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大逃亡1981 电影:才女诗魂 文苑流芳--记翻译家朱生豪夫人宋清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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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女诗魂  文苑流芳

--记翻译家朱生豪夫人宋清如

徐振旗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人们大多记住了翻译家朱生豪的名字,却忽略了他的夫人——同样活跃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文学诗坛的一位伟大女性、曾为出版《莎士比亚全集》倾注毕生心血的宋清如女士。宋清如素有才女之称,她一生经历既富“诗意”,又饱受人间艰辛,就像她帮助朱生豪翻译出版的“莎氏戏剧”一样,大悲大喜,全然一出活生生“人间戏剧”。

才女恋歌

1911年7月,宋清如生于张家港西张镇一户乡绅之家。清如自幼秉赋聪颖,酷爱文学,启蒙时期就不按塾师要求,在苦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古文观止》《左传》的同时,自己阅读《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封神榜》……私塾读出,转入“洋学堂”学习,直至从省立女中毕业。就在即将毕业之际,家中为她请好木匠准备嫁妆(父母很早就将她许予江阴一华姓大户人家),而清如在校受“新思潮”影响,自然不肯接受包办婚姻。她明确对母亲表示:不要嫁妆!要读书!!经过她的强烈“抗争”,开明的母亲终于让步,允准她出外读书求学,清如遂以优异的成绩考进苏州女子师范,后又转入杭州之江大学。

在读苏州女师期间,逢“九·一八”事变爆发,她积极响应“罢课”,声援抗日救亡运动,赴南京参加示威游行,等等。转入之江大学后,她更多接触到了不少近代文学作品,阅读视野越来越开阔;凭借自己扎实的古文功底,清如开始转向新文化创作,她尝试着向《现代》《文艺月刊》《当代诗刊》等刊物投稿……从宋清如发表的作品中,读者感受得到她独立不羁的性格,向往自由,追求光明的文学才情,以及与压抑人性的封建礼教势不两立的决心。时任《现代》杂志主编的施蛰存先生,曾以“一文一诗,真如琼枝照眼”来赞美宋清如的文采,称她的诗风,与徐志摩、戴望舒等相近,写小说“不下于冰心女士之才能”。宋清如早年的诗歌,曾与艾青、何其芳、臧克家等“大牌诗人”一起刊载于《现代》杂志上,是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文坛不多见的女“新诗人”。

当年之江大学校园内,有一批诗歌爱好者自发组成的“诗社”,宋清如亦是成员之一;每当“诗社”活动,诗友们纷纷交流新作,相互切磋。差不多“清一色”写旧体诗者居多,唯独宋清如总以写新诗进行交流……她的诗,渐渐引起同社老诗友朱生豪先生的“重视”。朱生豪早有“之江才子”之称,于是“才子”“才女”时常诗词酬和,逐渐心灵“相近”而彼此萌发爱慕之情。朱生豪曾以《我爱宋清如》如此直露的标题,一口气写了三首“打油诗”赠清如,其中有“三生应存约,一笑忆前盟”之句,以表达自己对宋的恋情。清如酬诗回赠同样充满了柔情:假如你是一阵过路的西风/我是西风中飘零的败叶/你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寂寞的路上只留下落叶/寂寞的叹息……

1933年,朱生豪大学毕业,供职于上海世界书局。此时比他低三年级的宋清如继续在读(其时她已登报解除“包办婚约”)。与朱生豪短暂的分离,增加了清如的思念,双方唯以书信倾诉情怀——“两地书”中少不了交流诗词,朱生豪曾在信中提议“希望有朝一日合编一本诗集”。

