神秘面纱，让人感到似怨非怨，半醉不醉，如梦犹醒，如此绮丽的情绪状态，构成了她妖冶多彩的诗文风格。
其实谁也不知道她的怨有多重，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愿不愿交出真正的心迹，却在最后的最后忽然看出，这片幸福的水泊，竟是悔恨的海洋。
无需再解读她风情，我们已感知到了那份浅愁，是不同于李清照和张爱玲的。李清照是失爱之后有目标地怀旧，梦想心爱能有轮回。她的怨是现实主义的。而张爱玲从没把爱寄予人生，她的月亮最清高委婉，只能高挂在心灵的窗外，像前尘一件旧事，一张发黄的书页。而席慕蓉怨的版本比较另类，是一个为爱的终极而忧心忡忡的怨女，一个没有具象，却希望一步一步往上升，直升到云头月际的怨女，一个在永恒的无奈中为爱编梦的怨女。
因此，李清照的怨多在楼台，用楼台月来对比心头的残缺。而张爱玲的怨多在窗口，她的版本总是冷视月痕，心静如水。到了席慕蓉，就只好看准了山林踏月而来，倾诉幽情了。
然而，从古到今的怨女们，哪一个能逃出月亮的窥视？月华只是怨女们诉说心迹的意境。而月亮却是位苍老而理性的哲人，他不需借谁一双慧眼，就看穿了世间男女之爱，谁都无法保鲜，情有寿命，婚恋更有季节，花落花又开年年岁岁，忧愁却不会断了。
而当下的露水爱一夜情林总万象，会成群结队地甩掉有情女，并成批量地生产怨女。在怨女多得没办法时，席慕蓉的山月，就会穿过李清照的楼台和张爱玲的窗口，普照人间现代的苍凉。
文 / 湍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