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石灰稳定土比例:自由之鹰: 我当报关员的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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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之鹰 发表于 2009-07-29 23:47:37


那个时候的我,船头,海上。

认识我的朋友应该清楚,至少在08年之前,除了内心的隐秘之外,我基本上是不写东西的。这一来是因为感觉自己读书太少,知识储备不够,再加上表达能力和逻辑思考能力都非常勉强,真要不自量力地将胡思乱想诉诸文字,只恐贻笑大方。二来呢,还是得老实承认,私心杂念太多,虚荣心和占有欲都很强,这使得过去的我无法将目光和精力专注于某一件事情上;很多时候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好像什么都想要,可究竟最想要什么,似乎又说不清楚。于是就在这茫然无措中,我告别了自己的青葱岁月,除了一把年纪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

 

2004年至2006年,我在一家美资世界500强企业当报关员,专门负责为生产所需的紧急物料报关,由此也就过了两年不停往返于香港—内地之间的生活,而很多时间都是在船上和车上渡过的。因为工作时间很长,几乎没有休息,再加上经常在饭店凑合,以至于那两年过去之后,我的体重居然爬到了有生以来的巅峰,而体质也下滑到前所未有的低谷。当然,所谓拿命换钱,既然付出了如许辛劳,五彩斑斓的港币还是挣了一小把,当我辞职的时候,还有同事说我已经完成了原始积累。但在我看来,那两年的收获绝不仅仅只是那点钱,于我而言,看到一个与内地完全不同的世界,能够近距离地去观察一种其文明程度远超中国大陆的社会形态,并切身体验到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民的喜怒哀乐,感受他们的所思所想,从而扩展了自己的眼界,提高并坚定了一些认识,恐怕才是最重要的吧。

 

有关那两年经历的一些酸甜苦辣,以后我可能会撰文细说,在这里,我只想谈谈那份工作带给我的苦闷,以及由此引发的思想上的转变。毫不夸张地说,那是一段非常重要的心路历程,因为曾经走过,所以现在的我才能如此决绝,更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我。虽然未来不可预知,但我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按照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科斯的说法,所谓企业,其构成不外乎三个要素,即资本、土地和劳动,很简单是不是?但这是西方人的观点,具有中国特色的企业绝不仅仅只是这三要素的结合。看过《血酬定律》的朋友应该清楚,吴思先生在文章里强调过,中国的企业家早就创造了足以适应“破坏力水平”的多种生产关系形式,比如买虎皮、挂洋旗,主动“上血”,送干股、硬股等等。而这一切有别于西方企业的构成要素之所以存在,都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行政权力支配一切的社会里,既然权力唯上不唯下,那么权力的代理人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也就自然而然。因此,只要一个企业处在当地政府和某国家机关的管辖范围之内,只要官员们乐意并能够踹开道德的羁绊,吹毛求疵地挑一些毛病出来并以此为借口收拾一下企业,提醒他们要记得上贡,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至于企业自身,为了自己的长远利益和根本利益,本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原则,在经营成本许可的范围内适当地出一点“血”,以躲避破坏力量的全面进攻,大不了少赚一点,破财消灾,也就是可以接受的了。

 

我当时受雇的是一家电子代工企业,产品全部出口,而生产所需的电子元器件也都是从国外进口的,生意好的时候,每天都有上十个货柜需要报关,而报关员的工作就是做单(报关单、报检单——检验检疫)、递单(海关关员审单)以及陪同海关关员查货,如果名实相符,没什么问题,货柜就可以放行了。但这是理论上的程序,实际运作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事实上,进出海关的货柜能否顺利放行,跟货物本身并没有太多关系,而是取决于报关员和经手的海关关员之间的“私交”。确切的说,作为一个报关员,你只要把海关关员伺候舒服了,只要他看着你顺眼,只要你填写的报关单看上去没什么问题,那货柜放行基本上也就没有问题。而如果报关员和海关关员的“私交”不好呢?那就得看后者的心情了,心情要是不好,问题就大了。

 

像我和我的同事们处理的那些货物,大大小小,每天都有上百个品种,而同一种元器件往往又有数家供应商,再加上这些供应商分布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因此,即使是同一品种,上面的标识也可能不同,而且往往在一个元器件上还有多个标识。但在填写报关单的时候,只有一个所谓的“型号”,怎么填,那就是随机应变的事了。反正,直到我离开那家公司,不再做报关的工作,我都还没搞清楚,那些元器件上乱七八糟的标识究竟指的是什么。至于那些海关关员,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至少在我当报关员的那两年里,还真没发现一个掌握电子技术的基础知识和对那些电子元器件拥有辨别能力的人,可就是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家伙,掌握着进出口货物放行的权力。可想而知,当报关单的填写要求名实相符的时候,我们这些报关员是多么为难,而经手的海关关员则可以处处刁难。生产紧张的时候,物料能否按时进仓那是大事,一旦跟不上,就有“停拉”的危险,这样的损失是谁都不愿看到的。但那些穿制服的人可不会去在意工厂是否停工,不管报关员们是如何被自己的老板像催命一样训斥,那些海关关员照样不紧不慢地“该干嘛干嘛”,喝茶、聊天、打电话,把工作和休假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磨到下班,就抱着一堆单据走了,当然也没忘了给我们这些守在报关大厅柜台外面的报关员们撂下一句话,“明天再来”。那一刻,我必须承认,连杀人的心都有。