两年以后,经鲁迅先生的倡导和友人们提议,朱生豪先生着手准备为世界书局翻译“莎士比亚戏剧全集”,他将此计划告诉清如,并愿以“译著”作为献给她的“礼物”。宋清如深受感动,写了一首《迪娜的忆念》相赠:落在梧桐树上的/是轻轻的秋梦吧/落在迪娜心上的/是迢遥的怀念吧/四月是初恋的天/九月是相思的天/继着蔷薇凋零的/已是凄艳的海棠了/东方刚出的朝阳/射出万丈的光芒/迪娜的忆念/在朝阳的前面呢/在朝阳的后面呢……朱生豪读后情不自已,当即谱成歌曲,作为回赠。

清如大学毕业后,开始了她一生漫长的教育生涯。先到湖州民德女中执教,不久就收到朱生豪先生请她代抄莎翁《暴风雨》《仲夏夜之梦》的译稿,从此往后,她就辅助朱生豪不断“接受”校对任务;译稿中遇到疑难,他们就在信中展开讨论,在频繁的书信来往中,朱生豪时有获益匪浅之感,尤觉清如乃志同道合知己矣,两人愈加心心相印,情投意合。按说“修得正果”也该谈婚论嫁了,然朱生豪却认为“家庭是累赘,结婚是负担”,自称与宋清如恋爱“既有别于世俗之爱,又有别于柏拉图之精神恋爱”,是所谓“理智之爱,哲学型爱”。而宋清如女士的观念则更加极端——“结婚乃恋爱坟墓,家庭是妇女之囚笼”,基于这样的恋爱观,朱、宋双方一直不注重将“结婚议题”提上日程。

上海“八·一三”事变后,朱生豪先生收集各种版本的“莎剧资料”困难更大了,他像难民一样颠沛流离,化费很长时间整理了一大堆宝贵资料,竟毁于罪恶的炮火中……直至1938年初夏,朱先生得以重返上海,继续手头的翻译工作。同年,宋清如随全家内迁四川,先后在重庆北碚二中、成都女中任教,其时国破家亡,岁月多难,又与热恋中的朱生豪天各一方,全凭鸿雁传书,诗词酬答来相互勉励和排解思念之苦。

患难与共

时至1941年秋,宋清如在母亲一再催促之下,归家途中辗转来到上海,与朱生豪久别重逢,感慨万千。后经朋友介绍,到上海私立“锡珍女子中学”代课。原以为生活能够安定下来,岂料这年冬天又爆发了太平洋战争,这对恋人面对飘泊不定的人生,重又陷入了迷茫……期间,宋清如发表了《春天又来了》《也许只是偶然》《我不愿再见我的时钟》《流星》等诗篇,表达自己希望“长夜早日结束”,期待“百合芳馨”“欢乐清音”佳境。

当时由上海好几所大学合办的“联大”,因孤岛沦陷被迫停课,原“之江大学”的部分师生,准备离沪去内地谋生。大家动员朱生豪、宋清如两人同行,提议他俩尽快结婚,以便途中相互照应。局势无奈,他俩只好放弃“只恋爱不结婚”的信念,于1942年5月1日,在上海青年会礼堂举行简单的婚礼,由原之江大学教务长黄式金作证婚人,词人夏承焘和世界书局的陆高谊为介绍人,夏先生题这对新人八个大字“才子佳人 柴米夫妻”——历时十年的“罗曼蒂克”爱情,至此转入“风雨同舟”的人生旅途。

新婚建家经济拮据,朱生豪“译莎”尚在进行中,考虑到入川路途遥远诸多不便,因此他们暂且放弃远行,先到常熟宋清如母亲暂租的家中“落脚”。朱生豪先生在常熟闭户不出,埋头译稿,遇疑义与妻子斟酌商讨;为调节精神生活,他们还合编了一部《唐宋名家词四百首》;适逢学校放假,清如还在家中为邻居读书的女孩子们补习功课……由于爱妻相陪作伴的“动因”,朱先生译稿进度很快,半年中完成了莎士比亚九部喜剧。那段时期常熟属“清乡区”,朱先生出行不愿向日寇“行礼”,每次到邮局寄稿子,为避开“岗哨”宁愿绕走许多“冤枉路”。天长日久,住在丈母娘家总觉不便,于是与清如一起搬回了嘉兴老家。

