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市港城工业园区:闲云居词话（清词卷上）

    清词注疏，观堂先生《人间词甲乙稿》启卷方好，性灵笔法绽于乱世，善身之民翰墨其行亦失为“书生微言”，与“大气候”较远交远。虽为自赏，然造境之句余独喜他《蝶恋花》中“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混无语”，只不着美人一句，不艳夸其身其行，而自花不语的吞吐间得尽妙人愁将不怨的玲珑态，是为笔端不扫花，生花不研墨的清隽典雅，观堂之书生之“微言”如是之微。
　　
　　 饮冰室主一家国学之师，而拈词数片均只入“能品”。然大学问家之气韵、之节韵则披布衣如豪裘，只一句“物华依旧山河异，是谁家，庄严卧榻，尽伊酣睡”？引得权下李后主窝囊的痛心疾首，目下则是八夷掳掠，国腐政荡，亲见最后王朝的颠覆对于旧式国学之师的愤慨，他与辜氏，所谓王权最后的守卫者恰有种不合时宜的悲凉，在于词，则可娴娴一笔轻轻带去。
　　
　　 旗人中有清俊词者男数纳兰，女中顾太清。《饮水词》可谓深情之呕血作，自然眼舌，物之所及，情之所触虽无造意，意则款款而来。“当时只道是寻常”非有情人之生离死别者皆不解其味。“一片伤心画不成”是掷笔语，负气语，更是伤怀语。“不辞冰心为卿热”辄引余叹此言生前宜不厌其说，空怅之恨皆废矣，大学士明珠之公子可谓“狂来作数悼亡妇，铁马柔情梦影团”，足为之一泣一叹。顾太清词寡铺陈，多写意，物之所静既物之所动，物之所动即心之所动，写来正是妙曼女子内秀超清滋味，只一句“淡淡轻烟，溶溶院落，月在梨花”大可愧煞枯涩造意之须眉。一个“在”字怕是让翻译今文之人苦恼万分，汉语熨帖风物的不疏不离自是可窥此女才情。
　　
　　 诸词家不收扬州八怪诗词也可理解。其人皆举止怪异，行于失礼，煮鹤焚琴的事也不是没干过。齐白石口授启功说金冬心的鸿词好绝，启功不以为然，意为词非雅正不伦不类安可为好词，偏忘了文辞之好有续跋题款的了无牵挂信手拈来的野趣，这乡间俚俗自是亦能熏蒸出好句，曼殊每每蓬头垢面而出却手捧烂漫诗句，只是这天下以貌取人已成一家，冬心先生还是做个快乐的耕锄人来得好。
　　
　　 定庵词不及诗虽是泛论，《红禅词》中却有如此好句“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两样销魂味，两般春梦，橹声荡入云水”意气不泯，气质亦不泯，《复堂日记》评此词兼美成之清丽、稼轩之勃发，读来有水到渠成的伤逝，晚年更有《台城路》一篇用典极雅致，佛经诸般看着不觉素味，雕砌之才气亦是舌信莲花，堪比那首《西郊落花歌》，都说填词更见细致气，此话可鉴。
　　
　　 朱彝尊清空骚雅独尊白石长短句，编选的《词综》又收尽词家，少年时读《词综》但恨无翻译解释，如今思来那翻译如同鸡肋，审美情趣容易消折。《曝书亭词》里奇句无数，雅野淡逸诸品皆有形，一阕《桂殿秋》里还隐藏其一段美妙的爱情故事，词人与其妻妹冯寿常不顾尘世地相恋，却终于没有结蒂，这段嘎然而止的遭遇让词人缱绻不已，试读“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裘各自寒”的滋味，只如那不消说的青山绿水，野笛船歌，总是透露着那点也点不破，看也看不穿的哀愁。



　清词卷中
　　　　武进人家，余素喜画之瓯香，词之茗柯，瓯香子鹑居蝉饮飘然江湖之外，茗柯生词以寄物，咏之己怀。“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意旧词老易读美而生倦，细下品来却良言金玉，俨然如师。“欲附西来驿使，寄与春看”所摘词独解蜡味，务必寻他“四月出榆关”铺陈方好。偶动游屐之远，桑梓之念，是为“松下藤花卧树老，青席还卷故庄园”，秋叶之静美还需归根，轻轻一吁。
　　
　　 《四印斋》词家之必读在于收之所精，半塘先生评词周正，时有飞来之句，“善间气所钟”一句道尽李氏后主。时人读半塘，只得“断尽愁肠谁会得？哀燕声声”，糜气十足迎恰粱梦之客，是为“情会”。余读半塘“往事低徊风雨疾，新愁黯淡江河下，更何堪，雪涕读题诗，残碑打”痛及内府，乃生一迟暮英雄仗剑不能的况味，家园荒芜，国事颓败，岳坟之下书生意气看则扼腕，其实悲愤。虎狼之年，志士何止一潭浏阳尔？
　　
　　 小坡其人最妙，书画、金石、音律、医药无所不精。余素以这人间俗世只“治药”“扫塔”为雅事，其余皆只入情操，郑叔问既当得起这雅名，也当得起这才名。才子多落魄，而书也以不刊为绝好，解放前海上书肆有诸小坡抄本，鬻字为稻粱约是真才子唯一的入世，生活潦倒倒是内心天真烂漫的真出世。“一半梅黄杂雨晴，虚岚浮翠带湖明，闲云高鸟共身轻”此定是虹叟山居小品，外带眼中的活物，拟一片镜心，恰见灵动的好。《碧瘦词》里《月下笛》世评上乘竟是难得的公允，噫！“西风一夜惊庭绿，问天上，人间见否，漏谯断，又梦闻孤管，暗向谁度”，词中俗物一味求平水韵，似得音律大道，读大鹤山人方知转顿、工尺、音节、阴阳之好；评中俗物摘来暗喻，指去射影，真是心中政治自风波，纵使为那戊戌六君子一祭，所哀者也只胸臆水凉，自叹自惜罢了。读此词惟恨不能亲为冷红词客执箫，苦煞笛兄，度去之了了。
　　
　　 疆村与半塘善，致力于手批编撰唐宋词，挑来其中精辟以飨如是我等初学者，诚半路之师。陈石遗评疆村词有梦窗之风，余以为此话说准了一半，是为飘零徙倚之同，质比孤莆之恨。梦窗风流张致，而疆村迂回隐约。试读“舷灯渐灭，沙动荒荒月，极目天低无去鹘，何处中原一发”是为青山谋，是为明湖忧？意动了三分，情却是滚烫到了酣醉，羁旅常生此感。“红萸白菊浑无恙，只是风前有所思”乃动人登高，动人物是之人非，生死一梦，缘来红尘，缘来冰雪浇头的“悟”，终于也是空空如也。
　　
　　 余以为《蕙风词话》可为季清诸家压卷，词文原本可大可小，心有一物心无一物积囤久了才有了气韵，文化脉息或勃或微只延此气韵顺流而下自有审美生命，而其中的“拙，重”可补那夭折的天真烂漫。蕙风喜长调，词亦比评俊俏，“除却塞鸿，遮莫城乌，替人惊惯，料南枝明月，应减红香一半”真是幽默和悲凉各参一半，所谓“炮火楼头闲猜拳”非生死乐天之人断没有这嬉笑的本钱。“有啼乌见我，空阶独立，下青杉泪”此才是伤心句，哭中团抱是伤，哭中伫立才是痛。哀伤之季清，词中红泪青泪都是美艳刻骨，它们终究将化成灰，一阵风扫过，好似从一场美丽的寓言中淡淡醒来