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胜利最后一句:南方周末 - 回看百年蒋经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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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看百年蒋经国

作者: 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 王丰 发自台北 2009-04-24 17:07:13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三)台湾时期之威权统治

取得信任与特务治国

蒋经国上海打虎失败,以迄徐蚌会战(淮海战役)国民党军兵败,蒋介石迫于时势,1949年元月黯然引退,并以国民党总裁身份,退居溪口老家,继续遥控国民党当局党政军。在这段风雨飘摇的岁月中,蒋经国时刻追随父亲左右,凡1年3个月,这段关键的艰危岁月,无分晴雨晨昏,亦无分炮火连天,性命交关之际,为父子间之互信奠定了强固根基。

时任蒋介石座机驾驶的衣复恩亲身经历了蒋挥别大陆的最后情景:1949年12月10日,成都即将失去控制,下午2时许,蒋介石、蒋经国父子在少数侍卫人员随扈之下,抄小路快步走到凤凰山机场。蒋介石搭乘的C-54座机起飞不久,地面留守的宪兵也快速撤退。衣复恩说,我们从此离开大陆,飞向台北,千山万水,不胜依依,“这一飞,竟成蒋总统与这块土地的最后一别!”蒋经国在这一天的日记上写着:“此次身临虎穴,比西安事变时尤为危险,祸福之间,不容一发。记之,心有余悸也。”

蒋经国终于赢得了父亲的完全信赖,蒋介石遂将关系国府统治基础最核心的特务组织,全部委由经国掌管经营。

早在大陆重庆时期,蒋经国就意图染指情报特务组织。只是,斯时军统有戴笠强势领导,中统有CC系统人马盘踞,对蒋太子的“觊觎”,向来抱持敏锐之提防心,在国民党核心扎根未固的蒋经国,别说想见缝插针,就算想立足其间的余地都没有。直到国民党一败涂地,撤守台湾.此前,戴笠早已死于空难,CC系也因为蒋介石对其颇有微词,而陷分崩离析群龙无首之境。天下大乱,形势大好,蒋经国遂有趁乱统一残余势力的机会。

曾于1959年任职调查局(中统到台湾之后的继承单位)第一处副处长的李世杰透露:直到1955年,蒋经国由“总统府机要室资料组主任”跃升“国防会议副秘书长”,而以他手下新成立的“国家安全局”取代“资料组”之后,他对调查局(及各情治机关)的控制,渐由工作领导而及于人事与经费的掌握控制……

这是蒋经国掌控特务机关全盛期的开始,无论军统、中统,所有大陆时期的旧特务机构的继承单位,全部牢牢掌握在蒋经国手上了。

曾任美国中央情报局驻台湾办事处主任的克莱恩(Ray S. Cline),第一次见到蒋经国,克莱恩从下榻的“吴宾馆”(台湾省主席吴国桢官邸)拾阶而下,见到有一仆役打扮的矮小男子,十分温和有礼地站在楼梯口,耐心等候克莱恩等人下楼,同赴宴会。等相互介绍,克莱恩才惊觉这位“仆役”竟然就是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

这位美国派驻在台湾的最高情报首脑,终于发现蒋经国不仅是特务部门的主其事者,更是蒋介石力图积极建设台湾,托付以重任的主要执行者。在位于台北市长安东路18号的那幢日式木造寓所,蒋经国曾在客厅里放映一部来台初期拍摄的纪录片,内容是他带着工程人员踏勘尚未开通公路的山区,在海拔两三千米的丛山峻岭之间,冒着性命危险,和一群退役军人转业的筑路工程人员,披星戴月,翻山越岭,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克莱恩逐渐从点点滴滴的印象中,积累起对这位国民党政治新强人的崇敬之意。

早期,台湾无法自制治疗糖尿病的胰岛素,克莱恩透过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管道,定期送胰岛素给蒋经国服用。

被曲解的白色恐怖

今天,当强人已化为头寮灵寝冰冷棺椁里的朽骨时,岛内许多异议人士,特别是一些台独原教旨主义者,总是把蒋经国比喻作白色恐怖的魔头。其实,真正研究岛内白色恐怖历史的人会明白,白色恐怖的主要“专政对象”,不是台独分子,更不是岛内百姓,而是中共地下党,或者说是共谍。甚至国民党党内斗争的牺牲者,其人数都远多于籍隶台湾的人士。换言之,大陆籍,尤其被怀疑是共产党者,几乎占了白色恐怖牺牲者的9成以上。

例如,曾经被蒋介石以“反共作家”名义召见的李世杰,在进入调查局多年、并担任调查局第一处副处长后,被诬以“匪谍”,而坐穿牢笼20年。

与蒋经国称兄道弟、主持过国民党对大陆空中侦照情报搜集、当过“空军总部情报署署长”的衣复恩,1966年7月间收到一纸传票,要他到军法处“谈一谈”,依约前往“一谈”,衣复恩就莫名其妙地被关了3年。

从恐怖统治到民主之路

美式民主与俄式恐怖统治,原本是处在两个对立面的矛盾事物,是冷战时期两个不共戴天的世仇,但是,这两大仇家却在台湾“相生相克”的吊诡规律下,竟成为冰炭共存、共冶一炉的世界奇观。

初来台湾,蒋经国基于清除岛内共产党地下势力的考虑,全力实施特务恐怖统治。若干年后,民智渐开,蒋经国的左手维持特务政治结构,右手则开始落实美式民主。同样一个蒋经国,竟然能把两种敌对事物,巧妙统一起来。是以,在岛内某些自由主义者的心目中,与其宁说蒋经国是一个威权时代的强人,不如说蒋经国是一个兼容并包“魔”与“神”的双重人格型领导人。