回到嘉兴朱家老屋后,他把上海的姑母、表姐一起接来同住,其时幼弟文奎亦待业在家,五口之家全靠朱生豪用稿酬维持了。按说宋清如以自己扎实的中英文功底,完全可与夫君一起从事翻译创作的,但出于传统礼教观念,她婚后主动担当起了家庭主妇的职责,买菜、做饭、打扫房间,里里外外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空下来还到附近裁缝铺去,揽些针线活回家“加工”,补贴家用;清如节俭持家有方,买菜经常“一清二白”为主(青菜、豆腐),难得蒸一二个蛋就算“开荤”;家里漱口刷牙很少买牙膏,多用细盐代替;见丈夫的头发长了,清如亲自帮助修剪……

婚后第二年,他们的儿子尚刚出生了,欣喜之余更加重了生活负担,宋清如除了“相夫教子”,仍充任着丈夫最得力的助手,承担几百万字译文校对的重任。后世界书局出版《莎士比亚戏剧全集》时,曾对宋清如校稿有“校对极精细,堪信无错字”的赞语。由于长期的超负荷伏案写作,加上饮食缺少营养,朱生豪先生的身体日渐虚弱,病倒住院被确诊为“结核病”。这种“富贵病”对于他们原本经济拮据的家庭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宋清如既要照料全家人的生活,又要四下奔波为夫君寻医问药,心力交瘁,不堪一击。然而,病魔残酷无情,1944年12月26日,朱生豪先生终因病贫交迫,撒手人寰……临终前不无遗憾地对妻子说:早知一病不起,我即使拚命也要把“莎剧”译完呀。并再三嘱托爱妻、二弟“续完未及完成的五个半史剧……”这一年,宋清如32岁,儿子尚刚刚满周岁。

文苑流芳

遭遇丧夫之痛的宋清如女士,此后以“女中丈夫”之勇面对生活,在安排好家务后重返教坛,曾在常熟县中、嘉兴秀州中学、杭州高级中学、杭州师范以及杭州商校等各地任教,由于她学养深厚,授课生动,又懂得关爱学生,助人为乐,因此,凡她教过课的学界颇得赞誉,乃至晚年仍不断有“天下桃李”来信来访——师恩难忘,表达学子们对最敬重的师长的祝福与问候。

在执教的同时,清如念念不忘丈夫的临终嘱托,继后的几年中,她克服重重困难,陆续完成了“莎剧”这部皇皇巨著的全部译稿;抗战胜利后,遂将整理好的译稿交世界书局出版。为帮助读者全面了解翻译家朱生豪和《莎士比亚戏剧全集》,宋清如撰写《译者介绍》《朱生豪与莎士比亚》等文,作为出版“附件”发表于当年《文艺春秋》等刊。

建国以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决定再版“全集”,时任社长的冯雪峰先生亲笔致信宋清如,就有关出版事宜与其商讨。清如接信备受鼓舞,满腔热情配合做好工作。1954年,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戏剧全集》重版发行,出版社按规定汇来2万元稿酬,宋清如女士谦虚恭敬地将钱款退回,出版社重又寄来请她一定收下……为人处世一向清廉的宋清如女士,执意要划出部分,分别捐献嘉兴图书馆、新闻单位以及秀州中学等,余下款项购买公债支援国家建设。她的爱国热情与高风亮节,深受各界人士敬重,当年的《人民日报》还以“宋清如买公债的故事”作了专题报道。

