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海时代4 北海赚钱:失眠是有些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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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失眠是有些人的命

收藏 發給朋友 來源: 文匯報     時間:2011年11月04日 19:01

人生在世,有酸甜苦辣,有悲歡離合,有迷惘困惑,有關係萬重,有平淡、失利或升騰,可謂百種形態千種模樣。可從另一角度看,人生也簡單之極,無非在睡與醒之間轉換。睡著,或醒著,是所有人由生到死的存在狀態,別管是國家元首還是平民百姓,在這一生理規律面前人人平等。

因此,這佔有著人的一半生命內容的睡眠,就絕非小事,而是很值得觀察、品味和思索的事情。

除了極少數人,多數人的少年時代都是懵懂歲月。依稀記得,筆者年幼時,白天無論上學、看書、玩耍,晚上一關燈,很快就入睡了。到了21歲的時候,我第一次嘗到夜裡睡不著覺的滋味。那時我還在工廠上班,白天在車間裡為安裝新機器打地眼,一不小心,我一鎯頭砸在自己的左手拇指上,血流得倒不多,可到醫院拍片,結果顯示為拇指末節粉碎性骨折。當晚上床後,疼痛讓我怎麼也睡不著了,我彷彿聽見傷口在吶喊,左手拇指上好像聚集了千軍萬馬在奔突廝殺。醫生有經驗,事先給開了兩片安定,可吃下後我也只睡了一個多小時,然後又被手傷疼醒。那一夜,我真正體會了甚麼叫做十指連心。

當然,真實的失眠之煩惱,是在我42歲的時候開始的,幾乎與我被診斷出患有高血壓同時。所謂高血壓,我覺得中醫說得有道理,中醫理論認為此病「多由情志不遂使肝氣鬱滯,鬱久化火,引起陰陽平衡失調所致,症見頭暈、心悸、失眠、多夢和健忘」。從那時起,我每晚入睡困難、怕受驚擾、中間易醒,也就必須服用一片安定。

古人云,四十不惑。人到了這個年齡,對世界、社會和人生已有所認識,對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和責任也看清了。通常情況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可分為兩類,一類通過努力、奮鬥,有時也憑關係和運氣,在某種程度上獲得成功,在社會上佔據了有利的位置;一類雖然也努力了,甚至更加辛苦和勤奮,但由於家境不深,無法提供必要的支持,加之運氣不佳,只能在一些末流的職位上虛度時光。筆者就屬於後者。但這職業上的平凡和沉淪下僚並未讓我不快,更非能致我患病的「情志不遂」,對人們多熱衷和追求的世俗意義上的功名,我三十幾歲時就看得很淡,我早就知道,依自己的性格,與其在職場和官場上與人爭逐,還不如讓我閉門讀書潛心煮字呢,後者更讓我怡然自得。我之「情志不遂」,實乃自己一直嚮往求索的公正、公平和正義的理想社會難以落地,天天目睹的都是無良權貴當道為惡,普通民眾遭受欺凌壓搾,氣憤滿腔,卻又無法和無能制止改變,再加上自己個人生活中的不如意。這些因素一起作用,多年前就讓我抑鬱、苦悶,如此這般久了,就妨礙和損害了體內氣血的運行,最終應了中醫的理論和推斷。

翻看古典詩詞,就會發現,我們的先人早就為家愁國難、親人離散、仕途坎坷、情場失意失眠了。白居易曾做過一首《除夕寄弟妹》:「感時思弟妹,不寐百憂生。萬里經年別,孤燈此夜情。病容非舊日,歸思逼新正。早晚重歡會,羈旅各長成」。白居易與弟妹同胞情深,卻長年流離東西,各在千里之外,除夕夜分外想念,遂做此詩。宋朝詩人陸游立志收復北方故土,可一生不受重用,數度被貶,他做過一首《夏夜不寐有賦》,詩云:「急雨初過天宇濕,大星磊落才數十。饑鶻掠簷飛磔磔,冷螢墮水光熠熠。丈夫無成忽老大,箭羽凋零劍鋒澀。徘徊欲睡復起行,三更猶憑闌干立」。詩中憤懣難平的心情流露無遺,寫出了作者請纓無路、報國無門、自傷老大的悲懷。北宋詞人晏幾道的《夢入江南煙水路》寫得很美:「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睡裡消魂無說處,覺來惆悵消魂誤。欲盡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卻倚緩絃歌別緒,斷腸移破秦箏柱。」作者與戀人分別多年,一直苦苦尋找,這天晚上半夜醒來,悵然難眠,寫下了這首情感真摯的詞。當然,寫懷念,寫憂傷,寫長夜不眠,寫得最好的是李後主的《虞美人》了:「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此詞作於李煜歸宋後的第三年,詞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故國之思,促使宋太宗下令毒死李煜,實為後主絕命之詞。由於此詞情感深切,語言清麗,意境幽遠,成為了千古不朽的絕唱。

而領受了另一種文化傳統的西方人,對失眠的看法及感受較之國人大有不同。卡夫卡的睡眠非常不好,他在日記裡描述了自己一天晚上徘徊在夢與醒邊緣的狀態:「失眠的夜。這已是一周來的第三天,我睡了,但一個小時後醒了。我完全處在清醒的狀態,整夜就這樣待著。我感到根本沒睡。嚴格地說,我是睡在我的旁邊,同時不得不跟夢糾纏在一起。」卡夫卡正是在這些漫長的失眠之夜,寫下那些深刻透視了人世和命運的小說。他曾經說:「失眠是對自然的東西的反抗,是對罪惡的清醒意識。失眠的確是一種病,而罪惡是任何一種疾病的根,這是死亡的原因。」

卡夫卡的話,提示我對失眠現象應該做社會學意義上的深刻分析和思考。可以這樣說,人在夜晚,其實是和白天一樣的,人都是帶著自己的白晝進入黑夜的,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凡白天開朗、熱情、精力充沛之人,晚上睡眠質量均好;心思粗獷、性格隨和、官場順利、春風得意之人,多能安然入睡。反之,那些心思細膩、處事周密的人,睡眠就比較差;遇事猶豫、瞻前顧後的人,睡眠也不太好。更有一些關注社會公正、道德感強烈的人,則每遇重大新聞事件,特別是諸如強制拆遷致人死命、普通民眾遭受凌辱的事情時,夜晚必難以入睡。他會感到罪惡無論發生在哪裡,他都負有一種責任,甚至他會覺得由於自己的怯懦、自私和無能,而參與了罪惡。他會整夜坐在電腦前,搜尋新聞事件的來龍去脈,他必須搞清楚為甚麼會發生這樣的事件,他一定要向罪惡的製造者發出譴責,他要展示自己的立場和態度,他也一定要向事件中的受害者表達同情與支持,哪怕只是道義和言論上的。只有這樣做了,他才會稍稍心安。

所以,有些人的失眠是免不了的,他不用抱怨,那是他的命。多年來的體驗告訴我,失眠是人的缺憾、困頓、罪過、不安、擔憂、恐懼的表現。失眠,當然是一種病,可在「腎陰不足,水不制火」的生理不調徵狀下,潛伏的是社會的不公正和罪孽。

在充滿著苦難、罪愆和錯悖的世界上,在這個荒煙蔓草的年代,在無數個星空高遠的夜晚,誰在歎惋,誰在歡笑,誰在高歌,誰在惆悵?誰在細數人世留在身上的創傷?誰在想念勞燕分飛的戀人?誰已經沉入了香甜的夢鄉,誰還在心事重重輾轉反側難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