在建设台湾的思维当中,蒋经国一直难以跳脱青少年时代形成的俄式计划经济逻辑。有人甚至不讳言,使台湾经济进一步飞跃成长的“十大建设”工程,其实都有某种程度的苏联风格。此外,蒋的内心世界中有更多的“恐共”成份,这不自觉地成为他执政之路的特色。

鉴于1948年上海打虎失利的历史教训,蒋经国始终坚信物价稳定是社会安定、国家安全的基础,所以他无法坐视百姓每天都要食用的黄豆等生活必需品的价格飞涨。曾经在“行政院院长”秘书室服务的叶昌桐将军(1928-,福建福州人,海军上将),写过一篇题为《李国鼎与蒋经国的争执》文章。据他回忆,某日,他正送紧急公文到蒋经国办公室,此时“财政部长”李国鼎前脚刚离开,只见蒋经国气冲冲地把公文重重往桌上一丢,嘴里絮絮叨叨自言自语:“‘财政部长’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能干的!”原来“院长”和李国鼎又为该不该补贴黄豆价格,大吵了一架。吵归吵,最后蒋经国还是采纳了李国鼎的意思,足证蒋经国还是有容人之量。

在台湾历经两次政党轮替之后,回顾蒋经国走出来的民主道路,令人有无限感慨与不胜唏嘘之感。蒋经国是如何进行民主化改革的?他在进行民主化改革进程中,遭遇过哪些挫败?他如何辨识台独与民主之间的分野?……诸如此类的问题,始终萦绕在岛内民众的脑海。

依照西方民主政治发展理论的讲法,当一个传统威权国家的总体经济逐步脱离贫穷,达到小康社会的境界,菁英分子或者社会经济地位在一定水平以上的公民,会产生一种希望参与公众政治的自觉。于是,这个威权国家便开始面临“资源与权力重新分配”的问题。

但是,吊诡的是,没有一个政治学者能够提得出一套更数据化的论证,比如说,究竟国民人均所得达到多少美元以上,才叫做“小康社会”?社会学家也许可以画出一条贫穷线,告诉我们,凡低于这条线以下,或者人均所得低于多少美金以下,就可以称之为“穷人”。可是,政治学者显然很难画出一条线,可以名之曰“民主线”,或者“独裁线”。

是故,现代政府设计的社会福利制度,可以对“贫穷线”以下的人民施以法定救济措施,然而,却没有一个传统型政府有先知先觉的本事,可以预估何时是该让政治更民主、更开放的时间点。睿智一点的政府,会逐步开放若干权力,逐步扩大人民的政治参与。但是,什么时间点开放是最佳的选择?开放的步伐应该走得多快?该先开放哪一个层级的权力?是地方与中央同时开放,还是先开放地方再开放中央?恐怕都没有既定的答案。这些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问题,都考验着领导人的智能。

蒋介石于1950年7月2日宣布开始实施地方自治,并选择最偏远的台湾东部的花莲县,首先开放县议员选举。

蒋介石还率先提携本土菁英,此一政策,较诸1970年代晚期的“催台青”本土化运动,早了至少20年。他开放大量的本地青年,透过文官考试的途径,进入国民党政府团队。到1972年,蒋经国组阁当“行政院院长”,大量选拔台籍菁英进入内阁队伍,走的亦复是他父亲走过的菁英政治老路。

1972年12月23日,蒋经国开始实施所谓“动员戡乱时期自由地区增加中央民意代表名额选举”。换言之,被党外异议人士诟病的长期不改选的“万年国会”,即将注入台湾本地新血轮。(编者注:现在的台湾“立法院院长”王金平,当时还是台南的工商企业主,就是由此踏上政坛。)这也意味着,原本政治参与局限地方层级的议会,即将扩大到中央层级的议会。

发生于1977年底的“五项公职人员选举”,在台湾北部的桃园县(桃园亦是蒋介石陵寝)擦出了国民党撤台以后,最严重的一场群众暴动事件的火花。

这桩发生在桃园中坜的暴动,照异议人士日后撰写的文章,指称其起因是中坜国小的投开票所发现所谓“作票事件”而引发。失控的暴徒入夜之后烧毁了中坜警察分局,从白天到黑夜,不少军车、警车被翻倒、砸毁,群众阻挡了南北纵贯公路。军警出动,严阵以待,但都奉命不得携带枪械武器。有不少徒手军警遭攻击而挂彩。

党外人士指控国民党作票,实系子虚乌有,因为,当天开票结果显示,党外候选人许信良是以22万票,赢过国民党候选人欧宪瑜的13万票。那场无端引发的暴动骚乱事件,事后证明根本是群众受到捕风捉影的谣言蛊惑,而闯下大祸。

台独意识的魅影真正飘荡在台湾上空,是发生于1978年12月10日的高雄事件(当年党外及以后之民进党人称之为“美丽岛事件”)。这场暴动事件,尽管暴徒拿着铁棍、木棒等凶器,攻击现场围堵游行场面的警察、宪兵,由于宪警得到上级指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暴徒几乎没人遭受宪警的主动反击,反倒是现场维持秩序的宪警人员,大量受伤送医。

“中坜事件”与“高雄事件”结束后,台湾恢复了短暂的平静,但很快,群众滋扰事件又在台湾各地,包括台北市,甚至桃园中正机场,不断上演。各种街头暴力事件开始层出不穷。蒋经国始终以怀柔策略待之。

当岛内经济成长逐年攀高,百姓生活水平亦同步成长的1970年代,人民争取参政权,要求民主的呼声,也逐渐充斥岛内。令人忧虑的是,高喊民主的人群当中,有不少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搞台湾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