 

无可否认,很多时候,我们都只能装孙子,至于那些同样奋战在码头的女同胞们,她们会怎么做,读者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反正大家出来混都是为了求财,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和钱较劲的。

 

应该说,现代社会每一个行业都有钱赚,但真正赚钱的却只有少数头脑灵光的人,就像报关员这个群体,发财的也只是“一小撮”。靠着在海关关员和企业之间充当中间人,或曰掮客、皮条客,由企业出血,而报关员则出卖良心和尊严,就是他们赚钱的方式。做合法生意的企业,为了自己的进出口货物能顺利放行,一般都会委托或雇佣那些和海关关员“私交”甚好的报关员,只要出高薪就可以了,或者时常对那些关员们意思意思;而那些不法企业,则通过报关员和海关之间建立良好的关系,本着有钱大家赚的原则,从收益当中分一部分给海关关员和报关员,甭管什么货一般也都能畅通无阻。于是某些时候,国徽高悬的海关其实形同虚设,而那些业绩相当好的报关员,和某些海关关员一起吃甚至一起嫖,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工作需要,对于某些企业来说,能够雇到他们,那可真是捡到宝了。当然,一些最后“进去”的报关员大体也是因为这些破事,权力斗争总需要一些牺牲品,而责任往往是由那些冲在第一线的人来承担的。

 

曾经有一个海关关员对我说,“我们责任重大,希望你能学会换位思考,理解万岁嘛。”像这样的话,如果在多年前,我可能还听得进去,可等到和他们有过近距离的接触之后,我却无法不对这样的“表态”滋生厌恶。应该说,正是因为有国际贸易,有生产,有流通,国家才需要设立海关;没有国际贸易,要这些人干嘛?因为国际贸易,因为货物的进出口,国家才得以吸纳税收,而海关所有的行政开支和关员的工资都来源于这部分税收。因此,是国际贸易以及从事国际贸易的生产企业养活了他们,而供养他们的目的就是叫他们为企业服务的。可现在呢?他们不仅不能为企业提供及时有效的服务,反倒依靠手中的权力成为企业的一种破坏力量,并通过各种方式从企业那里获得法定报酬之外的利益。那么,对于企业或国家而言,他们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珠三角一带有很多从事出口生产或为国外知名品牌做代工的小企业,当金融风暴刮来之后,他们大多都倒闭了,而曾经在夜晚灯火通明的工业区现在大多都是漆黑一片,有人说,这都是金融危机造成的,可事实是这样吗?在我看来,所谓的金融危机只不过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在此之前,因为各种寻租行为的存在,他们早就不堪重负了。任何一个老板都很清楚,为了办好一家企业,他们需要应付多少地方官员的纠缠,除了经营成本之外,又需要付出多少血汗,而这一切额外的开支,都是为了阻止贪腐官员对企业的破坏。在这里,公权力不仅不能为他们提供保护,反倒处处掣肘,而按照现代社会的标准,为公民提供服务,是政府存在的唯一的理由,可具有中国特色的政府机构又充当着一个什么角色呢?

 

其实我在这说的,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几乎就是常识,至少和我一起工作的那些同事们,早已对此熟视无睹。但不幸的是,因为负责紧急物料的报关,我必须经常跑香港,就在那个完全不同于中国大陆的“资本主义世界”,我看到了一群其做派和大陆官员迥然相异的香港公务员,毫不夸张地说,面对他们,我觉得自己就像大爷一样。真的,所有的感受,就这一句话都概括了。于是,在那两年的时间里,我对自身的定位就不停地在“孙子”和“大爷”之间转换,这其中的苦闷只有我自己知道。话越说越糙,就此打住。

 

谨以此文献给我过去的老板,他是个好人,可我知道他活得很累。两个月前,我还给他发过一个邮件,希望他能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不愿呆在他身边帮他,与他的人品无关,倒是和这个国家的体制息息相关。我不能忍受游走在两个世界之间、不停转换角色的生活,而这个辞职的理由,是从未向任何同事坦白过的。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说,那些感受毕竟离他们都很遥远,他们可能理解不了,或者,也没有理解的必要,谁都乐意心安理得的生活,而中国人向来又是最会自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