《莎士比亚戏剧全集》的出版,令宋清如女士甚感欣慰——了却了朱生豪先生的遗愿。但她仍心系着朱生豪未竟的“五个半史剧”译稿。朱氏二弟文振其时在四川大学任教,那边的“参考资料”和工具书比较齐全。1955年,宋清如决定“请长假”,带着儿子尚刚前往成都,“全职”从事编译整理工作。在四川大学的一年时间里,她完成了整部《理查三世》和三部《亨利六世》,以及半部《亨利五世》的翻译整理工作。因假期届满,另《亨利八世》一部她后来带回杭州,利用学校教学之余完成的。尔后,大约又化了将近一年时间,把全部译稿重新进行一番修订与校勘。就这样,一部数百万文字的世界名著,凝聚了朱生豪、宋清如夫妇大半生心血,被鲁迅先生赞为“于中国有益”“在中国留存”的浩大文化工程,终于圆满划上了句号。

“文化革命”开始后,宋清如女士与中国广大知识分子一样难免“冲击”,成了所谓“阶级异己分子”,所有译稿被当作“毒草”付之一炬;儿子尚刚也因“家庭出身不好”,大学毕业“发配”新疆和田矿区。身处逆境中的宋清如坚信:乌云终将过去,光明定会重现!

1976年金秋,阴霾驱散,中华大地迎来“百花齐放”,宋清如女士和她编译的《莎士比亚全集》重获新生;黄源、曹禺等文坛前辈,亲笔致信问候宋清如,不少文学、史学部门也陆续向宋清如约稿……杭州大学吴洁敏、朱宏达两位副教授编写出版了数十万字的《朱生豪传》,全面介绍朱生豪先生为中国文坛和翻译界所作的贡献。宋清如当年离开嘉兴时,曾将朱生豪生前给她的信件以及“莎氏译稿”留在了朱氏故居。所幸“文革”中这批资料居然躲过“劫难”,奇迹般保留了下来。为推动莎士比亚研究工作的进展,后宋清如女士把这批珍贵译稿无偿捐献予嘉兴市图书馆;又应文化界人士请求,认真整理出朱先生236封书信,编辑出版了《寄在信封里的灵魂——朱生豪书信集》一书,还陆续发表一些诗文,表达自己对夫君的深切缅怀之情。中国莎士比亚研究会聘请她为研究会会员;嘉兴市文联聘她为名誉主席,嘉兴市政协吸收她为特邀委员。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中宣部倡导“五个一工程”,投资将《朱生豪传》改编电视剧,并邀请宋清如担任剧中“角色”。清如女士平生淡泊名利,年届耄耋之年又体质羸弱,原不想承此“重任”,但为摄制计划不受影响,她从顾全大局出发,硬撑病体加入演出……整个拍摄过程,由于她全身心投入真实情感,表情非常自然。至电视剧《朱生豪传》播出后,社会各界反响良好,宋清如女士由此获得全国电视剧“飞天奖”一项——演出荣誉奖。宋清如女士的晚年是幸福的,让她最为欣慰的是“文革错案”得到纠正,儿子尚刚的工作问题得到“政策落实”;孙子之江在北京外国语大学毕业后,分配进入国家外交部门——翻译世家后继有人,朱生豪先生当笑慰九泉了。

也许是因为朱先生的英年早逝,给人们心上留下太多遗憾,于是大家对其夫人宋清如女士倾注了更多的关注,无形中给年事已高的老人造成不少“精神负担”。老年宋清如时常成为媒体的“聚焦”,接踵而至的各种社会事务,直接影响了老人宁静的生活与健康。1997年6月,清如老人在接待一批外地来访客人时,突发心脏病急送医院抢救,终因医治无效,一代才女溘然长逝,享年86岁。嘉兴市政府、市政协、市文化教育部门的领导、宋清如女士的亲属和生前友好,以及她教过的学生约200多人参加了追悼会,她的原籍故乡张家港市政协和常熟市有关部门也发来唁电,沉痛哀悼这位众人敬重的爱国老人……“骚人译莎剧坛神韵当年寒门同吟 才女清歌文苑流芳今日化鹤重寻”,人们吟诵着这副挽联,感觉这不是宋清如女士非凡一生的真实写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